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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经可能是个bug?

二、月经可能是个bug?

在生理层面,雌性也承担了太多,鸟类不管交不交配,都要定时下蛋,下蛋不仅容易难产,蛋碎还可能危及母体生命。哺乳动物则不仅要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不受精的时候还可能来月经,比如人。

地球上的物种数量以百万计,其中哺乳动物却只有5502种,生为哺乳动物已经是小概率事件。几乎只有哺乳动物需要怀孕生孩子,只有怀孕需要受精卵着床,而只有具备这一系列生理机制才会来月经。但在哺乳动物中,目前只发现有78种灵长类、4种蝙蝠、2种啮齿类会来月经,仅占哺乳动物的1.5%[165]。

月经的独特性,不仅在于其在生物种群中发生概率极低,更在于从生理层面上看,月经根本不是一个常规操作。

什么是常规操作?比如,所有有性生殖的动物都需要排卵,排卵就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常规操作;精子需要和卵子结合,受精就是一个常规操作。但周期性流血却很难说有什么必然性。

绝大多数会来月经的动物都是人类的近亲。这一方面说明,月经是很晚才出现的;另一方面则表明,月经没有经历强烈的趋同演化,即不同的物种并未分别演化出具有类似功能的器官或生理活动。

这些因素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月经的出现可能是个“bug”。你能想象这样的情景吗?一只母兔子一路溜达,屁股一路滴血,直到被捕食者盯上,她哭着告饶说,今天月经痛跑不动,能不能改日再战。

有理由推测,自然界里来月经的哺乳动物大概都被吃光了。而人类之所以能边来着月经边存活下来,必然是有光环护体。

什么光环呢?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驯化植物、驯化动物、合作捕猎等,使人类的生存率大大提高了,所以这个小“bug”不足以抵消人类实力的增长。

那么,为什么流血的“bug”没有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淘汰呢?从理论上说,不来月经不容易发生感染,生存概率更高。一旦有人基因突变摆脱了月经,同时保拥有正常生孩子的功能,经过多代筛选,来月经的个体就会被淘汰了。

另外,在前工业社会,女性处于不断的妊娠和哺乳期中,没有像当代女性那么频繁地来月经,因此月经不算一个终极大“bug”。针对西非多贡妇女的一项研究表明,当地育龄女性平均每年只来一次月经[166]。

月经在多贡人中是一种禁忌,女性需要到特定的月经小屋去处理经血。经血通常带有负面的神秘色彩,这一现象源于古代社会的文化背景。生殖崇拜普遍存在于先民之中,因为没有生殖崇拜的社会,恐怕都无法延续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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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经的出现可能是个bug。难以想象来月经的母兔一路溜达一路滴血,还哭着向捕食者告饶:“能不能改日再战?”

对古代女性而言,月经意味着没有怀孕,身体疼痛。在没有卫生棉和自来水的时代,清洁很麻烦,月经也容易引发其他疾病。对于男性而言,月经则意味着不能啪啪啪。因此,女性初潮后就要张罗着嫁人,这样就可以不来月经了。

回到生物学问题。看到前面叙述动物月经的段落,饲养狗的读者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会来姨妈的物种列表里没有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描述,小狗卡列宁,每半年来一次月经,每次持续两周。我一直把它当作科学事实,并在我家狗费尽心机地把血擦在我裤腿上之后深信不疑。直到查阅文献才发现,狗的流血和大姨妈没有半点关系。

大姨妈是子宫内膜周期性增厚,以方便着床,并在没有受精卵的情况下,内膜收缩脱落导致流血。而狗的血不来自子宫,而来自阴道。

为什么阴道要周期性流血呢?不知道。人的月经都没研究清楚,自然没什么人去研究狗的月经。

目前仅知的是,狗的流血开始于一个生殖周期之初,通常持续一周,随后进入排卵期,部分狗在排卵期仍会流血,过了几个月再重复这个周期。也就是说,狗的流血是公开显示自己发情,而非昭示此刻不宜交配[167]。

那么,为什么其他哺乳动物不流血呢?它们的子宫内膜不周期性脱落吗?答案是大部分哺乳动物的子宫内膜还是脱落的,但是它们的身体把脱落的内膜和血液吸收了,像人这样鲜血淋漓的例子非常少见[168]。

为此,科学家们大开脑洞,积极建立“流血有用假说”。最著名的是1993年的一篇文章,宣称排血就是排毒[169]。排的是什么毒呢?文章称是“精毒”。

文章非常准确地捕捉到雄性精液含有多种病原体这一事实,认为精液会污染雌性生殖道。文章至此都是科学可信的,但随即又以民科的口吻写道,经血和血管中的血液不同,血管中的血液有凝血因子,而经血中则没有,所以女性经期源源不断地流血。另外,排卵期雌性的性生活最为活跃,这也意味着排卵期之后,雌性生殖道内的细菌病毒最多,所以需要用经血排毒。

文章还认为,经血排毒有两种机制:第一种是物理排毒,被精毒侵染的内膜脱落以排毒;第二种是免疫排毒,经血中有大量免疫物质,可以杀毒。基于以上两点,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应该排毒,唯一的差异只是血是否可见。

但随即就有学者赶来打脸,并举了生动形象的例子——你会为了给手消毒就划开一个口子让血哗哗地流吗?而且事实正相反,新鲜血液是顶级的培养基,可以孕育一片细菌的森林。月经不仅不能排毒,经期还更容易感染,需要额外注意卫生。

之后,每当有研究月经的文献问世,都要顺带把这个假说遛一遍。不过以前有一位教授对我说,做科学研究的,怎么能害怕出错!要知道,科学是从极有限的小样本中推出普适性的规律,错误是常态,对了才是运气好。如果一定要有百分之百把握才发表文章,那么所有学术杂志都该倒闭了。

关于月经的必要性,善于从经济学偷理论的演化学家又提出一个假说——子宫内膜的周期性增厚与脱落是符合经济学原理的。

他们认为,做好着床准备的子宫内膜中有丰富的血管,旺盛地燃烧着能量。如果把能量比作金钱,那也就是说,这时的子宫太烧钱了。如果子宫内膜没有周期性变化,内膜就必须长期保持在高度烧钱状态,否则受精卵无法正常着床。有周期性变化的话,只需要在排卵期之后的一小段时间内烧钱,其余大部分时间则处于待机状态,能量上的节省战胜了内膜更替带来的血液损失[166]。

然而,就算我们同意能量的节省非常可观,周期性掉肉掉血依旧不是一个明智的策略。子宫内膜为什么不能像丁丁一样,不需要的时候就安静地平躺在子宫里,需要的时候就充血变大,迎接受精卵的到来?

这样一来,既不需要脱落也不用流血,重复使用、环保节能,响应新时代号召。为什么造物主把这么机智的设计给了雄性,让他们不用忍受丁丁周期性脱落和重生的痛苦,却对雌性动物这么吝啬?

最近,学者又提出了新的假设,来解释为什么子宫内膜非脱落不可——因为子宫可以感知胚胎的质量,流产掉不健康的胚胎[170]。

但月经是仅次于生孩子和下蛋的酷刑。即使子宫内膜要脱落,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其他哺乳动物那样,让身体悄无声息地重新吸收脱落的内膜?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流血,为什么非要选择最惨痛的那种?

某个学者紧皱着眉头,说:“大概是个bug吧。”其他学者附和道:“对,对,我们也觉得是个bug。”[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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