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诗

新天子即位五年[2]，岁次庚寅[3]， 斗柄插子[4]，律调黄钟[5]。　　　 森森万木夜僵立[6]，寒气赑屃顽无风[7]。 烂银盘从海底出[8]，出来照我草屋东。　 天色绀滑凝不流[9]，冰光交贯寒朣胧[10]。 　　初疑白莲花[11]，浮出龙王宫[12]。 八月十五夜，比并不可双。　 此时怪事发，有物吞食来[13]。 轮如壮士斧斫坏，桂似雪山风拉摧[14]。 　百炼镜[15]，照见胆[16]，平地埋寒灰[17]。 火龙珠[18]，飞出脑，却入蚌蛤胎[19]。 　摧环破璧眼看尽，当天一搭如煤炱[20]。 　磨踪灭迹须臾间[21]，便似万古不可开。　 不料至神物[22]，有此大狼狈[23]。 星如撒沙出，争头事光大[24]。　 奴婢炷暗灯[25]，揜菼如玳瑁[26]。 今夜吐焰长如虹，孔隙千道射户外。　 玉川子，涕泗下[27]，中庭独自行。　 念此日月者，太阴太阳精[28]。 　皇天要识物[29]，日月乃化生。　 走天汲汲劳四体[30]，与天作眼行光明。　 此眼不自保，天公行道何由行。　 吾见阴阳家有说[31]，望日蚀月月光灭[32]， 朔月掩日日光缺[33]。 两眼不相攻[34]，此说吾不容[35]。 　　又孔子师老子云[36]，五色令人目盲[37]。 吾恐天似人，好色即丧明[38]。 幸且非春时，万物不娇荣[39]。 　青山破瓦色[40]，绿水冰峥嵘。　 花枯无女艳，鸟死沉歌声。　 　顽冬何所好，偏使一目盲[41]？　 传闻古老说，蚀月虾蟆精[42]。 径圆千里入汝腹，汝此痴骸阿谁生[43]。 可从海窟来，便解缘青冥[44]。 恐是眶睫间，揜塞所化成[45]。 黄帝有二目，帝舜重瞳明[46]。 二帝悬四目，四海生光辉。　 吾不遇二帝，滉漭不可知[47]。 何故瞳子上，坐受虫豸欺[48]。 长嗟白兔捣灵药[49]，恰似有意防奸非[50]。 药成满臼不中度[51]，委任白兔夫何为。　 忆昔尧为天[52]，十日烧九州[53]。 金烁水银流[54]，玉煼丹砂焦[55]。 六合烘为窑[56]，尧心增百忧。　 帝见尧心忧，勃然发怒决洪流。　 立拟沃杀九日妖[57]，天高日走沃不及， 但见万国赤子 生鱼头[58]。 此时九御导九日[59]，争持节幡麾幢旒[60]。 　　驾车六九五十四头蛟螭虬[61]，掣电九火辀[62]。 汝若蚀开 轮[63]，御辔执索相爬钩[64]， 推荡轰訇入汝喉[65]。 红鳞焰鸟烧口快[66]，翎鬣倒侧声盏邹[67]。 　撑肠拄肚礧傀如山丘[68]，自可饱死更不偷。　 不独填饥坑[69]，亦解尧心忧。　 　　恨汝时当食[70]，藏头 脑不肯食[71]； 不当食，张唇哆嘴食不休。　　　 食天之眼养逆命[72]，安得上帝请汝刘[73]。 　呜呼！人养虎，被虎啮；天媚蟆，被蟆瞎。　 乃知恩非类[74]，一一自作孽。　 吾见患眼人，必索良工诀[75]。　 想天不异人，爱眼固应一。　　　 安得常娥氏[76]，来习扁鹊术[77]。 手操舂喉戈[78]，去此睛上物[79]。 其初犹朦胧，既久如抹漆[80]。 但恐功业成，便此不吐出。　 玉川子又涕泗下，心祷再拜额榻砂土中[81]。 地上虮虱臣仝告愬帝天皇[82]： 　　臣心有铁一寸，可刳妖蟆痴肠[83]。 上天不为臣立梯磴，臣血肉身， 无由飞上天，扬天光。　　　　 封词付与小心风， 排阊阖入紫宫[84]。 　密迩玉几前擘坼[85]，奏上臣仝顽愚胸[86]： 敢死横干天[87]，代天谋其长[88]。　　　 东方苍龙[89]，角插戟[90]，尾捭风[91]。 　　　　　　　当心开明堂[92]，统领三百六十鳞虫[93]，坐理东方宫。　 月蚀不救援，安用东方龙？　 南方火鸟赤泼血[94]，项长尾短飞跋躠[95]。 头戴井冠高逵枿[96]，月蚀鸟宫十三度[97]， 鸟为居停主人不觉察[98]。 　　贪向何人家，行赤口毒舌。　 　　　毒虫头上吃却月[99]，不啄杀。　 　　　　　虚贬鬼眼明 [100]，鸟罪不可雪。　 　　　　　　　西方攫虎立踦踦[101]，斧为牙，凿为齿。　 偷牺牲[102]，食封豕[103]。 　大蟆一脔[104]，固当软美。　 见似不见，是何道理。　 爪牙根天不念天[105]，天若准拟错准拟[106]。 北方寒龟被蛇缚[107]，藏头入壳如入狱，　　 蛇筋束紧束破壳。　 寒龟夏鳖一种味，且当以其肉充臛[108]。　　 　　　　死壳没信处[109]，唯堪支床脚，不堪钻灼与天卜[110]。 岁星主福德[111]，官爵奉董秦[112]； 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113]。　　 天失眼不吊[114]，岁星胡其仁[115]？　 荧惑矍铄翁，执法大不中[116]。 月明无罪过，不纠蚀月虫。　　 　年年十月朝太微[117]，支卢谪罚何灾凶[118]。 土星与土性相背，反养福德生祸害[119]。 到人头上死破败，今夜月蚀安可会。　 太白真将军[120]，怒激锋铓生。 　恒州阵斩郦定进[121]，项骨脆甚春蔓菁[122]。 　　天唯两眼失一眼，将军何处行天兵。　 辰星任廷尉[123]，天律自主持。　 人命在盆底，固应乐见天盲时。　 　天若不肯信，试唤皋陶鬼一问[124]。 一如今日三台文昌宫[125]，作上天纪纲[126]。 环天二十八宿，磊磊尚书郎[127]，整顿排班行。　 剑握他人将，一四太阳侧[128]，一四天市傍[129]。 操斧代大匠，两手不怕伤。　 弧矢引满反射人[130]，天狼呀啄明煌煌[131]。 　　痴牛与 女[132]，不肯勤农桑。　 徒劳含淫思，旦夕遥相望。　 蚩尤簸旗弄旬朔[133]，始搥天鼓鸣珰琅[134]。 枉矢能蛇行[135]，眊目森森张[136]。 天狗下舐地[137]，血流何滂滂[138]。 谲险万万党[139]，架构何可当[140]。 眯目衅成就[141]，害我光明王[142]。 请留北斗一星相北极[143]，指麾万国悬中央[144]。 此外尽扫除，堆积如山冈，赎我父母光。　 　当时常星没，殒雨如迸浆[145]。 似天会事发，叱喝诛奸强。　 何故中道废，自遗今日殃。　 　　　善善又恶恶[146]，郭公所以亡[147]。 愿天神圣心，无信他人忠。　 　玉川子词讫，风色紧格格[148]。 近月黑暗边，有似动剑戟。　 须臾痴蟆精，两吻自决坼[149]。 初露半个璧，渐吐满轮魄[150]。 众星尽原赦，一蟆独诛磔[151]。 腹肚忽脱落，依旧挂穹碧。　 光彩未苏来，惨淡一片白。　 奈何万里光，受此吞吐厄。　 再得见天眼，感荷天地力。　 或问玉川子，孔子修春秋。　 二百四十年[152]，月蚀尽不收。　 今子咄咄词[153]，颇合孔意不？　 玉川子笑答，或请听逗留。　 孔子父母鲁，讳鲁不讳周。　 书外书大恶，故月蚀不见收[154]。 予命唐天，口食唐土。　 唐礼过三，唐乐过五。　 小犹不说，大不可数[155]。 灾沴无有小大愈[156]，安得引衰周， 研核其可否。　 日分昼，月分夜，辨寒暑。　 一主刑，二主德，政乃举。　 孰为人面上，一目偏可去。　 愿天完两目，照下万方土，万古更不瞽。　 万万古，更不瞽，照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