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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F.与我

B.F.与我

只是一个电话的工夫,我就一下子喜欢上他了。沙哑、随和的嗓音,带着笑意,透着性感,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到底是怎么通过声音来辨识人的?电话公司咨询处的女声颐指气使,居高临下,连真人都算不上。有线电视公司的那家伙说我们的事对他们意义重大,他们想让我们满意,可你能听出他语调中的嘲讽。

我曾在一家医院做接线员,整天和从未谋面的不同医生说话。我们都有最喜欢的和无法忍受的医生。大家都没见过莱特医生,但他的嗓音那样圆润而冷静,大家都爱上了他。假如需要呼叫他,我们就会每人在桌上放一美元,抢着接电话,接上他电话的人会赢到那笔钱,并说:“您—好,莱特医生。重症监护室正在呼叫您,先生。”我从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莱特医生,但等我找到一份急诊室的工作时,我认识了我打过电话的其他医生。我很快意识到他们的为人正和我们想象的一样。最好的医生是那种立即应答,声音清晰且彬彬有礼的,而最坏的那些常冲我们大喊大叫,说“他们接线台雇的都是废人吗?”之类的话。他们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病人推给急诊看,把医保病人打发到县医院去的人。那些声音性感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一样性感,真令人惊叹。但是不行,我描述不出刚刚睡醒或正欲入眠的人声音中的那种特质。听听汤姆·汉克斯的声音。算了。好吧,现在是哈维·凯特尔的声音。你要是觉得哈维不性感,那就闭上眼睛听。

我呢,拥有一副动听的好嗓子。我是个坚强的女人,甚至有些刻薄,但因为我的声音,人人都以为我很温柔。尽管我已经七十岁了,可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年轻。波特·巴恩家居公司的男人们和我调情。“嘿,我敢打赌,你真的会喜欢躺在这个地毯上的。”诸如此类的话。

我一直想找人给我的卫生间铺瓷砖。那些在报纸上登广告的人,想干零活、刷油漆之类的,他们并不真正打算做事。他们要么眼下都已经安排满了,要么就让我听着金属乐队[1]背景音乐的答录回复,而且从来不回电话。试了六次之后,B. F.是唯一答应过来的人。他接了电话,是的,我是B. F. 。于是我说,喂,我是L. B. 。他便哈哈大笑,笑得很慢。我对他说,我有个地板的活儿。他说,那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了。他随叫随到。我以为他是个二十多岁自以为是的小伙子,长相英俊,刺着文身,留着毛刺刺的发型,开辆皮卡,带一条狗。

他约定要来的那天并没有来,但第二天他打来电话,说出了点事,问下午过来行不行。没问题。那天晚些时候,我看到一辆皮卡,听到他嘭嘭敲我的门,但我过了一阵子才走到门口。我有严重的关节炎,而且氧气管缠在一起了。稍等!我喊道。

B. F.扶着墙,抓着扶栏,在爬过三级台阶后,正气喘吁吁,咳嗽不止。他块头超大,挺高,又胖又老。尽管他人还在门外喘气,我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烟草和脏羊毛,酒气汗臭。一双带血丝的婴儿蓝的眼睛,笑眯眯的。我立马就喜欢上他了。

他说他或许也该吸点我的氧气。我对他说,他也该给自己弄个氧气瓶,但他说担心抽烟时把自己炸飞。他上来,进屋,径直走向卫生间。好像根本不需要我指给他在哪儿。我住在一辆拖车里,卫生间的位置也不会超出那几个地方。但他直接咚咚咚走过去,震得整个拖车直摇晃。他测量时,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去厨房坐着了。我依然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他身上的异味对我如同玛德琳小蛋糕,一开始就唤起我对外公和约翰舅舅的记忆。[2]

臭亦可好闻。林中臭鼬的微弱臭气。赛马场的马粪味。动物园中的老虎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野性的恶臭。看斗牛时,我总喜欢坐在最高处,好将一切尽收眼底,就像在歌剧院,但如果你坐在斗牛场的栅栏附近,就能闻到公牛的气味。

B. F.在我看来之所以如此奇特,正是因为他那么脏。我住在博尔德,这里一尘不染。没有脏的人。就连跑步的人都像是刚刚冲过澡。我好奇他在哪儿喝的酒,因为我在博尔德也没见过肮脏的酒吧。他看起来像喝酒时喜欢跟人聊天的那种人。

他在卫生间里自言自语,哼哼着喘息着蹲到地板上,测量放床单和毛巾的壁橱。随着一声“见鬼”,他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我发誓整个房子都在前后摇晃。他走出来,告诉我得需要四十四平方英尺瓷砖。你能相信吗?我说,我买了四十六平方英尺!哦,你很有眼力。一双好眼睛。他咧嘴一笑,露出黄褐色的假牙。

“七十二小时内不能在上面走。”他说。

“那太夸张了,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好吧,可实际就是这样。得等瓷砖粘牢。”

“我一辈子都没听人说过:‘等瓷砖粘牢的这段时间,我们去住旅馆吧。’或者:‘我能不能去你家暂住,好等我家瓷砖粘牢?’从来没听人提过这样的事。”

“那是因为大多数需要铺瓷砖的人家都有两个卫生间。”

“那只有一个卫生间的怎么办呢?”

“铺地毯。”

我买这拖车的时候,里面有地毯。一条橘黄色的长绒地毯,污渍斑斑。

“我受不了那条地毯。”

“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说,七十二小时之内不能踩瓷砖。”

“我办不到。我有心脏病,要服利尿剂。我一天要进卫生间二十次。”

“那就进吧,随便你。但瓷砖要是活动了,你可别怨我,因为我活儿干得很好。”

我们谈好了价钱,他说星期五上午来。很明显,他的腰弯过之后很痛。他张嘴喘着气,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停住脚靠在厨房操作台上歇了一会儿,接着又在起居室的炉子边歇了一会儿。我跟着他往门口走,也是走走歇歇。下了台阶,他点了根烟,抬头冲我微笑。很高兴认识你。他的狗在卡车上耐心等着。

星期五他根本没来。他没打电话,于是星期天我试着拨他的电话。无人接听。我找到那张刊登着其他所有号码的报纸。也没有一个人接。我想象出一间西部酒吧,里面坐满铺瓷砖的瓦匠,人人手中拿着瓶酒或纸牌或酒杯,脑袋枕在桌子上睡觉。

他昨天打来电话。我说你好,他说:“最近好吗,L. B. ?”

“好极了,B. F.。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明天过去如何?”

“我没问题。”

“十点钟左右?”

“当然,”我说,“随时恭候。”

[1]Metallica,美国重金属乐队。

[2]典出《追忆似水年华》,玛德琳小蛋糕的滋味触发了主人公的记忆,使他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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