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里,是带着怨气的。
年慎平静道:“吃完这顿饭吧,我再送你回去。”他转头交代餐厅经理,“可以上菜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旧没有看她。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唯有餐厅经理的。
桌上的烛火寂寞地亮着,有清淡的冷香,窗外是一处颇具规模的意式花园,入目可见青绿的整形植被,没有花,也没有除绿色以外的颜色,花园的中间耸立着一座凉亭,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她确实跟年慎说起过喜欢这家餐厅,问题是,她少女时期的审美原来肃穆到这样冷清。
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是蒋波的审美。
她深爱的、她了解的、她掌握的、她学习的一切,都来自蒋波。
是蒋波塑造了这个叫常娓娓的女人。
常娓娓忽然就归于了平静,跟年慎共进这一餐冷清静默的晚宴。
说很少的话,餐具碰撞发出很轻微的响动。
偶尔娓娓抬头看他,而他目光低垂,严谨专注地注视着面前自己的食物。
去时跟来时一样,仍是他送她回家。
车载音响放着轻音乐,一个女人呢喃地哼着歌……关于爱情,凡人总有数不清的牢骚,这是上帝造人时疏忽所致,如果没有爱恨情仇,可以省却多少烦恼。
一路仍旧无言,车停在她家小区楼下,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道:“年慎……”
他只是清淡地一瞥,示意自己在听。
娓娓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猛烈地压抑住了那强烈而难堪的羞耻心。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像在询问一件跟天气有关的事。
年慎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这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表现得从容镇定,听到这句话,他忽然笑了一下,仿佛在笑她的不自量力。
娓娓被他这一笑,反倒放松下来,过了最难堪的局面,接下来的话就更加像自嘲。长到这么大,早也学会用自嘲化解尴尬,她揉着脸颊,试着让自己清醒一些,平静一点:“你知道的呀,我很笨的,反应又慢,还很喜欢自作多情,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
年慎冷笑:“你有什么可以让我误会的地方?”
“是啊,那么糟糕的婚姻,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他不语不动,只把她的话当作笑话。
在推门下车之前,娓娓说:“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这样是什么样,若是问娓娓,恐怕她也说不清。对待感情这件事,难能可贵的是她纯粹由心,因此伤到别人也不自知。
在她离开之前,年慎一直坐在那里,仿佛在思索她话里的深意。
娓娓按了电梯的上行键,双页门在她面前缓缓闭拢,在最后关头横插进一只手,吓得她后退数步。那人稍微用了一点力,两页铁门被他从中分开,露出去而复返的年慎的脸庞,应该是跑了一段路,他微微气喘,发丝凌乱,慢慢抬起头看她的时候,眼睛雪亮,一切的目的和初衷都写在了那里。
他一步一步走进电梯,一道阴影随之压住娓娓,她往后退,却退到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他按亮了从一楼到二十二楼的所有指示灯。
娓娓惊慌地问:“你想做什么?”
年慎扯掉领带,扔在一边,看着她讲:“现在我们时间很多,我可以告诉你,是不是你自作多情。”
他走过来按住娓娓,一只手抵住她身后的电梯壁,困她在自己怀里。在她的后脑勺即将撞墙之前,他干脆地用另一只手扶住,然后低头,去吻她的唇。娓娓拼命躲闪,他的唇于是纷乱地扫过她的鼻、脸颊、额头、眼睛,哪里都可以去,因为哪里都能慰藉他心底焦灼的渴望。
在车里的时候,年慎几乎要疯掉。
那么糟糕的婚姻,她知不知道,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就是靠着那些回忆挺过了那些最难熬的日子。
可在她心里,最值得他珍视的回忆,却只得她“糟糕”两字的评价。
他的吻步步紧逼,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连光影都被夺去,她只能隐约感觉到电梯在每一层楼停下,打开,然后关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幢楼销量欠佳,住户很少。
他很会吻人,这吻也不似从前霸道,诱哄似的轻啄,不束缚也不松开,就是逼她到无处可去,除了他怀里。大概是因为喝过一点酒,她的大脑呈现出一种窒息般的缺氧。
年慎断断续续地问:“常娓娓,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我爱你,我他妈犯贱还爱着你。”
她不感到得意,她只觉得难过。她无法描述那错综复杂的感受,如果她说她宁愿他恨自己,恨自己到死,恨自己永生永世在地狱,她就不会觉得这么难过。他能明白吗?
可如果他爱她,却让娓娓觉得一辈子都难以清赎。
一直到她公寓的第九层,电梯门打开,年慎身后有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娓娓……”
是蒋波!
她的大脑皮层接收到这个讯息,整个人僵在那里。
年慎感觉到她的僵硬,目光复杂地掠过她,同时也放开她,伸出大拇指碾过她微肿殷红的唇,抹去上面由他带来的湿润,最后弯腰俯身,拾起扔在地上的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