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收到了母亲的来信。
自从延子死后,你爸爸明显老了。你的身体也不好,要多多保重。我们家已经再难承受变故了。
近来我时常在半夜突然惊醒,脑子里都是你。一想就更难以入睡,几个小时都睡不着。
尧读罢来信,陷入了一片凄然。隔着万籁俱寂的黑夜,母子两人彼此惦念着对方。此时,一种不祥的律动袭击了他的心脏,他不明白为何母亲难以释怀。
尧的弟弟因患结核性脊髓炎而死,妹妹也因腰椎结核而失去意识。当时的情景,就像是一群昆虫聚集在一只濒死的同伴周围,或悲伤,或哭泣。而且他们二人都在入土之前卧床了一年,最后从白色石膏床上被抬走的。
——为什么医生说“现在的一年就是以后的十年”呢?
尧回想着,当时听到这句话后心中莫名产生了一股尴尬。
——仿佛自己有一个理想,必须要用十年时间才能到达似的。医生为什么不说再过几年我会死掉呢?
尧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一个情景,即自己失去了现在所具有的意识。
车站设在阴冷的石头建筑官署前的路上,尧在那里候车。直接回家还是去喧闹的街上?他在犹豫,最终也没作出决定。而且,电车左等右等就是不来。建筑物压抑的阴影、光秃的排排树、稀疏的街灯的透视图——远处的交叉路口时而会驶过一辆水族馆一样的电车。风景瞬间变得七零八落,身处其中的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灭形(1)。
年幼的尧曾将困在捕鼠装置里的老鼠拿去河边淹溺。金丝网里的老鼠在透明的水中来回乱窜,看上去就像在空中一样。最后,老鼠的鼻子插在了一个网眼里,它一动不动,只有白色的气泡从嘴里冒出来……
五六年前,在自己被宣告不治后,尧每天只是怀着一种淡然的悲伤度日。而渐渐地当他意识到这一事实后,对于摄取营养而进食的美味的喜爱、对于静养带来的安逸和怯懦夺去了他活下去的意志。然而他也曾几次反复调整心态,直面生活。可是在他的思索和行动之间不知不觉地出现了虚伪的回响,最终因失去了润滑而凝固下来。——他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景象。
很多人在出现某种征兆之后,会经历一个等死的过程,最后走向死亡。如今他的身上出现了同样的征兆。
当近代科学的一位使徒第一次告知尧这一事实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是在心里不接受那不吉的令他厌恶的名称。如今的他已不再拒绝,他明白那白色的石膏床是为他而准备的,供他在埋入黑土之前的若干年里使用。在那张床上,他甚至不能辗转反侧。
夜深了,尧听见了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于是在充满郁闷的心底里私语:
“晚安,妈妈。”
梆子的声音在坡多宅密的尧家附近微妙地变换着,使他依稀能感觉到更夫行进的方向。远处传来不知是谁家的犬吠声,他还以为那是肺发出的咯吱声——尧仿佛看到了更夫的身影和熟睡中的母亲的身影,于是他又在愈加郁闷的心底里私语:
“晚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