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撒旦

最后的撒旦

我:我看到你在病房墙壁画的了。

他:嗯。

我:别的病患都被吓坏了。

他:嗯。

我:如果再画不仅仅被穿束身衣,睡觉的时候也会被固定在床上。

他:嗯。

我:你无所谓吗?

他:反正我住了一年精神病院了,怎么处置由你们呗。

我:是你家人主动要求的。

他:嗯。

我: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还成。

我:那你说点儿什么吧?

眼前的他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性,很帅,但是眉宇间带着一种邪气,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总之很不舒服,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他抬眼看着我:能把束身衣解开一会儿吗?

我:恐怕不行,你有暴力倾向。

他:我只想抽根烟。

我想了想,绕过去给他解开了。

他活动了下肩膀后接过我的烟点上,陶醉的深深吸着:一会儿你在给我捆上,我不想为难你。

我:谢谢。

他:我能看看你那里都写了什么吗?他指着我面前关于他的病例记录。

我举起来给他看,只有很少的一点观察记录,他笑了。

我:一年来你几乎什么都没说过,很多空白。

他:我懒得说。

我:为什么?

他:这盒烟让我随便抽吧?

我:可以。

他:其实我没事儿,就是不想上学了,想待着,就像他们说的似的,好逸恶劳。

我:靠父母养着?

他的父母信奉天主教,很虔诚的那种。从武威移居北京前N代都是。

他:对,等他们死了我继承,活多久算多久。以后没钱了就杀人抢劫什么的。

我:这是你给自己设计的未来?

他:对。

我:很有意思吗?

他:还成。

我:为什么呢?

他再次抬眼看我:就是觉得没劲。其实我也没干嘛,除了不上学不工作就是乱画而已。

我:家里所有的墙壁都画满了恶魔形象,还在楼道里画,而且你女友的后背也被你强行刺了五芒星,还算没干嘛?

他:逆五芒星。

我: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又拿出一根烟点上:你有宗教信仰吗?

我:我是无神论者。

他:哦,那你属于中间派了?

我:中间派?

他:对啊,那些信仰神的是光明,你是中间,我是黑暗。

他说的轻描淡写,一脸的不屑。

我:你是说你信仰恶魔?

他:嗯,所有被人称为邪恶的我都信仰。

我:理由?

他:总得有人去信仰这些才能有对比。

我:对比什么?光明与黑暗?

他:嗯。

我:你不觉得那是很低幼的耍帅行为吗?。

他抿了下嘴没说话。

我知道这个触及他了,决定冒险。

我:小孩子都觉得崇拜恶魔很酷,买些狰狞图案的衣服穿着、弄个鬼怪骷髅纹在身上,或者故意打扮的与众不同,追求异类效果。其实为了掩饰自己的空虚和迷茫,一身为了反叛而反叛的做作气质。

他依旧没搭腔,但是我看到他喉结动了一下。

我:虽然你画功还不错,但是那也不能证明你多深邃,有些东西掩饰不了的,例如幼稚。

他终于说话了:少来教训我,你知道的没多少。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你不了解我。

我:现在你有机会让我了解你。

他:好啊,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肮脏的,所有人都一样。道貌岸然下面都是下流卑鄙的嘴脸。我早看透了,没有人的本质是纯洁的,都一样。你不认同也没关系,但我说的就是事实。

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人天生就不是纯洁的,每个躯壳在一开始就被注入了两种特性,神的祝福和恶魔的诅咒,就像你买电脑预装系统一样。事先注入这两样后,才轮到人的灵魂进入躯壳。然后灵魂就夹杂在这中间挣扎着。各种欲望促使你的灵魂堕落,各种告诫又让你拒绝堕落,人就只能这么挣扎着。有意义吗?没有,都是无奈的本性,逃不掉。等你某天明白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本质竟然有这么肮脏下流的东西,想去掉?哈哈哈,不可能!

我:但是你可以选择。

他提高了嗓门:选择?你错了!没有动力,永远是贪欲强于克制,卑鄙强于高尚。人就是这么下贱的东西。只有面对邪恶的时候,高尚的那一面才会被激发,因为那也是同时存在在体内的特质,神的意图就是这样的。当你面对暴行的时候,你会袒护弱小,当你面对邪恶的时候你才会正义,当你面对恐惧的时候你才会无畏。没有对比,人屁都不是,是蝼蚁、是蛆虫、是垃圾、是空气里的灰尘、是脚下的渣滓!

我: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呢,没有恶魔呢?

他站了起来,几乎是对我大喊:那才证明这都是人的本质问题,早就在心里了,代代相传,永远都是!只给两个婴儿一杯牛奶,你认为他们会谦让?胡扯!人类是竞争动物,跟自然竞争,跟生物竞争,然后和同类竞争,你能告诉我哪一天世上没有战争吗?那是天方夜谭吧?除非在人类出现之前!我幼稚?你真可笑!我信奉恶魔,那又怎么样?自甘堕落算什么?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光明的存在,我不存在,就没有对比,就没有光明。人的高尚情操也就永远不会被激发出来,就只能是卑微的、肮脏的、下流的!有人愿意选择神,有人愿意选择恶魔!如果这个世上只有恶魔,那就没有恶魔了,就像这个世界只有神就没有神一个道理。我的存在意义就在于此!

听见他的吼声,外面冲进来两个男护士,几乎是把他架走的。

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咆哮:你们都是神好了,我甘愿做恶魔,就算你们全部都选择光明,为了证实你们的光明,我将是最后一个撒旦。这就是我的存在!

听着他远去的声音,我面对着满屋的狼藉,呆呆的站在那里,第一次不知所措。

我必须承认,他的那些话让我想了很久,那段录音都快被我听烂了。

后来和他的父母聊过几次,他们告诉我患者曾经是如何的虔诚、如何的充满信仰,但是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而且他们说已经为他祈祷无数次了,他们希望他能回到原来的虔诚状态。

我本来打算说些什么,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没说。

我想,从某个角度讲,他很可能依旧是虔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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