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的宇宙英雄
去年年底，佳伦收到入选为太空人候选人的通知。要想成为真正的太空人，则须通过为期长达十八个月的身体改造过程。原本该计画定在隔年夏天开始，但刚过完年，佳伦便收到接受身体检查的通知。据悉，太空总署把日程提前了。
当晚看到新闻，佳伦才明白了太空总署为什么急于进行这项计画。据消息称，最早通过隧道的赛伯格“瑞奇”接收到了从隧道另一端的宇宙发出的生命体信号。所以接下来，轮到人类登场了。所有地球人都在期待首位太空人穿越隧道抵达宇宙的另一端，以人类的双眼亲眼见证至今为止人类从未见过的隧道另一端的风景。
哪怕仅有一个人成功穿越隧道，都将为人类的探索带来戏剧性的扩张。佳伦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成了这一伟大计画的候选人，也许当年阿姨也是这种心情吧？
在前往华盛顿正式参与计画以前，佳伦在首尔某家医院预约了身体检查。说是简单的检查，但检查项目却多得令人叹为观止。佳伦心想，“简单”的检查就已经这么麻烦，怕是到了华盛顿以后，要对每一个体细胞逐一进行分析也说不定呢。
虽然媒体公开了佳伦入选为候选人的消息，但后续的事情却进行得十分保密。护士提早等在医院后门，然后在没有做任何登记手续的情况下直接把佳伦带到了诊疗室。佳伦觉得这就和展开间谍战一样。太空总署派来的医疗负责人每天会对佳伦的状态进行确认，需要时间分析的检查要等到下个星期才能出结果，至于其他的检查都没有特别的问题。
但就在第三天，负责人的一番话搞得佳伦惶恐不安起来。
“博士，我查看纪录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负责人翻阅着昨天的诊疗纪录。
“您为什么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呢？”
“嗯？”
佳伦担心难道是发现了肿瘤？瞬间紧张了起来。但负责人却问了一个令人感到意外的问题。
“您和崔在京是一家人？”
负责人把手中的诊疗纪录递给佳伦，那是昨天下午进行的心理咨商纪录。佳伦不情愿地回答说：
“算是家人的关系，但这有什么问题吗？”
佳伦猜测不到为什么会提到在京阿姨。负责人仍旧愁眉不展，佳伦惊慌地问道：
“难道是有条款规定不能选拔与前任太空人有亲属关系的人吗？”
这不可能，但就算有这种规定，也不适用于佳伦。负责人像是听到奇怪的话一样歪着头，冷漠地说：
“不是那种问题。您偏偏与崔在京关系密切，这件事当然应该事先告诉我们。资料上只显示直系亲属，但她又不是别人……这是道义上的问题，也有可能成为不合格的理由。”
对佳伦而言，跟在京阿姨关系密切是一件光荣的事。负责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佳伦又开口说：
“在京阿姨……是我的宇宙英雄。当然，就结果而言，她没有取得成功，但并不是只有生存到最后的人才算是英雄啊。”
佳伦心里很难受，感觉自己就像国小生在解释“因为父亲，所以将来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消防员”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为在京属于“不合格理由”的荒唐说法做出辩解。
“阿姨是我立志成为太空人的契机。虽然那天发生了令人惋惜的牺牲，但是……”
“惋惜的牺牲？”
负责人打断了佳伦的话，提出反问时的表情十分冷淡。
“您是在说崔在京吗？”
负责人的态度就像佳伦讲了不该说的话，一头雾水的佳伦愣在原地。
崔在京四十八岁时，被选为人类首批穿越隧道的太空人。选拔结果公布后，立刻引起争议。作为一名普通的太空人，四十八岁实属高龄，而且与同龄人相比，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验。对此业界纷纷提出了质疑。随着媒体相继报导这位东方女性不仅患有慢性前庭神经炎，而且身材矮小，还有过一次生育经验，甚至连肌肉和骨质密度也不符合选拔标准时，对于选拔过程的争议也逐渐愈演愈烈。
最终选拔出三名太空人，但人们只针对其中一名，即，只针对为什么选拔像崔在京这种不符合条件的人作为人类代表提出质疑。没有人注意到除了在京以外，其他两个人都是所属于太空总署的白人男性。随后人们把矛头转向了太空总署为了公正选拔而引进的人工智能“Stack-Mind”。
Stack-Mind的开发者们表示，太空人参与的赛伯格改造计画是一个脱胎换骨、重新塑造新人体的过程，因此比起现有的身体适应能力，更注重的是能够克服极限改造过程的意志力。在无重力的状态下，在京的慢性前庭神经炎反而能在适应能力方面起到加分的作用。但人们没有轻易接受这种解释，而是把对人工智能公正性的质疑延伸到了航空宇宙产业以外的领域，各种批判主要职位性别、人种配额制度和优待政策的呼声四起，但就像大部分的热门话题一样，这场闹得沸沸扬扬的、针对太空人选拔公正性的争议，也在几个月后便无人问津。
此后，人们关注的焦点又转移到在京所经历的奇异的人体改造过程。太空总署以宣传为目的拍摄了太空人忍受痛苦的改造和训练影片，身材矮小的在京咬紧牙关坚持训练的过程也被拍得十分戏剧化。从某种角度来看，宣传片带来像是观看代表国家的奥运选手训练的快感，太空人作为人类的代表展现了克服痛苦、艰难和极限状况，最终取得胜利的壮举。
为了穿越隧道，即使是在搭乘特殊太空舱的状态下，也必须忍受极度的重力加速度、急剧的温度和外部压力的变化。赛伯格改造计画正是将人体改造成适应这种极限条件的过程。但为了将人类送往隧道另一头而改造人体的想法，却也成了该计画受到强烈谴责的原因。只是为了看一眼隧道另一头的宇宙，就放弃人类原有的身体，那就算取得成功，还能算是人类取得的成果吗？
然而在京并没有对此产生质疑。
“是啊。虽然我也很期待看到另一头的宇宙，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藉此机会超越人类自身的局限。我们的身体有太多的局限，特别是我生下女儿西熙的时候，就因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尚未解决的问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如果能拥有更完善的身体，我们就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光是想像未来的人类会以某种新面貌生活，就觉得非常有趣。如果我们能迎来那一天，也没有理由非在地面上生活了。”
在京的回答与大众对人类首批即将穿越隧道的太空人的期待相去甚远。人们期待的回答是，她能以宏观的角度谈谈此次挑战将为人类带来何种意义，以及穿越隧道见证另一端的宇宙时又会给地球人带来怎样的影响。可在京却只提到对新身体的期待。因此有些报纸还发表社论指出，在京不具备专业太空人该有的态度。
另一方面，有别于大人看待在京的视角，在准备穿越隧道的过程中，在京成了众多孩子们的英雄，佳伦就是其中一个。
最初的赛伯格改造是一项历时三年的计画。第一步是利用高分子奈米溶液来替换体液。虽然从表面上看在京和从前并无差别，但随着反覆输入奈米溶液，在京彻底变成了另一种身体。改造的最终阶段是诞生出结合金属机器和生物奈米机器人的赛伯格。科学家们推测指出，在进入改造的最后阶段时，新身体中原本人体的比率将只有不到五分之一。当改造彻底进入尾声时，在京已经能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潜入深海，而且一天只要睡四小时便能立刻恢复体力。
有报导称，在整个穿越隧道计画中，仅赛伯格改造就投入了数百亿美元。太空总署为了宣传此次计画，派出太空人作为特别参赛选手参加了国际游泳大赛，电视直播了太空人轻松打破纪录的瞬间。此外，太空总署还派遣完成赛伯格改造的太空人参与现有的太空任务。为了能穿越隧道做准备，每年在京都会执行一次太空任务，期间她共执行过三次任务。在京在采访中提到，每执行一次任务都会感受到身体在极限状况下变得越来越舒服。
隧道计画成为人类为适应宇宙环境而改造人体的一个环节。因为隧道比一般星球的环境更加危险，所以如果人类能够在隧道内部生存下来的话，便足以证明人类能够抵达另一端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在此次计画中，如何能够做到既维持人类的原貌又能强化身体的机能，以及是否能让强化的身体在极限的环境下安然无恙，则成了与把人类送往隧道另一端同样重要的终极任务。
终于迎来了人类首次向隧道发射太空舱的日子。
那天本应是纪念人类开拓宇宙的日子，但却在所有人的关注下发生了悲剧。准备穿越隧道的太空舱因助推器不稳定，在进入隧道前发生了爆炸。舱内的太空人按照紧急逃生指示，尝试进入宇宙空间，但去营救他们的运输船还是迟了一步，最终未能找回消失在隧道附近的太空人遗体。
包括在京在内的太空人在面临死亡的情况下，仍储存下隧道内部的拍摄资料。飞行记录器成了太空人牺牲自我，直到最后一刻仍为人类做出贡献的象征。几个月后，在他们的故乡和华盛顿立起他们的纪念碑，太空总署也会在每年的这一天举行仪式来悼念第一批为穿越隧道任务而牺牲的太空人。
到此为止，是佳伦所了解的关于在京的故事。
佳伦崇拜在京，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成为第一个穿越隧道的地球人。当穿越隧道的任务以失败告终时，佳伦哭得最为伤心。选拔以后，当人们问起是什么特别的理由促使她立志成为太空人时，佳伦这才把埋藏在心底的、关于自己的宇宙英雄的故事讲了出来。大家听了她的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
但负责人却说，最后的结局并非佳伦所了解的那样。
“我还以为妳们关系亲近到在一起生活，所以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负责人接着道出在京当天执行任务时发生的、那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真相是这样的。
事实上，那天在京并没有做出英雄般的牺牲，一开始她就没有搭乘通往隧道的太空舱。也就是说，在京并没有出现在投资了巨额资金的任务现场。太空总署判断因太空舱炸毁，找不回任何可以展开调查的线索，所以决定隐瞒在京做出的致命性的“违约”行为。
发射前一天，在京就已经离开待命区域。
她没有前往宇宙，而是跳入了大海。
西熙毫不在意地说：
“我妈本来就那样，什么事都随心所欲。”
佳伦一时无话可说。
“那妳是知道这件事啰？”
“当然了。我是她女儿，当然都有告诉我，柔珍阿姨也知道。太空总署让我们假装不知道，说是反正遗体也找不回来，所以就按照官方说法全当是在宇宙牺牲了。那些人竟然大发善心提出这种要求。可能光是处理太空舱爆炸的事就很棘手吧。”
“那妳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西熙耸了一下肩膀。
“这种事怎么跟妳开口啊。”
“妳们怎么能这样？我和在京阿姨又不是外人！”
“就因为这样，所以才没告诉妳。妳跟我妈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亲人，妳简直就是崔在京狂热的信奉者，要是真有崔在京教的话，我看妳就是头号信徒。那天之后，妳好长一段时间连饭也吃不下，后来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我和妳妈都以为妳快死了呢。妳都这样了，我们怎么告诉妳？怎么开口对妳说，妳的偶像在执行任务时，胆怯地逃跑了？”
佳伦哑口无言。西熙说的都是事实。
“可就算是这样，后来也该告诉……”
佳伦看到西熙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揣测的感情，于是闭上嘴。
佳伦的母亲明知道真相，但也没有告诉她。那天，柔珍一度陷入悲伤久久未能从椅子上站起，当时佳伦还以为她是遭受失去朋友的打击，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佳伦崇拜一生的宇宙英雄竟然在执行人类重大任务的前一天逃走了。
整个周末，佳伦都在思考在京的事，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哪有人会在光荣成为人类首批穿越隧道的太空人以后，突然在出发前跳入大海呢？况且做心理检测时，在京也没有被发现任何异常的问题。
无论佳伦再怎么思考，始终找不出答案，就连知道真相的西熙也不知道原因，所以佳伦更无从寻找线索。
周末过后，佳伦在休息室等待接受最后的心理检测时，负责人走了进来。佳伦稍稍犹豫后，开口问道：
“选拔出了什么问题吗？”
“心理上的问题可能来自家族病史，即使不会取消选拔，但也要进行严格的心理检测……”
佳伦打断负责人的话说：
“如果是这种原因，那我可以保证，我没有问题。”
负责人用十分费解的眼神看向佳伦，但佳伦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再多做解释。等待期间，负责人面带不悦地看着佳伦。
在京和佳伦的母亲金柔珍是在未婚妈妈的社群网站上相识的，最初她们只是知道彼此的名字，巧合的是，每逢周末她们都会在社区的电影院巧遇。就这样，两个人透过聊天得知，在京是就读于附近大学的天文物理学研究所的博士生，柔珍是在会计事务所工作的上班族。她们经常一起吃饭，还互相邀请对方到家里作客，彼此分享育儿信息，畅谈喜欢的电影。久而久之，随着分享的领域逐渐扩大，能够互相帮助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如果柔珍想看的电影上映了，她就会把孩子托付给在京照顾。隔天，在京外出时，柔珍便会留下来照顾两个孩子。
最后柔珍和在京干脆住到一起，她们找到一户有客厅、阳台和各自房间的房子。从那时起，西熙和佳伦相处得就跟亲姊妹一样。佳伦猜想，也许母亲和在京阿姨也是经过了二十年的相处，才培养出亲姊妹般的感情。
攻读博士的过程中，在京突然怀上了西熙，随即迅速经历了休学、结婚和离婚。虽然育儿和学业并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京始终没有放弃研究。在京在研究所发表几篇优秀的论文以后，收到出国继续深造博士后的提议，但她还是留在了韩国。期间在京辗转于多家研究所，直到西熙入学以后，最终选择留在政府出资的研究所。
佳伦从小便把在京视为偶像，一直称呼她在京阿姨。每次听在京讲解正在研究的行星时，佳伦都会感到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在京给佳伦讲述很多新奇的事情，像是据推测宇宙中有很多存在其他生物的星球，但人类至今没有找到可以前往的方法。如果有一天，宇宙航行技术能够取得飞跃性的进展，人类就可以探索宇宙中的星球，说不定还可以生活在那些星球上。那样的话，人类就要适应与现在不同的环境，说不定还要拥有不同的身体。佳伦听着这些故事想像着宇宙。宇宙的另一端真的存在与人类不同的生命体吗？其他星球上的生物又是何种样貌呢？有时佳伦会思考这些问题直到天亮，她还阅读各种科学小说，玩遍所有太空游戏，每逢周末便和在京一起浏览太空总署的网站。佳伦特别喜欢网站每周上传的星云照片，在京还会给她讲在遥远的宇宙发现新的星云的趣闻。
佳伦和在京非常合拍，相反地，西熙听到与物理学有关的事就会感到不耐烦，所以对母亲做的事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在日常生活中，西熙和柔珍更为投缘，等到西熙的阅读喜好倾向于柔珍以后，她们还开始一起使用书房的书柜。佳伦曾经思考过，四个人是怎么聚在一起的。不光佳伦，高中时的西熙就曾对佳伦说过：
“看来我们是投错了胎，认错了妈妈。”
“很有可能，所以我们才住在一起。”
总之，西熙和佳伦以各自的方式爱着妈妈和阿姨。她们是情同亲姊妹的好朋友，所以全当自己有两个妈妈。
这一奇特的共同体维持了十多年，但随着西熙比佳伦先念大学搬走以后，在京也因为研究所的内部纷争问题考虑换工作，四个人的生活迎来变化。
在地球以外的地方发现“隧道”也是在那时候。
火星附近出现了隧道。当发现火星轨道上的不明天体时，物理学家们还以为是观测设备出了问题。在无人探测器接近天体拍摄的影片中，人们首次看到隧道呈现的外观，它就像一个微型的黑洞。事实上，人们还看到周围的物质被吸进隧道。各国针对观测资料进行分析的结果显示，这个隧道既不是天体也不是黑洞，而是新的发现。因此更多人相信，这应该与人类尚未探明的时空存在关联。
无人测试站驶向隧道附近，每天向隧道传送不同的测试物质。起初的问题是，无法观测进入隧道的物质变化，因此有人向隧道内部导入利用量子缠结的通讯系统。
反覆的实验证明了一项事实，那就是物质可以通过隧道。但问题在于通过隧道的物质将失去原有的形体。通讯系统显示，彻底失去原有形体的物质在维持质量不变的情况下，抵达了宇宙的某一处。既然如此，那物质到哪里呢？
科学家们将研究的重点转移到寻找如何能让物体维持原有的形态通过隧道的方法，最先成功的实验对象是压缩的高分子立方体，但仅凭立方体很难找到隧道的用途。接着科学家们又利用在极限环境下进行灾难救助的机器人进行实验，机器人通过隧道后，不仅附带的镜头破碎，而且在留下简短信息以后彻底停止运作。但透过机器人证实了隧道的另一端存在着“另一个宇宙”，也就是说隧道可以通往宇宙的另一端。另一个宇宙与太阳系相距遥远，可以视为是宇宙的对面。
研究小组透过持续的实验总结出穿越隧道的条件。由于物体在进入隧道的瞬间会承受巨大的重力加速度和压力，所以物体必然难以维持原有的形态。尽管科学家们开发出进入隧道的“太空舱”，但其本身还是会受到体积和质量的限制。面对难以解决的难题，有人提出一种设想：将送往隧道的设备制作成可分解式的模块，然后在通过隧道以后利用通讯系统将其重新组装。人类首次向隧道传送小卫星的部件，但没过多久卫星便停止运作。经过一系列的研究，人们找到一线希望——也许可以将人类送往宇宙的对面。
但问题是，至今为止没有生命体通过隧道的先例。要想利用现今的技术制造出能够保护生命体免受压力和重力加速度伤害的太空舱，则该太空船舱的体积和质量，将远远超出可以通过隧道的大小。当这一问题陷入胶着时，太空总署提出了新的方案：将变形的生命体送往隧道，而不是原有的生命体。
Pantropy，这种将生命体改造成适应宇宙极限环境的想法，至今只存在于小说的想像世界里，因为没有人类需要离开地球去适应新环境，所以在现实中从未进行过尝试。但人类最初的Pantropy，日后正式命名为赛伯格改造的这一计画，也不是为了让人类适应宇宙的环境，或是生活在其他的星球上。启动这一计画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把人类送往隧道的另一端。当改造过的果蝇、老鼠、鹦鹉和狗通过隧道以后，太空总署判断是时候能把人类送入隧道了。
之后，在京报名参加这项首次改造太空人的计画，并成功入围候选人名单，经过半年的训练和验证，最终获选为执行隧道任务的太空人。
在京出发前往华盛顿本部参加最终训练前回到韩国，时隔数月，四个人欢聚一堂举行了送别会。两名中年女子、一名刚满十八岁的成人和一名青少年，组成这一奇特家庭的成员都知道，也许日后再也不会有团聚的日子。如果有，也是在很遥远的未来。正因为这样，大家准备了这场热闹、欢快的送别会。佳伦对在京说，希望她能成为首位亲眼见证另一个宇宙的太空人，为全家人争光。
关于在京选为太空人后引发的各种争议，佳伦也略知一二，但更具体的事情在京却从没提过，后来从西熙口中得知具体的内幕以后，佳伦着实大吃一惊。
在京身为优秀资历的首席研究员，不仅精通国际任务相关语言，还参与过太空总署的诸多共同计画。除了前庭神经炎外，在京没有任何严重的健康问题，她甚至还通过了最为严格的“Stack-Mind”考核，充分地证明自己有资格成为太空人。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符合人们所认定的完美、标准太空人形象。
选拔结果公布以后，某位相关匿名人士在受访时提到：“我们不得不考虑性别和人种的配额问题。”采访内容播出后，立即引发更大的争议。随着对在京资格的质疑和指责愈演愈烈，太空总署公开部分在京在训练过程中的优异成绩。人们在网络上以各国语言纷纷讨论在京的实力问题，以及影响到选拔结果。
虽然一些人对在京满心质疑，但相反地，也有追捧和送上赞誉的支持者。在京成为太空人的那一年，还被众多团体评选为“年度女性”，并接受一连串的采访，向少女们传递勇气和鼓励。未婚妈妈国际后援活动也邀请她担任宣传大使，而每次召开女性科学家学术研讨会时，也都会邀请她担任主讲嘉宾。
有人认为在京不具备成为人类代表的资格，与此同时，也有人认为在京是作为人类边缘人的代表前往宇宙。在京既成为被人们贬低的对象，同时也成了人们追捧的对象。
西熙后来回忆说，虽然在京接受了所有的邀请，并在日程允许的情况下出席所有的活动，但她逐渐变得疲惫不堪。
太空总署组织性地隐瞒了在京最后的选择。当时，因太空舱爆炸事故，太空总署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因此判断在此情况下，如果公开在京没有执行任务而是跳入大海的消息，势必会受到致命的攻击。事实上，从直播发射太空舱到传出事故消息，人们都深信不疑地相信里面载有三名太空人。
佳伦得知事情真相的几天后，不知从哪里泄漏消息，媒体以“太空人崔在京的震撼真相”为标题报导此事，某时事节目甚至还打算做一期“崔在京丑闻”的特辑节目。电视台不断打电话骚扰西熙和佳伦，但因为没有挖到劲爆内容，最后便不了了之。
关于这件事，佳伦也无话可说。因为在京在逃走以前，始终是一个勤恳、有能力的太空人。在京参与的三次太空任务都取得成功，而且其中一次，面对太空站模块意外分离的危险状况，在京及时转移基地救下组员的功劳也获得认可。但有一点令佳伦感到费解，那就是在京原本要搭乘的太空舱发生的爆炸事故。佳伦认为即使在京早已预料出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是那种会在前一天逃走的人，因为在京是个只要下定决心就会坚持到底的人。
总之，自从有人公开这件事以后，批判在京的声音四起，媒体将两名坚持到底执行任务的“太空英雄”与胆怯逃亡的“背叛者”在京的人生做了对比，并进行大篇幅的报导。虽然国外也是一片哗然，但带头谴责在京的不是国外媒体，而是国内的媒体。国内的媒体用各种措辞猛烈地攻击在京，称她为“浪费国库”、“丢人现眼”、“给国家蒙羞”的女太空人。在京早已不在，根本无法回应这些攻击。
针对在京最后做出的选择，外界做出了各种推测，大量的专栏和分析报导不断涌现。很多人认为当时在京以唯一女性、亚洲人和未婚妈妈等引人注目的特殊身分成为人类代表，但她难以承受来自四面八方严格审视自己的视线和压力，最终选择了自杀。报导还再三强调，身为人类代表必须具备健全家庭和健康身心的重要性，最终得出的结论——“崔在京的惨剧”是选拔人才方式失误而酿成的人灾。
虽然佳伦也很好奇为什么在京会做出那种选择，但她更无法认同写出那种报导的人推测出的理由。佳伦在每一篇胡言乱语的报导下方按下了“生气”键，按到最后气愤不已，干脆把平板电脑丢在床上。
第二波关于在京的传闻不断扩散期间，佳伦的赛伯格改造正式开始了。
当佳伦在华盛顿分配到宿舍时，不禁想像起在京是否也睡在这样的房间里。宿舍比佳伦至今为止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舒适，但独自住在这么干净、宽敞的大房子里，难免会感到空虚和寂寞。
医护人员为佳伦解说后续的日程。整个改造的过程和在京所经历的相似，但时间比过去缩减，而且使用的设备也比之前更为先进。首先，利用奈米溶液替换体液，等到身体适应后，再用人工器官换下脆弱的器官，最后一步是更换皮肤和血管。医护人员利用虚拟技术向佳伦展示改造后的样子，佳伦觉得那就像小学生画的想像科学里的临时演员。实际上，肤色可以调整回原有的颜色，所以不会产生异质感，但佳伦还是觉得，画面中改造后的自己彷佛成了有别于人类的另一种存在。佳伦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她还没有切身感受到将会经历和在京一样的改造过程，以及产生和在京相同的烦恼。
西熙给抵达华盛顿的佳伦寄了一些零食，但自从输入奈米溶液以后，佳伦便吃不下东西。医护人员说，这是普遍性的副作用，除此之外，没有再提供任何帮助。西熙在视讯电话中看到佳伦脸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但佳伦却异常平静。
两个人聊着琐碎的话题。西熙告诉佳伦，最近正在适应新换的大学工作。佳伦也为满心好奇的西熙描述有关绝对保密的赛伯格中心，以及满走廊用途不明的可疑设备。聊着聊着，佳伦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京阿姨要自杀呢？”
“我不觉得我妈是自杀。”
西熙斩钉截铁地说。
“说是自杀，但有太多疑点了。”
佳伦也同意西熙的说法。有太多令人费解的地方。佳伦接着问道：
“妳一直都不好奇吗？在京阿姨真的是出于自己的选择跳入大海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很有可能有人介入其中，或者是一场阴谋，再不然就是事故。妳也知道妳妈不是会逃走的人，更不会是轻生的人。”
“我当然好奇。”
西熙点了点头。
“身为女儿，向太空总署询问真相是我该做的事，那时柔珍阿姨也没有出面的立场。我对负责人死缠烂打不停地追问，还威胁他们如果不告诉我的话，就把这件事爆料给媒体。最后，太空总署给我看了闭路摄影机拍下的最后一幕。我当时还在想，既然留下影片，那么最后一瞬间不可能没有人去阻止我妈吧。但看完影片之后，我也无话可说了。”
“为什么？”
“那段影片其实是在拍海岸悬崖处的瞭望台，但我妈突然出现在画面下方，我紧盯着她。”
西熙的声音没有一丝悲伤。
“崔在京毫不犹豫，就像预谋暗杀计画已久的狙击手发射出的子弹那样，准确地冲向悬崖，准确地跳入大海，而且还是以惊人的姿势，就像跳远或跳水选手一样。”
“……”
“那哪是自杀啊？哪有人自杀会那么做。”
西熙嗤之以鼻。听到这里，佳伦才明白为什么西熙在面对在京的死时，比起悲伤，总是更显得很无可奈何。
为什么最后一刻在京选择的不是宇宙，而是大海呢？正如西熙所言，把这看成是无法承受心理压力的自杀，未免太奇怪。
下个星期，佳伦又收到西熙寄来的零食，包裹里还有在京留下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有几处贴有索引贴纸，佳伦猜想那应该是西熙留下的标记。佳伦在笔记本上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笔记本的首页记载着到目前为止已经公开的隧道相关内容，进入隧道所需的最大体积、最大质量和必须承受的压力，以及改造后的人体所能承受的隧道环境……
佳伦翻到下一页，接下来的内容都不是关于隧道，而是关于深海。
佳伦仔细查看上面的计算公式，突然脑子一片空白，那些公式是在推算通过赛伯格改造的人体是否能在深海生存。
服用了两个月特制的奈米机器人溶液后，佳伦明显感受到身体出现变化。比起平时在宿舍里休息或参加会议，在进行高强度训练的时候，身体反而变得更加轻快。医护人员表示，改造人体是为了适应极限的环境，因此这种现象证明改造进行得非常顺利。这等于是说Pantropy出现了真正效果。
佳伦收到新的强化训练清单，巧合的是，她注意到了上面的深海潜水训练。早在十几年前，训练项目中就已存在中性浮力，目的是为了让太空人适应无重力状态，但唯独在执行隧道任务的训练目录中新设有深海潜水。教练解释说，一般的水深难以对赛伯格的身体施加有意义的压力，所以需要进行深海训练。
虽然改造尚处在初期阶段，但太空人已经可以潜入超出人类潜水能力五倍的深度。据说如果改造顺利结束的话，太空人还能潜入更深的深海。当然，潜入深海并不是目的，这不过是为了模拟隧道的极限环境罢了。
但在潜入深海的过程中，佳伦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由。
如果人类可以在深海中感受到自由的话，那这件事本身不足以成为目的吗？佳伦突然想到在京最后的选择。
几天后，在与西熙的通话中，佳伦提到了这一假设：
“我觉得在京阿姨是想成为人鱼。”
“妳在说什么呢？是不是训练太累了？”
如今西熙比起去想母亲的事，更加担心起佳伦。在潜入深海的瞬间，当感受到新的身体更适应极限的环境时，佳伦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解脱感。佳伦觉得如果在京也有过相似的体验的话，那她真正的目的就不是穿越隧道，而是重新诞生为新的人类。也就是说，在京的最终目的说不定只是赛伯格改造而已。
在京不是也在采访中提到过，人类的身体存在太多局限吗？难道说她是需要第二个身体吗？
从某一刻开始，原本指向不光彩太空人崔在京的矛头转向了佳伦。
太空总署再次确认佳伦和在京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以后，便没有再追究此事，但大众却追问起佳伦和在京关系上的责任。
“妳是什么时候知道崔在京做出那种选择的呢？为什么不事先公开，还报名参加这次的计画呢？”
“我们怎么知道妳不会像崔在京一样逃跑呢？为了不让全国人民担忧，请妳展现一下决心。”
人们轻易地发现了在京和佳伦的共同点，不管佳伦在采访中如何作答，都会被人们曲解成她与在京一样情绪不稳定。如果佳伦稍微发表袒护在京的言论，人们便会一口咬定她也会像在京一样逃跑。人们死盯着佳伦的一言一行，处处为难她。最后连西熙都看不下去，干脆打电话对佳伦说：“要是再有人问关于我妈的事，妳就说她是大逆不道的罪人，妳绝对不会做出同样的事。彻底跟她划清界线。就算妳这么说，我妈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既然妳们亲如一家人，为什么没有阻止崔在京的自杀行为呢？既然妳明知道真相，为什么假装不知道呢？面对这些不管如何回答，都只教人处境更加悲惨的问题时，佳伦选择了沉默。但她感到很庆幸，因为西熙和柔珍没有在提问的现场。
“对在京阿姨而言，没有前往宇宙会不会是一种解脱呢？”
佳伦被这些问题整整折磨了一个月，在与西熙通话的时候，她又提出了另一种假设。经历这些以后，佳伦隐约理解在京抛开一切选择离开的心情。佳伦这样讲不是为了得到西熙的认同，但没想到西熙也点了点头。
“也有这种可能，毕竟我妈异于常人。”
佳伦又回想了一遍在京所经历的事情。
“这次在京阿姨的事情被公开以后，我们什么难听的话都听了。”
“是啊。”
“阿姨的确做了该挨骂的事。”
“说的也是。”
“但如果是别人做出这种选择的话，人们也会说同样的话吗？”
在京已经不在，但人们却肆意声讨起像在京一样的弱者。人们声称，不应该让存在缺陷的人坐到重要的位置上，必须重新制定标准人类的基准。
但有些指责明显不是在京的错。某些人的失败会被视为其所属集体的失败，然而有些人的失败却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也听到了在京阿姨被选为太空人时听到的那些话，所以我才咬牙坚持。我以为只要用行动就可以证明，但结果一样，听到的还是那些话。”
佳伦沉默片刻后，再次开口说道：
“阿姨也许是在尝试摆脱那种束缚的方法。”
西熙稍稍歪了头，嘟囔了一句：“这也有可能。”这不过是佳伦和西熙做过众多推测中的一种，因此并不能完全说明在京最后的选择。两个人再次陷入沉思，沉默良久后，结束当天的视讯电话。
时间过得飞快，佳伦通过了最后的测试。
准备向火星轨道发射太空船的前一个星期，太空人与亲属见了最后一面。穿越隧道任务十分危险，正如最初尝试的那样，此次任务存在无法生还返回地球的可能性。太空总署提供大家见面的场所，而且控管得十分严格，只有收到会客券的人才允许进出。太空人又不是去死刑场的囚犯，竟然还要控管见面的人。佳伦觉得这么做有点可笑，但转念一想，这也可能是在京留下的一种后遗症。
佳伦在会客室见到西熙。柔珍没有来，她传短信给佳伦，希望她平安归来。在佳伦的记忆里，母亲始终没有走出痛失好友的阴影。她回覆说，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
西熙带来佳伦喜欢吃的巧克力。但佳伦说要控制饮食，不能吃，西熙觉得很遗憾。西熙说，在京在执行任务前，自己过于紧张都不知道应该带什么东西来，也不知道有这些限制。身体改造进入最后阶段以后，太空人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享受美食了，失去味觉是成为赛伯格的代价之一。但仔细想来，在京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每次柔珍寄给她的零食，她都说津津有味地吃光了。
两个人把巧克力推到桌子一边，聊着日常琐事，她们都在刻意回避隧道。话题延伸到遥远的天际之外，但很快又返回地球。
会客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西熙说道：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嗯？”
“我好像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做了。”
西熙不以为然地说。佳伦笑着问道：
“妳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效仿阿姨做出同样的事吗？妳一点也不担心？”
西熙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但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妳不会那么做，所以现在告诉妳。”
“那妳说说看。”
佳伦稍稍抬起下巴，她并没有期待西熙能说出什么惊人的理由。
“在京阿姨为什么那么做？”
“我妈有一次喝醉，传送一则影像信息给我。她抱怨说，受够了人们对自己的期待和憎恶。因为她平时也常跟我抱怨这些，所以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但那天，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尽力了，妳说是不是？’”
“阿姨到底尽了什么力啊？真正重要的事她都没有做。”
佳伦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很清楚在京阿姨做了很多事。在京是名副其实的宇宙英雄，她走遍全世界，成功完成过多次任务，改变无数少女的人生。即使在京最后做出不同的选择，但这并不意味那些因她而改变的人生路线会掉头。佳伦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她崇拜在京，因此成为憧憬宇宙的少女，如今她又成了在京的接班人。
西熙又想到一件事，接着说道：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妈还提到过隧道另一端的事，妳猜她说什么？她说，就为了去看一眼隧道另一端的宇宙有必要花费那么多资金吗？宇宙还不都是一样。”
“这哪是用那么多经费改造成赛伯格的太空人该讲的话啊？”
“谁说不是呢。”
佳伦摇了摇头。
“看来在京阿姨起初就没有穿越隧道的想法。”
西熙耸了一下肩膀说：
“没错。虽然我很想否认，但越想越觉得妳的推测是对的。最初她是竭尽所能，但结果还是决定跳入大海。她是想只身一人潜入深海。真是有够自私的，那个计画投资了多少钱啊。”
说不定这就是最合理的推测。想到这果然是性格异于常人的在京的做事风格，佳伦和西熙相视笑了出来。
“就算全世界都指责她，但我做不到。”
西熙说道。佳伦也点了点头。
“我也是。”
那天晚上，佳伦整夜没有阖眼。深海里的在京阿姨，最终抵达了找寻的目的地吗？
想像在京在深海悠然自得地游动比想像她置身宇宙更容易，因为潜入深海的在京太遥远、太不现实了，所以反而能在脑海中随意勾画出那幅画面。也许在京正在用新安装的鳃呼吸，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追随着微弱的光亮摆动四肢。与此同时，她还会尽情地嘲笑陆地上所有令人寒心的事情。佳伦觉得，深海的黑暗和宇宙相似，所以在京才会毫不犹豫地跳入大海。但至今佳伦仍有一个疑问，阿姨不会因为没有看到隧道另一端的宇宙而感到遗憾吗？
装载光子推进引擎的太空船历时一个星期抵达了火星。在这一个星期里，太空人观看来自地球的影像信息。人类的未来、宇宙的扩张，无数的信息在冲出大气层期间接踵而来。当这些意义重大的词汇在无重力的状态下狠狠地压在太空人的肩膀上时，佳伦想到当初根本没有搭乘前往火星轨道的太空船的在京。太空船接近火星轨道时，大家看到设在轨道附近的无人太空站。接下来只要将太空船停靠在太空站，然后换乘太空舱，便可以开始执行进入隧道的任务。
近距离看到的隧道比之前照片和影像中的隧道更加平凡，最初推论隧道是通往其他宇宙通路的天文学家们坚持认为，我们比起眼前看到的，更应该相信数字，但也许这些天文学家不过是一群盲目相信资料的人。因为从外观上看，眼前的隧道毫无价值可言，它就像宇宙中打通的一个黑洞。
等待指示期间，佳伦待在瞭望室呆呆地望着隧道。其他太空人以为佳伦情绪低落，经过的时候都拍拍她的肩膀。其实，佳伦是在思考别的事情。如今真的来了，但万一什么都看不到呢？如果真的是那样，会不会更好呢？
“有必要看吗？”在京不屑一顾地放弃了穿越隧道的伟大机会，但佳伦把握住这个机会，而且为完成任务来到此处。
尽管佳伦依然背负着地球人赋予的责任，但她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力。这也许是因为在京身负所有的压力跳入大海。
因为在京，佳伦失去了以首位赛伯格身分潜入深海的机会。如今佳伦无需再追赶在京的足迹，她很快就要成为首位穿越隧道的人类。
太空人进入密舱后，操作员进行简要的说明。一切都将按照模拟实验来进行，重要的是，在短暂失去意识以后，大家需要醒来的意志和强大的精神力量。因为大家的身体不是完整的机械，因此在进入隧道时难以避免陷入无意识的状态。虽然任务的成功与否取决于诸多的条件和状况，但找回意识还是要靠各位本人。当各位睁开眼睛的瞬间，表示你们已经抵达另一端的宇宙。如果任务失败的话，那就无法再睁开双眼了。
操作员还说：
“想着你们心爱的人会有帮助的。”
密舱的门关上以后，液体渐渐从地面涌上，不管是吸气还是吐气，奈米溶液很快便进入肺部。即使经历过无数次训练，但这种不像是在用肺呼吸，而是靠全身的血管呼吸的感觉始终教人无法适应。
佳伦很紧张，但眼下已经无法做出任何表达。
想着心爱的人？佳伦现在只想见三个人，倒数计时开始了，显然她没有时间一一念出她们的名字。由于紧张，佳伦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紧接着就像关掉电源一样，所有的感觉都被切断了。
佳伦感受到水压后睁开了眼睛，黏稠的液体遮住了视线，液体涌入耳朵、鼻子和眼睛的感觉十分奇妙。当她眨了五次眼睛之后，终于想起来了。
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是欢呼和倒数计时。
此时此刻……佳伦穿越了隧道。
伴随着天旋地转的晕眩，周围的风景也在一圈圈地打转。
佳伦伸手摸索着地面，按下了密舱下方的液体排放按钮，随即压迫感渐渐消失了，接着可以明显感觉到奈米溶液从体内流出。
密舱的门开了。佳伦做了一个深呼吸，咳嗽时还吐出了苦涩的液体。她看到一旁密舱里的两个人依旧闭着眼睛，于是走上前按下开舱按钮。伴随着嗡嗡作响的噪音，玻璃内侧的奈米溶液打着漩涡排放而出。
量子通讯机传出吱吱的杂音，接着传来询问内部情况的声音。佳伦伸手拿起还在尝试对话的通讯机说：
“我们通过了。”
成功的消息传达后，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显示灯闪了两下后，通讯机另一端传来了混杂着噪音的欢呼声。
“我去确认一下状况。”
太空舱转换为观景模式，隔门收起后可以看到位于太空舱尾端的瞭望台。佳伦透过六角框架看到了新的宇宙。隧道另一端的宇宙。她摇晃着身体，伸手抓住墙上的把手，扶墙来到瞭望台。
星星和灰蒙蒙的星云出现在眼前。佳伦原以为可以看到更多的星星，但眼前的景象与之前见过无数次的宇宙并没有什么差异。
佳伦仿佛听到了在京的声音。是吧，我都说没必要非得来看了。在京说的没错。老实讲，眼前的光景没有壮观到值得赌上性命。但佳伦还是要来，因为她想亲眼看一看这片宇宙。佳伦站在瞭望台，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缓慢地用双眼记录着这片宇宙。
如果有一天可以再见到自己的宇宙英雄，佳伦会告诉她，宇宙另一端的风景也相当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