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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戒律院

敌人从暗处现身,燕青终于松了口气。他将单弓弩垂握在手,脸上似笑不笑地瞧了一眼晏贞姑,口中道:“原来伏击我的是这么一位大美人啊!你早说的话,我自会停下来和姑娘你好好寒暄一番,何必动武呢?想来姑娘也是见我英俊不凡,有了亲近之意吧?”

燕青早年在大名府便经常与青楼女子勾搭,性格轻佻,见到貌美的年轻女子,总忍不住出言戏谑两句,故而人赠绰号“浪子”。眼下见了晏贞姑这等美貌,老毛病又犯了,嘴巴也油滑起来。

晏贞姑板着脸,冷冷道:“再废话一句,割了你的舌头。”

燕青吐了吐舌头,笑道:“瞧你貌美如花,原来是一只母老虎!”

他话刚说完,忽见眼前金光闪动,忙低头躲过。三枚金钱镖呼啸着从他脑后掠过,他方一抬头,又是三四道银光,燕青知道如再不回击,只守不攻,很有可能死在这里。他也是一抬手,弓弩射出的箭镞直刺晏贞姑眉心。但那晏贞姑却不慌不忙,甚至没有躲避的动作。当箭尖离眉头只有两寸时,不知从哪儿飞出的飞蝗石,堪堪将箭镞的尖头打偏!

整个过程中,晏贞姑动也不动。

——这是什么妖法?

燕青见弩箭对这个女人没用,便弃了弓弩,欺身向前与晏贞姑近战。

他启动的速度极快,晏贞姑接连射出三四枚飞刀也被轻易躲过,转眼就到了面前。燕青口中虽然轻浮,但打起架来,毫不怜香惜玉,朝着晏贞姑面门发力挥出一拳。晏贞姑早有戒备,右手从腰中抽出漆黑的龟兹短剑,去削燕青右拳,但燕青的手宛如一条水蛇,进攻行进中忽然弯曲起来,绕过短剑,直接揪住了晏贞姑的衣襟。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晏贞姑的手腕。还未待晏贞姑有所反应,燕青手腕与腰部一起发力,借用胯部力量将晏贞姑狠狠摔了出去!

晏贞姑整个人失去重心,被燕青重重抛去。但她身体柔韧性极佳,身体被抛开的那一刻左手一扬,一支袖里箭冲着燕青激射而出!

燕青低头躲过箭镞,再抬头时,晏贞姑已站定,并再次出剑劈向燕青!

钢铁交击的鸣响闪过耳边!

千钧一发之际,燕青从腰间抽出铁箫,挡格住了晏贞姑的龟兹短剑。强烈挡格之下,龟兹短剑被反弹,震得晏贞姑虎口发麻。燕青腰胯一扭,铁箫从上向下劈打,力道极猛烈。晏贞姑知道这一记劈打力量不逊于先前的挡格,怕单手握剑抵挡不住,于是伸出左掌抵住剑尖侧面,往上迎架!

随后,又一次交鸣乍响!

虽勉强挡住了劈打,但进攻力道太大,龟兹短剑还是砸中晏贞姑的额头,鲜血顺着眉心流下。她紧咬下唇,忍着剧痛将龟兹短剑往右上方斜撩,燕青瞄准她握剑的腕部,准备用铁箫砸碎她的腕骨,使她失去握剑的能力。但刚摆动手臂,忽然间右侧点点金光,凭着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头部忙往后仰,几枚金针顺着下巴掠过!

原来晏贞姑挥剑撩击时,左手已扣了四枚金针,准备待燕青被虚招吸引,用金针射他眼睛。谁知他反应如此之迅速,不愧为天罡军团的高手!

左手暗器落空,晏贞姑往侧滚了一圈,抽出腰中追魂链,盘握在手。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燕青用左手轻轻弹去身上的灰尘,冷笑道,“你的暗器功夫确实不错,但刀剑功夫还差得远呢。就凭现在的你,根本杀不了我。”

“杀不杀得了,还得问一问我手里的兵器。”晏贞姑将右手短剑横在胸前,左手铁链垂在身侧,立了个门户。她的膝盖微微弯曲,似要随时向燕青冲去。

燕青看见晏贞姑要对攻过来,也是沉腰扎了个四平大马,将铁箫竖在面前。晏贞姑的单膝继续屈沉。燕青知道,这是她发力跃向自己的前奏曲。这女人不止右手短剑招式变化多,左手暗器也是防不胜防,必须在短时间内解决她!

——到时候再找唐霄那小子算账!

晏贞姑娇叱一声,却没有向前冲去,燕青吃了一惊,待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糟糕,中计了!

他来不及回头,猛扭腰部,左手刚想将铁箫向后击扫,却被身后一人用一根粗壮的木棍猛然击中头部!

——可恶!竟然从我背后偷袭!

意识晃荡了一下,铁箫脱手,掉在了地上。

这一击力量极大,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被打死了。但燕青凭借着超于常人的身体素质,硬抗下来,可头脑却一阵混乱,手脚使不出劲道。一击方停,第二击又再次袭来!

头部的同一部位,第二次中招!

这下燕青彻底被打蒙了,双眼一翻,脸颊重重敲在泥土上,晕死过去。

“他妈的,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身后偷袭燕青之人正是兵诛城的少主唐霄。

原来,晏贞姑刚才只是在吸引他的注目。若在平时,燕青这样耳聪目明的高手怎会如此大意?一来是因为捆了徐唐二人的手脚,而且自负聪明,认为晏贞姑若有其他同伙,早就出来帮她了。谁知计中有计,对方正是利用了他的心理盲点。二来唐霄虽受了伤,但轻功依然绝佳,抬脚时重心在前脚掌,落地在脚后跟,走起路来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就算燕青这样的人物,十步之内也绝难发现。

“师妹,你没事吧?”唐霄跑到晏贞姑跟前,关切道。

晏贞姑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还是先把这燕青绑起来吧。你的诡计只能用一次,万一他醒来,可就麻烦了。”

唐霄点头允诺,从驴车上取了一捆绳子,把燕青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任他武艺再高也挣脱不了。

“你快些把徐燎扶出来吧。你们带着燕青一起去少林寺,把他交给方丈,多一个人质,对逆转战局也有一定的帮助。”晏贞姑道。

“师妹,你呢?”唐霄急道,“难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晏贞姑苦笑道:“我还要回到孙列身边去。他一天不死,我一天就要留在夜行者军团。他四处屠村,杀人如麻,必须要除掉他才行。”

唐霄不解道:“你在任原手里救了我,又从火中救了徐燎兄,难道不怕他怀疑?”

“怀疑又怎么样?至少目前他没有证据说我背叛他。”晏贞姑说完,瞥了唐霄一眼,冷言冷语道,“你这么关心我作甚?你的心上人正在少林寺等着你呢!”

“你是我师妹,我不关心你关心谁?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妥,孙列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如果让他知道你怀有二心,我怕他……”

“畏首畏尾,能做成什么大事?没想到你堂堂一个大丈夫,做起事情来还如此婆婆妈妈。”晏贞姑冷笑一声,别过脸去。

“你加入夜行者,师父知道吗?”

“爹爹自然不知。”

“如果让师父知道,必会暴跳如雷的!不行,师妹,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少林寺吧?”唐霄再三温言相劝,怕她回到夜行者军团中,会遭遇不测。

“好啦,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劝了。快带着你的朋友上少林吧!”

晏贞姑背对唐霄,缓步往小道边的树林深处走去。

“师妹……”唐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听见唐霄的呼喊,晏贞姑停下了脚步。

“师哥。”晏贞姑没有转过头,而是背对着唐霄说话,“你……你要保重。”

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密林深处。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于暗处,唐霄仍呆立原地,良久说不出话来。

少室山的山势巍峨,峰峦挺立,以宽阔石级组成的八里山道逶迤而上,极其宏伟。

赵元奴走在队伍最前方,呆呆地望着山门,心里对少林寺的忌惮又深了一层。她和骆琪花、杨采苓离开登封县后,走了好几日才到这里,皆是因为骆琪花骨伤未愈,才放缓了行程的时间。这一路上多亏了杨采苓的细心照料,骆琪花伤势恢复神速,虽然与人打斗还很勉强,但自己下地走动已无障碍。

又转了几道弯,红墙碧瓦的寺院赫然出现在她们眼前。寺院的正门,是一座面阔三间的单檐歇山顶建筑。建筑坐落在六尺高的砖台之上,门额上提着“少林寺”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八字墙外,还竖着两块石坊,镌刻着什么字。可惜年代久远,字迹模糊,赵元奴也无法分辨出来,正瞧得出神,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赵元奴一回头,便瞧见两个提着齐眉棍的灰衣僧人,一胖一瘦,正向她们问话。胖的面无表情,瘦的面带不豫之色。

“两位长老,可否行个方便,奴家有急事求见方丈。”赵元奴狐媚一笑,娇声说道。

胖僧人见她貌美,面上一红,正待说话,却被瘦僧人抢先道:“少林立寺数百年,从不允许女流之辈入寺,女施主请回吧!”

赵元奴听他这话说得毫无回旋余地,也沉下了脸,冷道:“瞧不起女子吗?两位长老不是女子所生,敢情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杨采苓怕起事端,忙道:“小师父,我们确是有急事求见方丈,眼下形势危机,能否网开一面,让我们进寺见一下方丈?”

“见方丈?”瘦僧人咧开嘴笑道,“方丈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我劝三位女施主还是快快下山,本寺有规矩,擅入者严惩不贷!”

“严惩不贷?”赵元奴笑得花枝乱颤,定了定神才道,“奴家今日非要擅入,瞧你们方丈能将奴家如何处罚?”说着双手抽出两把波斯弯刀,交错在身前。

杨采苓见此情景,急道:“不可动粗!”

骆琪花却道:“和这几个秃驴废话什么,直接杀进去找方丈!”

瘦僧人见这女子上来就要动手,立刻屈起左手小指,放置嘴边吹哨。哨声响过后,边门中又拥出七八名举着齐眉棍的僧人。这几位僧人的灰色僧衣下,隐隐能瞧见隆起的坚实肌肉,可见均是武艺高强的护寺武僧。

为首的青年僧人肤色极黑,头顶文着密密麻麻的天城文,像是把经书抄写在头顶。这僧人双眉倒竖,怒喝道:“何人竟敢来少林寺撒野?赶快放下兵器,不然抓你们去山下达摩亭陈明详情,听候方丈法谕!”这僧人是“玄”字辈的高手,法号“玄泓”,乃是当年少林武魁庆慈大师的弟子,武功在青年一辈中极为出色。

赵元奴将双刀置于身前刮擦,笑道:“奴家今日就来领教一下天下武宗的高招!”

玄泓见这女子衣着神色皆有几分轻薄,本就心生厌恶,再经她这么言语挑拨,立刻沉下腰马,长棍一抖,直指赵元奴。赵元奴也不惧,立了个后弓马步,双刀一前一后摆开架势,随时准备接招。也许是因为瞧出对方也是个好手,玄泓嘴角微微上扬,猛然冲向赵元奴!

一记朴实无华的“中四平势”横劈赵元奴腰部!赵元奴反应迅速,双刀划了个圆弧,从旁迎架棍势。刀棍相交,一触即分开。齐眉棍有韧性,玄泓双臂一振,棍头犹如一条毒蛇般昂首抽向赵元奴头侧!

赵元奴毫不慌乱,左手弯刀翻转,用刀背挡下这记“点打”,右手刀直劈玄泓。玄泓忙提棍上扬,以棍身中间部分,架住刀刃。谁知那刀身极弯,赵元奴一劈不中,竟又将刀身翻转了一下,往后一拉!这弯刀翻转之后,刀背如钩子般钩住了齐眉棍棍身,她原想将这青年和尚的棍子“钩”走,谁知一拉之下,棍子纹丝不动,反倒是自己的弯刀险些脱手。

玄泓被她一拖,双臂陡然发力,旋转齐眉棍,赵元奴忙收回弯刀,往后退了几步,她这下若不撤刀,弯刀必被绞落在地。

只一招交手,双方均被对方的武技所折服!

两人正待再战,忽然从寺院内及边门处涌出数十位少林寺弟子,皆手持齐眉棍,各个身法迅敏,行走如风,其中不少武功不下于玄泓。

“嚯,来了那么多秃驴,这少林寺原来真是欺负女子的地方!来来来,你们都一齐上吧,奴家又有何惧?”赵元奴性格倔强,嘴上虽这么说,但瞬间被如此之多高手围困,身背也是冷汗淋漓,心跳加速。

两人正要再打,忽闻寺门大开,走出来一位年逾六旬的长眉老和尚,朗声道:“玄泓,不得无礼。”这老和尚身子略显瘦弱,但声音却极为洪亮,中气十足。

玄泓忙收棍退下。山门前的武僧分立两旁,让出中间道路给这位老僧。

“三位女施主光临本寺,不知有何贵干?”老僧背负双手,站立在高台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俯视她们三人。

“你又是什么人?”赵元奴也收起双刀,反问道。

老僧双手合十,口中道:“贫僧法号‘道光’,见女施主身手不凡,未敢赐教姓名?”

“原来是达摩堂首座道光禅师,奴家失敬了!”赵元奴笑道。

杨采苓怕赵元奴又胡说一气,忙快步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赵骆二人在刘太公庄上挟持自己一段,毕竟张闲尚在李师师手中,生死未卜。

道光禅师听了杨采苓的叙述,恍然道:“原来是柴居士的朋友。”忙令身边小和尚请出柴叔,让她们三人在山门稍作等候。适才出动的僧兵团,也收起了齐眉棍,回归原来的岗位。大约过了半炷香工夫,寺院大门再开,柴叔慌忙从中跑出来,见到杨采苓,瞧她脸色十分难看,劈头就问:“杨姑娘,少爷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杨采苓叹惋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纵然柴叔及时将梁山机密情报送达少林寺,于少林寺有恩,但数百年立下的规矩不可破。道光禅师特别安排了五乳岭上的精舍暂住,还特别嘱咐了一位小和尚替他们带路。到得五乳岭,小和尚分别给她们安排了两间禅房。一切安置妥当后,小和尚这才向四人双手合十,躬身拜别。赵元奴与骆琪花进了一间房,关上门在屋内商议着什么。柴叔则来到了杨采苓的房间,询问她在沈老汉家告别之后发生的事。

这一系列事件,被杨采苓说得险象环生,柴叔也听得绷紧了神经。她讲到在刘太公庄唐霄一去不回,自此没了下落,张闲又被仙音阁抓去做了人质,自己却无力救他时,心里一酸,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

柴叔忙安慰道:“杨姑娘,你不必太担心。张闲小兄弟吉人自有天相,待解了少林寺之难,我们便和少爷一起去京城向仙音阁要人。”

杨采苓点了点头,又担心起唐霄来:“你说唐霄不辞而别,和我们分开这么久也没上少室山,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少爷武艺高强,普通贼人奈何不了他。这点杨姑娘你可以放心。就怕……”

“就怕什么?”杨采苓急道。

“就怕被梁山泊的人抓了去。”柴叔愀然道,“毕竟《唐门考工记》中所记载的终极武器之密钥,还需少爷本人才能解开。”

这也是杨采苓最担心的。

两人叹息了一阵,皆感到无可奈何。除了待在少林寺,静待唐霄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杨采苓又问了柴叔来到少林寺后发生的事。原来从沈老汉家出发后,柴叔日夜兼程赶到少林,求见方丈道禅大师。他将机密信笺呈上,由护寺僧兵转交给方丈。证实信笺不假,方丈便允许柴叔入寺。道禅大师曾与兵诛城主唐非君有过一面之缘,得知柴叔身份后,也十分客气,安排得非常周到。还特地派遣了两位武艺高强的僧兵,下山搜寻唐霄和栾廷玉的下落。

“唉,总之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这些日子,少林寺上下加强武备,已作好了接应梁山远征军的准备。”柴叔长叹一声,又道,“只是希望栾大侠他们能够逢凶化吉,早日赶到少林与我们聚首。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杨姑娘你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说罢就起身离开,杨采苓一路将他送到门外。

目送柴叔远去之后,杨采苓才回到禅房内。她心里挂念唐霄,心系他的安危,想着想着,又是一脸的愁容。她心道:“我既已许配给了他,虽未过门,也是半个唐家的媳妇。唐霄若是有什么差池,我独自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滋味?不如随他一起去了。”杨采苓自小脾气倔强,勉强不了的事,却偏要勉强。她对唐霄的爱情,有几分是情,有几分是固执,恐怕连她自己都难以分清。

正胡思乱想,忽听见有人在外叩了三下门。

推开门,进屋的人是赵元奴。她笑吟吟地走近杨采苓,低声曼语道:“让奴家猜猜,杨姑娘在想些什么。是在想你的心上人吧?”

杨采苓转过脸不去看她。其实这一路上三人相处得倒还和和气气,她对赵骆二人的怒气怨气业已消了大半,只是此刻提及唐霄,正说中了她的心事。若是普通女子,必会羞得面红耳赤,而杨采苓性情中有几分执拗,反应也相对冷淡。

“不理奴家也成,这次来是与你商量个事。”赵元奴身子柔软地靠在桌边的椅背上,架腿而坐,双手则搁在白皙的长腿上。

“既然我们已经到了少林寺,就各办各的事。今后还是不要有瓜葛为妙。”

听了她这句冷冰冰的话,赵元奴付诸一笑,道:“莫要忘了,你们那位小兄弟,还在我们主上手中。”

杨采苓凤眼圆睁,怒道:“你威胁我?”

赵元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奴家就是在威胁你。怎么样,只需你回答一句,到底助不助奴家?”

“你想怎么样?”

“陪奴家去少林寺,救一个人,再杀一个人。”说话时,赵元奴收起原本嬉笑的表情,忽然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杀人?”杨采苓低呼一声,“你疯了吗?这少林寺有多少护寺僧兵,你又不是没瞧见。况且就算没有这些武艺高强的僧兵,咱们一介女流,又如何进得寺内?”

“硬闯少林,奴家自问还没这个本事。”赵元奴突然又笑起来,“不过,咱们可以夜访少林。这样就没人能阻止我们了。”

“我不会武功,你杀人也好,救人也好,我又帮不上忙。”

“你会医术,又懂毒药之学,无论救人还是杀人,总能派点用处。况且骆琪花现在不便动身,所以只好委屈你啦!”

杨采苓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时候?”

赵元奴将视线投向窗外,道:“今夜丑时。”

玄因和尚打了个哈欠,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青石板。

像这般百无聊赖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自从梁山泊围攻少林寺的消息传来,全寺上下哗然,大家宁愿相信这不过是江湖谣言。可若真是谣言,全寺的僧兵团又怎会如此警觉,夜巡的僧兵比往日多了十倍不止,就连着戒律院的地牢,也增添了人手。

这玄因和尚,正是其中之一。

原本在戒律院地牢守夜的僧人,每日只需一个足矣,而今却配备了两个。除了玄因之外,还有一个名叫玄苦的小和尚同他一起。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玄苦闹肚子,今夜不停上茅厕,这地牢值夜的就他玄因一人,连打个瞌睡都不成。

——真希望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快些过去。

他当然不明白水泊梁山何以兴兵讨伐少林寺。梁山和少林,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和尚跟强盗能有什么瓜葛呢?想到这里,睡意袭来,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空气中忽地飘来一股清香。

起初玄因并不在意,可随着香味渐浓,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玄因右手提起齐眉棍,左手擒着火把,向地牢的入口走去。走了十几步,他瞧见入口处有一团漆黑的人影,正躺在地上。他举着火把凑近那团黑影,心里一惊,认出地上那人正是师弟玄苦。此情此景,玄因再迟钝也明白,戒律院有闯入者!

他刚想喊叫,却感到双腿一软,踉跄了几步,竟坐倒在地。

——糟糕!中毒了!

可惜为时已晚,他双手支着齐眉棍,想撑起身子,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感到身边的牢房都在围着自己旋转。最后身体晃了几晃,才力竭晕倒。玄因失去知觉后,地牢入口的大门被一只芊芊素手轻轻推开。进来的,正是赵云奴与杨采苓二人。

赵元奴巡视一周,笑道:“杨姑娘调制的迷魂香果然不同凡响!”

“快点找你要救的人。”杨采苓并不因为她的夸张而感到高兴,反而有些恼怒。调制迷魂香原非杨采苓本意,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元奴拾起地上火把,往四周牢房里探视。绝大部分被困在戒律院地牢中的,都是本寺犯戒的和尚,其中不乏大奸大恶之徒。杨采苓走在石室内,见墙上刻着不少文字,右侧墙上书写道:“饮酒食肉,为佛门之大戒,宜敬谨遵守,不可违犯。盖以酒以夺志,肉可昏神也。”再看左侧,又是一行字曰:“女色男风,犯之必遭天谴,亦为佛门之所难容。凡吾禅宗弟子,宜乘为炯戒勿忽。”她心想这佛门戒律如此严苛,普通人自是遵循不了,也难怪会有这么多和尚被关押在此了。

地下室监牢众多,一间一间地寻找,也颇费工夫,其中大部分和尚都因嗅了迷魂香而失去知觉,唯有零星几个体魄强健的青年和尚还在勉力支撑,但已然神志不清。

两人寻了约有一盏茶工夫,忽然从右侧闪出一个人影!她们还未做出反应,那人便长剑一抖,直攻赵元奴,身形极快!赵元奴大骇之下,急向后退,退步之中,又将手中双刀上遮下挡,封住身上要害。火光照耀下,杨采苓好不容易才看清那人的装扮,身披银色扎甲,兽吞状护肩护在两旁,腰腹以内皮外锦质地的束腰紧紧扎实,甲胄外还披着一件绣衫,这乃是大宋禁军精锐的铠甲装备。

——糟糕,只想到了守夜僧人,却忘了还有朝廷禁军驻守在少林寺!

她望向正在激斗的二人,此时赵元奴已抖擞精神,全力应战,两人翻翻滚滚已经拆了十多招,武艺亦在伯仲之间。忽见赵元奴弯刀横劈,刀势猛烈,那禁军将士忙一剑格开,急挽剑花护身,连退数步。赵元奴正待抢攻,却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赵元奴一听是女人的笑声,忙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禁军将士取下头盔,夹在手边,笑着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火光射在那人脸上,杨采苓不由发出一阵惊呼。脱下头盔,女子长发披散下来,竟是个不下于赵元奴的绝色美人。只见她容貌清秀,嘴角含笑,双眸神采奕奕,正是当日行刺张叔夜失败,反被韩世忠软禁的梁红玉。

“原来你早就脱身了,怎么没给这群秃驴抓起来?”或许是了解梁红玉这种恶作剧的性格,赵元奴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愕。

梁红玉叹道:“说来话长,就算给和尚抓起来,也不会关押在戒律院。莫要忘了,少林寺可容不下女流之辈。”

其实那日韩世忠将她藏在室内,又给梁红玉偷偷跑了,差些给少林寺的护寺僧兵抓住。韩世忠着实无奈,又对她下不了杀手,只得找了一套禁军士兵的战甲让她披上,暂且冒充朝廷军人。此次之后,梁红玉又多次企图刺杀张叔夜,皆被韩世忠巧妙化解,三番四次的失败令梁红玉信心受到严重打击。她深知以自己目前的身手,断无战胜韩世忠的希望,于是只好暂且作罢,日后再谋良策。

适才梁红玉正百无聊赖,在寺中闲逛,她穿着一身禁军装扮,也不怕遇到巡寺僧人。经过戒律院时,忽地听见一阵异响,便下了地牢想瞧个究竟,结果见到了赵元奴与杨采苓。她本就是小女孩心性,看赵元奴神情焦灼,想作弄她一番,于是就有了刚才拔剑相向的那一幕。

时间紧迫,梁红玉与赵元奴互换了消息,将各自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遍。

赵元奴提议道:“既然你已脱身,不如我们联手一起去行刺张叔夜,再离开少林寺。”

“这可不行。”

“为什么?难道你不怕主上责罚吗?”赵元奴不解道。

“有禁军大将韩世忠的保护,别说我们俩联手,就算主上亲自来了,也未必杀得了张叔夜。”梁红玉心有余悸地道。

“红玉,几日不见,你怎么替别人说起话来?”

“因为我知道他的手段。”梁红玉若有所思道,“禁军四大将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我和骆琪花联手,在他手下也走不过十招。”

赵元奴见梁红玉神色有些古怪,笑道:“难不成你喜欢上这个韩世忠了?”

“胡说!”梁红玉怒道,“我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是不是这般想,你自己心底有数。”赵元奴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两人正在说话,骤然间听得杨采苓一声惊叫。她们循声望去,见杨采苓隔着牢房的栏杆,被一名肤色偏黑的壮硕和尚挟持着。这和尚面目狰狞,一双巨手紧紧掐着杨采苓白皙柔嫩的脖颈,仿佛他稍稍使劲,杨采苓的脖子就立刻会被折断。

适才杨采苓见她们同门相遇,聊得火热,自己就放松了警惕,把身子靠在牢房的栏杆上歇息。谁知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粗手从栏杆的间隙中倏地伸出,紧紧掐住了她的咽喉。

“放我出去!不然我扭断她的脖子!”黑和尚冷眼瞧着赵梁二人,恶狠狠道。

赵元奴一笑,道:“你动手吧,奴家和这女子也不熟。”

杨采苓被掐得透不过气来,喘气都费劲,哪有力气去骂赵元奴负义,只有睁眼瞪她。

“你要出来,也没问题,先放了她。”

颇令杨采苓意外,倒是梁红玉替她说了句好话。

“不行,你们先把门给打开。只要牢门一开,我自然会放了她!”

“庆隆师叔,你先放了这位女施主吧。方丈时常教导我们,出家人不得恃强凌弱,任意妄为。切戒逞血气之私,须和顺温良才是。”这时,隔壁牢房也传来说话声。那声音清澈沉稳,语速不疾不徐。

“我要杀她,与你何干?”名唤庆隆的和尚怒道。

“你这般毁坏少林清誉,作为少林弟子,小僧自然要出言劝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方丈让我们在这戒律院中反省过错,是为了我们的修行好,是让我们认识自己的过错,师叔又何苦这样执迷不悟呢?”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庆隆厉声喝了两句,举止癫狂。

趁他发狂之时,赵元奴与梁红玉对视一眼,均明白对方的意思。梁红玉故意朗声道:“小师父,你就别再劝这人啦!我瞧他疯疯癫癫,就不是正常人。”她说话声量之大,足以将庆隆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赵元奴提着弯刀,贴着牢房缓步向杨采苓移去。

“你说我疯子?若不是道禅这老贼,我又怎么会疯?啊?”

庆隆怒火极盛,手上加力,杨采苓被他掐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就要不行了。

“师叔,你快快放手,这姑娘就要被你掐死了!哎,你怎么就如此顽固呢?要是她死在你手上,方丈是绝不会饶过你的!”隔壁那和尚言辞恳切,显然是真的担忧杨采苓的安危。

“用不着你管!难道我还怕道禅老贼不成?”庆隆额头青筋暴起,越说越怒不可遏。

赵元奴悄声来到杨采苓身边,庆隆因为人在笼里,情绪又处于癫狂之中,无法看清赵元奴的位置。赵元奴缓缓提起手中弯刀,深吸一口气,蓦然出刀挥砍下去!

银光一闪,一条粗壮的手臂随着刀势被劈上半空,手臂根部还连着一串血滴!

赵元奴眼疾手快,一刀将庆隆挟持杨采苓的手臂砍断!庆隆吃痛大喊了几声,晕了过去。杨采苓跪在地上,双手护住咽喉,大口喘着气。若赵元奴的刀迟一会儿,恐怕她就真得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梁红玉走到隔壁牢房,见刚才出声之人乃是一位身材中等的方脸和尚,约莫二十来岁年纪。和尚目睹了赵元奴出刀断手的绝技,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没缓过神。

“小师父,看来你是个好人。怎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梁红玉疑道。

青年和尚讷讷道:“小僧也犯了错,虽然小僧都不记得了,但听方丈所言是大罪。所以在这戒律院伏法。”

“你自己不记得了?”

“是的。”

“你就不怕是这群秃驴合谋诓骗你?”

“这绝不可能!”青年和尚忙解释道,“方丈大人胸怀宽广,是得道高僧,又怎么会编织语言来哄骗小僧?只是小僧身有顽疾离魂症,又有魔罗附体,待在戒律院让各位师兄弟看守,才是最安全的。”

“魔罗?”杨采苓默默重复这两个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赵元奴问道。

“小僧法号玄武。”

“咔嚓”一声,梁红玉用手里的剑斩断了拴住牢门的锁链。

“女施主……你……你这是做什么?”玄武见锁链断了一地,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梁红玉长剑一挥,道:“你随我们走吧,这少林寺不讲道理,不留也罢!”

“不行,不行!女施主,你们快些把锁链给我拴上,快快离开此地。我怕‘他’来了伤害你们,你……你们抵挡不住的!”玄武忽然栗栗自危,脸也吓成了铁青色。

“谁来了?”赵元奴也不明白。

“小师父,刚才多谢你出言救我。”

话才出口,杨采苓就想起被囚禁在戒律院的“魔罗”,便是大闹少林寺的失心疯高手。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眼前这位小和尚,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走啊!快走啊!”那玄武像驱鬼一样对着她们挥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内心十分费解。

玄武伏在地上,哭泣道:“快,快把牢门拴上,我求求各位姐姐,‘他’一来,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梁红玉推开牢门,弯腰去扶他,可刚伸出手,玄武的哭声蓦然止住。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梁红玉心头。

这就是武者的直觉!

只见玄武的手以快若闪电的速度盘上梁红玉的手臂,然后将她整个身子往前一拖,再用肩部一撞。两人肩胛骨对碰,只听“咔”的一声,梁红玉肩骨迸碎,整个人飞出牢门。赵元奴见此情景,大惊失色,但也反应极快,出手去拔腰中弯刀。可手刚伸到腰边,就被玄武一脚踹开,胸口被一记刚猛的直拳轰中,肋骨断了三根,人向后倒去。

弹指之间,这先前文弱的小和尚就废了仙音阁两大高手!

杨采苓这才确定,此人正是那个习得“七十二路罗汉手”的“魔罗”,瞬间惊得花容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嘿嘿,我还真要多谢你们。”玄武如同变作了另一个人,高高扬起下巴,面容也变得极为凶横,“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也总算是待够了。”

“你……你不能走……”杨采苓冲口说出。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梁红玉和赵元奴都已昏迷,眼下她连半个帮手都没有。

玄武转过头去看她,见杨采苓抿着薄唇,嘴角一对酒窝若隐若现,眉宇间似嗔似怨,又惊又惧,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不由心神一荡,脸上发烫起来。杨采苓见他古怪的表情,以为他起了杀心,但她生性倔强,索性把心一横,惧意登时减弱不少。

“你跟我走吧。”

“你说什么?”杨采苓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玄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随口道,“因为我要拿你做人质。”说着便伸手去抓杨采苓。杨采苓不会武功,挣扎了几下,就被他制服。玄武在桌上取了一根绳索,将她反手捆绑起来,提着走出了地牢。

杨采苓怛然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玄武并不答话,只是催促她快走。此时玄武若真下手杀她,也就一闭眼、一咬牙的事。可被这怪和尚抓了去,就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罪了。杨采苓此时只盼怪和尚一刀杀了自己,否则受尽羞辱折磨再死,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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