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百三首（选录四十）

其三[1] 可笑寒山道[2]，而无车马踪。 联溪难记曲[3]，叠嶂不知重。 　泣露千般草[4]，吟风一样松[5]。 此时迷径处，形问影何从[6]。 其七 　　　　一为书剑客[7]，二遇圣明君[8]。十四日 东守文不赏，西征武不勋。 学文兼学武，学武兼学文。 今日既老矣，余生不足云。 其十 　　天生百尺树，翦作长条木。十五日 可惜栋梁材，抛之在幽谷。　 年多心尚劲[9]，日久皮渐秃。 　识者取将来，犹堪柱马屋[10]。 其十三 　　　玉堂挂珠帘，中有婵娟子[11]。十七日 其貌胜神仙，容华若桃李[12]。 东家春雾合，西舍秋风起。　　 更过三十年，还成苷蔗滓[13]。 其十四 　　　　城中娥眉女，珠佩珂珊珊[14]。十九日 鹦鹉花前弄，琵琶月下弹。 　　长歌三月响[15]，短舞万人看[16]。 　未必长如此，芙蓉不耐寒[17]。 其二十八 　　登陟寒山道，寒山路不穷。二十日 溪长石磊磊，涧阔草蒙蒙[18]。 　　苔滑非关雨[19]，松鸣不假风[20]。 谁能超世累[21]，共坐白云中。 其三十一 　　　　　　　杳杳寒山道[22]，落落冷涧滨[23]。二十一日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碛碛风吹面[24]，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其三十四 　　　　　两龟乘犊车[25]，蓦出路头戏[26]。廿二，冬至 一蛊从傍来[27]，苦死欲求寄[28]。 不载爽人情[29]，始载被沉累[30]。 弹指不可论[31]，行恩却遭刺。　 其三十六 东家一老婆[32]，富来三五年。 昔日贫于我，今笑我无钱。　　 渠笑我在后[33]，我笑渠在前。 　　　相笑傥不止[34]，东边复西边。廿五日 其五十五 桃花欲经夏，风月催不待。 　　访觅汉时人，能无一个在[35]。　 　　朝朝花迁落[36]，岁岁人移改。　 　　　　　　　　　　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37]。一九九一年一月六日 其五十八 我见百十狗，个个毛鬇[38]。 卧者渠自卧，行者渠自行。 　投之一块骨，相与啀喍争[39]。 　　良由为骨少，狗多分不平。七日 其六十三 若人逢鬼魅，第一莫惊懅[40]。 　　捺硬莫采渠[41]，呼名自当去[42]。　 　烧香请佛力[43]，礼拜求僧助[44]。 　　蚊子叮铁牛，无渠下觜处[45]。八日 其七十 猪吃死人肉，人吃死猪肠。 猪不嫌人臭，人反道猪香。 猪死抛水内，人死掘土藏。 　　　　　彼此莫相啖[46]，莲花生沸汤[47]。九日 其七十一 快哉混沌身[48]，不饭复不尿。 　遭得谁钻凿[49]，因兹立九窍[50]。 朝朝为衣食，岁岁愁租调[51]。 　　千个争一钱，聚头亡命叫[52]。十日 其七十四 不行真正道[53]，随邪号行婆[54]。 口惭神佛少，心怀嫉妒多。　　　 背后噇鱼肉[55]，人前念佛陀[56]。 　　如此修身处，难应避奈何[57]。十五日 其七十六 有汉姓傲慢，名贪字不廉。 　一身无所解[58]，百事被他嫌。 　死恶黄连苦，生怜白蜜甜。　 　　　　吃鱼犹未止，食肉更无厌[59]。十七日 其八十二 　　　我今有一襦[60]，非罗复非绮[61]。 借问作何色，不红亦不紫。 夏天将作衫，冬天将作被。 　　　　　冬夏递互用，长年只这是[62]。二月七日 其九十七 　蒸砂拟作饭[63]，临渴始掘井[64]。 用力磨碌砖[65]，那堪将作镜。 佛说元平等，总有真如性[66]。 　但自审思量，不用闲争竞。八日 其九十八 推寻世间事，子细总皆知。 凡事莫容易，尽爱讨便宜。 　　　护即弊成好[67]，毁即是成非[68]。 　　　故知杂滥口[69]，背面总由伊[70]。 　　　　冷暖我自量，不信奴唇皮[71]。九日 其一〇〇 　欲识生死譬[72]，且将冰水比。 水结即成冰，冰消返成水。 已死必应生，出生还复死。 　　　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十七日 其一一三 书判全非弱[73]，嫌身不得官[74]。 铨曹被拗折[75]，洗垢觅疮瘢[76]。 必也关天命，今冬更试看[77]。　 　　　　　　　　　　　　　　盲儿射雀目，偶中亦非难。辛未一九九一年二月十九日（雨水）　 其一一七 赫赫谁垆肆[78]，其酒甚浓厚。 　可怜高幡帜[79]，极目平升斗[80]。 　何意讶不售，其家多猛狗。　　 　　童子欲来沽[81]，狗咬便是走。廿日 其一二四 富贵疏亲聚，只为多钱米。 　　贫贱骨肉离，非关少兄弟[82]。　 　急须归去来，招贤阁未启[83]。 　　　　浪行朱雀街[84]，踏破皮鞋底。廿一日 其一二八 老翁娶少妇，发白妇不耐。 老婆嫁少夫，面黄夫不爱。 　　老翁娶老婆，一一无弃背[85]。　 　　　　　少妇嫁少夫，两两相怜态[86]。二十二日 其一二九 雍容美少年，博览诸经史。 尽号曰先生，皆称为学士。 　未能得官职，不解秉耒耜[87]。 　　　　冬披破布衫，盖是书误己。二十三日 其一三四 昨夜梦还家，见妇机中织。 　驻梭如有思[88]，擎梭似无力。 　呼之回面视，况复不相识[89]。 　　　　应是别多年，鬓毛非旧色。二十七日 其一三五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90]。 自身病始可[91]，又为子孙愁。 　下视禾根土，上看桑树头。　　 　　　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二十八日 其一四〇 城北仲家翁，渠家多酒肉。 仲翁妇死时，吊客满堂屋。 　仲翁自身亡，能无一人哭[92]。 　　　　　吃他杯脔者[93]，何太冷心腹。三月一日 其一四一 下愚读我诗[94]，不解却嗤诮[95]。 中庸读我诗[96]，思量云甚要[97]。 上贤读我诗[98]，把着满面笑。　　 杨修见幼妇，一览便知妙[99]。二日 其一四二 自有悭惜人[100]，我非悭惜辈。 衣单为舞穿，酒尽缘歌啐[101]。 当取一腹饱，莫令两脚儽[102]。 　　蓬蒿钻髑髅[103]，此日君应悔。四日 其一四七 独坐常忽忽[104]，情怀何悠悠。 山腰云缦缦[105]，谷口风飕飕。 猿来树袅袅[106]，鸟入林啾啾。 　　　　　　　　　　　　　　　　时催鬓飒飒[107]，岁尽老惆惆[108]。一病经旬，已是三月二十二日矣 其一六九 　　　　　　　　　侬家暂下山[109]，入到城隍里[110]。一九九一年三月 　逢见一群女，端正容貌美。　　　 　　　　　头戴蜀样花，燕脂涂粉腻[111]。二十二日　 　　金钏镂银朵[112]，罗衣绯红紫[113]。 朱颜类神仙，香带氛氲气。　　 时人皆顾盼，痴爱染心意。　　 　谓言世无双，魂影随他去。廿三日 狗咬枯骨头，虚自舐唇齿。　　 不解返思量，与畜何曾异。　　 今成白发婆，老陋若精魅[114]。 　　　无始由狗心[115]，不超解脱地。廿五日 其一七四 养女畏太多，已生须训诱[116]。　　 捺头遣小心[117]，鞭背令缄口[118]。 未解乘机杼[119]，那堪事箕帚[120]。 　张婆语驴驹[121]，汝大不如母。廿六日 其一七六 以我栖迟处[122]，幽深难可论。 无风萝自动，不雾竹长昏。　　 涧水缘谁咽，山云忽自屯[123]。 　　　午时庵内坐，始觉日头暾[124]。廿七日 其二〇六 怜底众生病[125]，餐尝略不厌。 蒸豚揾蒜酱[126]，炙鸭点椒盐。 去骨鲜鱼脍[127]，兼皮熟肉脸。 　不知他命苦，只取自家甜。廿八日 其二〇八 　　我见瞒人汉[128]，如篮盛水走[129]。 一气将归家[130]，篮里何曾有。 我见被人瞒，一似园中韭。　　 　日日被刀伤，天生还自有。廿九日 其二一二 说食终不饱[131]，说衣不免寒。 饱吃须是饭，着衣方免寒。　　 不解审思量[132]，只道求佛难。 　　　回心即是佛[133]，莫向外头看。三十日 其二二二 我在村中住，众推无比方[134]。 昨日到城下，却被狗形相[135]。 或嫌袴太窄[136]，或说衫少长。 　　　　挛却鹞子眼[137]，雀儿舞堂堂。三十一日 其二三八 　　寄语食肉汉[138]，食时无逗遛[139]。 今生过去种，未来今日修[140]。 只取今日美，不畏来生忧。　　 　　老鼠入饭瓮，虽饱难出头。四月一日 其三〇三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 　　　　不烦郑氏笺[141]，岂用毛公解[142]。 　　不恨会人稀[143]，只为知音寡。 　　若遣趁宫商[144]，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四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