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知道“欢乐奶奶”为什么爱讲“文革”前后的对比了。
那天,她给我讲了“文化大革命”中两个不幸的人:一个是技术很好的医生,因为受不了批斗,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摔死了。在他跳下之前,有人发现了他,对他喊着:“别跳、别跳。”他看都没看喊的人,就跳下去了。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解脱;还有一个是奶奶的亲属,在火车上生了小孩,在沿途一家医院休养,孩子被暂时放在暖箱里,这时有两伙人打了起来,一伙是造反派,一伙是保皇派,打斗中不知是谁把暖箱的电源给拔掉了,结果孩子……死了……
因此,奶奶对现在生活的好以及社会的稳定有深切的感触,每次学生们来时,她真的当作责任一样告诉他们——现在的生活很好,让他们珍惜。
有时和奶奶聊天,我会无意说一句:“现在的孩子多幸福啊!”
奶奶会脱口而出:“但他们不知道过去的苦啊,不知道这个对比啊,所以我得告诉他们啊。”偶尔,奶奶自己也会说:“我现在活着就有一个用处了,告诉同学们新旧社会的对比。”
其实,对奶奶这种九十岁左右的老人的责任感我还是很惊讶的,在整个医院,像奶奶这样具有“责任意识”的老人只此一例,从某种意义来说,简直是一个“奇迹”!大部分还算清醒的奶奶爷爷,当然想的都是自己的事情,比如孩子、自己的腿脚、眼睛,或者就是回忆让自己高兴的事,很少有谈论国家的,在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与奶奶接触一年多了,我才偶然意识到……
我对奶奶也就多了一份好奇!我真的很好奇!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脑子里面还想着这个国家,这是怎样一种情感以及“老年生活方式”啊!
最让我感慨的,还是这种生活方式对奶奶精神的影响。她每天都活得很有精神头,一般人和同学聊天是为打发无聊的时间,或者自己憋着什么话,迫切地想找个人说一下,这是一种期待,这种期待也强烈,但只是——期待,它还不能形成固定的对同学的盼头;而奶奶则是要让大家明白新社会的好,一种更积极更主动乃至有点创造性的东西在鼓动着她,并形成她对同学们固定化的期盼。这种期盼能让每一天都有点热呼呼的感觉,早上醒来(尤其是周末)就不由自主地对这一天兴奋,而这样的兴奋每周都会出现,这种感觉对高龄老人来说实在太难得、太可贵了……
这,就是生命力啊。
奶奶也从中获得了更多的快乐。实际上,对于爷爷奶奶来说,他(她)们无法从自身获得快乐,毕竟如此年迈,记忆几乎丧失,每天病痛与无聊相伴,如果有欢乐,必须来自外界,比如:亲人的看望、志愿者的关爱等等,但亲人或志愿者不是每天都来的。
而“欢乐奶奶”的外界的“快乐源”就多了一项:国家及社会。
她对这一点的关注是持续的,相关信息她可以从电视图像(还不是声音,那样她需要挪到电视前听,对她来说很难)以及广播中获得,而国家与社会每天的消息,尤其是进步的好消息让她总是很振奋。她一生中养成的“关心国家”的习惯,使她在九十二岁时比其他老人多了一份持久的快乐,这几乎是她这一生送给自己最大的礼物。这一礼物让她不必纠缠于必然出现的身体的苦恼,对她来说,这就是一种自救,自救的时间不知从何开始,反正现在,已经在收获果实……
多么奇妙的现象啊,关注国家,就是老年的快乐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