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梦幻假期

库奥尼

马来西亚

我一直紧闭眼睛,完全没看表。火车规律的进站后又离站,像音乐或打鼓的节奏,又像在数数,说着:“左、右、左、右、左、右……”这是雪伦教我镇定的方法。我自己则在脑子里说:“火车来了,火车停了,火车走了,平静了。火车来了,火车停了,火车走了……”仿佛脑子里只有火车。我通常不会想象不曾发生的事,因为那是谎言,它会让我产生恐惧。但它仍然比眼睁睁看着火车来来去去更好,因为看着它会令我更加恐惧。

我没张开眼睛,也没看表。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窗帘紧闭,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半夜里醒来,你惟一听到的声音只有脑子里的声音。这样也好,因为它使这个小站仿佛不存在,远离我的脑子,我在床上,安全无虞。

一段时间以后,火车来往之间的间歇声渐渐拉长,我听出火车未进站前候车的旅客渐渐稀少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看表,上面指着晚间八点零七分,我在长凳上坐了将近五个小时,但感觉上没那么久,只是我的小腹胀痛,而且我又饿又渴。

这时我发现托比不见了,不在我的口袋里。我可不希望它迷路,因为我们不在父亲或母亲的屋子里,这个小站也没有人能喂它吃东西,它一定会饿死,要不就是被火车碾毙。

我抬头上望,这才看见头上有个长长的黑盒子,那是个指示灯,上面说:

底下一行跑马灯卷过去消失了,出现另一行字,写着:

不一会儿它又变成:

击剑的声音传来,怒吼的火车进站了。我猜想某个地方一定有个大型计算机,它知道所有的火车位置,是它发出信号给各个车站的黑盒子,告诉它们火车何时进站。这么一想,我的心才安定些,因为一切都井然有序的依照计划进行。

火车进站了,停下来,有五个人上车,还有一个人匆匆冲进月台抢上车,另外有七个人下车。不久门自动关上,火车又开走了。等下一班车再来的时候,我不那么害怕了,因为黑盒子上说“火车进站”,我知道那一幕立刻要上演了。

我决定寻找托比,因为月台上只剩三个人。我站起来,在站内上上下下寻找,甚至走到进入地下道的入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它。我改而寻找地势较低的铁轨暗处。

果然那里有两只老鼠,都是黑色的,身上都沾满泥土。我很高兴,我喜欢各式各样不同种类的老鼠,但它们不是托比,于是我继续寻找。

最后我终于看见托比了,它也在铁轨边的暗处,我知道那是托比,因为它是白色的,而且它的背上有一块卵形的褐斑。于是我爬下月台。托比正在吃一张被扔掉的糖果纸。这时有人惊呼:“我的天,你在干啥?”

我弯腰去抓托比,但它跑掉了。我跟在它后面,弯下腰说:“托比……托比……托比。”一面伸手让它闻我的味道。

有人大声喊道:“我的天,快上来。”我抬头往上看,是一个穿绿色雨衣的男人,他穿一双黑皮鞋,灰色的袜子上有菱形图案。

我喊着:“托比……托比……”但它又跑走了。

那个穿菱形图案袜子的男人伸手要抓我的肩膀,我尖叫起来。这时我听到击剑的声音了,

托比又跑开,但这次它跑往另一个方向,从我脚上掠过,被我一把抓住,逮到它的尾巴。

那个穿菱形图案袜子的人说:“啊,天哪,啊,天哪。”

这时我听到轰隆声了,我举起托比,两手抓住它,它却咬我的大拇指,血立刻流出来,我大叫一声,托比挣扎着想从我手上挣脱。

轰隆声越来越响,我回头,看见火车即将驶出隧道,眼看着我就要被火车碾毙,我想爬上月台,但月台太高了,我的两手又握着托比。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的男人抓住我,猛力拉我。我尖声大叫,但他一直拉我,直到把我拉上月台,我们都跌坐在地上。我不断尖叫,因为他拉痛了我的肩膀。顷刻间火车进站,我站起来,跑到长凳那边,把托比放进我的外套口袋里,它变得很安静,不再乱动了。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的人站在我旁边,说:“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事吗?”

我没吭声。

他又说:“你在干嘛?”

火车门开了,有人下车,一个女的站在穿菱形花纹袜的男人后面,她提着一只和雪伦一样的吉他盒。

我说:“我在找托比,它是我的宠物鼠。”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子的男人说:“真他妈的疯子。”

那个拎吉他盒的女人说:“他没事吧?”

穿菱形花纹袜子的男人说:“他?他妈的谢天谢地,我的天,宠物鼠。唉呀,我的车。”他跟着火车跑,用拳头猛力捶打紧闭的车门,但火车还是开走了。那人骂了一声:“干。”

那个女的说:“你没事吧?”她摸我的肩膀,我又尖叫起来。

她说:“好,好,好。”

她的吉他盒上贴着一张这样的贴纸:

我坐在地上,那个女的一只膝盖跪着,说:“你需要帮忙吗?”

她如果是学校的老师,我可能会说:“伦敦西北二区5NG威尔斯登,查特路四百五一号C座在哪里?”但她是陌生人,所以我说:“走开。”因为我不喜欢她那么靠近我。我又说:“我有一把瑞士行军刀,上面有一把锯刀,会把人的指头割断。”

她说:“好吧,老兄,就当你不领情好了。”她站起来走开了。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子的男人说:“疯子,我的天。”他拿着一条手帕按住他的脸,手帕上有血迹。

另一班火车来了,那个穿菱形花纹袜的男人和拎吉他盒的女人都上车,火车又开走了。

接下来又陆续开走八班火车,我决定上车后再来计划下一步。

于是我坐上下一班火车。

托比想从我的口袋跑出来,我抓紧它,把它放在我的外面口袋里,一手按住它。

车厢内共有十一个乘客,我不喜欢和十一个人呆在一个小空间内进入隧道,因此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车厢内。车厢内有一些招牌这样说:“斯堪的那维亚与德国有五万三千九百六十三座度假小屋。”以及“三四三五”、“旅程中未持有效票证者罚款十英镑”、“TVIC”、“EPBIC”、“BRV”、“CON·IC”、“请勿妨碍车门开关”、“与世界对话”。

车厢壁上有这样的图案:

座椅上是这种图案:

火车摇晃得很厉害,我只好紧紧抓住扶手。火车进入隧道,发出刺耳的巨响,我闭上眼睛,感觉到颈子两侧的血液在跳动。

火车离开隧道,我们来到另一个小站,这里叫“华威克大道”,斗大的字写在墙上,我喜欢,让人一目了然。

到威尔斯登中转站之前,我一路用时间来测量站与站之间的距离,发现抵达各站所需的时间都是十五秒的倍数,例如:

派丁顿 0:00

华威克大道 1:30

梅达维尔  3:15

吉本公园  5:00

女王公园  7:00

肯萨公园  10:30

威尔斯登中转站 11:45

火车在威尔斯登中转站停车,门自动打开,我走出车厢。不久门又自动关上,火车开走了。除了我之外,下车的人都爬上楼梯越过天桥,最后月台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男的,喝醉了,他的外套上沾有棕色的污点,脚上穿着不成对的鞋子,口中哼着歌,但我听不见他在唱什么。另外一个人是商店内的印度人,也是男的,商店就嵌在墙上的一扇小窗内。

我实在不想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因为我又累又饿,何况我已经和太多陌生人说过话,这是危险的事。危险的事做越多,越有可能出差错。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我得找个人问。

于是我找上小店内的人,我说:“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在哪里?”

那个人拿起一本小书递给我,嘴上说:“二九五。”

那本书的书名叫《伦敦市A—Z街道地图与公司索引》,我翻开,里面有许多地图。

小店内的人说:“到底买不买?”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那请你把你那脏手拿开。”说完,他把书拿回去。

我说:“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在哪里?”

他说:“你要么就买本A—Z地图,要么就滚开,我可不是万事通。”

我说:“这就是A—Z地图吗?”我指着那本书。

他说:“不,那是他妈的鳄鱼。”

我说:“这就是A—Z地图吗?”它明明不是鳄鱼,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他的口音很重。

他说:“是的,这就是A—Z街道地图。”

我说:“能卖给我吗?”

他说:“二英镑九十五便士,但是你要先给钱,免得你溜走。”我这才明白,原来他刚才说“二九五”是二英镑九十五便士的意思。

我给他二英镑九十五便士,他找钱给我,一如家附近的小店。我背倚着墙坐在地上,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人一样,但是离他很远。我把书打开。

封面里有一大张伦敦地图,上面有大教堂、波普拉、艾克顿、斯坦摩尔这些地方。还有“地图页码索引”。地图上画满了大方格,每一方格内都标示两个阿拉伯数字,威尔斯登就位于“42”和“43”的方格内。我琢磨出这些阿拉伯数字就是依比例放大的伦敦区域地图的页数,整本书就是一张大张的伦敦市街图,只是它被分割了钉成一本书,我喜欢。

但是威尔斯登中转站不在四十二页和四十三页上,我从“地图页码索引”上找到它在紧接着四十二页底下的五十八页上。我以螺旋状的方式寻找威尔斯登中转站,就像我在史云登寻找火车站那样,只不过这次是用手指指着地图。

那个穿着不成对鞋子的醉汉站在我面前说:“大起士,没错,护士,根本没那回事,该死的骗子,该死的骗子。”

说完,他走开了。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查特路,原来它不在五十八页,又回到四十二页去了,而且位于“5C”的方格内。

以下是威尔斯登中转站与查特路之间的道路形态:

下面是我的路线:

我爬上楼梯,穿过天桥,将车票塞进灰色的收票口,走上街道。街道上有一辆巴士,还有一部大机器,上面有块牌子写着“英格兰、威尔士暨苏格兰铁路局”,不过是黄色的。我四下张望,发现天色已黑,到处是闪亮的灯光。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在户外了,眼前的一切令我感到不舒服。我一直眯着眼睛,只稍稍察看一下道路的形状,我便找到我要走的“站前大道”和“橡树路”了。

我继续往前走,但雪伦说我不需要详述每个细节,只要把一些有趣的事写出来就行了。

我终于找到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总共花了二十七分钟。我按了标示“C座”的电铃,但无人应门。其间惟一有趣的事是,有八个人打扮成维京人,头上戴着牛角头盔,大声喧闹着路过。不过他们不是真的维京人,真的维京人是距今大约两千年前的古人。这时我又想尿尿了,所以我从一家已经打烊的“博蒂特汽车修理厂”拐进一条暗巷去解决。其实我不喜欢这样,但我不想尿湿裤子。除了这个插曲之外其它乏善可陈。

我决定在门外等候,但愿母亲没有出去度假,否则至少要等一个星期以上。但我试着不去这样想,因为我不可能回史云登了。

于是我在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门前小花园的垃圾桶后面,坐在地上等候。垃圾桶就放在一棵大灌木底下。一个太太走进花园,她手上提着一个一头开着金属栅门的小箱子,箱子上方有个提把,类似用来提小猫去给兽医看的小箱子,但我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小猫。她穿着高跟鞋,没有看见我。

不久天开始下雨,我身上淋湿了,开始发抖,因为很冷。

这时候是晚间十一点三十二分。我听到有人一路谈话走过来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我才不管你好不好玩。”是个女的。

另一个声音说:“茱蒂,对不起嘛,好吗?”是个男的。

另一个声音,先前那个女的,说:“你在害我出丑之前早该想到。”

那个女声便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走进花园,席先生和她走在一起,另外一个声音正是他。

我站起来,说:“你不在家,我只好在这里等候。”

母亲说:“克里斯多弗。”

席先生说:“什么?”

母亲搂住我说:“克里斯多弗,克里斯多弗,克里斯多弗。”

我把她推开,因为她抓住我,我不喜欢。我推得太用力,自己都跌一跤。

席先生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对不起,克里斯多弗,我忘了。”

我躺在地上,母亲伸出她的右手,五指张开成扇状让我碰她的手,但就在这时,我看见托比从我口袋跑出来,我只好伸手去抓它。

席先生说:“这是不是表示爱德华也来了。”

花园四周有围墙环绕,托比跑不出去,它被挡在墙角,爬墙的速度也不够快,我很快便抓住它,放回我的口袋,这才说:“它饿了,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喂它吃的食物,和一些水?”

母亲说:“你父亲在哪里,克里斯多弗?”

我说:“大概在史云登。”

席先生说:“谢天谢地。”

母亲说:“那你是怎么来的?”

我冷得全身哆嗦牙齿直打颤,好不容易才说:“我坐火车来的,好可怕呀,我拿了父亲的提款卡才能领钱出来,有一个警察帮忙,可是他又要我回父亲那里,他本来也和我一起坐火车,但后来又不见了。”

母亲说:“克里斯多弗,你全身都湿透了,罗杰,不要光站着不动呀。”

然后她接着说:“我的天,克里斯多弗,我没……我没想到会再……你是自己来的吗?”

席先生说:“你们是要进去,还是要在外面站一整夜?”

我说:“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因为父亲用一把种花的铁叉杀死威灵顿,我不敢和他住。”

席先生说:“老天爷。”

母亲说:“罗杰,拜托。好了,克里斯多弗,我们进去吧,先把你弄干再说。”

我站起来,进入屋内,母亲说:“你跟着罗杰。”于是我随席先生上楼,楼梯口转角处有个门,门上写着“C座”。我不敢进门,因为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母亲说:“进去呀,否则要翘辫子了。”我不懂“翘辫子”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进去。

母亲又说:“我去替你放洗澡水。”我把整间屋子走过一遍,在脑子里先烙下一张地图后才放心些。这间公寓的格局是这样的:

母亲叫我把衣服脱了进去洗澡,她说我可以用她的毛巾,她的毛巾是紫色的,两端有绿色的花朵。她还给托比一碟水和一些早餐玉米片,我让它在浴室里面到处跑。它在浴缸底下拉了三粒便便,我把它们捡起来丢进马桶冲掉,然后我又爬进浴缸,因为里面又暖和又舒服。

不久母亲进入浴室,她坐在马桶上对我说:“你还好吗,克里斯多弗?”

我说:“我很累。”

她说:“我知道,亲爱的。”又说:“你很勇敢。”

我说:“是的。”

她说:“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克里斯多弗?我写了好多信给你,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或者你们搬家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们了。”

我说:“父亲说你死了。”

她说:“什么?”

我说:“他说你的心脏有问题,住进医院,然后他又说你心脏病突发死了。他把你的信都藏在他房间衣橱的一个衬衫盒内,被我发现了,因为我在找我正在写的一本书,那是有关威灵顿被杀的一本书,他把它没收了,藏在衬衫盒内。”

母亲说:“啊,我的天。”

她沉默了好久,忽然发出电视上野生自然节目中的动物所发出的长啸声。

我不喜欢她这样,因为太大声了。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好一阵子不说话,后来才说:“喔,克里斯多弗,我很抱歉。”

我说:“不是你的错。”

然后她说:“混帐,这个混帐。”

过了一会她说:“克里斯多弗,让我握一握你的手,一次就好,为了我,好吗?我不会握太紧。”说着,她伸出她的手。

我说:“我不喜欢人家握我的手。”

她把手收回去,说:“不要,好吧,不要紧。”

然后她说:“你洗好了出来,我们来擦干,好吗?”

我爬出浴缸,用紫色毛巾把身体擦干,但我没有睡衣,只好穿一件母亲的白色T恤和一条黄色的短裤,但我无所谓,因为我实在太累了。我在穿衣服的时候,母亲到厨房热了一点蕃茄汤给我吃,因为那是红色的。

然后我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一个陌生人在门口说话,所以我把浴室的门锁起来。外面传来争执的声音,一个男的在说:“我要和他谈谈。”母亲说:“他今天已经够累了。”那个人说:“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和他谈谈。”

母亲过来敲门,说有个警察要和我说话,我必须把门打开。她说她保证不会让他把我带走,我这才捡起托比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警察,他说:“你是克里斯多弗·勃恩吗?”

我说我是。

他说:“你父亲说你逃家,是真的吗?”

我说:“是的。”

他说:“这是你的母亲吗?”他指着母亲。

我说:“是的。”

他说:“你为什么逃家?”

我说:“因为父亲杀了威灵顿,那是一只狗,我怕他。”

他说:“我听说了。”他又接着说:“你要回史云登你父亲那里,还是你想要留在这里?”

我说:“我要留在这里。”

他说:“你要住下来吗?”

我说:“我要住下来。”

警察说:“等等,我问你母亲。”

母亲说:“他对克里斯多弗说我死了。”

警察说:“好,咱们……咱们不要争辩谁说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是否……”

母亲说:“他当然可以留下来。”

警察说:“那,就我所知,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我说:“你要把我送回史云登吗?”

他说:“不。”

我很高兴,我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了。

警察说:“假如你丈夫来找麻烦,你就打电话给我们,否则你们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警察离去后,我喝了我的蕃茄汤。席先生把客房内的一些箱子叠起来腾出空间,在地板摆上一张充气床让我睡觉,我就去睡了。

不久我醒来,因为屋内有人在大声嚷叫,那时候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其中一个是父亲的声音。我很害怕,但客房的门没有锁。

父亲大声嚷嚷:“管你行不行,我要和她讲话。我最不想说话的对象就是你。”

母亲也嚷嚷:“罗杰,不要……”

席先生大声说:“这是我的家,你不能这么嚣张。”

父亲大声说:“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母亲也大声说:“你没有权利来这里。”

父亲嚷着说:“没有权利?没有权利?他是我的儿子呢,莫非你忘了?”

母亲更大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对他说那些话?”

父亲吼道:“我搞什么鬼?是你离家出走的。”

母亲大声叫:“这样你就判定让我永远离开他?”

席先生提高嗓子说:“好了,大家冷静点,好吗?”

父亲吼道:“这不就是你要的?”

母亲说:“我每个礼拜写信给他,每个礼拜。”

父亲大声喊道:“写信给他?写信给他有个屁用?”

席先生声音也大了起来:“哇、哇、哇。”

父亲大声嚷着:“我煮饭给他吃,我替他洗衣服,我每个周末带他。他生病了我照顾他,我带他去看医生,他每次半夜三更跑出去游荡,我都提心吊胆。他在学校和人打架我就得去学校。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写信给他。”

母亲也大声嚷着:“那样你就可以对他说他的母亲死了?”

席先生大声说:“现在不是时候。”

父亲大声说:“你,你闪一边去,否则我……”

母亲大声说:“爱德华,看在老天份上……”

父亲说:“我要见他,你要是拦阻我……”

说着,父亲进入我房间。我手上握着我的瑞士行军刀,锯刀的刀刃向外,以防他抓我。母亲也跟着进来,她说:“不要紧,克里斯多弗,我不会让他得逞,你不会有事。”

父亲在床边跪下,说:“克里斯多弗?”

但我一句话也不说。

他说:“克里斯多弗,我真的、真的很抱歉,对每一件事抱歉。对威灵顿,对那些信,对害你逃家。我决不是有意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嘿,好吗,小东西。”

说着,他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成扇状,让我碰他的手指。但我没有,我害怕。

父亲说:“该死。克里斯多弗,拜托。”

泪水滑下他脸颊。

好一会儿没有人开口。

然后母亲说:“我想你该走了。”她是在对父亲说,不是对我。

那个警察又来了,因为席先生打电话到警察局报案。警察叫父亲冷静下来,并把他带出去。

母亲说:“你回去睡吧,不会有事,我保证。”

我这才又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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