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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下

卷 下

海宁 王国维 静安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1)

[注释]

(1)姜夔《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据《白石道人歌曲》卷三)

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间,吾乡周松霭先生(春)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馀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双声,两字同韵谓之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一子音者谓之双声。如《南史·羊元保传》之“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官、家、更、广”四字,皆从“k”得声。《洛阳伽蓝记》之“狞奴慢骂”,“狞、奴”二字皆从“n”得声。“慢、骂’,二字皆从“m”得声也。两字同一母音者,谓之叠韵。如梁武帝“后牖有朽柳”,“后、牖、有”三字,双声而兼叠韵。“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为“u”。刘孝绰之“梁皇长康强”,“梁、长、强”三字,其母音皆为“ian”也(1)。自李淑《诗苑》伪造沈约之说,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2),后世诗家多废而不讲,亦不复用之于词。余谓苟于词之荡漾处多用叠韵,促节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必有过于前人者。惜世之专讲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注释]

(1)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四引陆龟蒙诗序:“叠韵起自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当时侍从之臣皆倡和。刘孝绰云:‘梁皇长康强。’沈休文云:‘偏眠船舷边。’庾肩吾云:‘载碓每碍埭。’自后用此体作为小诗者多矣。”

(2)周春《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七,引李淑《诗苑》:“梁沈约云:‘诗病有八:七曰旁纽,八曰正纽。’”(谓十字内两字双声为“正纽”,若不共一字而有双声为“旁纽”。如“流六”为正纽,“流柳”为旁纽。)(周春)案:“正纽、旁纽皆指双声而言。观神珙之图,自可悟入。”若此注所云,则旁纽即叠韵矣。非。

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

曾纯甫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词(1),自注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2)近冯梦华复辨其诬(3)。不解“天乐”二字文义,殊笑人也!

[注释]

(1)曾觌《壶中天慢》(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点还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  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据汲古阁本《海野词》)

(2)《宋六十名家词》。毛晋跋《海野词》:“进月词,一夕西兴,共闻天乐,岂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耶?”

(3)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

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赡,惜少真味。

散文易学而难工,骈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古诗云:“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1)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

[注释]

(1)晋宋齐辞《子夜歌》:“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据《乐府诗集》第四十四卷)

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之“甘(当作‘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1),顾夐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2),欧阳修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3),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4)。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

[注释]

(1)牛峤《菩萨蛮》:“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据观堂自辑本《牛给事词》)

(2)顾夐《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据观堂自辑本《顾太尉词》)

(3)柳永《凤栖梧》词,已见卷上注(1)。此词又误入《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及《醉翁琴趣外编》(俱双照楼景宋本),惟汲古阁本《六一词》则已删去。

(4)周邦彦《庆宫春》:“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展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  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据《清真集》卷下)

十一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十二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

十三

“西(当作‘秋’)风吹渭水,落日(当作‘叶’)满长安。”(1)美成以之入词(2),白仁甫以之入曲(3),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注释]

(1)贾岛《忆江上吴处士》:“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夜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据《畿辅丛书》本《长江集》卷五)

(2)周邦彦《齐天乐》(秋思):“绿芜雕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茵,顿疏花簟。尚有练囊,露萤清夜照书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据《清真集》卷下)

(3)白朴《双调德胜乐》(秋):“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寒雁儿长空嘹唳。陶元亮醉在东篱。”(据《散曲丛刊》本《阳春白雪补集》)

又《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卒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迁,成都盼。更哪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据《元明杂剧》本)

十四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1),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2),东坡之《水调歌头》(3),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注释]

(1)周邦彦《浪淘沙慢》:“晓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据《清真集》卷上)

又一阕:“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沙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  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  飞散后、风流人阻。兰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据《清真集·补遗》)

(2)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据《彊村丛书》本《乐章集》下卷)

(3)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据《东坡乐府笺》卷一)

十五

稼轩《贺新郎》词《别茂嘉十二弟》(1),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注释]

(1)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据《稼轩长短句》卷一)

十六

稼轩《贺新郎》词:“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1)又,《定风波》词:“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2)‘绿”、“热”二字皆作上去用。与韩玉《东浦词》《贺新郎》(3),以“玉”、“曲”叶“注”、“女”,《卜算子》(4)以“夜”、“谢”叶“食”、“月”,(按“食”当作“节”,“食”在词中既非韵,在词韵中与“月”又非同部,想系笔误。)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注释]

(1)辛弃疾《贺新郎》:“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又樯燕、留人相语。艇子飞来生尘步,唾花寒、唱我新番句。波似箭,催鸣橹。  黄陵祠下山无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行到东吴春已暮。正江阔潮平稳渡。望金雀觚棱翔舞。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千树花存否?愁为倩,么弦诉。”(据《稼轩长短句》卷一)

(2)辛弃疾《定风波》(自和):“金印累累佩陆离,河梁更赋断肠诗。莫拥旌旗真个去。何处。玉堂元自要论思。  且约风流三学士。同醉。春风看试几枪旗。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那边应是说侬时。”(据《稼轩长短句》卷八)

(3)韩玉《贺新郎》(咏水仙):“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栏闲凝伫,翠带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罗袜尘生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女。惊梦断,楚江曲。  春工若见应为主。忍教都闲亭邃馆,冷风凄雨。待把此花都折取,和泪连香寄与。须信道离情如许。烟水茫茫斜照里,是骚人《九辨》招魂处。千古恨,与谁语?”(据汲古阁本《东浦词》)

(4)韩玉《卜算子》:“杨柳绿成阴,初过寒食节。门掩金铺独自眠,那更逢寒夜。  强起立东风,惨惨梨花谢。何事王孙不早归,寂寞秋千月。”(据《东浦词》)

十七

谭复堂《箧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原作“三”,依《箧中词》卷五改)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惟存气格。《忆云词》精实有馀,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

十八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竹垞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1)。后此词人,群奉其说。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周保绪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2)潘四农(德舆)曰:“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矣。”(3)刘融斋(熙载)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4)可知此事自有公论。虽止庵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甚推尊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也。

[注释]

(1)朱彝尊《词综发凡》:“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

(2)见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3)见潘德舆《养一斋集》卷二十二《与叶生名沣书》。

(4)见刘熙载《艺概》卷四《词曲概》。

十九

唐五代北宋之词,可谓“生香真色”。若云间诸公,则彩花耳。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二十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浙中诸子之上。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二十一

宋直方(原作“尚木”,误。案“徵舆”字“直方”,“尚木”乃“徵璧”字,因据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1)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2)可谓寄兴深微。

[注释]

(1)宋徵舆《蝶恋花》:“宝枕轻风秋梦薄。红敛双娥,颠倒垂金雀。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偏是断肠花不落。人苦伤心,镜里颜非昨。曾误当初青女约,只今霜夜思量着。”(据《半厂丛书》本《箧中词今集》卷一)

(2)谭献《蝶恋花》:“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灰,酒醒闻馀语。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  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据《半厂丛书》本《复堂词》)

二十二

《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翁词》之最精者。“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惝怳,令人不能为怀。定稿只存六阕,殊未为允也(1)。

[注释]

(1)王鹏运《鹊踏枝》(冯正中《鹊踏枝》十四阙,郁伊惝怳,义兼比兴,蒙耆诵焉。春日端居,依次属和。就韵成词,无关寄托,而章句尤为凌杂。忆云生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三复前言,我怀如揭矣。时光绪丙申三月二十八日。 录十):“落蕊残阳红片片。懊恨比邻,尽日流莺转。似雪杨花吹又散,东风无力将春限。  慵把香罗裁便面。换到轻衫,欢意垂垂浅。襟上泪痕犹隐见,笛声催按《梁州遍》。”(其一)

“斜日危阑凝伫久。问讯花枝,可是年时旧?浓睡朝朝如中酒,谁怜梦里人消瘦。  香阁帘栊烟阁柳。片霎氤氲,不信寻常有。休遣歌筵回舞袖,好怀珍重春三后。”(其二)

“谱到阳关声欲裂。亭短亭长,杨柳那堪折。挑菜湔裙春事歇,带罗羞指同心结。  千里孤光同皓月。画角吹残。风外还呜咽。有限坠欢争忍说,伤生弟一生离别。”(其三)

“风荡春云罗样薄。难得轻阴,芳事休闲却。几日啼鹃花又落,绿笺莫忘深深约。  老去吟情浑寂寞。细雨檐花,空忆灯前酌。隔院玉箫声乍作。眼前何物供哀乐。”(其四)

“漫说目成心便许。无据杨花,风里频来去。怅望朱楼难寄语,伤春谁念司勋误。  枉把游丝牵弱缕。几片闲云,迷却相思路。锦帐珠帘歌舞处,旧欢新恨思量否?”(其五)

“昼日恹恹惊夜短。片霎欢娱,那惜千金换。燕睨莺颦春不管,敢辞弦索为君断。  隐隐轻雷闻隔岸。暮雨朝霞,咫尺迷银汉。独对舞衣思旧伴。龙山极目烟尘满。”(其六)

“望远愁多休纵目。步绕珍丛,看笋将成竹。晓露暗垂珠,芳林一带如新浴。  檐外春山森碧玉。梦里骖鸾,记过清湘曲。自定新弦移雁足,弦声未抵归心促。”(其七)

“谁遣春韶随水去?醉倒芳尊,忘却朝和暮。换尽大堤芳草路,倡条都是相思树。  蜡烛有心灯解语。泪尽唇焦,此恨消沉否?坐对东风怜弱絮,萍飘后日知何处!”(其八)

“对酒肯教欢意尽。醉醒恹恹,无那忺春困。锦字双行笺别恨,泪珠界破残妆粉。  轻燕受风飞远近,消息谁传?盼断乌衣信。曲几无憀闲自隐。镜奁心事孤鸾鬓。”(其九)

“几见花飞能上树?难系流光,枉费垂杨缕。筝雁斜飞排锦柱,只伊不解将春去。  漫诩心情黏地絮,容易飘飏,那不惊风雨?倚遍阑干谁与语?思量有恨无人处。”(其十)(据原刻本《半塘丁稿·鹜翁集》)

按:今《半塘定稿·鹜翁集》中存《鹊踏枝》六阕。计删第三、第六、第七、第九四阕。

二十三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1)。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2)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注释]

(1)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据《金荃词》)

张惠言《词选》评:“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

欧阳修《蝶恋花》,即冯延巳之《鹊踏枝》(已见卷上注(1)),据唐圭璋先生考证,此词为冯作。后亦收于欧阳集中,实误。《词选》评:“‘庭院深深’,闺中既以邃远也。‘楼高不见’,哲王又不寤也。‘章台游冶’,小人之径。‘雨横风狂’,政令暴急也。‘乱红飞去’,斥逐者非一人而已,殆为韩、范作乎?”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据《东坡乐府笺》卷二)

《词选》评:“此东坡在黄州作。鲖阳居士云:‘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此词与《考槃》诗极相似。”

(2)王士祯《花草蒙拾》:“仆尝戏谓:坡公命宫磨蝎。湖州诗案,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耶?”

二十四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赏(原作‘称’,依《词筌》改)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1)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注释]

(1)贺黄公语,见贺裳《皱水轩词筌》。姜论史词,见《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七所引。“软语商量”,“柳昏花暝”,系史达祖《双双燕》(咏燕)句,已见卷上注(1)。

二十五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二十六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原无‘诗中’两字,依《朱子大全》增)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原无‘诗’字)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二十七

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1)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

[注释]

(1)朱子语见《清邃阁论诗》。

二十八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1)“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2)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笔力!

[注释]

(1)史达祖《喜迁莺》:“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相直。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曾伴狂客。  踪迹。漫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怕万一,误玉人、夜寒帘隙。”(据《梅溪词》)

(2)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据《山中白云》卷一)

二十九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三十

和凝《长命女》词:“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  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梦断锦闱空悄悄。强起愁眉小。”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1)。

[注释]

(1)夏竦《喜迁莺》词,见卷上注(3)。

三十一

宋《李希声诗话》曰:“唐(当作‘古’)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1)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注释]

(1)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引。

三十二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馀》,而推《绝妙好词》(1),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古人云:小好小惭,大好大惭(2),洵非虚语。

[注释]

(1)朱彝尊《书〈绝妙好词〉后》:“词人之作,自《草堂诗馀》盛行。屏去《激楚》、《阳阿》,而《巴人》之唱齐进矣。周公谨《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尽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

(2)韩愈《与冯宿论文书》:“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下笔令人惭。及示人则以为好。小惭者亦蒙谓之小好,大惭者即必以为大好矣。”

三十三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三十四

余友沈昕伯(纮)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围场生绿草,归迟却怨春来早。  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著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三十五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1)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2)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注释]

(1)罗隐《炀帝陵》:“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据《四部丛刊》本《甲乙集》卷三)

(2)唐彦谦《仲山》(高祖兄仲山隐居之所):“千载遗踪寄薜萝,沛中乡里汉山河。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据《晨风阁丛书》本《鹿门集拾遗》)

三十六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1)。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2)。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3),恐亦未可信也。

[注释]

(1)陶宗仪《说郛》卷五十七引《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台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住也如何住,去也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宪笑而释之。”

(2)朱熹《朱子大全》卷十九《按唐仲友第四状》:“五月十六日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

(3)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朱唐交奏本末》:“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云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云:‘汝果欲从陈官人邪?’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乃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狱,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作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详见周平园、王季海日记。而朱门诸贤所著《年谱道统录》,乃以季海右唐而并斥之,非公论也。其说闻之陈伯玉式卿,盖亲得之婺之诸吕云。”

三十七

《沧浪》(1)、《凤兮》(2)二歌,已开《楚辞》体格。然《楚辞》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之王褒、刘向之词不与焉。五古之最工者,实推阮嗣宗、左太冲、郭景纯、陶渊明,而前此曹、刘,后此陈子昂、李太白不与焉。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后此南宋诸公不与焉。

[注释]

(1)《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2)《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三十八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三十九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1)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

[注释]

(1)此为龚自珍《己亥杂诗》三百十五首之一。见《定庵续集》。

四十

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四十一

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堂诗馀》,令人回想韦縠《才调集》。读朱竹垞《词综》,张皋文、董子远(原误作“晋卿”)《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四十二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四十三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以上赵万里录自手稿

四十四

蕙风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沉痛过之。彊村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

四十五

蕙风《洞仙歌》(秋日游某氏园)(1)及《苏武慢》(寒夜闻角)(2)二阕,境似清真,集中他作,不能过之。

[注释]

(1)况周颐《洞仙歌》(秋日独游某氏园):“一闲缘借。便意行散缓,消愁聊且。有花迎径曲,鸟呼林罅。秋光取次披图画。恣远眺、登临台与榭。堪潇洒。奈脉断征鸿,幽恨翻萦惹。  忍把。鬓丝影里,袖泪寒边,露草烟芜,付与杜牧狂吟,误作少年游冶。残蝉肯共伤心话。问几见,斜阳疏柳挂。谁慰藉,到重阳,插菊携萸事真假。酒更贳。更有约东篱下。怕蹉跎霜讯,梦沉人悄西风乍。”(据《惜阴堂丛书》本《蕙风词》卷下)

(2)况周颐《苏武慢》(寒夜闻角):“愁入云遥,寒禁霜重,红烛泪深人倦。情高转抑,思往难回,凄咽不成清变。风际断时,迢递天街,但闻更点。枉教人回首,少年丝竹,玉容歌管。  凭作出、百绪凄凉,凄凉惟有,花冷月闲庭院。珠帘绣幕,可有人听?听也可曾肠断?除却塞鸿,遮莫城乌,替人惊惯。料南枝明日,应减红香一半。”(据《蕙风词》卷上)

以上赵万里录自《蕙风琴趣评语》

四十六

彊村词,余最赏其《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二阕(1),笔力峭拔,非他词可能过之。

[注释]

(1)朱祖谋《浣溪沙》:“独鸟冲波去意闲,环霞如赭水如笺。为谁无尽写江天?  并舫风弦弹月上,当窗山髻挽云还。独经行地未荒寒。”(其一)

“翠阜红厓夹岸迎,阻风滋味暂时生。水窗官烛泪纵横。  禅悦新耽如有会,酒悲突起总无名。长川孤月向谁明?”(其二)(据《彊村遗书》本《彊村语业》卷一)

四十七

蕙风《听歌》诸作,自以《满路花》为最佳(1)。至《题香南雅集图》诸词(2),殊觉泛泛,无一言道着。

[注释]

(1)况周颐《满路花》(彊村有听歌之约,词以坚之):“虫边安枕簟,雁外梦山河。不成双泪落,为闻歌。浮生何益,尽意付消磨。见说寰中秀,曼睩修蛾。旧家风度无过。  凤城丝管,回首惜铜驼。看花馀老眼,重摩挲。香尘人海,唱彻《定风波》。点鬓霜如雨,未比愁多。问天还问嫦娥。”(梅郎兰芳以《嫦娥奔月》一剧蜚声日下)(据《蕙风词》卷下)

(2)按《题香南雅集图》诸词,无从查考。据赵尊岳《蕙风词史》,知《蕙风词》卷下之《戚氏》属之,因录如下。

《戚氏》(沤尹为畹华索赋此调,走笔应之):“伫飞鸾。萼绿仙子彩云端。影月娉婷,浣霞明艳。好谁看?华鬘,梦寻难。当歌掩泪十年闲。文园鬓雪如许,镜里长葆几朱颜?缟袂重认,红帘初卷,怕春暖也犹寒。乍维摩病榻,花雨催起,著意清欢。  丝管。赚出婵娟。珠翠照映,老眼太辛酸。春宵短。系骢难稳,栩蝶须还。近尊前。暂许对影,香南笛语,遍写乌兰。番(去)风渐急,省识将离,已忍目断关山。(畹华将别去,道人先期作虎山之游避之。)  念我沧江晚。消何逊笔,旧恨吟边。未解《清平调》苦,道苔枝、翠羽信缠绵。剧怜画罨瑶台、醉扶纸帐,争遣愁千万。算更无、月地云阶见。谁与诉、鹤守缘悭。甚素娥、暂缺能圆。更芳节、后约是今番。耐清寒惯,梅花赋也,好好纫兰。”

以上赵万里自《丙寅日记》所记先生论学语中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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