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又在院子的角落看见“脑萎缩奶奶”,她还是无精打采地歪头坐在轮椅上,旁边有一棵很矮的小树,我就蹲在她身边,开始那些固定的谈话。
“我好不了了,我得了脑萎缩!”
“奶奶,你能好,半年就出院了。”
“我好不了了,我得了脑萎缩!”
“奶奶,你能好,半年就出院了。”
“我好不了了,我得了脑萎缩!”
“奶奶,你能好,半年就出院了。”
我和她重复着以上的话,到后来我已经能够做到:口里和她说着,眼睛却在看着别处,大脑也在休息。
对我来说,坚持这么做并不是一个凭意志力支撑的事,因为这几乎是一个有点“游戏性质”的事情,当我这么想时,我就很容易地坚持下来了。
在我心里,我觉得我们这样的对话要坚持半年吧,并且半年内不会有什么改观,我更像是在强加给她什么,对她来说,最终的效果也许只是——习惯了有一个人在面前,语气低沉地说一些她并没有听进去的话……
但是,半个月后,一件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我好不了了,我得了脑萎缩!”
“奶奶,你能好,半年就出院了。”
“我真的能好吗?”
“噢,天那!”我几乎吓了一跳,是的,吓了一跳,我几乎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但又那么明明白白,就是奶奶说的!而且有目光为证,是的,她虽然仍然歪着头,但眼睛却在“正正”地盯着我!
是的,“正正”地盯着我!
我接下来就是惊喜了,然后就是一种陡然升温的希望:也许,我能用比预想的更短的时间起到某种效果!
“奶奶,你当然能好了,其实,不用半年,三个月就行,这里好多人三个月就出院了。”
“但他们说我得的是脑萎缩。”
“人到老了,脑子都萎缩,不萎缩的反倒没有,奶奶,我不骗你,这里是治脑萎缩最好的医院,三个月后我想见你都见不到了。”
“是吗?那我谢谢你,谢谢你,我得了脑萎缩……”
在第二天我去看她时,她仍然嘟囔着以前的话:“我好不了了,我得了脑萎缩!”但当我劝导她时,她就是昨天那些积极反应了,我们已经在更高的起点上对话交流了……
几天后,发生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我推着一个奶奶往前走着,奶奶怀里抱着羊羊(羊羊是个弃婴),当我们三个路过“脑萎缩奶奶”身边时,“脑萎缩奶奶”歪头问我:“他(她)是什么病啊?”
我以为她问的是轮椅上的奶奶,就说:“她是脑萎缩。”
“脑萎缩奶奶”惊讶地说:“这么小的孩子也是脑萎缩啊?”
我知道:实际上,她“有点相信”自己的病能好了,这几乎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收效,我只要让她始终地、始终地“有点相信”,就已经是个奇迹了。真的,越是到后来,我对自己所做事情的局限就越清楚,而只有清楚这种“局限”并且接受这一点,才能产生某种成就感,并且在相关的快感中持之以恒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