今早再也无法坐着读书,吃过早饭,戴了大宽边斗笠,走进雨中的田园。
见着阡陌间草叶上缀满了雨珠,令我大起感动。不论天气再干渴,农人永远也不会给这些草灌溉一点儿水。这些草在这地上没有主,无人关心,无人爱护,有时还受人排挤戕残。原来它们的主是在天上,此刻它们正承受着自天上浇下来的水,活泼泼的,多有精神啊!我的身上也正滴下天上的水,我的赤脚和手,甚至斗笠下的脸面,在仰视那不可见的上天时,也沃足了天上的水,原来我也是这田野里的一株草!
来到三里外刚斩了蔗种,蔗肄新出不满半尺的空田,三匹相连,共有十甲宽,在细雨中,露出原本是溪床地的石块沙砾,乃是糖厂的植蔗区。一眼望去,白磷磷的一大片,上面颇有些溪浦泽畔海滨的鸟(即涉水禽类):有白鹡鸰和黄鹡鸰,在沙地上走着,上下摆动着长尾;有小环颈鸻(即千鸟),也不停地低头来回走着,在翻掘砾石间的虫类;还有大体形的斑鸻和黑胸鸻,或走着,或安详地站着;另有一两只燕鸻,偶尔飞起,耀出尾筒雪也似的白;更有长嘴短尾的田鹬,也许是针尾鹬或是大地鹬吧,静静地蹲着;此外另有一种疑是流苏鹬,显然早已换了冬羽。一眼看见了这么多平日罕见的鸟,我感到了无限的满足,无怪有一股力量引着我要冒雨出来;尤其那小环颈鸻和流苏鹬,居然来到离我二丈远处,一点儿也不见外,我狂喜得几乎要喊出声来。在这些涉水禽中,还有小云雀穿梭其间,它们走过斑鸻或黑胸鸻身旁的时候,相对地显得异常的小。
坐在阡陌边一块石头上,也记不得观看了多久,直到觉得眼花缭乱,实在无法再睁着眼睛,这才闭目静坐,让细雨匀匀地下着,轻轻地洗涤露在大斗笠外的手、膝、胫、脚。田园在细雨中这般安静,十甲地宽,大小数百只的鸟儿,除了燕鸻飞起,偶尔叫发一声之外,没有一点儿声音,连雨也没有出声。我愿意和它们一起坐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转回来,经过番麦田,番麦绿油油的,在雨中呈现着十分的活气,不由满怀感激。以为雨水是自然现象,而认作当然的事,表面上似乎有理,其实是愚蠢的。
蔗肄:蔗芽。肄,普通话发音yì,闽南语发音yì(带鼻音),圆读普通话发音第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