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瑞克透斯的监护人是雅典娜,母亲是盖亚,父亲是赫菲斯托斯。这位雅典创立者拥有三位神明家长确实有点夸张,足够雅典人吹牛一阵子了,不过凡人号称自己拥有一位神明先祖也算不上什么奇事。勇敢却鲁莽的法厄同(Phaeton)(131)的故事与珀耳塞福涅的传说一样,对一些地貌与气候变化的由来进行了解释,它也像所有希腊神话一样喜欢说教,讲述了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骄傲使人堕落。
法厄同虽有神族血统,但很遗憾,抚养他长大的继父墨洛普斯(Merops)却是一介凡夫俗子。只要墨洛普斯不在家,法厄同那位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神灵的母亲克吕墨涅(132),就会给儿子讲他的天神父亲,即伟大的太阳神阿波罗的故事来逗他开心(133)
到了一定的岁数,法厄同便和其他凡间的男孩一起上学。在他的同学中,有些完全属于人类,还有些和他一样,号称自己的父亲或母亲拥有神族血统,其中一个就是厄帕福斯。厄帕福斯是宙斯和伊俄的儿子。借着父母的威望,厄帕福斯认为全班同学都应该对自己俯首称臣。法厄同,这位骄傲又热血的少年,非常讨厌厄帕福斯对自己颐指气使,常常被对方高人一等的傲慢态度激怒。
厄帕福斯经常假装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的名门出身,这让人特别恼火。比如,他会说:“没错,下个周末,我爸,你们知道的,就是宙斯,邀请我去奥林匹斯山吃晚饭。他说会让我坐坐他的宝座,还会让我喝一两口花蜜酒。当然了,其实我以前就喝过。去的一共也就那几个,比如我叔叔阿瑞斯、姐姐雅典娜,还有几个宁芙凑凑数,不过应该会挺好玩儿的。”
每次忍受完这种假装随意的炫耀,法厄同回到家就总是愤愤不平。“怎么会这样呢?”他向母亲抱怨,“厄帕福斯每个周末都能见到自己的父亲,我却从没见过我的父亲!”
克吕墨涅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并试着解释:“阿波罗真的很忙,亲爱的。他每天都要驾着太阳马车横跨天际。做完这项工作,他还得去照看提洛岛、德尔斐以及天知道在哪些地方的神庙。预言、弹奏音乐、射箭……他是最忙的天神,不过他肯定很快就会来看我们了。你出生的时候,他把这个留给了你——我本想等你长大一点儿再拿出来的,不过现在给你也无妨……”
克吕墨涅走到橱柜前,拿出一支精美的金笛交到法厄同手上。法厄同立刻把笛子凑到嘴边吹了起来,但只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吹气声,根本不能称之为音乐。
“我能用它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亲爱的?”
“宙斯给了厄帕福斯一根魔法皮鞭,只要挥动它,所有的狗就都听从厄帕福斯的指令。所以,我能用这东西做什么呢?”
“这是笛子,亲爱的。你能用它演奏音乐,吹出婉转动听的音乐。”
“怎么演奏?”
“你要先学会吹准每个音,然后就……呃,就演奏呗。”
“那它的神奇之处在哪儿?”
“你没听过用笛子吹出的音乐吗?那可是最神奇的声音了,不过你需要先进行大量的练习。”
法厄同厌恶地把金笛丢到地上,气冲冲地回到卧室,之后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大约一周以后,还剩一天,漫长的暑假就要开始了,厄帕福斯找上了门,而且那天的他格外趾高气扬。
“嗨,法厄同,”厄帕福斯装腔作势地说,“下周要不要跟我去参观我们家在北非海岸的别墅?只是个小型的家庭聚会,也就是我爸,可能赫耳墨斯、德墨忒尔还有几位农牧神会来。我们明天出发,应该会很好玩。怎么样,要不要去?”
“哦,很遗憾,”法厄同喊道,“我的父亲,你知道的,就是福玻斯·阿波罗,下周请我去……去驾驶太阳马车横跨天际。我可不能叫他失望呀。”
“你说什么?”
“我没说过这事儿吗?他说过好多次了,要我帮他减轻一点儿负担,帮他驾驶一下太阳马车什么的。”
“你不是认真的吧……你肯定是在胡说。同学们,快来听听这件事!”厄帕福斯把其他男孩都叫了过来,法厄同和他面对面地站着。“快跟他们说呀。”厄帕福斯下令。
法厄同有点儿骑虎难下,但骄傲、愤怒和沮丧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如果现在退缩,让厄帕福斯这个令人厌恶的势利鬼宣告胜利,那他可就真的一败涂地了。于是,他说:“其实没什么,就是我父亲阿波罗非让我学着驾驶太阳马车,没什么大不了的。”
厄帕福斯冷哼一声,其他男孩立即跟着起哄嘲笑,他们压根儿就不信法厄同的话。“我们都知道,你父亲是那个无聊的老头墨洛普斯!”其中一个男孩喊道。
法厄同大喊:“他只是我的继父!阿波罗才是我真正的父亲!他就是!等着吧,你们都等着瞧吧。去他的宫殿要花上一点时间,但总有一天,你们会抬头看到我在天上向你们招手,那就是我在驾驶太阳马车的时候。等着瞧吧!”
法厄同跑回了家,但同学们的讥讽、嘲笑和嘘声仍在耳旁回荡。有一个叫塞克诺斯(Cygnus(134))的男孩是他的好友与爱人,追到了他的身边。
“嗨,法厄同,”塞克诺斯喊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呀?你明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你跟我抱怨过很多次,说你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回去吧,跟他们说你在开玩笑。”
“不要管我,塞克诺斯,”法厄同一把将他推开,“我要去太阳宫殿,这是让厄帕福斯那头猪闭嘴的唯一方法。等你再见到我时,人人都会尊敬我的,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谁。”
“可我知道你是谁呀,”难过的塞克诺斯说,“你是法厄同,我爱你。”
父亲和太阳克吕墨涅也无法令法厄同回心转意。她看着法厄同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内心痛苦不已。
“总有一天,你抬起头就能见到我,”法厄同和母亲吻别,“经过的时候,我会挥手的。”
太阳宫殿当然是位于正东方的,事实上,它一直东到印度。关于法厄同抵达那里的方法,众说纷纭。我读到的版本是,神奇的太阳雄鹰把法厄同的事告诉了阿波罗,说他从希腊大陆出发,一路艰难跋涉,现在正横穿美索不达米亚和如今的伊朗,于是,阿波罗命令这群神鸟驮着法厄同,飞完了剩余的路程。
不管用的是什么方法,总之法厄同抵达时已是深夜,并且立即被传唤到了正殿。阿波罗身披紫色长袍端坐在宝座上,殿中装饰的黄金白银和宝石珠玉流光溢彩,单单宝座上就镶嵌着上万颗红宝石和翡翠。法厄同扑通一声跪下,被震慑得五体投地——不仅是因为宫殿的华美和宝石的璀璨,还因为天神父亲的熠熠光辉比这一切还要耀眼。
“你是克吕墨涅的儿子,对吗?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没错,看得出来你应该是我的儿子,因为你的身形、样貌和肤色与我一样。我听说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为了什么呢?”
被开门见山地这么一问,法厄同感觉自己有点慌。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厄帕福斯和其他男孩的事,突然痛苦地意识到,他把自己讲得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孩,根本不是值得奥林匹斯神骄傲的儿子。
“是,是,这很刻薄,很无礼,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整个人生都和你有关,”法厄同说,他的内心被骄傲和憎恨烧灼得太久太久了,“一直以来,母亲都在跟我说伟大、耀眼的阿波罗的故事,说那金色的天神,我那光芒四射的完美的父亲。可……可……可是你从没来看过我们,也从没邀请我们去过任何地方,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
“是的,真的很抱歉,是我大意了。我是一个糟糕的父亲,真希望可以补偿你。”阿波罗说出了全天下所有缺席型父亲每天都会说的台词,但他心里想的只有骏马、音乐、美酒……反正没在想这个怨气冲天、牢骚满腹的讨厌小孩。
“如果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就好了。就一个愿望,没有别的。”
“当然,当然,你说吧。”
“真的吗?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啦。”
“你能发誓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我发誓,”阿波罗被法厄同的狂热给逗笑了,“我以我的里拉琴起誓,我以冥河那冰冷的流水起誓,快说吧。”
“我想要驾驭你的马。”
“我的马?”阿波罗有点没明白,“驾驭它们?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驾着太阳马车横跨天际,就在明天。”
“啊,这可不行,”阿波罗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别傻了,这件事谁都做不了。”
“你发过誓的!”
“法厄同,敢于梦想做这件事就已经非常勇敢和了不起了。但是,除了我,谁也不能驾驭我的马。”
“你以冥河的水发过誓的!”
“但是真的,就连宙斯都无法驾驭它们!它们是世上最强壮、最狂野、最任性、最难驾驭的骏马,而且它们只听从我的指令。所以,不行,你不能提这种要求。”
“可我已经提了,并且你也发过誓了!”
“法厄同!”其他十一位天神若是听到阿波罗竟然用这种乞求和绝望的语气讲话,肯定会大吃一惊。“算我求你了!别的任何事都可以,黄金、食物、权力、知识、爱情……只要你想要,我都能让它们永远属于你。但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
“我提出了要求,而你也起了誓。”固执的法厄同回答道。
阿波罗垂下金色的头颅,心中暗骂:唉,天神总是嘴太快,而凡人又总是做些愚蠢的梦,他们怎么都不懂得吸取教训呢?
“好吧,那咱们去和我的马见见面吧。不过记住一点,”阿波罗边说边领着他来到马厩附近,法厄同闻到了越来越浓重的马的气息,“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而且我决不会因此小看你。说实话,那样我反而会更加看重你。”
阿波罗走近时,四匹长着金色鬃毛的白色骏马立即踏着步子在马厩中走来走去。
“嘿,皮洛伊斯(Pyrois)!好啦,弗莱工(Phlegon)!嘘,嘘,阿厄俄斯(Aeos)!安静点儿,阿厄同(Aethon)!”阿波罗轮流喊着它们的名字,“好了,过来吧,孩子,让它们认识认识你。”
法厄同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马。它们的眼睛闪着金光,踏在石板上的马蹄火光四溅。法厄同心中充满敬畏,也突然感到一丝恐惧,但他假装那是因过于期待而造成的紧张。
宏伟的黎明大门前,巨大的金色双轮马车整装待发,四匹骏马即将被套上去。一位身着橘黄色长袍的娴静女子与法厄同擦肩而过。她身上有一股叫不上名字的香气,令法厄同喜欢得头晕目眩。
“那是厄俄斯,”阿波罗说,“她很快就要打开大门了。”
法厄同对黎明女神厄俄斯了如指掌,知道她被称为“洛多达克堤罗斯”(rhododaktylos),即“玫瑰色的手指”,她甜美、温柔,广受爱戴。
法厄同帮助阿波罗把骏马牵到车头就位,突然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推到了一边。
“这个凡人在干什么?”一位身穿闪亮的米黄色皮质盔甲的大个子一把夺过了四匹马的笼头,牵着它们向前走去。
“啊,赫里阿斯,你来了,”阿波罗说,“这是法厄同,我的儿子。”
“那又怎样?”
法厄同知道赫里阿斯是黎明女神厄俄斯和月亮女神塞勒涅的兄弟,他每天都会协助阿波罗驾驶太阳马车。此时,在这位提坦神面前,阿波罗好像有点儿尴尬。
“哦,是这样的,今天由法厄同来驾驶太阳马车。”
“你说什么?”
“嗯,也该让他学学了,你觉得呢?”
“你在开玩笑吧?”
“我为此发了誓的。”
“哦,那就反悔呗。”
“赫里阿斯,不能反悔,你知道的呀。”
赫里阿斯跺着脚发出一声怒吼,惹得马匹纷纷嘶鸣着抬起了前腿。“你从来没让我驾驶过太阳马车,阿波罗!从来没有!我请求过多少次了?又有多少次你说我还没准备好?!现在你居然让这个……这个小东西来驾驶?”
“赫里阿斯,轮到你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阿波罗说,“我话都说出去了,所以我得……呃,说话算话呀。”
阿波罗将四条皮缰绳从赫里阿斯手中拿走,然后举起法厄同,把他放在太阳马车的座位上。法厄同在座位上前后滑动,赫里阿斯见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在那儿就像一粒小豌豆!”赫里阿斯尖声大笑,嗓门出奇得高。
“他可以的。好了,法厄同,这是缰绳,你可以以此和马沟通。马认识路,它们每天都跑这条路线,但你必须让它们知道你才是主人,明白了吗?”
法厄同急切地点点头,但他的紧张与赫里阿斯的愤怒似乎影响了马,它们骚动不已,一刻不停地喷着鼻子。
“最重要的是,”阿波罗继续说道,“既不能飞得太高,也不能飞得太低,要飞在天空和大地的正中间,懂了吗?”
法厄同再次点点头。
“哦,差点忘了。把手拿出来……”阿波罗拿出一个罐子,从里面倒出油涂在法厄同伸出的手掌上,“多涂点这个油。骏马在天空中奔驰时会腾起光芒和热浪,而这些油能保护你不受伤害。你跨越天际时,马车会照亮并温暖脚下的大地,因此一定要朝着赫斯珀里得斯果园的方向一直往西。这一趟要花十二个小时,但一定要稳住。记住,马儿认识路,但你要叫它们的名字——阿厄俄斯、阿厄同、皮洛伊斯和弗莱工。”
当阿波罗说出它们的名字时,法厄同看到骏马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孩子。你已经见过它们,也已经把过笼头了。如果放弃,那我会给你一尊赫菲斯托斯雕刻的金色骏马像让你带回家,那也能让你的同学对你刮目相看的。”
赫里阿斯又发出了一声尖笑,法厄同的脸颊顿时烧得滚烫。“我不后悔,”他倔强地回答,“你遵守了诺言,我也应当按照我的请求去做。”
拂晓就在法厄同说话的时候,厄俄斯迈步上前,她的周身弥漫着珍珠色与玫瑰色的明亮云烟。她微笑着对阿波罗与赫里阿斯鞠了一躬,疑惑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一脸通红的法厄同,接着来到黎明大门前就位。
此刻,若旅行者抬头望向东方那片藏着太阳宫殿的云彩,便能看见厄俄斯开始工作的标志,也就是珊瑚粉色的漫天云霞。随着宫殿大门渐渐打开,柔美的珊瑚粉色会慢慢变成一道更锋利的金光,之后,那光芒将越来越明亮和耀眼。
站在宫殿内的法厄同看到的景象却恰恰相反:大门打开,露出外面的黑暗世界,唯一的光亮就是月亮女神塞勒涅的银色光华,而她这趟夜之旅程也即将宣告结束了。厄俄斯推开大门,法厄同看见粉色和金色的光芒往外发射,没过夜晚的黑暗。这似乎是某种信号,四匹骏马竖起耳朵,抖动鬃毛,扬起前蹄。法厄同猛地往后一仰,身下的马车开始向前行进。
“记着,孩子,”阿波罗喊道,“不要慌!手抓紧,但别使劲拽缰绳,只需要让马儿知道你在控制就行,不会有事儿的。”
在马车升空的同时,赫里阿斯吼道:“毕竟,又能出什么错呢?”他用尖细的嗓音大笑起来,法厄同感觉就像被打了一鞭一样。
再次切换到站在路上仰望东方的旅行者的视角,那金色的光芒如今已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不眯起眼睛人根本无法直视。短促的朝霞消散,白天开始了。
驾驭太阳马车阿波罗的骏马腾云驾雾,往上攀升,一切都很顺利。骏马心里有数,攀爬到一定的高度,它们便开始向前驰骋,整个过程非常轻松。
法厄同坐直身子,小心地不把缰绳拽得太紧,然后开始环顾四周。他能看到将蓝天与繁星点点的黑夜分隔开的那条弧线,能感受到马车向四周射去的光芒。他做好了防护,在热浪和强光之中神奇地安然无恙,巨大的云朵却在马车经过时化为水蒸气。他俯瞰大地,山脉和森林投下的长长阴影在马车飞过时急剧缩短。他看见波涛起伏的大海反射出百万道粼粼波光。当马车驶近非洲海岸时,他还能看见颗颗露珠升腾成闪烁的轻雾。法厄同心想,厄帕福斯应该就在尼罗河西岸某处的沙滩上度假吧。哦,这将是史上最伟大的胜利!
海岸线逐渐在视野中变得清晰,法厄同拉了一下缰绳,想让左手边那匹领头马阿厄俄斯往下跑一点。阿厄俄斯可能正在开小差,想着金色的稻草或者漂亮的母马,反正肯定没料到会被拽这么一下。它惊慌失措地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俯冲下去,其他几匹马紧随其后。马车在空中颠簸了一下,便笔直地朝着大地冲去。法厄同使劲拽着缰绳,但徒劳无功,而且缰绳不知怎地缠到了他的手上。绿色的大地尖叫着扑面而来,他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了。他最后绝望地拽了一下缰绳,就在这一刻,也许是出于对这个动作的回应,也许是出于自救的本能,四匹骏马嗖的一声腾空而起,盲目地朝着北方狂奔起来。然而,在此之前,法厄同惊恐地看到太阳马车可怕的热浪让大地陷入了火海。
图31 太阳马车在法厄同的驾驶下失去了控制
Peter Paul Rubens, c.1604-8.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Washington DC / Bridgeman.
骏马继续向前奔驰,太阳马车愤怒的火舌随之席卷了脚下的大地,一切都被烧成灰烬,非洲北部海岸以南的整个区域都变得寸草不生。直到今天,这片土地上的大部分地区都还是一片沙漠,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撒哈拉沙漠。但对希腊人来说,这就是被法厄同烧焦的那片土地。
法厄同完全失去了对骏马的控制,骏马也非常确定,牵引着缰绳的并不是它们所熟悉的阿波罗。
不知道令四匹神驹疯狂的究竟是对自由的喜悦还是对失控的恐慌。在冲向大地,导致大火熊熊燃起之后,它们又昂首向上,朝着分割天空与星辰的紫色弧线飞驰而去,于是,脚下的大地又陷入了寒冷和黑暗——海洋冻结,大地成冰。
骏马就这样横冲直撞,歪歪扭扭地埋头狂奔,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太阳马车在空中颠簸不已,宛如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地上的人们抬头观望,心中充满疑惑和惊惧。法厄同对着骏马尖叫、乞求,威胁它们,紧拽缰绳……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坠落大地遭此横祸的消息传到了奥林匹斯诸神的耳朵里,最终,宙斯也得知了此事。
“瞧瞧都发生了什么呀,”心烦意乱的德墨忒尔说,“粮食不是被烧了,就是遭到了霜冻。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人们害怕极了,”雅典娜说,“父亲,求您了,做点什么吧。”
宙斯叹口气,拿起了一道霹雳。他瞧了一眼,发现太阳马车正颠簸着朝意大利狂奔而去。
那道霹雳和宙斯所有的霹雳一样精准,它击中了目标。法厄同从马车上被击落,燃烧着落向大地,像燃料耗尽的火箭一般嘶嘶作响地坠入了厄里达诺斯河(River Eridanos)。
没有了惊慌失措的法厄同在耳旁大叫和粗暴地拉扯缰绳,伟大的太阳神驹终于平静了下来,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它们听从本能一路向西,奔往赫斯珀里得斯的所在地。
作为父亲,阿波罗既不称职,也对儿子没有投入足够的感情,但法厄同的死仍然让他大受打击。他发誓永远不再驾驭太阳马车,并将这一职责移交给了充满感激与干劲儿的赫里阿斯。从此以后,赫里阿斯便成为太阳马车唯一的驾驭者。(135)
法厄同深情的挚友塞克诺斯来到了可怜的法厄同坠入的厄里达诺斯河。他坐在河岸边哀悼爱人的离去,哭声悲痛欲绝,心烦意乱的阿波罗只好把他变成了一个哑巴。虽然陷入沉默,但少年深切的痛苦从未消散。最后,出于同情和懊悔,阿波罗将他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天鹅。无言的天鹅从此成为阿波罗的圣物。为了纪念爱人法厄同的死,这种鸟类终其一生都沉默不语,直到临终前才会痛苦地吟唱出一曲古怪而美妙的悲歌。为了纪念塞克诺斯,所有天鹅的幼鸟都被称作cygnet。
那么,厄帕福斯呢?他有没有抬头看到驾驭着巨大的太阳马车的法厄同?或者他只是坐着那艘搭载着他和朋友前往非洲北海岸度假的船,一味地忙于觥筹交错和调戏宁芙?不如这样猜测吧:他的确抬头看了,而太阳马车炫目的光芒刺瞎了他的双眼——这才是对他恶意嘲弄的最好惩罚。不过,事实是,厄帕福斯成了一名伟大的族长。他娶了尼罗斯的女儿孟菲斯(Memphis),并用妻子的名字为自己所建立的城邦命名。他们育有一女利比亚(Libya),他的后人包括统治了埃及数代之久的曾孙埃古普托斯(Aegyptus)。
法厄同最终被置入星空以资安慰,他成为御夫座,意为马车驾驭者。(136)法国有一种动力十足的轻型马车,十分危险,用于竞技。而为了纪念那个青年,法国人将其命名为法厄同。这种马车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热血青年首选的座驾,常常被忍无可忍的父亲掀个底朝天,无意中又重演了法厄同的这出青春激情神话。
美国古典学者及教师依迪丝·汉密尔顿将这段话作为法厄同的墓志铭:
这里埋葬着曾驾驭过太阳马车的法厄同。
虽然遭遇了巨大的失败,但他的勇气更令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