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宋末到南宋初订立《绍兴和议》以前,宋、金一直处于战争的焦灼状态,黄河南北、长江上下,一直被战火硝烟所弥漫,金国虽有胜,但少有完胜;南宋虽有败,但也不至于完败。而南宋之所以能与金军相持十数年而没有彻底亡国,是因为有一大批爱国英雄在以匹夫之躯和志士之血阻挡着外族的侵略,是他们在最危急的关头挽救了汉民族的南宋政权,使之最后能保住半壁江山,苟延残喘。于是,后来的功劳簿上就有了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等“中兴四将”。然而,南宋诸将中的吴玠,战绩不比这四人差,功劳不比这四人少,却缺位于此,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吴玠,字晋卿,德顺军陇干人(今甘肃静宁)。据《宋史·吴玠传》记载,吴玠从小懂忠义,能骑善射,志向远大,少年从军,多次参加抵抗西北西夏、平定南方方腊等战斗,力敌万夫,身经百战,后以军功升为副将。
金国灭亡北宋后,赵构建立了南宋政权,为了及早剪除,金军主要从两个方向进攻:一路从中原南下,攻打江淮;另一路进攻陕西,企图通过陕西进入四川,然后顺江而下,夹攻南宋。南宋有“中兴当自关陕始”之说,陕西是北入四川的门户,陕西一丢,四川立失,中原政权便岌岌可危,可见陕西的重要性。
为粉碎金军的战略企图,宋高宗特任命开国功臣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将扼守西北的千钧重担交给了这位最信任的大臣。但此张浚非彼张俊,他是一介文臣,不善将兵,又贪功轻敌,于建炎四年(1130)率十八万大军,向西北的金军发动了大反攻,结果在“富平之战”中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只得安排时任忠州防御史的吴玠驻守大散关以东的和尚原(今陕西宝鸡西南),自己退守阆州(今四川苍溪)。
在“富平之战”后,金军打算趁热打铁,纠集优势兵力,向南宋军队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企图一举攻入四川。吴玠作为南宋驻守西北的重要将领,担负着阻击金军入川的重任,他在四周有敌人、身后无援兵的情况下,不但多次打退金军的进攻,而且还取得了和尚原、饶凤关(今陕西石泉西北)、仙人关(今甘肃省徽县东南)三大战役的胜利,简直是两宋战争史上的奇迹。
和尚原之战。张浚安排吴玠坚守和尚原之时,吴玠的军队其实在富平之战中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他一无兵马,二无供给,几乎白手起家。吴玠没有抱怨,他与弟弟吴璘收拾残部散卒数千人,积粟缮兵,列栅死守。有人劝他退至物产丰富、给养充足的汉中,“扼蜀口以安人心”。吴玠觉得退守汉中与逃跑无异,只有坚守和尚原,才能起到威慑金军的作用,才能真正保住四川。陕西老百姓感动于他的忠义爱民,纷纷给吴玠的军队输刍送粟,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绍兴元年(1131),金军数万兵马分两路夹击和尚原:一路由金将没立率领,由凤翔府出发;一路由乌鲁折合率领,由大散关出发,两军约定在和尚原胜利会师,西北形势异常紧急。在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吴玠沉着决策,果断应对。当时,乌鲁折合部先至,吴玠利用有利地形,在北山开展阻击。为了让将士们保持旺盛的战斗力,他将部队分成两队,一队作战时,另一队休息,轮番鏖战。由于北山山谷路极窄小,又遍布石头,不能骑马,金军只得舍马步战,结果被轮番攻击,伤亡惨重,只得逃走。打败乌鲁折合部的第三天,没立赶到,进犯要隘箭筈关(今陕西千阳县城南)。吴玠乘其脚跟未稳,迎头痛击,又大败金军,终于暂时稳定了西北形势。随后,吴玠因母亲去世归家丁忧。
然而,金国四太子兀术(完颜宗弼)得报后大怒,他亲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赶来,造浮桥、过渭河,在宝鸡一线垒石为城,做好了进军和尚原、打通入川通道的准备。兀术不是一般的金将,他可是让南宋诸将领教过其智谋和勇猛的金将。部众十万虽说可能夸大,但与宋军相比,也是十几二十几倍的差异。强敌来攻,朝野震惊,西北军事仍是张浚主持,但原来有一员猛将曲端却被他冤杀了,目前能真正抵挡住金军的,除吴玠外几乎别无他者。于是,朝廷赶紧下了一道“夺情诏书”,起复吴玠为明州观察使兼陕西诸路都统制,命他火速奔赴前线领军迎敌。
抵达和尚原后,吴玠马上召集部众,分析开导,歃血立誓,鼓舞了士气,稳定了军心,做好了充分的应战准备。当年十月,兀术进攻和尚原,吴玠让将士们利用地形优势,用床子弩轮番射杀敌人。床子弩是弩箭的登峰造极之作,依靠几张弓的合力将一支箭射出,往往要几十人转动轮轴才能拉开,而所用之箭比矛更大,射程达五百米以上,其威力可知。所以弩箭齐发,金军连人带马纷纷倒地,死伤惨重。吴玠另派将士,绕小道出敌后,截断金军粮道。又派弟弟吴璘带领精兵三千,在神坌设伏,后来金军溃退至神坌,伏兵从天而降,金军被杀或自相踩踏而死者众多。随后,吴玠命令吴璘乘夜偷袭金营,连破金营十余座。这次战役,宋军与金军激战三天三夜,杀死金军将士万余,兀术甚至被宋军射中两箭,最后,他忍着疼痛,剪掉了自己的胡须,混在乱军中才得以逃脱,其仓皇狼狈之态毕现。兀术虽勇,但他在中原战场和西北战场都曾因遇到强敌而落败,中原败于岳飞,西北败于吴玠。和尚原之战打乱了金人的灭宋计划,使他们的“入川美梦”化为泡影。兀术仓皇北逃后,金国任命完颜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暂守不攻,与宋军相持于西北。
饶凤关之战。说到饶凤关之战,不能不说到金将完颜撒离喝。还是建炎四年(1130)时,撒离喝与金将娄宿等率军攻打陕西邠州,吴玠时任泾原路马步军副总管,受命于彭原店拒敌,结果打得金军大败,当时的惨状让撒离喝十分害怕,不知如何是好,他情不自禁地当众啼哭,被部下讥笑为“啼哭郎君”。为此,撒离喝对吴玠又怕又恨。
绍兴二年(1132)底,金军十万大军进攻陕西,发誓一举打开入川通道。他们特意避开固若金汤的和尚原,打算从守卫薄弱的饶凤关方向突破。绍兴三年(1133)正月,撒离喝“尽发五路叛卒,自商州侵入”,攻破金州(今陕西安康),直逼饶凤关。当时,吴玠再兼陕西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节制兴州、文州、龙州兵马,他安排弟弟吴璘守和尚原,自驻河池(今甘肃徽县)。饶凤关告急,兴元府知府刘子羽紧急调派统制官田晟镇守饶凤关,又八百里加急请求吴玠支援。吴玠得报,立即率部从河池出发,一日一夜飞奔三百里到达饶凤关。颇为搞笑的是,吴玠到达后,先让士兵送了几筐黄柑给“老朋友”撒离喝,附言说:“大军远来,聊用止渴。”撒离喝收到新鲜如刚摘下的黄柑后,大惊失色,以杖猛击地面说:“尔来何速耶!”
随后,宋、金大战于饶凤岭。金军身负重铠,登山仰攻,“一人先登则二人拥后;先者既死,后者代攻”。金军不计生死,几乎是用死尸在铺就上山之路。面对如此疯狂的攻击,吴玠站在一线指挥战斗,命令将士们一面弓弩齐发,一面搬大石抛掷,死战六天六夜,打得金军尸积如山,饶凤关仍坚如磐石。然而,事有不巧,一宋军小校因获罪,逃跑投降了金军,“出卖”了一条十分隐蔽几乎无人知晓的羊肠小道,引金军绕至关后,两面夹击,饶凤关一时失守,吴玠只得退保西县,刘子羽退守三泉。
此后,吴玠、刘子羽屡屡派出游骑偷袭金营,打击了金军的气焰,加上金军远离后方,给养不济,难进寸步,最后只好退兵北归。就在金军退兵之际,吴玠领兵设伏于武休关,伏击了金军,金兵被杀和坠落山涧而死者数以千计,军用辎重丢弃一地。饶凤关之战,宋军有败,但金军损失更重,并未捞到丝毫好处,得不偿失,何处而来,仍回何处。吴玠因军功加封检校少保。
仙人关之战。金军入川的幻想始终未灭,绍兴四年(1134)二月,兀术和撒离喝又率军十万(每次都号称十万,实际兵力可能略少),南下进攻仙人关。为何攻仙人关?原来,此前,根据战争需要,吴玠决定放弃和尚原,经营仙人关。仙人关位于今甘肃徽县东南,西临嘉陵江,南接汉中略阳,是由陕入川的锁钥之地,十分重要。兀术和撒离喝这次出兵,抱着必胜的信心和只进不退的决心,因为这次南征,他们连家眷和居家用品都随军带了,铁了心要到四川去安家。金军兵力数倍于宋军,又来势汹汹,志在必得。不过,吴玠多次与金军交战,多次以少胜多,所以他丝毫不惧。他在关右安置营寨,据守要隘,形成掎角。金军到达后,凿崖开道,循岭东下,一次次发起猛攻。吴玠率一万人据要冲拼死抵挡,金军久攻不下。同时,吴玠安排吴璘从阶州七方关方向掩杀过来,与金军激战七昼夜,最后,吴氏兄弟两军终于会合,暂时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金军经过短暂修整后,又向吴玠军营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均被打退。僵持一段时间后,吴玠乘金军麻痹大意时,率全军倾巢而出,直击金营,打响了反击战。金军没料到会有此着,匆忙应战,但招架不住,死伤无数,金将韩常被射中左眼,忍痛逃跑。将军一跑,士兵跟着,顿时大乱,纷纷逃窜。吴玠乘胜追击,又命统制官张彦攻打横山砦、王浚引军设伏河池,又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宋军大获全胜。
金军几度出兵,非但没有打通入川通道,反而损兵折将,次次败北,兀术只好领着老婆孩子退至凤翔府,休兵屯田,再也不敢轻言入川。至此,宋、金形成了对峙,南宋西北边境暂时稳定。吴玠再被朝廷加封检校少师、奉宁保定军节度使。绍兴九年(1139),吴玠因病逝世于战争前线仙人关,年仅四十七岁。
明代无名氏兵书《草庐经略》说:“吴玠用兵,本孙吴,务远略不求近利,故能保必胜,而蜀赖以安。”一句“务远略不求近利”,精准概括了他的用兵特点和作为常胜将军的根源。吴玠经营西北十数年,与金军作战无数,屡战屡胜,创造了宋、金战争史上一个又一个以少胜多的奇迹。以此三战,吴玠足以傲立南宋“中兴四将”而绝无丝毫逊色,尤其是与张俊和“逃跑将军”刘光世比,高下立现。
然而,他为何又缺位“中兴四将”呢?其原因大致有四:一是资历浅。相对于其他四将,他的资历是最浅的,最高实职仅至奉宁、保定军二镇节度使,其他人大都是三镇节度使,或枢密副使、枢密使。二是地偏远。相对于中原战场,天高皇帝远的西北战场没有得到朝廷的足够重视。三是人早逝。吴玠去世时才四十多岁,可谓英年早逝,所以后来他的战功便未表彰到应有的高度。四是有瑕疵。他曾助张浚陷害名将曲端,有不义之嫌。加上好色纵欲,《宋史》就说他:“晚节颇多嗜欲,使人渔色于成都。”当时,无论朝野,他都属于有争议的人物。
然而,瑕不掩瑜,吴玠以非凡的胆识、勇气和智慧,抵挡住了金人的铁蹄,对于南宋朝廷和广大百姓而言,也算劳苦功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