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寻找夏娃·玛丽·克罗斯很多年了。我四处奔走搜集着所有跟她去向有关的消息,然而却一无所获。她既不是被人诱拐,也不是离家出走自己躲了起来,而是一种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彻底抹消了的状态。与她有来往的人都被从大脑中消除了关于她的记忆。我去过她住的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原本放在我家中的她的衣物也找不到了。我也去了她的老家,以前见过她的父母很多次了,现在两人却都说是第一次见到我。问起他们女儿的事,她妈妈声称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她爸爸也是一样。她小时候住的房间变成了储藏室。我不顾两人阻止翻找着家中所有的家具,想从中找出她在此度过了孩童时代的证据,然后我就被他们叫来的警察带走了。
狗屎编辑主任到处散播我的坏话,搞得我在出版界已经混不下去了。为了生活费,我只好什么脏活都干。工作的间隙,我会在街上到处闲逛,寻找着夏娃·玛丽·克罗斯的身影。每次见到背影与她相似的女人,我都会追上去叫住对方,但那永远都不是她。
我也常去她工作的咖啡厅,点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看着她以前经常站着的地方。一天,我照旧在咖啡厅里坐着,突然一位眼熟的女人走了进来。那是夏娃大学时代的朋友,也是跟她一起参加帮助孤儿的志愿者团体的人。我走过去试着跟她搭话。从她看着我的惊讶眼神判断,她一定把我当成了初次相见的陌生人,但其实我陪着夏娃跟她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
“您是在志愿者团体工作的吧?曾经在街角发过传单的?我记得,对了,好像是帮助孤儿的工作吧?”
这么一说,她的表情便开朗起来。我听夏娃说过她们志愿者团体的工作内容和课题等,也是利用这个话题解除了她的戒备心。我们喝着咖啡,聊起了天。在她抱怨伯恩斯坦家断绝了经济援助时,我也随声附和,这让她很快把我当成了自己人。
“你知道一位叫夏娃·玛丽·克罗斯的女人吗?她好像也是在志愿者团体帮忙的……”
见时机成熟,我试着问她,但是她果然也不记得有这样的人存在了。对这样的回答,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多么失落。我点点头,举起咖啡正要喝一口,谁知手上一滑,碰倒了杯子。正在我因为没带手绢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从包中拿出了餐巾纸递给我。
“请用这个吧,是我们志愿者团体原创的产品,大家一起做的。本打算用收入充当运营费的,但其实卖得并没有那么好。”
一股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夏娃也曾经拿回这样的东西,让我用了好长时间。我拿起一张擦拭桌上的咖啡时,突然看到了餐巾纸上的标志。
“这个是?”
我指着那个标志问。
“是我们志愿者团体的标志。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标志是詹姆斯·伯恩斯坦设计的吗?”
“我记得应该是吧。”
我在别的地方看到过这个标志,是詹姆斯·伯恩斯坦的遗物之一——那张音乐会的招待券上红色封口火漆上的那个徽章。当时我就感觉那个徽章非常眼熟,原来它是志愿者团体的标志。
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呢?那个奇异的乐团所发出的音乐会招待券,与帮助孤儿的志愿者团体之间,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吗?
我对帮助孤儿的志愿者团体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通过志愿者团体的介绍而被人收养的孤儿中有很大比例下落不明。我按照资料里的记录走访了那些孩子的住址,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什么温暖的家,甚至连个家都没有。去警察局一问,资料里记录着他们已经搬家了,但是等我赶到他们搬去的新住址,那边却也是同样的结果。最后我只能在警局间来来回回,永远也找不到孩子们现在的居所。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报道詹姆斯·伯恩斯坦视察孤儿院的新闻中,随文字刊登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被举着鲜花和礼物的孩子们包围着。然而问题在于站在他身后的老绅士,那应该是管家亚历山大·该隐,五官的感觉与植物园的管理员比尔·该隐非常像,但又感觉比比尔要聪明得多。黑白照片不好判断颜色,但他应该是银发。我用放大镜仔细看了那张照片,在他的耳朵后面找到了一颗如同墨水印记般的痣。不,那不是痣。那一定是墨水印。绝对没错。然而我依然莫名地感到了无边的恐惧,从那以后就停止了调查。
我在人体乐器的演奏会上遇到的那个戴山羊假面的男人,是亚历山大·该隐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失踪的孤儿实际上是被做成了那种乐器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大富豪能够拿到那张写着“致亲爱的詹姆斯·伯恩斯坦先生”的招待券,会不会是因为他为制作乐器提供了必需的材料呢?该死的詹姆斯·伯恩斯坦。夏娃·玛丽·克罗斯和她的朋友们,明明是为了让那些孩子获得幸福才组建起的志愿者团体。他不知道那些听说自己能被收养的孩子,脸上洋溢着怎样期待、不安以及喜悦的表情吗?夏娃可是一直在为了那些孩子能够获得永远的幸福而祈祷呢。该死!
亚历山大·该隐不是在处理了詹姆斯·伯恩斯坦的遗物后就消失了吗?还是说他弟弟比尔·该隐明明知情却对我说了谎?如果是那样,他或许已经发现我从遗物中偷走了招待券。而我要潜入音乐会现场的事,他说不定也事先告诉过自己的哥哥了。戴山羊面具的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入侵者。他在听说我会去那里之后,就布好了局等着我。还是说,这些是我想多了。如果查看一下其他有银发管家照片的报纸,也许就会发现根本没有耳后那颗痣,那本来就是墨水印。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已经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喝酒,一旦思考陷入迷宫,为了不陷得更深,我会抽着烟听听音乐。说到这儿,我后来还是去见了比尔·该隐,希望能够从他那里问出实情,然而他并不在。植物园已经是半荒废状态,半圆形温室的玻璃也有很多块碎掉了,似乎是管理伯恩斯坦家资产的人决定关闭这里。过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会被卖掉吧。植物们在缺少了管理者的植物园里疯狂地伸展着枝叶。
我把唱片和唱片机还有扶手椅都搬到了植物园的温室中,就像曾经的比尔·该隐那样,听着音乐,抽着烟。烟雾和音乐混杂在一起,飘散在树木间,甚至沿着那些植物伸出温室外的枝叶,飘向远方。光斑透过树顶洒满了地面。四周的风就如同植物的吐息一般。我被一种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的温柔感觉包裹住,突然变得很想哭。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为了大麻再次拜访温室,却看到扶手椅上放着一个包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根本不知道这座植物园还有除我以外的人出入。包裹正好是一张黑胶唱片的厚薄大小,被仔细地用纸包好,上面还封着血红色的蜡。蜡上的标志令我眼熟。我谨慎地打开包裹,里面包着的正是一张唱片。标签上什么都没写,但附着一张信纸,是那个音乐会的招待券。“致亲爱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试着播放那张唱片。垂在圆盘表面的针头犹如芭蕾舞演员一般。唱片里灌制了弦乐器的音色,扣人心弦的旋律。我听到有个女声混在弦乐器的音色之间,像是呻吟的声音,又像是快乐地扭动身体的声音。我明白过来,那是夏娃·玛丽·克罗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