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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清理了三天的荒草杂木和砖头瓦块,又盖了三排平房,城隍庙的场院焕然一新,预备团就要驻扎进去了。宽展师父最为高兴,过来坐在院中那棵银杏树下吹奏了五天尺八。这五天里,银杏叶全黄了,像金箔一样,再纷纷下落,落成了一尺多厚。老魏头给井宗秀建议,既然恢复了城隍院,那把原来城隍爷的石像请回来供吧。在井宗秀的印象里,小时侯就没见过城隍石像,问石像在哪儿,老魏头说庙院里的大殿几十年前便坍了,修北城门外的路时:拉去了好多殿基上的石条,会不会也把石像拉去铺路了。井宗秀就派人在北城门外的路上挖,是挖出了十多块石条,但没有见到石像。老魏头看见张双河,忽然想起张双河的爹当年参与过修路,去见张双河的爹,可那老汉十五年前进山伐木时被虎咬断过一条胳膊,从此吓瘫一直睡在炕上,嘴能吃能喝,就是不说话。寻不着石像,也就没有再建个大殿,但营房依然还叫着城隍院。

土匪留下的粮食还不少,井宗秀又从家里拿来了几担稻子谷子麦子和黄豆,一时的吃住都没了问题。杜鲁成把俘虏的土匪和保镖打手打乱了组成两个营。至于涡镇的要谁不要谁,他听从井宗秀的意见,当然陈来祥、苟发明、唐景、巩百林、杨钟、李文成、王路安、马岱、苟发财不但要参加,而且是两个营的骨干。井宗秀还想在镇上多征招,午饭时就到老皂角树下去,那里聚集着一堆端着老碗吃饭的人,问谁愿意到顶备团去。好多人都说:好么好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井宗秀说:这可是当兵,立生死状的。他们说:知道当兵是死了没埋的人,可这年月,与其让别的当兵的欺压咱,还不如咱也当了兵!白起也在那里吃饭,地上正爬过一条青虫,他拿筷子截了一下,青虫就被戳烂了,在地上蹦跶。白起说:这虫子还能蹦跶啊!刘老拐说:它蹦跶着解疼哩。白起说:老拐叔,你参加不?刘老拐说:日子过得艰难的,我也想蹦跶哩,可我老了,预备团不肯要了。井宗秀说:要啊,跑不动了,可以在伙房做饭么。刘老拐说:那好。把白起也叫上。白起说:我上个厕所去。饭碗放在地上,人去了厕所,却再没有回来。

涡镇有了四十二人参加,就是没有蚯蚓,井宗秀还是嫌他小,要过几年再说。预备团在城隍院开第一天灶,饭正做着,屋里一时烟雾倒灌,刘老拐出来一看,蚯蚓拿稻草在屋顶上塞烟囱,把他撵下房,去抓又没抓住,这顿饭是玉米糁子熬成的稠糊汤,大家端了碗蹴在院里吃饭,半空里忽然掉下一只鹌鹑,不偏不倚就把阮天保的碗打翻了,拾起鹌鹑发现是石子打死的,还说:谁的弹弓阵准的?蚯蚓在院门口说:我打的!刘老拐扑过去要撵,蚯蚓竟不走,说:你要再过来,我就撞头呀!刘老拐说:我还让你唬了?!往前又扑,蚯蚓真的就拿头撞院门,额颅上的血流下来。井宗秀就笑了,说:来吧,你来吃饭!蚯蚓跑进来,但已经没了碗,他从屋里找了个木棒在锅里一入,抽出来了伸长舌头舔着吃。吃了预备团的饭,就是预备团的兵,蚯蚓一口一个井团长地叫。

阮天保开始领着兵操练了。涡镇加入进来的人都没有打过枪,教他们射击时,杨钟是学得最快的,但他总是不按时集合,天一亮别人都到了,半早晨才趿着鞋来,不是说睡过头了就是他爹又让他先去开了寿材铺的门面,嘴里还吃着什么。一会儿右腮鼓一个包,一会儿左腮鼓一个包。阮天保说:把嘴里的吐出来!谁家没有地还是没有店,就你的事多!!杨钟吐出来一疙瘩熟红薯,说:当个预备团的还把我箍住啦?阮天保说:你现在是兵,就要管你!杨钟说:谁能管了我,我爹都不管我,我受你箍?这算什么兵呀,是给我枪了,还是给我穿了军装发了饷!拧身就走了。

那夜看了耍铁礼花,陆菊人的脑海里就一直是井宗秀浑身火光的样子。她坐在屋里,风从门缝往里挤,先是一股,再是一团,后来就是笸篮大的一堆,门全部被刮开了。她没有去关门,任着门成了走扇子,不停地开合着响。她真的高兴,井宗秀当上团长了,井宗秀怎么就当上了团长,或许这是那三分胭脂地起了作用吗?自己就暗暗有了些得意。连续三顿,她都是做扯面,面条扯出来像裤带一样又宽又长,煮熟了,泼上油,再拌上用肉、豆腐、木耳、香菇剁碎了做的杂酱。杨钟喜欢地端了一碗坐在院门口,吃得一头的水,说:咱这日子好啊!杨掌柜却说:明年有个闰二月的。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是自己轻狂了,就说:啊爹,这我知道,过日子是要计算着吃而不是吃了再计算,只是剩剩看见了柳嫂家吃扯面就和我闹,我才和的面多了。就自已没敞多吃,端了碗去给剩剩喂。喂着喂着,却又想,这井宗秀一下子当了团长,该怎么个当法?那保安队长就瞧不起他啊,而他是和杜鲁成,阮天保一块闹起的事,杜鲁成、阮天保能服气吗,涡镇上那么多人也都参加了,又都肯受他管?剩剩说:娘,娘!她一回神,是自己把面条喝到剩剩的鼻子上了,就笑起来,说:好吃不?剩剩说:好吃。她说:好吃了就多吃点!

这一天,陆菊人要涨豆芽,刚洗着一个瓦盆,要泡上黄豆,杨钟一身的脏土回来了,她说:今日操练回来得早?成土蛆啊!杨钟拍着身上的土,拍得人像冒了烟,说:我不当兵了!陆菊人一下子愣了,说:果然出事了!

问起原由,杨钟说过了,骂道:得罪他阮天保,毬!就得罪了!陆菊人说:那是阮天保的事吗?你这是打井宗秀的脸!预备团脚跟还设站稳,你就起这么个坏头,都像你这样,那预备团不散伙了?!杨钟说:散伙就散伙么。

陆菊人说:你说的是尿话!抓起瓦盘就摔在杨钟的面前。杨钟是第一回见她摔盆子,倒害怕了,就去了上房。半天没出来,陆菊人进去看,杨钟却跑在公公的炕上睡着了。她拧着杨钟的耳朵说:起来!杨钟说:干啥?她说:你给我再去预备团!杨钟说:我郁离开了,再能去?她说:再去!井宗秀才当团长,这时候正需要你帮他的,再去!杨钟说:人家坐轿哩,让我抬着?!但还是又去了预备团。

杨钟一走,陆菊人倒不生气了,把摔破的瓦盆又捡起来,已经是三片,一片一片放在了院墙头上。柳嫂和什么人在隔壁院里说话,一个说:你爷头疼还没没好?一个说:唉,吃了陈先生的药,三天轻了三天又重了,就是剜不了根么。一个说:是不是撞上邪了,这得到庙里去求求菩萨?一个说:听我爷说,当初塑菩萨时来的匠人是平原上的人,他做小工给和的泥。

一个说:就算是他用泥塑的,塑出来那就是神啊,得去磕头祈祷的!陆菊人想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又坐了半天,起身倒去了寿材铺。

寿材铺里,杨掌柜新收购了一批木板,正往后院里垒。陆菊人帮着垒完了,给公公沏上一杯茶,说:爹,城隍庙是啥时候塌了的?杨掌柜说:几十年了吧,咱家门外的桂树是庙塌后我从院里移过来的,那时胳膊粗现在都碗口一样了。陆菊人说:城隍庙塌后咱镇上就没安生过?杨掌柜说:就是。陆菊人说:用庙里的石像石条铺路时你没去?杨掌柜说:那几天我进山买木料了。陆菊人说:石像铺在路一一只手奓着使路面不平整,张双河他爹用锤子把手砸了,后来张双河他爹就让老虎咬断了胳膊?杨掌柜说:还有这事?陆菊人说:我听别人说的。杨掌柜说:原来张双河他爹断胳膊是报应啊?!

寿材铺每日来闲聊的人多,杨掌柜不免要说起城隍庙和张双河他爹的事,很快这话就传开来,传来传去就成了城隍是守护镇子的神,城隍庙里有石像的时候,石像是不敢不恭的,涡镇也就五谷丰登,生意兴隆。而现在没石像了,却驻进去了预备团,预备团原本可以驻别的地方,偏就驻进了城隍院,这都是天意,也活该井宗秀就是城隍转世。试想想,保安队长是带兵的,阮天保是背抢的,杜鲁成是县政府的人,他们郁没有当团长,而井宗秀当上了,他一起身,五雷就死了,王魁就死了,连岳掌柜,吴掌柜都死了!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预备团,阮天保问杜鲁成:咋突然镇上有这谣言?

杜鲁成说:有这谣言也好么,可以维护井宗秀的威望么。阮天保说:咱可是挨了个肚子疼。杜鲁成说:啥肚子疼?阮天保说:唉,这世道,你不敢谦让,一谦让你就啥都没有了。

杨钟每天夜里回来,陆菊人总要问预备团的事:今日操练了什么,你们团长训话了吗,中午吃的啥饭,你迟到了没有,和别人又吵嘴打架了?

杨钟说:我好着哩!就爬上了她身上。杨钟折腾起来没完没了,陆菊人就再不出声,却推算着井宗秀应该比杨钟大几岁的,而井宗秀的媳妇死去两年多了吧。预备团家在镇上的人晚上都回家了,井宗秀是住在城隍院还是他的屋院,想喝一碗热汤谁去烧呢,谁给铺床暖被?有了这样的想法,这想法就像饭一端上桌子飞来的苍蝇,老赶不走,尤其杨钟来要她的时候,她说:咋能天天来,没够数呀!杨钟说:昨天吃了饭今天不是还要吃呀。她说:这会伤身子的。杨钟说:我行。她说:你行,我不行。她把杨钟掀下去了,黑夜里睁大着眼睛,却思谋起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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