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麻县长派人给杜鲁成送来通知,中秋节攻打涡镇,而黑河白河的上游却下暴雨,都涨水了。黑河的十八碌碡桥安然无事,白河上的木板桥被冲垮了,漂浮着树枝草根,甚至有旧房的檩条木橡和整垛的麦草,还有死猪死狗黄羊狍子什么的,偶尔也看到有人,白花花的一丝不挂,头朝下,起伏不定。往年这个时候,镇上的青壮年都拿了笊篱和带着铁钩的绳索站在岸边打捞柴禾,胆大的腰里系了绳去河中拉那些木料和树。
但今个能去打捞的人全在家里等候消息,只有一些老人、妇女,娃子,还有一些土匪去了南门口外看涡潭。涡潭自涨水后就一直旋转,旋转得越急,涡潭中间的坑就越深,河面上的浮木乱草进去之后瞬间就没了。井宗秀趁机和陈来祥,杨钟把装有尸体的邢个酱缸抬出来要扔进河里。陈来祥和杨钟抬着,井宗秀在前面观察着人,一旦遇见人了,就说是给万冢寨的表姐家送去,娘要吃鲜酱笋,干脆连缸一块抬了。仅顺着东城域根抬了三四丈远,杨钟说:一涨水,河里该有丹鱼了,这种鱼你见过没,侧面有赤光,用它的血涂在脚底,就能从水面上踏过去!陈来祥说:还练轻功呀?好好拾!杨钟说:你不懂!没想脚下一滑,缸蹾在地上裂开了三片,酱流了一地。三人吓得脸都白了,只好把死尸拉起来要往城墙外扔。井宗秀说:别把酱溅在城墙上!就自己脱了衣服把尸体包了。扔了两次没扔过去,三人同时发力,一二三,扔了过去。又担心掉在墙外的崖岸上,陈来祥蹲下,让杨钟踩着肩往墙头望,抓住了墙头沿爬上去,尸体其实已扔进了河里,杨钟再翻墙过来。偏这时前边来了面馆佟掌柜的媳妇,井宗秀就高声骂陈来祥和杨钟抬个酱缸就能把缸打碎了,要让他们赔。那媳妇说:真是可惜,这有多少面酱啊?弯腰去捡缸底,缸底里有残留的面酱,说她捡回去。杨钟不让捡,那媳妇说:怪可惜的不让捡?杨钟说:就是不让捡,我要给井掌柜赔的,这酱就是我的!竟把缸底再用脚踩了,酱流在地上,还往面酱上踢了踢土。
井宗秀急急火火还要找吴掌柜,要告诉吴掌柜中秋节那天了在吴家院里置办酒场子,把土匪全集中去灌醉了,麻县长他们来便可瓮中捉鳖。
可去了吴家,家里人说吴掌柜在涡潭那儿看热闹哩。就又去了南门口外,果然吴掌柜在,而那时河面上漂过来一个人进入了旋涡,也是赤条条的头朝下,可旋转时那尸体翻了过来,土匪中就有人说:那不是牛拴牢吗?他偷跑了怎么是淹死在了河里?!井宗秀吃了一惊,再看时,尸体不见了,他松了一口气,把吴掌柜叫到一边说了他的安排。吴掌柜说:是中秋节?井宗秀说:中秋节晌午。吴掌柜说:咋能设在我家?那打起来我家就没完整的家具了啊!井宗秀说:损失我过后给你补!吴掌柜回家去了,井宗秀又回到酱笋坊给杜鲁成阮天保商议,让他们半夜转移到吴家后院外的苟发明家,到时一旦听到前边有枪声,便从吴家后院翻进来。阮天保说:用不着这么早就住到苟发明家,他媳妇窝窝囊囊的,做的饭能吃进去?你到时让吴掌柜在他家后院墙搭把梯子,墙那么高,杜鲁成胖得跳不进去。杜鲁成说:到时我从房顶上往下打。井宗秀同意后,再去一一见陈来祥、李文成、唐景、巩百林、张双河、杨钟、马岱、王路安、苟发明,安排当天在吴家斜对门的饭馆里吃饭,事先藏好家伙,再备些石灰和麻袋,一旦吴家院里打起来,有土匪从院门往外逃,就在脸上撒石灰,麻袋套头,乱棒乱刀往死里打。
到了十三日晌午,井宗秀让蚯蚓跟着,装了一笼子核桃仁馅的点心和麻糖、酥饼,还有一笼子葡萄梨子枣,送去了庙里,王魁这才知道要过中秋了。井宗秀说:架杆有女人了,把日子过糊涂了!王魁说:是呀是呀,亏你有这心!井宗秀说:还有好事啊,后天晌午你们哪儿都不要去,吴掌柜在家设席款待哩。王魁说:好呀,那你再准备一堆银镯子,权当是给我办婚宴的!井宗秀说:这没问题!心里却起愁,镇上没有银器店,一时到哪儿买银镯子?离开庙后,想来想去只好找陆菊人,他是见陆菊人戴过银镯子的,便支开蚯蚓,去了杨家。杨钟也在家,一听不同意,说:如果灭不了土匪,这银镯子不是没了?!井宗秀说:肯定灭!杨钟说:就是灭,银镯子再从死人胳膊上摘下来那不晦气?陆菊人却从手腕上卸下银镯子给了井宗秀,说:有啥晦气的,灭了土匪我这镯子还有一份功劳哩!
十四日的清早,王魁起来得早,刚刚到庙门外伸胳膊伸腿地活动,听到有什么叫,叫得怪瘆人的,扭头寻找,一只猫头鹰就在山门牌楼上。猫头鹰叫是要死人的,王魁说:今日我不出去,这死谁呀?便扬手打了一枪。
枪一响,巷口的阴影里突然有人拉着毛驴跑出来,毛驴驮着两个大竹筐先是跑不快,那人使劲拽缰绳,毛驴跑前去了,那人又撵不上,一只鞋都跑遗了。王魁喊:谁?那人站住,说:不怪我,这不怪我,是掌柜让驮的。王魁近去一问,是吴掌柜的店伙计驮东西要去虎山峡的洞窟,已经去了五个驴队,他是最后一个才到了巷口,看到架杆了就藏在阴影里,枪一响还以为是架杆要打他才跑出来的。王魁说:吴掌柜呢?伙计说:掌柜一家昨晚上就上了洞窟。王魁当下火了,喊护兵去把井宗秀拉来!井宗秀听护兵说了原委,心里叫苦不迭,后悔不该相信吴掌柜。一到庙门口,王魁叭地一枪就朝头上打来,他摸了一下头,头还在,头上的帽子也在,把帽子卸下,帽顶上的那个帽疙瘩被打掉了,说:真是好枪法!王魁说:你说姓吴的中秋节在家摆酒场子,他怎么就跑了?你们在耍我?!井宗秀就破口大骂吴掌柜,骂过了,说:他跑了还有我么,我来摆,就在庙里摆,咱三天三夜的海吃海喝!王魁说:他舍不得钱是吧,那我偏让他出些血本!
这个中午,王魁派人去砸吴家门,上楼阁,下地窖,翻箱倒柜,是没有搜腾出大洋细软和大烟土,却搬走了三十二麻袋食盐,五个瓮的菜油,十三捆布匹,二十担稻子和二十担麦子,还有三缸烧酒和一缸米酒。街上的人都在看,不敢上前阻拦,倒感叹吴家的家业厚呀,珍贵的财物都驮光了,剩下的还有这么多东西!而当两个土匪最后往出赶三头猪,不是这头往北跑就是那头往南跑,收拢不住,两个土匪就指着人群说:来把猪吆到庙里去!没人过来。其中一个土匪朝街面放了一枪,子弹蹦起来打到屋檐上,一页瓦哗地粉碎在空中。有三个人便帮着吆猪了。人群里有妇女低声问郑老汉: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吗?!郑老汉却在瞅着小儿子,但人群里没有瞅到蚯蚓。
蚯蚓是跟着井宗秀到了南门口,井宗秀说:你是吃屁呀,一步不离的!蚯蚓说:我是护兵!井宗秀说:你带弹弓了吗?蚯蚓说:带着,百发百中!井宗秀说:你到老皂角树上给我打些皂角去,打好了就在树下等我!蚯蚓去了,井宗秀立即钻进苟发明家,阮天保和杜鲁成正吃饭,说了事情变化,阮天保说:你偏让姓吴的摆酒席,你是摆不起啦!井宗秀说:别人平白无故地摆酒席土匪容易疑心么,谁能料到会这样!我答应了我来重摆酒场子,就在庙里。你俩明日一早藏身在庙西北角围墙外,那里是庙里厕所的粪池子,庙里要打起来,就从粪池子的蹲槽下钻进去打土匪的身后。阮天保说:从粪池子的蹲槽钻进去?那怎么钻?!我要翻院墙,让杜鲁成去钻吧。井宗秀就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在第一时间进入庙后院。然后又找陈来祥、唐景、巩百林、王路安、张双河、马岱,安排他们晚上就同他去庙里杀猪宰鸡,明日早早过去帮忙挑水、淘米、洗菜,生火做饭,倘若打起来就拿刀棒守住庙门口。再去杨家交代杨掌柜明日一早假装在北门外沙壕里淘沙,等候县上的人一来,指引着直接去庙里。直到一切安排停当,去了老皂角树下,蚯蚓还是在那儿,却和一个人吵闷。
那人叫施四司,长着个长嘴,人叫他时也就噘了嘴,牙齿咬着发死死死,他常常贩羊时猪价涨了,贩猪时又涨了羊价。那日从黑河北边的构峪贩了一批药材,给老皂角树磕头,蚯蚓也去了树下拿弹弓打皂荚,他说:你敢拿弹弓打皂荚,以后枪子就打你的头!蚯蚓就不敢打了。施四司祷告:如果这批药材卖给安仁堂大价了,你就掉下皂荚来!蚯蚓也仰头看着树梢,说:井宗秀要皂荚,皂荚你就掉下来!话说完果然掉下四个皂荚。蚯蚓捡了,施四司却说皂荚是树给他的,蚯蚓说皂荚是树给井宗秀的,两人就吵起来。井宗秀对蚯蚓说:行,靠得住!蚯蚓说:我一说你要皂荬,皂荚就掉下来了!井宗秀说:这好啊,事情要成啦!蚯蚓说:啥事要成啦?井宗秀怔了一下,给施四司说:你不是药材要卖个大价吗?就把皂荚扔给了施四司。施四司高兴地去了,蚯蚓不解,井宗秀便给蚯蚓买了一碗饸饹吃了,还给买了一包瓜子。蚯蚓说:明日干啥呀?井宗秀说:明日好好睡一天。蚯蚓说:过节呀睡觉?井宗秀说:睡觉。我睡觉,你也睡觉。
那三头猪被人吆着,有一头不知吆到哪儿去了,井宗秀带了陈来祥、李文成,唐景巩百林、苟发明、张双河、马岱、王路安当天夜里在庙里把两头猪杀了蒸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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