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专案”在一星期之前发生了第五起。这一起与以往不同,有一个目击证人目睹了凶手杀死被害人的全过程。
1“天气热,大伙儿都不住在这里了。大伙儿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这里原来是个小电站,有不少屋子可以挡风遮雨。但是老黑不管天气有多热,蚊子有多少,隔壁垃圾场有多大的气味,他都不愿意离开。因为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小男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一片蚊子太多了,所以我们大家都移居到两里地之外的天桥下面了。”
“你多大了?”陈诗羽柔声问道。
“十三。”
“你不用上学吗?”
“我爸妈都死了,家里没人了,只好跟着叔叔来城里捡破烂。”小男孩看了一眼穿着制服的陈诗羽,仿佛有些畏惧。
“你说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什么?”陈诗羽接着问道。
“别问了。”我打断了陈诗羽,说,“他都被问过多少遍了。每问一次,就会伤害他一次。我觉得他应该受到政府的帮扶。”
陈诗羽看了看我,把追问的话咽进了肚子。
“你别着急,着急也没用。”林涛安慰道,“这案子已经拖了这么久。还没破案的主要原因就是凶手经过了精心策划,而且我们还没有完全吃透凶手的动机。”
“谁着急了?我没着急。”陈诗羽说,“这是我参加工作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我这不是想早一点儿破吗?不然给我的同学们知道,我多没面子啊!”
我笑了笑,挥手让他们走出了房间。
“男孩子叫狗蛋。他和他的叔叔以及村里的十多个人都在城里靠拾荒为生。”我一边看侦查部门的笔录,一边对他们说道,“他们平时就住在这一片小房子里,但是夏天一到,因为这儿附近的垃圾场腐臭味极浓,所以就移居到附近的天桥底下。只有死者老黑仍住在小房子里。7月15日晚,狗蛋遵从自己叔叔的命令,到他们之前住的小房子里取东西。因为当时天已经比较黑了,所以狗蛋有些害怕。摸到房子附近的时候,狗蛋想喊老黑帮他照明。但是走到老黑房间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大家都在安静地听故事,只有大宝时不时会表示一下他的惊讶。
“有什么好奇怪的?”林涛说,“难道你是第一天知道‘清道夫’系列案件的嫌疑人是个女性吗?”
“狗蛋说感觉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具体在说什么就听不清了。”我接着说,“狗蛋长期和这些拾荒者在一起,这些拾荒者闲来也会说一些男女之事,所以狗蛋对这些事情也很好奇。于是狗蛋就爬到老黑的窗下,想从破旧的窗帘缝儿里窥视。”
我翻了一页卷宗,接着说:“狗蛋看到的是老黑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一个白衣女子骑在老黑的身上。看上去,老黑是想脱去白衣女子的连衣裙。掀的这个过程,可以看到白衣女子穿着一双蓝色的鞋子,很奇怪。”
“蓝色的鞋子?”林涛摸了摸下巴,说,“应该是鞋子外面套了一层鞋套。如果屋子里光线不足,可能会误认为是一双蓝色的鞋子。”
我点头表示认可,说:“突然,老黑闷哼了一声,两只腿不断地踢。白衣女子就那样坐在老黑身上,也不动。过了一会儿,老黑的腿就不动了。白衣女子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我抬头环视了一周。大宝的两只眼睛瞪着我,期待着我赶紧说下去;林涛则是一脸恐惧;小羽毛低垂着睫毛,一如既往地冷酷。
“据狗蛋说,那女子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鬼。”我接着说。
“我就说嘛,如果是人干的,早就被我们抓到了。”林涛的嘴唇都在发抖,“只有鬼干的,我们才抓不到,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
“喂,你是个警察!又不是大神!”大宝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说,“不留下痕迹是因为凶手在刻意抹去,而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超能力好不好?唯物一点儿,好不好?”
“我觉得狗蛋当时的情况是极度恐惧,所以可能会对自己看到的一些东西有精神性的夸大。”我说,“他说,这个白衣女子是没有脸的,一头黑色长发,垂下来。”
“这个好解释,头发那么长,往前一披,就基本把脸盖住了。”大宝看着林涛在发抖,一脸不屑地说,“如果真的没有长脸,那个老黑还敢想着和她干好事儿?”
我点点头,说:“狗蛋说,这个女人胸前的白衣服上,全是血。这个女人杀完人后,在尸体的旁边不知道摆弄什么,摆弄了很久。狗蛋在窗外实在蹲不住了,就想悄悄逃走,然后报警。没想到不小心踢翻了旁边的一块瓦片。这个女人突然就转过身来,身手非常敏捷,往屋外冲了出来。狗蛋拔腿就跑,跑到垃圾场附近,才把一直追在后面的白衣女子甩掉。他躲在垃圾堆里,不敢出来,直到天亮后,才跑了出来,找到了拾荒者大部队,报了警。”
“你们说,狗蛋说的,那个女人在尸体旁边不知道干什么。”林涛躲在陈诗羽背后,说,“会不会是在——食尸?”
“你有没有搞错?”大宝哈哈大笑,“她是在用蜂蜜写‘清道夫’三个字,好吧?”
“当年,韩信用蜂蜜在江边写下‘霸王自刎乌江’,骗得项羽奉从‘天意’,在乌江自刎。”我说,“如今这个女人,却用这种方式来完成了她的杀人标志。虽然因为听见窗外的声音,没有把‘夫’字写完,但是现场写上了这三个字,依旧是一个人所为。”我说。
“凶手用这种方式完成标记行为,是出于什么目的?”林涛问。
“两种可能。第一,是对警方的挑衅。第二,可能是她自己察觉了笔迹的问题,不想再过多暴露,所以用蚂蚁来组字。虽然是用蜜糖在地上写字,但是蚂蚁并没有把字组得那么完美。大概一眼看上去,仿佛能看出来‘清道夫’这三个字,但是细看每个字的细节,就看不清了。就连我们之前认定的错字,在这里也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凶手可能是想到了这一点,用蚂蚁组成字的轮廓,但我们却看不出来字的细节。”
“可是她已经在前面四起案件中留下笔迹了啊!”大宝问。
我摇摇头,说:“可能是出于侥幸心理吧。可能她发现了自己的错字,又想继续在接下来的案件中标记自己,所以用了这种模糊的方式,以防我们在后续的案件中发现这一蛛丝马迹。”
“确实。”林涛说,“这恐怕是唯一一个能够识别凶手的蛛丝马迹了。”
“即使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一蛛丝马迹,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出凶手。”大宝沮丧地说。
“叔叔,我可以回家了吗?”我们聊得太投入,没想到狗蛋此时已经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你能再仔细回忆一下白衣女子的相貌吗?”
“她没有脸!”狗蛋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
“那身材呢?胖?还是瘦?你可以形容一下吗?”我问。
狗蛋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指着陈诗羽说:“和这个姐姐差不多。”
我们一起看向陈诗羽。
陈诗羽有些惊慌,说:“啊?我?我躺着也中枪啊。”
专案组里,新发的命案让每个专案民警都眉头紧锁。“清道夫专案”是由省城刑警支队牵头组建的,云泰市和森原市公安局负责本案的刑警们也专程赶来省城参加专案会议。
“这个系列专案已经发了五起了。”赵其国副局长说,“虽然死者都是拾荒者或者精神障碍患者,但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如果再不破案,没有办法给老百姓交代!可是我们呢?四个月了!四个月了!居然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还能说我们是个优秀的集体吗?是个攻无不克的集体吗?”
大家都低头不语。
“废话我不想多说了,我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赵局长说,“在座这几十个弟兄,从今天开始,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停止休假,全力侦破本案。从今天开始,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直到破案为止!就今天发的这起案件,技术部门先汇报具体情况。”
会场沉默了一会儿,省城市局痕迹检验科科长谢明说:“现场勘查工作完成后,除了在尸体附近地面上出现的、用蜂蜜倾倒出的‘清道夫’三字以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胡科长接着说:“经过法医对尸体的检验,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凶手的作案手段和之前发的四起案件完全一致,是用手术刀之类较为轻薄的道具,一刀刺入心脏,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左右,和目击证人所述的时间一致。”
“又是戴手套、鞋套作案?”我问。
谢明点点头,说:“现场可以看到常见的鞋套印记,没有任何鞋底花纹。因为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不长,没有证据证明她戴了手套,但是她也没有在现场留下指纹。”
“侦查部门汇报进展。”赵局长说。
“经过对现场四周的侦查,发现现场周围没有监控录像。”侦查员说,“也没有第二个目击者发现这个白衣女子。”
“对现场周围扩大搜索范围了吗?”我说,“凶手有血衣,有鞋套,离开现场,总要丢弃这些东西吧?”
“可以清洗,也可以焚烧。”侦查员说,“总之,附近没有发现明显的可疑物品。你知道的,附近就是那么大一个垃圾场,想去细细搜索也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系列案件第五起发生了,我们依旧没有任何抓手?”赵局长瞪着眼睛问。
大家都低头不语。
“之前的摸排仍没有进展吗?”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当时我们对案发时龙番、云泰、森原的住宿记录进行了分析,符合条件的着实有不少人。对女性,可能从事涉法、涉医、有前科的人员进行逐个摸排,都觉得不太像。因为没有甄别依据,所以也没法肯定或排除。”
“现在大家畅所欲言吧,我要下一步的工作思路。”赵局长说。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下一步工作,需要围绕三个方面进行。第一,继续对胡科长说的这个范围内的人员进行排查。三个市不进行身份登记的黑旅馆也要逐一询问、排查,防止有所疏漏。如果凶手刻意去外地作案,是不会去正规旅馆用真的身份证登记的。除去没有作案时间的,其他人都必须进行笔迹鉴定。虽然现在凶手很有可能发现了自己的习惯性错字,或许会在接受审查的时候进行伪装,但是咱们也不能放弃这一条路。第二,对周边监控录像进行地毯式检查,所有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白衣、长发女子都要进行辨别,争取搞清楚特定时间下、出现在周边的这些女人都是什么人。第三,我觉得可以对‘出台’的卖淫女进行一轮排查。”
“你是怀疑,是卖淫女作案?”赵局长问。
我说:“用色相让比自己强的对手放松警惕,这最先让我想到风尘女。既然没有丝毫抓手,不如就死马当成活马医,碰碰运气好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对‘涉法、涉医’这个条件开始质疑了?”赵局长说。
我点点头,说:“既然排查无效,就要考虑范围定得不对。”
“那,现在从哪个范围下手呢?”赵局长问。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像陈诗羽这种身材的长发女子,仅此而已。”
“连年龄都没有。”赵局长说,“三个市,符合这种条件的女人有好几百万,大海捞针啊。”
“另外,我需要全部五起案件资料的复印件。”我说,“回去后,我们也认真研究,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2这一星期过得特别快,我、大宝、林涛、陈诗羽,甚至包括韩亮,每天都在办公室细细地阅读五起案件的卷宗,想找出一些被我们遗漏的地方。
卷宗很详细,但是却没有什么有嚼劲儿的地方,凶手的手段极其高明,以至于我们根本无缝插针。
“难道真的有完美犯罪吗?”大宝慢慢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信奉的理念。
与此同时,专案组展开的调查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是毫无成效。
7月24日早晨,我们正在继续翻阅卷宗的时候,师父打来了电话:“丽桥市公安局刚才发来邀请电函,要求我们尽快派出痕检、法医专家赶赴丽桥支援。”
“丽桥?”我说,“那里命案不多,信访倒是不少。不会又是信访案件吧?”
我们正在“清道夫专案”上进行冲刺,平时热衷于出勘现场的我,此时有些懈怠。
“不,这次是命案。”师父说,“一个年轻女人被杀死在自己家中。从初步的勘查结果来看,凶手对现场进行了打扫和清理。”
我默默点了点头,虽然积案要抓紧时间清理,但是现发的案件也要确保赶紧破掉,绝不欠账。
我挂断了电话,环视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说:“丽桥命案,马上出发。”
大伙儿都站起身来准备东西,只有大宝仍坐在座位上,一边翻着卷宗,一边扳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算什么。
“喂,命案现场哎,不去会长痔疮的。”韩亮调笑道。
我抬抬手,用征求意见的语气问大宝,说:“不如这样,丽桥的这个现场我们几个去,让大宝留下来继续看卷宗,如果有必要的话,组织市局法医复检尸体,怎么样?”
大宝点点头。我们几个人都非常惊讶,这个平时不出现场就睡不着觉的法医,怎么会放着一个现发命案不去,而愿意守在家里啃那块难啃的骨头?
“我看大宝是和宝嫂刚稳定下来,所以想减少出差吧?”林涛坐在车里问道。
我摇摇头,说:“看宝嫂的性格,之前和大宝闹分手并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而是觉得大宝不在意她。宝嫂何其贤惠,才不会阻拦大宝出差。”
“如果大宝都不出差了,那‘出勘现场,不长痔疮’的典故可就不复存在了。”韩亮笑道。
我低头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大宝好像发现了点儿什么,只是他可能还没有做好和我们说的准备。”
“不管怎么样,赶紧清扫现行命案吧。”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冷冷地说道。
应丽桥市公安局的要求,我们的警车开进了丽桥市的老城区,那里的建筑都被保护成原始古民居的样子,里面有七弯八拐的小巷子。警车在一条巷子口处停住,因为丽桥市公安局的吴响法医正在巷子口等我们。
“我最讨厌这些小巷子了。”林涛跳下车来,说,“蛮恐怖的。”
陈诗羽捂嘴笑了一下,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小的警察。”
林涛硬了硬脖子,说:“我胆小?什么样的尸体我都见过好不好?除了法医,还有人敢说比我胆大吗?我不过就是有些怕鬼罢了。”
我们在吴响的引导下,穿过迷宫似的巷子,来到了其中一个较小的门脸。
门口的巷子被两条平行的警戒带切断,十几个警察挤在警戒带两侧,要求住在附近、需要穿过此巷子的居民绕道走。
“我讨厌这样的巷子,还有别的原因。”林涛试图挽回一些面子,补充道,“这么窄的巷子,门口的痕迹几乎是不复存在了。”
“现场就是这里了。”吴响说,“像林科长说的那样,我们到达的时候,就对这门口的巷子地面进行了勘查,可惜,新鲜痕迹太多,无法分辨哪些才和犯罪有关。”
我扭头看看四周,说:“既然门口没有痕迹,不如就把警戒带拉在门口吧,现在这样会严重影响四周居民的出行和生活。”
“不行。”吴响摇摇头,说,“这四周都是些古建筑,一般都是一家一个小院子。但现场不是,现场这扇门进去就是一个套间,在门口就能直接看到现场里的情况。历史上,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惩戒房,是个大户人家在自己的院落后侧建起来的一个独立的小房间。犯了错误的用人,会在这里面壁思过。后来解放了,这一片房子都被分割成数个独立小院,分给老百姓了,这一间和隔壁那个小院子是属于一个房东的。房东在龙番市住,每年回来一次收取房租。”
“这两间,都是租给什么人住?”我转头看了看隔壁门口正在接受民警询问的一对中年夫妇。
“隔壁那间,是一家卖夜宵的主儿。”吴响说,“一家四口,夫妻俩和两个孩子。据说,昨天晚上十一点钟,他们全家就去市里步行街那一边摆夜宵摊子了,一直到早晨六点多才回来睡觉。我们找到他们家的时候,确实都在睡觉。”
“这个我听说过,丽桥的夜宵也算是全省有名了。”林涛舔舔嘴唇说。
“死者呢?”我说,“租住这么一个小屋子,条件也应该很差吧?”
我看了看现场紧闭的大门,问道。
吴响摇摇头,说:“根据对死者的身份核实,死者是丽桥周边农村的女孩,两年前就到丽桥了,一直租住在这里。女孩叫杨燕,二十四岁,未婚。据隔壁吕氏夫妇说,女孩性格非常内向,做了两年邻居都没说过几句话。女孩上午出门,下午回来,不知道从事什么工作。有的时候,晚上会有男人过来。”
“男人?卖淫女?”林涛问。
吴响摇摇头,说:“这个,不敢确定。隔壁吕氏夫妇也说不好,他们看过几次,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也没在意。但从女孩平时的为人和打扮看,很清纯,不像是卖淫女。”
“目前,我们正在组织力量,对杨燕的谋生手段进行调查。”一名侦查员说。
我穿戴好勘查装备,推开大门走进了屋内。和从外面看迥然不同,房间里一派温馨的装饰,还很凉快。
我抬头看看墙壁上开着的空调,说:“现场的空调不能随便乱开的!”
吴响点点头,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有些减弱,说:“我们进来的时候,灯、空调、电视都是开着的,电脑是屏保状态。”
房屋是一个套房结构。从大门进来后,是一个狭小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口是一个简易的灶台,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狭小的走廊尽头,是一个房间,摆着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台和一个电视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到处挂着卡通公仔,床单也是粉红色的,让人感觉很温馨。
正对走廊和大门的一面墙是整幅粉红色的窗帘,窗帘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校服,对着镜头痴痴地笑。虽然照片中女孩子的打扮很是过时,但是也掩饰不了她秀美的脸庞和迷人的微笑。
照片中的这个女孩子现在全身赤裸着,趴在电视柜的旁边。
“地面有大量拖擦痕迹。”吴响说,“潜血实验都是阳性的。我们跟着拖擦痕迹的方向,找到了卫生间的拖把,拖把上也是有血的。”
“死者有出血?”我看了看趴在电视柜下方的赤裸的女尸。
“是。”吴响说,“我刚才初步看了看,应该是颈静脉破裂。”
“那这个现场打扫得还真挺干净的。”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地面。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地板上曾有过大量出血的痕迹。既然连血迹都被完全打扫干净了,更不可能在现场地面上找到什么足迹了。
“那现场有什么翻动的迹象吗?”林涛问。
吴响摇摇头,说:“这完全就是一个性侵害的现场,没有任何侵财迹象。”
“性侵害?”我皱起眉头问道,“死亡时间你们可有判断?”
“室内开着空调,设定温度是二十六摄氏度。”吴响说,“考虑到空调温度不恒定,而且尸体直接位于空调出风口下方,我们认为尸温下降得要比一般情况快。结合尸僵和角膜混浊的情况,我们初步分析死者是在昨天晚上十二点之后死亡的。”
“也就是说,是午夜之后?”我问。
吴响点了点头,说:“这个时间,隔壁的吕氏夫妇都不在家。最近的邻居也在数十米开外了,所以附近居民都没有听到搏斗和呼救声。”
“那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呢?”我走到位于大门对侧的窗户旁,掀开厚重的粉色的窗帘,看到窗户是紧闭的,窗户外的金属护栏也是完好无损的。
“调查看,死者性格内向,不与人交往。”吴响说,“窗户那边也没有任何撬压、破坏的痕迹。所以,凶手的出入口应该是大门。”
“我看过了,大门外侧是一个普通的木门,但内侧有个加厚的防盗门。”林涛扒在防盗门锁眼处看了看,说,“大门没有撬压、破坏的痕迹。外面的木门也是正常状况。”
“是谁报案的?你们最初到达现场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情况?”我问。
吴响说:“是住在距现场大约一百米处的一个叫作包林傲的中年男子报案的。他说今天早晨七点钟,他经过这个巷口,发现房门大开,从门口就能看到房间电视柜下的女尸。所以就报案了。派出所到达现场的时候,就只有报案人一个人对里面探头探脑的。”
“七点多了,这里还没人经过?”我看了看大门外。
“南方的居民,生活比较安逸。”吴响笑了笑,说,“九点才上班,八点钟我们的大街上还不堵呢。七点钟,那算是非常早了。而且,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一般也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会经过。巷子错综复杂,即便住在附近,也未必就从这个小巷子经过。”
“那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呢?”我又问起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和平进入。”吴响说。
“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午夜时分,会随便让人进入她的闺房?”我问。
“而且是个男人。”吴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补充道,“死者的阴道内,精斑预实验阳性。”
“你说,会不会是吕氏夫妇看到的那个男人?”我问。
“你的意思是说,熟人?”吴响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们开始也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杀人案。毕竟,独居女子,半夜开门,一般人想骗也是骗不开的。”
我沿着房间走了一圈,现场很狭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勘查的。我走到那床粉色床单前,看见床单还算是整齐,床单上堆放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套也是配套的粉红色。
“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开空调、盖被子了吗?”吴响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
我把被子拖到床的一角,见床单很干净,当然,也很整齐。
“强奸没有发生在床上?”我问。
吴响摇摇头,说:“垫被和床单我们都仔细看了,好像确实像仔细铺过一样。我们分析死者应该就是在电视柜附近被性侵的,因为她的睡衣散落在那儿附近,睡衣上还沾了血迹。血迹不多,是喷溅状的,分析应该是睡衣先被脱下来丢在那儿附近,死者再被刀刺入颈部的。可惜,尸体附近已经被打扫过了,没有痕迹。”
“也就是说,不管是性侵,还是杀人,这些动作都是远离床铺的?”我问。
吴响点点头。
“那,这上面为什么会有血?”我把薄被提了起来,看见被子的一条边被血染红了。
“哟,这个我还真没注意到。”吴响说“这被子的原始位置在床上,而床上是干净的,所以我们也没有仔细去看。来,赶紧把被子提取了。”
“不碍事。熟人作案,现场又遗留DNA,我觉得这案子不难破吧?”我笑了笑,说,“侦查已经开始调查了,DNA也在加班加点,估计三五个小时就出结果了。我们得抓紧做尸体解剖了,争取在他们工作完成前完成。”
3我和吴响合力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尸体这么一翻转,就看见尸体身上到处都是损伤。
“哟,在现场的时候,只看到死者的背部倒是完好的。”吴响说,“这么一看,全身都是伤啊。”
死者的损伤遍布全身多处,都是以皮下出血和擦伤为主。由此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经过了剧烈的搏斗。我们逐个对损伤进行测量、拍照和记录,仅仅尸表检验工作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死者身上的擦伤主要是在搏斗中与家具剐蹭形成的,而皮下出血,我们可以看到,除了一些磕碰以外,其他的都集中在四肢,这属于典型的约束伤。”我说。
“曾经听过你讲的课,你认为约束伤多而且明显,可能提示凶手的约束能力不强,和死者势均力敌,对吗?”吴响问道。
我默默地点点头,用棉球把死者的颈部擦拭干净。随着颈部的附着血迹被慢慢清理后,颈部皮肤也就逐渐暴露出来了。除了颈部右侧一处哆开的创口之外,颈部前侧还有不少皮肤擦伤。
我翻开死者的眼睑,见眼睑内有不少出血点,说:“死者是存在窒息征象的,你们看,出血点很明显。这说明两个问题,第一,结合颈部损伤,凶手对死者有一个掐扼颈部的过程,导致死者出现了机械性窒息死亡。”
“啊?不是失血死亡吗?”林涛说。
“死者尸斑浅淡,眼睑和甲床苍白,是一个失血貌。”我说,“说明死者血管被割断之前,还是有生命体征的。这个掐扼颈部的动作,也只是导致死者出现窒息征象,最多就是昏迷。”
“第二个问题呢?”吴响问。
我说:“第二,凶手对死者的掐扼,并没有导致死者的死亡,同样也说明了凶手的身体素质并不是很强悍,他的控制力有限。”
“颈部的这些擦伤也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吴响说。
死者颈部的擦伤,分布非常凌乱,擦伤明显的部位主要位于颈部的左侧。颈部左侧的擦伤呈现片状,而右侧有多个半月形的擦伤,显然是指甲印。
“你们看,死者肚子上亮晶晶的是什么?”林涛说。
我看了看死者的腹部皮肤,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我走到林涛的角度去看,果然可以看到一小片亮晶晶的区域。林涛的位置站得比较靠后,所以朝尸体方向看去的时候,等于是打了一个侧光,可以看到一些光反射和皮肤差异较小的位置。
我用棉签沾了沾亮晶晶的区域,取出精斑预实验的试纸条,经过检测,这里果真是一片精斑。
“可是,在死者阴道里已经取过精斑了,再提取还有意义吗?”吴响说。
我说:“毕竟是两处比较独立的精斑,所以我觉得取下来会比较稳当。如果有那么个万一呢?”
死者的会阴部没有明显的外伤,处女膜陈旧性破裂。
我拿起刀,对死者的颈部进行了解剖。死者的颈部肌肉大片出血,右侧胸锁乳突肌已经断裂,结合皮肤看,这里并没有试切创,也没有拖擦痕,这应该是因为死者处于固定体位下,被凶手用单刃刺器刺破血管的。
“死者和凶手有这么大范围的搏斗痕迹,但是这一刀却孤立存在,而且是在固定体位下形成的。这一点,可以还原出杀人的动作。”我说,“凶手先是经过掐扼,让死者晕厥,然后再用刀刺破了死者的颈静脉。”
“加固行为?”吴响问。
我点点头。
吴响说:“这个凶手还蛮老道的。”
“确实,加固死者死亡,打扫现场。”我说,“这一方面说明凶手和死者很有可能是熟人,一方面说明凶手的反侦查意识很强,很有可能有前科劣迹。”
经过尸体检验,死者的全身脏器都呈贫血貌,血管内也较为空虚,这些都是典型的失血貌。通过胃内容物检验,验证了死者是23日午夜死亡的。
“我现在有一些疑问。”我说,“不如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再到专案组碰头吧?”
林涛有些奇怪,说:“现场经过了反复拖擦,地面上的大部分血迹都被擦拭干净了。”
“从尸体损失的血量看,现场确实应该有大量的血迹。”吴响说,“人体内大约有4000毫升血,我看至少有1000毫升流到了现场。但是现场却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即使我们通过潜血实验检测到了血迹,也是微量的。这说明凶手是经过精心打扫,多次拖地,才会把这么多血液都弄干净的。”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凶手。”陈诗羽说。
我摇摇头,说:“可能是心思缜密,也可能就是照搬照抄。”
“什么叫照搬照抄?”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还不敢确定,我们再去现场看看吧。”
重新回到现场。因为尸体已经被运走,为了方便附近居民的进出,警戒范围已经缩小到现场的大门口。一条松垮垮的警戒带围着大门,两个民警搬了凳子坐在门口。
我走上前出示了现场勘查证后,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现场一点儿血迹都没有,对吗?”我问吴响。
吴响点点头。
我说:“死者的颈部有破口,那么就会有大量的血迹在颈部周围堆积成血泊。而且死者颈部附近的电视柜上应该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但是我们在现场却看不到血泊和喷溅状血迹,说明了什么问题?”
吴响说:“第一,凶手应该移动了尸体,这样才能无死角地把地面拖擦干净。第二,凶手不仅拖了地,还把电视柜上沾染的喷溅状血迹进行了擦拭。”
“很好。”我竖了竖大拇指,接着问,“那这两个问题,又能反映出哪两个问题?”
吴响没明白我的意思,茫然地摇摇头。
我说:“第一,尸体。如果移动了尸体,那么原始位置上,压在下面的肚皮上的精斑,其实就是有意义的。有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肚皮上射了精,然后因为要拖地,所以把尸体翻转了。”
“对。”吴响说,“一开始我认为死者是俯卧的,肚皮上的精斑没有意义呢。”
我接着说:“第二,我们知道打扫现场,主要是清理凶手留下来的痕迹,而不是清理血迹。凶手拖地的行为是在消除痕迹,但是擦桌子这个行为我就不能理解了。电视柜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按理说凶手不应该触摸,更没有必要去清理上面的喷溅状血迹了。”
吴响低头思索。
我继续说:“而且,现场留下了精斑,这是比指纹、足迹更有证明意义的痕迹物证,可是凶手肆无忌惮地把它留在了现场,没有做任何掩饰。你不觉得凶手的这个低级错误和他精心打扫现场这一行为是非常不吻合的吗?”
“您是想说什么呢?”陈诗羽等不及了,问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作答,径直走到床边,把薄被铺开,对薄被一边的浸染血迹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并用手摸了摸,发现血迹已经彻底干透了。
我更换了手套,把薄被放到桌上,对粉红色的床单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床单上很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毛发、没有血迹。
我直起身来,环视四周的环境,最后目光定格在办公桌上的电脑上。
“电脑,你们动过吗?”我问。
吴响摇摇头,说:“我们有一个勘查员看了,就是一个简单的桌面状态,没有打开什么程序。”
“那看电脑之前,有对鼠标、键盘进行痕迹检验吗?”我问。
吴响摇了摇头,说:“好像没有。”
说话间,林涛已经拎起多波段光源,开始对鼠标和键盘进行检验。我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吴响说:“这个没有多大意义吧?你看,凶手进来强奸、杀人,然后又花费了那么大心思去打扫现场,他哪还有时间去上网?”
我没有搭话。不一会儿,林涛抬起头来,一脸沮丧,说:“可以看到是有新鲜指纹的,不过已经被纱布手套抹去了特征点,已无鉴定价值。”
“那指纹也应该是死者的吧?”吴响说,“纱布手套?是我们勘查员做的吗?”
“是。”林涛说,“很有可能是我们勘查员把指纹抹掉了,但是指纹究竟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现在不得而知了。”
我皱着眉头思考着,不一会儿,眼前一亮,说:“快,主机电源按钮,指纹检验。”
“不是,我有个疑问。”吴响说,“你们这样急巴巴地找指纹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竭尽一切寻找证据。”我说。
吴响说:“现场有精斑啊!还有什么比精斑的证明力更好的吗?”
“有的时候不好说。”我说,“比如,死者若是卖淫女,那么精斑还有什么价值吗?”
“可是,为什么你们就对这台电脑感兴趣呢?”吴响问。
我说:“我开始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现场会是电脑和电视同时开着?”
“现在的年轻人,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电脑很正常啊?”吴响说。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完全可以把办公桌转一个方向,更方便。但是这个现场,若坐在办公桌旁玩电脑,则是背对着电视,这样不累吗?而且,午夜时分,说是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没关电视可以解释,但是电脑和电视都不关,都在使用,可就不好解释了。尤其是刚才你说电脑没有打开任何程序,那么她为什么不关电脑,而让电脑处于屏保状态?这不正常,是一个疑点。”
“你的意思是说,电脑其实是凶手打开的?”吴响说,“使用完电脑后,凶手又把所有的程序都关掉了?这个凶手杀完人还这么悠闲自得?”
“提取到一枚食指指纹。”林涛直起身来,说,“死者指纹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目前看,这枚食指指纹不是死者的。”
“干得漂亮。”我笑了笑,转头对吴响说,“其实,凶手并不是悠闲自得。不如这样,我们两个来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陈诗羽插话道。
我说:“我赌,电脑里浏览器的浏览记录并没有被删除,而最近被关掉的网页,应该是搜索毁尸灭迹的办法。”
吴响满脸狐疑地晃动鼠标,打开了浏览器的浏览记录。
“如何清理血迹?”“杀完人后应该做些什么?”……
“真是神了。”吴响叫了一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就是仅仅凭电视、电脑同时开启这一点?”
“当然不止这些。”我说,“最重要的疑点,还得从尸体检验说起。”
4“最初的疑点,是从尸体上产生的。”我坐在专案组宽大的会议桌旁,说,“尸体的损伤分布非常广,说明凶手的控制力很弱。那么我们就要考虑老人、未成年人和女人。从作案动机看,既然是性侵害,就可以排除是女人作案。那么,凶手究竟是老人还是未成年人?午夜时分,死者会让一个老年男人进入现场吗?”
“不排除会。”强局长说,“经过前期调查,死者是个暗娼。”
“暗娼?”我有些意外。窗帘上挂着的那张纯洁的照片,实在难以和“暗娼”这个刺耳的词汇结合在一起。
“死者杨燕生前在一家所谓的‘模特儿公司’上班,其职责,就是卖淫。”强局长说,“杨燕是农村人,从小丧父,母亲独自把她养大。但是两年前,母亲得了风湿性心脏病,生命垂危。为了赚钱给母亲治病,杨燕被人骗进了一个卖淫团伙,进行卖淫活动。因为面容姣好,杨燕很快就成了公司的‘头牌’。不过,这个杨燕性格内向、要强,她只对一些固定的嫖客卖淫,生人一概不接待,收费很高。”
“这些顾客里有老头儿?”我问。
强局长翻了翻笔记本,说:“目前调查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不过,不排除我们的调查有遗漏的地方。”
“我觉得调查正好把嫌疑人遗漏,太过巧合。”我说,“既然侦查员掌握了全部固定嫖客的名单,我们就应该充分相信。”
侦查员点头认可。
我接着说:“很快,在现场复勘工作中,我的疑点得到了印证。凶手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不仅仅清理了他可能留下的痕迹,就连一些喷溅状的血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不是有反侦查能力的人所做的事情,而更像是不谙世事的未成年人效仿犯罪行为而做出的动作。”
“这也是猜测吧?”强局长说。
我微微一笑,示意强局长少安毋躁,说:“在这个时候,我想到初次勘查现场的时候并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被子上的血迹问题。被子在床上,而杀人的初始位置应该在电视柜旁边,那么被子上怎么会有浸染状的血迹形态呢?”
“移尸?”
“不。”我说,“床单没有打皱,床上不会是第一现场。既然不是尸体被从床上移下来,就应该是被子从尸体上移动到了床上。”
“你是说,之前打斗的时候死者一直披着被子?或者被子在地上?”强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死者身上有很多擦蹭损伤,不会是披着被子。被子上没有喷溅状血迹,说明被子开始也不在地上。所以,我认为凶手在把死者的颈动脉割破后,用被子掩盖了尸体。”
“掩盖尸体?”强局长皱起眉头,说,“那他为什么还要把被子重新给拿回床上?”
“对,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所在。”我说,“凶手在杀完人后,用被子掩盖尸体,在离开之前,又把被子重新放回床上。同时,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现场的床单。”
说完,我在幻灯机上打开了一张现场床单的照片。
“很干净。”强局长说。
我点点头,说:“被子上是有血的,但是这些血却没有被沾染到床单上,这是为什么?”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吴响插话道。
我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子被重新放回床上的时候,血迹已经干了。”
“干了?那么多血,干了的话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吧?”吴响说。
我点点头,说:“差不多。现在问题来了,在这一个多小时中,凶手在做什么?”
“打扫现场。”吴响说。
我摇摇头,说:“不。现场是用水冲洗地板,然后拖擦的。但是被子上并没有污水的痕迹,也没有血液被水冲淡后浸染的痕迹。说明凶手在打扫现场的时候,被子已经重新回到了床上。”
“那凶手在做什么?”强局长问。
我说:“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到了现场,看到了电视、电脑,想起之前说过,现场的电脑和电视是同时开启的状态。根据这一疑点,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是在上网。上网做什么呢?寻找毁尸灭迹的办法!”
“强奸、杀人、掩盖尸体、上网寻找灭迹办法、把被子掀开、打扫现场。”强局长说,“你还原的这个现场过程,我很认可。可是为什么他要在打扫现场的时候把被子重新拿开呢?”
“很简单。”我说,“被子铺在地上会掩盖部分血迹,挡事儿了。”
“那么,你还原出的这个过程,又能说明什么呢?”吴响问。
我说:“这个过程的关键点是上网寻找灭迹方法,然后照搬照抄地施行,以至于形成了拭去现场血迹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在杀人后,不知道该怎么办,说明他没有反侦查能力,而且心智并不是非常成熟。这说明凶手应该是一个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吴响问,“可是未成年人怎么会强奸呢?怎么会和平进入现场呢?”
“这样看,我们抓错人了?”强局长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们都抓人了?”我问。
强局长点点头,说:“DNA实验室检出死者阴道内的精斑后,就上网进行了比对。很快,这个精斑和一个曾经受过打击处理的人比对同一。而这个人,就是杨燕的那些固定嫖客中的一人。很巧,这个人就是报案人包林傲。当时我们认为他之所以报案,是因为贼喊抓贼。人到公安局后,就一直在喊冤枉。他承认自己在23日晚上十一点,按照约定去杨燕家和杨燕发生了性关系,支付了两千元后就离开了。离开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
“根据死亡时间,这个时间,杨燕确实还没有死。”吴响说,“目前看,应该是深夜一点到两点之间死亡的。”
“重点是这个包林傲是个有前科劣迹的人。”我说,“一来他这个年纪了,二来经过打击处理会有经验,不会出现现场这么幼稚的行为。他确实应该是被冤枉的。”
“那么,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去查?”强局长问道。
我摸了摸下巴,说:“未成年人,怎么会想起来做强奸案件?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个星期之前,我们正在侦办的那起‘清道夫专案’。”
“哦?说说看。”强局长饶有兴趣。
我说:“‘清道夫专案’在一星期之前发生了第五起。这一起与以往不同,有一个目击证人目睹了凶手杀死被害人的全过程。你们知道这个叫作狗蛋的孩子,为什么会目击到这一切吗?”
大家都摇摇头。
我说:“他听见死者房里有女人的声音,认为死者正在嫖娼,所以想去偷窥。”
“偷窥?”强局长说,“你是说,这起案件也有可能是偷窥引发的?”
我点点头,说:“我看了原始现场照片,现场那幅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也就是说,在屋后,可以看得清楚屋内的一切。加之未成年人作案,大部分都是有特殊情况的刺激,无预谋、临时起意的。”
“我现在好像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提取死者肚皮上的精斑的原因了。”吴响说道。
我抬腕看了看表,说:“现在DNA结果也应该快出来了,不如大家就抓紧在现场周围排查十三四岁以上的未成年男性吧。既然有条件通过窗户偷窥到现场正在发生的卖淫活动,说明这个未成年人有条件经过现场窗下。这一片居民区相对封闭,所以这个嫌疑人肯定是住在现场周围不远的地方,范围不大。”
“如果这样说,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线索。”一名侦查员突然说,“现场周围最近的、最符合条件的人员,就是死者隔壁吕氏夫妇家的双胞胎儿子。据吕氏夫妇说,当天晚上从十一点开始,到第二天早晨六点,他们都在市区卖夜宵。为了核实吕氏夫妇的言辞,我们对夜宵街附近进行了走访,验证了吕氏夫妇所说,他们确实在夜宵街卖了一夜夜宵。不过,被走访的人反映,他们只看到吕氏夫妇和其中一个儿子,并没有印象双胞胎都在。当时我觉得这俩孩子就十五岁,还是比较贪玩的年纪,跑出去玩也很正常,就没有在意。”
“也就是说,不仅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有作案时间,而且吕氏夫妇在此事上还说了谎?”强局长说,“结合秦科长刚才的分析,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有重大作案嫌疑。抓紧时间,迅速行动,慎重审查。”
“等等。”我说,“现在看起来有个问题比较棘手。就是如果两个孩子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那他们的DNA就是一致的。”
“一致的就一起抓。”强局长说,“如果DNA比对上了,就是他们俩,还能逃得脱法律的制裁吗?”
“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说,“即便DNA对上了,不能说清楚两个孩子谁才是凶手的话,根据无罪推定的原则,两个人都会被判无罪。”
大伙儿都闷不吭声了。
只有林涛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中的指纹卡,说:“幸亏有咱们秦科长的未雨绸缪,幸亏有我这台精密的提取仪器。我们在死者家里的电脑主机电源开关上,提取到一枚指纹。根据之前的分析,这枚指纹应该是凶手在开启电脑的时候留下的!”
全场一片沸腾。
强局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第一组,马上觅取两名嫌疑人的食指指纹,进行比对。双胞胎就想逃脱法网吗?你们的指纹不能是一样的吧?”
吕文和吕武虽然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但是性格迥异。吕文性格文静,勤奋好学,而吕武生性懒惰,轻浮狂躁。从同一个班级出来,成绩却是天壤之别。同样刚刚经过中考的他们,一个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而另一个只有去技校学习。
在DNA比对结果出来之前,指纹已经验证了吕武是本案的凶手。虽然油嘴滑舌的吕武一直在辩解说自己曾经到杨燕姐姐家里玩过电脑,但是当杨燕腹部的精斑也和他比对一致时,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7月23日晚,吕氏夫妇带两个儿子去摆地摊,没摆到半个小时,吕武就嫌太累,要求回家睡觉。吕氏夫妇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没有什么办法,就让他回去早点儿睡觉,不要乱跑。
十一点三十分,吕武回家路上经过杨燕家窗口时,感觉到了窗户里有人影在闪动,于是扒在窗口偷窥。
窗内的春色,让这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垂涎欲滴。
在屋内的男人离开后,吕武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也去一试。为了防止被杨燕轰出屋外,他先回家找了一把匕首揣在身上。
零点已过,吕武敲响了杨燕家的房门。杨燕很警惕,没有开门,只是隔着猫眼,问这个邻家的男孩为什么深更半夜到自己家里来。
吕武则装出一副苦脸,说自己的母亲病了,父亲和哥哥不在家,请求杨燕帮忙去看看。杨燕知道平时这对夫妇对自己总是笑脸相迎,不是什么坏人,加上门外的这个半大男孩,看上去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所以就打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吕武猛地迈进屋内,反手关上房门,要求杨燕也像对待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对待自己。杨燕先是一惊,随后则恼羞成怒,说你这个半大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不仅偷窥别人,还提出非分的要求。
“毛都还没长齐呢,你想些什么呢?”这一句话激怒了吕武。
随后吕武和杨燕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杨燕以失败告终。
在掐晕杨燕后,吕武扯开了她的衣服。因为没有经验,在反复尝试后,并没有得逞。于是他对着地板上赤裸的杨燕手淫。
完事后,杨燕仿佛还有些清醒,吕武害怕事情败露,突然想起他还带着一把匕首呢,于是掏出匕首刺到了杨燕的颈部。一刀下去,血液喷出老高,这一下把吕武吓坏了,赶紧拽过床上的被子掩盖住了尸体。
吕武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打开电脑,在网上寻找犯罪后逃避打击的办法。
最后,他按照网上教授的办法,仔细打扫干净现场的血迹后,匆匆离开。
第二天,吕氏夫妇回到家里后,发现了吕武换下来的衣物上的血迹。他们刚把衣物清洗干净,就听见门外有嘈杂声。吕氏夫妇的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在警察到达前,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匆匆躺上了床,假装熟睡。
“犯罪的低龄化,实在让人有些触目惊心。”我摇摇头说,“以前看过半大的男孩强奸幼女的案件,现在这直接上升到强奸、杀人的地步了。”
“我倒是一直很纳闷,同样的家庭、同样的学校,居然能教出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还是双胞胎,按照基因看,也应该相似才对。这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了。”陈诗羽也感叹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是破了。”林涛重重地关上警车的门,对韩亮说,“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丽桥市是我最不喜欢的城市,没有之一。”
“为什么?”陈诗羽问道,“我觉得这里古色古香,生活节奏又悠闲,多美好啊。我以后退休了一定要来这里定居。”
“你才多大点儿啊,就想退休的事情了?”我靠在副驾驶座位上,笑着闭上眼睛,说,“林涛讨厌这里,是因为一年前的一桩命案,迷巷鬼影(1)。”
“鬼影?”陈诗羽惊讶地说,“你们见着鬼了?”
“天要黑了,别说了行吗?”林涛抱了抱肩膀。
我说:“是啊,是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
“白衣长发?”陈诗羽思忖片刻,说,“和‘清道夫专案’有关系吗?”
“对啊,我都没有想到。”我说,“‘清道夫专案’也是个白衣长发的女人对吧?不过迷巷鬼影那个案子,不是真的鬼,不是女人作案,是一个人装扮的——等等,装扮……”
我正在低吟,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听说破案了?效率真高。”大宝的声音,“回来了吧?回来后,直接到师父办公室。”
“师父办公室?”我说,“我们估计要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到哦。”
“不管几点,我在师父办公室等你。”大宝急急地说。
“好,我们到达后,直接过去。”我说。
“不,不对,不是你们。”大宝说,“就你一个人来,别人都别带来,切记。”
我的心里有些不祥之兆,从后视镜看了看后排林涛和陈诗羽正在嬉笑打闹,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我猛地推开门,大宝转头看着我,一脸委屈。而师父则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站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喘着粗气。
一路上,我都在思前想后。
大宝是被我们留下来研究“清道夫专案”的,那么他这么着急召我去师父那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清道夫专案”中发现了什么。如果有了发现,应该是好事啊,为什么我这心里却直打鼓?如果有了发现,会是什么样的发现呢?是在照片或监控中发现了犯罪分子的直接线索?还是和我现在一样,对我们之前划定的范围有了质疑?
是啊,一旦质疑了我们之前划定的范围,可能案件侦破将面临新的毫无任何头绪的境地。
林涛和陈诗羽在后排热烈地讨论丽桥市命案中值得总结的地方,韩亮偶尔会插上两句嘴。我一个人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眯着眼睛,猜测着大宝刚才那番话中的含义。
当警车开入龙番市市区的时候,已近八点,此时,夜幕才开始降临。
“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我说。
“你呢?”韩亮听出了蹊跷。
“我?我……我去师父那里汇报点儿事情。”我说。
“那我们一起去。”林涛说。
“不不不。”我说,“这事儿和你们关系也不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哎哟,还有什么秘密吗?我才不稀罕呢。”陈诗羽说。
我尴尬地挠挠头,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儿私事而已。”
“哦,想起来了,铃铛姐姐要生了,你是想请假对不对?对不对?”林涛一脸喜悦。
“嘿嘿,是的,你变聪明了。”我就坡下驴。
“那好吧,为了你能顺利获取产假,我们就不去打扰啦。”林涛做了个鬼脸。
“那叫陪护假!不叫产假!”我说。
韩亮一个华丽的刹车,警车精准地停在公安厅主楼的门口。我开门下车,对着车窗说:“大家伙儿都早点儿回去休息,我儿子出生的时候,你们都得抽空来帮忙!”
“好啦,放心吧!”林涛朝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师父的办公室跑去,可还是晚到了一些。还在走廊里,就听见了师父愤怒的声音。
“你放屁!”师父说。
“师父,您别动气,我是有依据的,这个依据是我思考了一个多星期才发现的!”大宝的声音。
“我不听你那狗屁依据!”师父吼道。
我猛地推开门,大宝转头看着我,一脸委屈。而师父则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站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喘着粗气。
“怎么了这是?”我问道,“大宝,你惹师父生气了?”
“老秦回来啦,我只是在‘清道夫专案’上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完全没想到师父会……会生气。”大宝仿佛是被师父的暴怒吓着了,怯生生地说。
师父可能是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满脸都是疲倦的神态,此时由于暴怒的原因,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我示意大宝先闭嘴,走到师父旁边扶住师父,让他坐在椅子上。
师父闭上眼睛,从兜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含下几颗。师父的身体因为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转,在我们出勘现场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出现了问题。为了不打扰我们办案,师父一直没和我们说,我们破案后归来才知道这消息。这也是我们现在尽量不让师父领头出现场的原因。
“师父,不管大宝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让您不高兴了,但您还是心平气和地让他说完。”我说。
师父默默点了点头。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宝继续说。
大宝点点头,说:“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生气,我就是按照‘清道夫专案’刻画的条件,问了一句陈诗羽是不是被拾荒者或者精神病人性侵过。如果她被性侵过,那么她就有可能是凶手!我怀疑陈诗羽,是有依据的。”
“陈诗羽?”我都吃了一惊,“你怀疑小羽毛?”
“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依据?”林涛和陈诗羽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显然,他们俩是想在门口听一听我是如何嬉皮笑脸地向师父请假的,没想到却听见了这一句。林涛率先质疑大宝,而陈诗羽则是一脸伤心。
大宝已经被推上了悬崖,不跳显然是不行了。
大宝说:“这样,我们来把‘清道夫’的五起案件逐一进行剖析。”
说完,他把一张表格铺在师父的办公桌上,指指点点地说:“你们还记得吗?第一起案件,傻四被杀案发案当天,陈诗羽来我们勘查组报到。也就是说,本案的作案时间,应该是前一天夜里。那个时候陈诗羽是有作案时间的。”
林涛的眼睛里开始冒火,说:“有作案时间的人多了!那天晚上我们俩还不在一起呢,你怎么不怀疑我?”
大宝说:“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完。第二起案件,是我们在峰岭市办案的时候,附近的云泰市发的案件。当天晚上,我们都住在峰岭,小羽毛独住,她完全有时间打车去很近的云泰市作案。”
“理由依旧牵强。”我说。
“第三起案件,又是发生在龙番,城东垃圾场。那天,是我们刚刚把汀棠市的案子破获了,从汀棠赶回龙番。这起案件发生的时间比较晚,可能就是因为我们赶回来,她还需要时间去准备,所以作案晚了。第四起案件,发生在森原。你们还记得吗?我们在森原处理那起古墓里的案件,处理的过程中,我们有个夜探古墓的过程,但是小羽毛并没有和我们一起去。第二天,我们破案后离开的时候,接到了指令电话,森原市发生‘清道夫专案’的第四起案件。当时,林涛还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们到哪里,‘清道夫’就到哪里?”
陈诗羽和师父对视了一眼。
大宝接着说:“第五起案件,发案的时候,陈诗羽正好回到我们勘查组。而此前,她应该是在公安大学准备毕业事宜。杀人的当天晚上,她应该是正好从公安大学返回。你们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凶手懂得反侦查的知识,而且掌握得还很全面;懂得法医学知识,能够一刀致命。这些都是在公安大学可以学到的东西。凶手每次作案,总和我们的脚步相似。”
“其实五起案件中,只有两起是在外地。”我说,“这完全有可能是巧合。”
“巧合?”大宝说,“为什么凶手不选择青乡?不选择程城?那些地方的拾荒者、精神病患者更多。为什么我们在峰岭的时候,选择在云泰作案?为什么我们在森原的时候又在森原作案?还有,你们忘记狗蛋说的话了吗?他说凶手的身材像小羽毛。”
“身材相似的人多着呢。”林涛说。
“不会是陈诗羽。”师父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
“师父,不能因为小羽毛是你选中的徒弟,你就先入为主了!”大宝说。
师父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陈诗羽说:“她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女儿。”
“女儿?”我们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师父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是啊。”师父点点头,说,“你们都知道我有个女儿在上大学,但不知道我女儿上的是公安大学,分配来我们厅工作吧。我经常说,我们法医叫作‘尸语者’,我想让我的女儿继承我的衣钵,所以取‘尸语’的谐音,给她取名叫‘诗羽’。”
“啊!怪不得她的名字这么顺口。”我说。
“诗羽爱好体育,所以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侦查系。”师父话锋一转,说,“我这辈子做的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六三专案’上,怀疑了秦明。虽然当刑警的,要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人,但是对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一定要保持高度的信任。”
大宝有些尴尬,低下了头。
师父接着说:“森原案件,你们去夜探古墓,诗羽没有去,原因是我心脏病发,她和韩亮回来帮我办理住院手续。”
“韩亮知道这事儿?”我问。
师父点点头,说:“为了不让你们分心,是我让韩亮和诗羽保密的。他们俩当天赶回龙番,当晚又赶回森原的。”
“这个家伙。”大宝咬牙说了一句。
“也就是说,陈诗羽,没有作案时间。”师父淡淡地说道。
大宝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陈诗羽,此时她正低着头咬着嘴唇。
大宝轻声说:“小羽毛,对不起。”
一向傲慢的陈诗羽此刻反而宽宏大量起来:“爸爸说了,怀疑一切也没什么不对的。我也谢谢你能当面说出你的怀疑,我们以后还是好战友。”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大宝。”
大宝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小羽毛是一头短发,但是‘清道夫’却是一头长发,这个问题你注意到了吗?”
大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注意到了,我也想到你们会提这个问题。预谋杀人,对自己进行装扮,是很正常的情况嘛。”
“说得好。”我笑着说,“我要说的就是‘装扮’这两个字。小羽毛能把短发装扮成长发,为什么别人就不能装扮?又比如说,一个男人也可以装扮成女人呢?”
“男人?”师父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这次去丽桥办案,让我想起了去年我们在那里办的一起迷巷鬼影的案件。”
大宝说:“啊,我记得那个案子。”
我接着说:“那个案子的凶手也是扮作女鬼的样子,这让我不禁和‘清道夫专案’结合起来。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从现发的几起案件中看,结合监控录像和目击证人,‘清道夫’每次出动的时候,装束是完全一样的。长发、白裙、高跟鞋。如果是个女人作案,她完全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衣服,来混淆视听,干扰警方的视线。”
“如果是男人,那么他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套男扮女装的行当。”师父补充道。
我点点头,说:“既然每次装束完全一样,咱们就不得不考虑到凶手有装扮的可能。”
“可以,有依据证明那是个男人吗?”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没有依据。但是刚才师父说了,说不定凶手就只有这么一套女人的衣服。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清道夫’这三个字。”
大宝从卷宗里拿出现场拍摄的“清道夫”三个字的照片,仔细端详。
我说:“‘夫’这个汉字,旧时就指男子。凶手用了‘夫’这个字,是不是隐含了他是个男人这一事实呢?”
“那总不能写个‘清道妇’吧?”陈诗羽说。
我说:“标记性犯罪行为,主要的心理特征就是标榜自己,以达到满足自己畸形心理需求的目的。这样的人,总是会选用自认为最适合自己的词语来标记。如果性别有差异,那么就不是最适合的词语,凶手完全可以选用别的标记性词语。”
“你的分析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六三专案’。”大宝说,“当时我们就因为犯罪分子的性别问题有过争执。”
“性别问题是大问题。”我说,“我们最开始框定的侦查范围是哪些?”
“在特定时间,在云泰、森原和龙番市有住宿记录的人。”林涛接过话茬儿,说,“学过医学、法律,具有反侦查意识,可能被特定人群骚扰、性侵或者侵害过的人。”
“是女人。”我说,“我们当初的侦查范围,重点就是‘女人’这两个字。”
“如果凶手是男人,那么在住宿登记信息碰撞排查的时候,就有可能会被遗漏掉。”师父说,“这可能是本案一直没有突破的关键点所在。”
“所以说,即使我们现在还没有充分的依据来证明凶手究竟是女人还是男扮女装,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扩大侦查范围。”我说,“扩大的这一部分,就是下一步侦查的重点。”
“看来我还是错了,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大宝说。
“不仅如此,你还和去年的我一样,犯了怀疑战友的错误。”师父说。
“如果不是你犯这个错误,我们甚至也不会联想到装扮,不会联想到凶手的性别确定有失误。”我对大宝说,“你功过相抵了。”
“嗯,我现在有些迫不及待了。”陈诗羽开始摩拳擦掌。
我们一起看向师父。
师父说:“我现在马上电告赵其国局长,让负责情报信息研判的同事到办公室等你们。你们马上出发,去龙番市公安局,共同对住宿信息进行进一步研判。”
“是啊。因为我们的失误,已经让系列案件发生这么多起了,这么多人冤死。”我有些沮丧,说,“不能再让‘清道夫’作案了!”
“不要自责了。”师父说,“凶手在暗处,而且经过精心策划预谋,你们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加油!”
龙番市公安局情报研判中心。
半夜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感觉很不好,负责情报研判的民警王力有些不快。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软件对符合住宿条件的人群进行碰撞比对。
“我觉得这条路不可行。”王力说,“你知道吗?云泰和森原都是旅游城市,每天入住率有多高!上次仅仅为了找出一个女性,我们就碰撞出几百条,现在性别不限了,岂不是更多?”
“破案有的时候就是要靠运气。”我说,“但是如果不努力,连碰运气的机会都没有。”
王力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喏,信息出来了,一千四百五十七条。”
“凶手的主要作案地点是在龙番。”我说,“现在再设置两个条件,第一,居住地在龙番的;第二,另外三起案件发生时,在龙番住宿的。”
王力点了点头,麻利地在电脑里输入了我要求的条件设置,进行进一步筛选。很快,筛选结果出来了,剩下的结果是七百六十五条。
“还是有这么多。”王力的眼神黯淡下来,说,“这七百多人,光排查就要几个月的时间。”
“那你再试一下,加入条件,男性。”我说。
“你们开始不是确定了是女性吗?”王力说,“怎么又变男性了?女性结果不要了?”
我点点头。
电脑上的数据迅速翻动,最后显示出三百一十三条信息。
“还是很多啊。”大宝有些泄气。
我坐到王力的位置上,开始粗略地翻动这三百多条信息。林涛、大宝和陈诗羽在我身旁默默地站着。
“等会儿,等会儿。”大宝叫道,“你看这个名字,奇怪不奇怪,熟悉不熟悉?”
顺着大宝的指尖,我看到了“步兵”两个字。
“步兵?”我努力回忆着这一熟悉的名字。
“你忘了吗?”大宝说,“我们在森原办古墓那个案子的时候,肖支队长请我们和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的两个法医一起吃过饭。齐老师是一个,还有一个是他的徒弟,就叫步兵。”
我连忙把步兵的身份证号码输入龙番市公安综合查询系统。
步兵,男,37岁,身高170cm,血型AB型,住龙番市城市花园小区3栋101室,皖南医学院2010届毕业生,2010年6月户籍从皖南医学院迁来本地,就职于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
“他是法医!”我和林涛同时叫道。
“步兵在案发的特定时间,分别在森原市和云泰市住宿过。”大宝说。
“现在的司法鉴定所,为了赚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受理业务都不仅限于本市,都会经常到外地去受理一些交通事故的伤残认定和尸表检验。”我说,“也就是说,步兵出差的次数可能比我们还频繁。这,会不会是巧合?”
“可他是法医,身材又和我们之前推断的凶手的身高相似。”林涛说,“这么多巧合都附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再是巧合了。”
“是不是巧合,我们明天去汉明司法鉴定所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宝朝我使了个眼色。
“对啊!好主意。”我拍手道,“现在大家都回家睡觉,我留在这里清理一下情报资料系统里的交通事故案件。”
“啊?清理交通事故案件?”陈诗羽问,“什么意思?”
“你明天就知道了。”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陈诗羽、林涛和大宝就坐在了齐老师的办公室里。
“怎么样?齐老师最近业务忙吗?”我翘起二郎腿,叙起了家常。
“忙啊,忙点儿好,赚得多。”齐老师毫不避讳,说,“在公安系统打拼了一辈子,家徒四壁,现在来司法所了,该赚点儿钱给后辈了。你们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啊。”我说,“我最近要去母校讲课,想讲一下关于交通事故尸体检验的要点。现在大部分交通事故已经不是由公安机关的法医进行检验了嘛,我看您这儿的案件倒是挺多的,所以,想找一些案件的原始资料,用来做讲课的素材。”
“资料啊?”齐老师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说,“我退休后,就来这里工作了,开始的时候,交通事故的尸检还是公安机关做。后来把这些案子交给司法鉴定所后,我大概已经受理两千多起了,照片全在这里,你全部拷贝走吧。给后辈传授经验,是我们的职责。我现在退休啦,这样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啦!”
“我只需要2010年之后的案件。”我说,“我来之前,也做了功课,你看,这几起交通事故尸检,我从情报系统里看到,都是你们所做的。”
“哈哈,你真是有心了。”齐老师说,“没问题,我让他们把照片和鉴定书全部拷贝给你。”
“不仅要照片和鉴定书,还要你们的尸体检验笔录。”我说。
“要那些做什么?”齐老师说,“尸检笔录都是在尸检现场手写的,不整齐,乱七八糟的。反正尸检鉴定书里把尸检笔录的内容都打印进去了,何必再要笔录?”
“这个,我们只是觉得尸检笔录才是最原始的记录状态。”我挠了挠头,说,“而且,我们想针对尸检笔录现在普遍存在的问题进行修订。所以,找你们司法鉴定部门要一些笔录作为参考。”
“好吧,虽然理由很牵强。”齐老师微微一笑,说,“我让行政秘书去把你要的这些案件的笔录复印给你。”
“齐老师,我们今天来此一行,可以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林涛说。
齐老师点点头,说:“我懂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拿到了尸检笔录,我们急忙赶回了省厅文件检验科,吴老大早已候在那里了。
“不错啊,用这个办法把嫌疑人的笔迹都给骗到了。”吴老大见我们手上拿着一沓A4纸,说。
我笑了笑,说:“现在都推行无纸化办公了,给文件检验工作倒是带来了不少麻烦。如果不是我们现在还通行现场手写笔录,怕是连这个东西都不好弄到呢。”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挑那几个案子?”陈诗羽满腹疑问。
我微微一笑,说:“步兵是2010年研究生毕业的,所以,我选的都是2010年以后的案子。既然步兵和齐老师一组,所以我选择了当初和齐老师关系不错的交警三大队处理的交通事故。因为这层关系,三大队的案件肯定都是交由齐老师处理。如果选今年的案件,步兵可能就会自己上解剖台了,记录就不是他了。所以我选择的都是步兵刚毕业,只能当记录员时的案件。这些案件齐老师亲自尸检,那么他肯定就是记录了。”
陈诗羽向我竖了竖大拇指。
我把A4纸都铺平在吴老大的办公桌上,说:“吴老大,看看吧。”
“这还需要我看吗?”吴老大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字迹说。
“‘关于李臻的道路交通事故尸体检验笔录’,”吴老大说,“这一行字中间的‘道’字,里面的‘首’就是有三横,这和‘清道夫’的错字习惯是一样的。”
我把A4纸里凡是有“道路交通事故”几个字的纸张都抽了出来,果真,凡是“记录人”一栏签署“步兵”二字的记录,“道”字都是错字。
“我们终于把这个坏蛋给找出来了!”大宝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喜悦之情。
“可是,这个错字习惯,能作为呈堂证供吗?”我问。
吴老大努了努嘴,说:“当证据使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使用。你知道的,证据要讲究排他性。有这样错字习惯的人,肯定不止步兵一个。所以想仅仅靠这个错字来定案,肯定是不行的。错字毕竟不像DNA和指纹那样具有排他性。”
我们高涨的情绪迅速低落了下来。
吴老大看看我们,哈哈一笑,说:“但是别灰心。你们努力数月,终于迎来了曙光。嫌疑人就在眼前,看你们怎么让他服法了。天就要亮了,这是你们的黎明之战。”
“有了这个错字对应,我们能不能申请秘密搜查令?”我问。
吴老大说:“我认为可以。”
“好!”我拍了下桌子,说,“马上请师父联络赵其国局长,申请搜查令,我们趁着步兵下午上班,去他家里看一看。”
林涛的开锁技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仅仅不到五分钟,步兵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就被林涛打开了。
我们悄无声息地穿戴好勘查装备,架起摄像机,走进了步兵的家里。
步兵三十七岁,但是却没有结婚,一直一个人独居。可这间不大的房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男人独居的房屋。房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各种物品摆放得错落有致。整洁,又不乏品味。就连陈诗羽进到房间后,都大吃一惊,自愧不如。
“你说,这么讲究的男人,为什么就找不到老婆呢?”陈诗羽问。
大宝说:“齐老师说了,不是找不到老婆,而是他不想找。所里的人经常给他介绍,可是他一概不见。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心里有人了,后来都认为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可能,他是偏执地为了自己的理想吧。”我说,“一般这样系列作案,每起案件都做得丝毫没有失误,每起案件都会留下自己独有标记的人,都是有偏执性精神问题的。尤其是这个收拾得如此整洁的家,更能证明他是个偏执狂了。”
“同意。”林涛说,“我妈都收拾不了这么干净。”
“别多说了,抓紧时间。”我看了看表,说,“我们只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我们的重点是寻找他可能装扮女人的工具、疑似血迹的可疑斑迹,并且对这些东西进行血液预实验。一旦预实验阳性,就立即提取走。翻动完后,务必把物品放回原样,不能有任何偏差。这个偏执狂,很容易就会发现自己的家里进来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分头在寻找,却一直也没有收获。最后,大家的目光一起集中在客厅沙发旁边的一个行李箱上。
“步兵经常出差,和我们一样,他有个随提随走的行李箱。”我一边说,一边把行李箱拎出来,轻轻打开。
行李箱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洗漱包和几件换洗衣物,最惹人注意的,是箱子的一侧摆放着一个铁质的密码盒。
“这里面是什么?”看到密码盒,林涛的开锁瘾又发作了,准备拨动密码锁。
“等等。”我在林涛接触到密码锁的一瞬间,制止了林涛,说,“这个我见过,是德国产的全新电子密码锁。”
“哦,我知道了。”林涛说,“我说这上面的旋钮怎么会没有数字呢,其实这上面是类似于随身听音量旋钮的那种密码盒。必须把三个旋钮都旋转到之前设定的大小,才能打开密码盒。如果旋转一次错误,上面的电子记录仪就会有所记录并显示。”
“是啊。”我说,“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身女人的行头!”大宝痴痴地望着密码盒。
“不重要了。”我说,“至少我们现在基本掌握了犯罪工具藏匿的地方,下面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自己打开这个盒子了。”
“他自己会打开吗?”大宝问。
“这个交给我吧!”陈诗羽说,“我来蹲点。”
“好。”我笑了笑,说,“赵其国局长会派人手帮助你,下面的事情,就靠你了。”
陈诗羽暂时离开了我们勘查组,和四个侦查小组一起,对步兵的家里进行了日夜监视。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坚定了信心的侦查小组没有丝毫懈怠。
在经历了一星期的艰苦等候后,终于在8月1日的凌晨,我接到了陈诗羽的电话。
“蛇出洞了。”陈诗羽气喘吁吁地说,“接到赵局长的命令,在嫌疑人打开密码盒的时候,立即破门进入现场。可是没想到他们家的门那么难破,浪费了时间。进门后,嫌疑人自杀了。唉,要是林涛在就好了。”
“什么?”我叫道,“自杀了?!”
“别着急。”陈诗羽说,“我们正在把他往医院送,现场已经有同事进行保护了,你们赶紧去现场搜索物证吧。”
“以步兵这种一刀致命的手法,送医院还有救吗?”我有些焦急,毕竟如果让他自杀成功,这场黎明之战我们也不能算是大获全胜。
“同事开枪击中了他拿刀的手,他刺自己的时候刺歪了,想重新拔刀,已经被我们按住了。”陈诗羽说,“不过,我看刀刺的位置,应该不会致命。”
看来陈诗羽跟了我们这么久,对人体结构已经了如指掌了。
我略感放心,马上拨通了大宝、林涛的电话,相约在步兵家门口集合。
再次赶到步兵家的时候,这个整洁的房屋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可以看得出,在这个狭小的客厅里,发生过非常激烈的打斗。
客厅的茶几翻倒了,对面电视柜上的花瓶已经破裂,墙壁上甚至还有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可以想象得到,那枚关键的子弹是如何穿过步兵持刀的手,打碎了对面的花瓶。
茶几的一旁,有一摊血泊,显然,那是步兵的血泊。
客厅里,最吸引我们的,还是那个被打开的箱子。箱子里的密码箱已经被打开,一顶乌黑的假发摆放在里面。
“果真是他!”大宝叹道。
我戴好手套,把密码箱小心地捧出来拍照,然后把里面的物件一件件地拿出来,在沙发上放平。
一个假发套,一件女士内衣和两个硅胶球,一件白色连衣裙,一双高跟鞋,还有一个装着橡胶手套和鞋套的塑料袋。
“还有,一把手术刀。”大宝从血泊旁,捡起了一把锃亮的手术刀。
白色的内衣和鞋套都是被反复清洗过的,显得非常干净。
“可是如何才能把这些东西,和‘清道夫专案’现场结合起来呢?”大宝问。
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在这些东西上,检出这些死者,哪怕是一个死者的血迹。”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清洗过的啊。”大宝说。
我说:“确实,衣服、鞋套上看来是没法检出血迹了。现在,就要看假发怎么样了。你看,这顶假发很逼真,是人造纤维制作而成的。这一种材料不耐高温,且不能经常清洗。凶手杀人都是直接找要害的,一刀下去必然有喷溅血迹,而且死者会有挣扎,凶手会有控制。那么,血迹必然会喷溅到凶手佩戴的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上。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个假发上,寻找到被害人的喷溅状血迹。”
“这不是问题。”林涛说,“之前师父带着我们研制的生物检材提取仪,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一整个假发上寻找星星点点的血迹,确实不是易事;更不能把假发直接送到DNA检验室去大海捞针。好在师父之前已经考虑过此类案件的生物检材提取办法,研究了一款生物检材提取仪。这台仪器目前还没有经过专家论证验收,处于试验阶段。
这台仪器就是利用蓝色激光激发物质上可能存在的人体生物检材荧光,检验者通过佩戴绿色的眼镜,可以看到激光照射下,那些泛着荧光的人体生物检材。
我们携带着假发,直接赶往省厅实验室,打开了生物检材提取仪。
在绿色的眼镜的折射下,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里,藏着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荧光斑迹。
“请DNA检验科郑科长起床吧。”我看看了表,此时是深夜两点半,那个容易见鬼的时刻,果真,这个杀人的恶魔,终于要现形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拿着DNA检测报告走进龙番市第一人民医院ICU病房时,在门口看见了陈诗羽。
“不怕他不交代了。”我扬了扬手上的检测报告,说,“证据确凿。”
陈诗羽摇摇头,说:“他已经交代了,几乎是一苏醒,就立即交代的,现在两个侦查部门的同事正在给他做笔录。”
“交代了?没做任何抵抗?”我问。
陈诗羽说:“是啊,真是个怪人。昨天抓他的时候更奇怪,他在用刀刺向自己心脏的时候,居然喊了一句:‘你们毁掉了我的理想!’真是搞不懂,难道他的理想就是杀人?好在咱们的神枪手一枪打中了他的胳膊。不然,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所谓的理想,就是当一个‘清道夫’吧。”我低下头,走进了ICU病房,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静静地听着步兵的自白。
我叫步兵,今年三十七岁,未婚。
十四年前,当我从医学院毕业后,就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法医,打击犯罪、保护人民,为社会清扫垃圾。可是,参加了数年的公务员考试,进入面试环节后,都因为我不是法医学专业科班生而被残忍地淘汰掉。
我感到不公!
于是我发愤学习,重新捡起书本,并且在2007年的时候考进了法医学系研究生。可万万没有想到,当我2010年毕业的时候,公务员录取居然增加了“年龄三十五周岁以下”这个苛刻的条件。当年,我即将满三十五周岁了。
换句话说吧,2010年的公务员考试,是我唯一一次可以进入公安机关当一名公安法医的机会,我无比珍惜。
三个月,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公务员考试,我的目标就是进入龙番市公安局,而且我胸有成竹!
可没有想到,我的人生理想,被一个垃圾给毁了。
那天早上,是公务员第一门《行政职业能力测试》考试日,我清早就从家里出发,赶赴考场。可是在路上,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我居然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流浪汉正在拦一个小姑娘的路。
这就是人渣!是社会的垃圾!
我当时就怒火中烧,冲上去揍这个垃圾,直到把他打得跪地求饶。小姑娘没有留下来感谢我,甚至没有留下来帮我做证!明明是我救了她!可她为什么躲起来?反倒是警察来了,把我带进了派出所。
从那天起,当警察就不再是我的理想了。你们警察,怎么可以不分是非?就因为你们这些警察不分是非,我没能去参加考试,我丧失了唯一一次成为公安法医的机会。
为了生计,我考虑过去学校当老师,但最后还是决定去司法鉴定所谋生路。不仅仅是赚钱,更重要的是我可以通过这个职位的掩护,去实现我新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清道夫”,把社会上这些不该存在的垃圾,全部清除。这就是我这辈子的最高理想。我有这个能力去清理他们,也有这个能力去逃避你们这些不分是非的警察的追踪!
可是,2011年,我第一次去清理垃圾的时候,被一群流浪汉打了一顿。不得不承认,从身体素质上,我没有优势。
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这些垃圾?怎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一个流浪乞讨者居然在和一个卖淫女谈价钱!
真是垃圾!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就是男扮女装!这些流浪汉不是天天想着好事儿吗?我来满足他们。他们想要好事儿,必然不会成群结队,必然要避开众人,必然会放松警惕。为了清扫这些垃圾,我装一装卖淫女,又如何?
事实证明,我的计策是成功的!是正确的!
那个叫作什么傻四的傻子,居然在看到美女的时候,也会去脱衣服,也会去想好事儿!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一把手术刀,切断了他的脖子。
我了解人体解剖学,但是没有想到,颈动脉离断之后,居然会有那么剧烈的血液喷射。我弄了一身血,好不容易才避开路人和监控摄像头,回到家里。从那以后,我决定直接把刀插进那些垃圾的心脏。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被你们抓住,不过,有你们这样的对手,我也值了!
走出ICU病房,我的情绪极其低落。毕竟,这是我们的校友,一个曾经拥有崇高理想的法医。可是他却这样,走上了不归路。
“你说,他若真的成了法医,会不会是一名优秀的法医?”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他的偏执狂太严重了,喜欢钻牛角尖的法医,会是个优秀的法医吗?”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快回来吧,我肚子痛。”铃铛的声音。
我有些蒙,还没有从“清道夫专案”中走出来,茫然地挂断了电话,看了看表,叫道:“时间真快,不知不觉就到预产期了!我要当爸爸了!”
“真是双喜临门啊!”大宝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是三喜临门!你哥哥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在儿子小小秦满月前三天,大宝终于决定和宝嫂结婚了。
勘查组的同事们每天欢天喜地地张罗着大宝的婚礼,出什么主意的都有。大宝则是连续几天不眠不休,过了一把“指挥官”的瘾。大宝和宝嫂都是外地人,大伙儿决定在市郊的一个宾馆里开个房间,当作宝嫂的闺房。宝嫂的父母以及宝嫂的几个闺密住在隔壁房间,准备第二天的“接亲”仪式。
新婚前一天,大宝和我住在一起,兴奋得整夜都没有睡觉。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把我叫起,大伙儿洗漱完毕,开着一串长长的车队,向市郊的宾馆驶去。
中国有个习俗,就是新郎一方要用红包和诚意来敲开新娘的闺房大门,这样才能把新娘接走。可是,当我们到达宾馆楼下的时候,就发现居然不是由我们来敲门。娘家的人居然都扒在宝嫂所住房间的房门上敲打。
“不知道我家梦涵出什么事儿了。”宝嫂的母亲哭喊着说,“早上起来就敲不开她的门,找服务员来打开房门,没想到门里面用防盗链锁着,门缝里也看不到人啊。”
“会不会宝嫂还在和你赌气啊?”林涛转头问大宝,“你都没有告诉我,上次是怎么哄好宝嫂的?还是她一直在生气,这会儿真不开门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诗羽上前一脚踹开了宝嫂的房门。门外的一干人等全部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
“宝嫂走了?”林涛问。
“走了怎么会反锁防盗链?”我说。
“那怎么回事?”陈诗羽问。
突然,被人群挤在门口的大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跌的巨大响声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全部扭头看去。
大宝靠在玄关处的墙壁上,痴痴地望着对面的柜子。
柜子的夹缝里,露出一角婚纱,殷红的血迹在白色的婚纱上格外醒目……
(“法医秦明”系列第四季,完)
(1) 见第三季《第十一根手指》中,“迷巷女鬼”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