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曼从离开酒店的那一刻起就确信有人在跟踪他。他有一种动物般的第六感,一种刺痛他脊背的感觉,告诉他自己被捕食者跟踪了。但是,周围有太多的人,他辨不出是谁在盯着自己。摄政宫饭店对面的小公园里挤满了参加啤酒节的人。这是一个很暖和的夜晚,女性仍然穿着露手臂的连衣裙。许多人都喝醉了。在国王广场,方尖碑下有一个即兴组建的民间唱诗班,一个红脸男子在帽子里插了一团羚羊毛,疯狂地挥舞双手,试图指挥他们。
哈特曼走得很快。那些傻瓜,他想。他们以为自己在庆祝和平,完全不知道敬爱的元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当布来涅大街上的几个年轻女人突然挡住他的去路,邀请他加入时,他一言不发地从她们身边挤了过去。她们在背后嘲笑他。他低下头。傻瓜。最愚蠢的就是张伯伦。哈特曼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停下来点了根烟,小心翼翼地检查身后。他让自己得到了某种苦涩的满足感——在一切都说了并做了之后,他至少得到了机会,向英国首相发出了警告。这是很重要的!当他拒绝收回那份备忘录时,他从那张狭长的乡巴佬一样的脸上看出一种被冒犯的表情。可怜的休站在张伯伦旁边,看上去非常沮丧。也许自己毁了休的事业?太糟糕了,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尽管如此,哈特曼仍然感到一阵内疚。
他又回头瞥了一眼。一个人影正在靠近。尽管天气很热,那人还是穿了一件系了皮带的棕色雨衣。当那人路过时,哈特曼看见了他长满麻子的脸颊。一个盖世太保,哈特曼想。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气味,并且就像老鼠一样,只要有一个,就会招来更多。哈特曼一直等到那人走到国王广场的边缘,走到荣誉圣殿之一的外面,消失在视线中,才扔掉香烟,向元首行馆走去。
这里的人要多得多,至少有几千人。他们也更清醒,因为他们更接近帝国的精神中心。哈特曼爬上铺着红地毯的台阶,走进门厅。就像上午一样,里面挤满了纳粹党的知名人士。喧闹声在大理石上回响。哈特曼仔细端详着老同志们的猪脸,端详着那些1933年之后入党的人,那些更文雅、更有教养的脸,直到他觉得看到了跟踪他的人脸上的麻子。但当他向那个盖世太保走去的时候,那人消失在了衣帽间。这种不折不扣的愚蠢就像其他事情一样彻底激怒了他。他走到楼梯底下等待着。果然,几分钟后,穿黑制服的绍尔从门里走了出来。哈特曼试图挡住他的去路。
“晚上好,大队长先生。”
绍尔谨慎地点了点头。“哈特曼。”
“今天大部分时间我没有看到你。”
“是吗?”
“你知道,我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也许你能让我安心一点?我觉得你一直在跟踪我。”
有那么一会儿,绍尔似乎吃了一惊。接着,他的脸上闪过愤怒的神色。“你的胆子可真大,哈特曼!”
“有吗?你跟踪我了吗?”
“是的,在你提出那件事后,我就一直在调查你的活动。”
“这样做不太友好。”
“我有充分的理由。因此,我现在对你和你的英国朋友了如指掌。”
“我想你说的是莱格特先生吧?”
“莱格特——是的,莱格特!”
哈特曼平静地说:“我们曾一起在牛津念书。”
“我知道。从1930年到1932年。我已经同外交部的人事处谈过了。我也联系了我们在伦敦的大使馆,他们查到你和莱格特实际上在同一所学院。”
“如果你直接问我,我就能帮你省去这些麻烦。这算不上什么。”
“如果只是这样,我也许会同意你的话。但我也发现,莱格特先生不在昨晚电告柏林的英国代表团名单上。他的名字是今天早上才加上去的。来的本该是他的一个同事,赛耶斯先生。”
哈特曼尽量不表现出惊慌。“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在库夫施泰因车站的行为——给柏林打电话,确认谁会从伦敦来——让我当时就觉得可疑。你为什么要操心这个?你当初为什么要上元首的火车?现在想来,那是因为你要求莱格特到慕尼黑来,而你又想确定他的确上了张伯伦的飞机。”
“你高估了我的影响力,大队长先生。”
“我并不是说你亲自安排了这一切——你们团伙中的某人会替你提出这个要求。噢,是的,不要惊讶,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你们以为的傻瓜。”
“我没有这么以为。”
“有人看见你从后门离开元首行馆,前往英国代表团下榻的酒店。我亲眼看见你在大堂里和莱格特先生谈话,然后一起消失在楼上。整件事都充满了背叛的意味。”
“两个老朋友多年之后不期而遇。他们利用公务之余重续友情。背叛的证据在哪里?大队长先生,你这是在自讨苦吃。”
“英国人天生敌视帝国。官员之间未经授权的接触非常可疑。”
“我一直在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元首与张伯伦先生整个下午都在从事的活动,即寻找共同点。”
有那么一瞬间,哈特曼感觉绍尔想要揍他。“等我把这件事提请外交部部长注意后,我们再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如此自信。”
“哈特曼!”
那喊声清楚地穿过了门厅里的喧闹声。两个人都向四周看了看,想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哈特曼!”
他抬起头。施密特伏在栏杆上,示意他上去。
“失陪了,大队长。我等你和部长的消息。”
“你会的——你一定会等到的。”
哈特曼开始爬楼梯。他觉得双腿发软。他把手伸向冰冷的大理石栏杆,很高兴它能支撑住他。他太粗心了。那位来自埃森的前汽车销售员被证明是一个顽强的对手,而不是个傻瓜。他肯定留下了许多间接证据,例如毫无防备的谈话、可能被人看到的会面。还有他和温特太太的关系。对此,威廉大街有多少人猜到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审讯时能有多坚强。这种事很难说。
施密特在一楼等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在四种不同的语言之间口译显然耗尽了他的精力。他不耐烦地说:“我一直在找你。你到哪儿去了?”
“英国人对其中一种译本提出了质疑。我直接去了他们的酒店和他们商量。”
再撒一个谎很有可能让他反受其害。但就目前而言,施密特似乎对这种说法感到满意。他点了点头。“好。协议还在打字机上。代表团回来签字时,你必须在场翻译。”
“当然。”
“还有,明天早上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这里为元首准备英文新闻的摘要。电报将在办公室里校对。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先睡一觉。四季酒店有一个房间是留给你的。”
哈特曼无法掩饰他的惊慌。“既然我们都不在火车上了,那么我想这份摘要应该交给宣传部门来处理吧?”
“通常情况下的确是由他们处理的,所以你应该感到荣幸。元首亲口要求让你来做这件事。你似乎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叫你‘那个戴手表的年轻人’。”
*
在摄政宫饭店的大堂里,首相的代表团正排队通过旋转门。张伯伦已经走到人行道上了,莱格特可以听见公园里的人群在为他欢呼。斯特朗说:“我有一会儿没见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决定不去了。”
“不是的,先生。我向您道歉。”
“我并不是在怪你。我自己是不会介意你不去参加签字仪式的。”
他们走进了夜晚的喧嚣。奔驰车的引擎在不停地转动,汽车关门的呯呯声此起彼伏,人们呼喊着,白色的闪光灯、红色的刹车灯和黄色的车前灯亮成一片。从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哨音。
在过去一个多小时里,莱格特一直等待着打击降临。他坐在走廊拐角处的办公室里,向外交部的一个工作人员口述最新修订的协议,同时竖起耳朵留意走廊里的声音,等着被传唤、训斥和解雇。什么也没有发生。现在威尔逊正把首相安顿在第一辆车的后座上。安排妥当后威尔逊转过身来,注意到莱格特。他一定会说些什么了,莱格特想。然后,他努力打起精神,可威尔逊只是咧嘴一笑。“你好,休。想见证历史的创造?”
“是的,霍勒斯爵士,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莱格特看着他快步跑向车的另一侧。他的友好令人费解。
斯特朗说:“来吧,休。打起精神来!你为什么不和我坐一辆车呢?”
他们上了第三辆奔驰车。汉德逊和柯克帕特里克在前面的车里,艾希顿-格瓦金和邓格拉斯在他们的后面。他们驶离酒店,车在街道拐角处打了个急转弯,轮胎发出一声柔和的声响。此时,莱格特注意到斯特朗并没有随着汽车的运动而摇摆身体,而是保持着僵硬而静止的状态。他讨厌在车上的每一刻。车队沿着马克斯-约瑟夫大街加速行进,穿过国王广场,迎风疾驰。莱格特想知道自己是否会在元首行馆见到哈特曼。他没有因为哈特曼在首相面前使自己难堪而心怀怨恨。当然,这是一种徒劳的姿态,但在这个时代他们除了徒劳的姿态外什么也没有了。那个晚上,保罗站在莫德林桥的护栏旁说:“我们是疯狂的一代……”这句话是对的。他们的命运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定下了方向。
车队驶入了国王广场。广场的异教元素在黑暗中变得更突出了,它的巨大标志、不灭的火焰和泛光灯照耀下的白色建筑,被一大片闪闪发光的黑色花岗岩围绕着,而那些花岗岩建筑又像某个失落文明的寺庙。当他们的车停下来的时候,首相已经下了他的那辆奔驰,上到了元首行馆门前台阶的一半。他走得十分匆忙,甚至第一次没有停下来向喊他名字的人群致谢。他走进行馆后,他们继续欢呼。斯特朗说:“他在德国的所到之处都受到了多么热烈的欢迎啊!在哥德斯堡也是如此。我开始觉得,如果他去参加德国大选,一定能与希特勒一决高下。”一个党卫军走过来把门打开。斯特朗微微抖了一下。“好吧,让我们先把这件事做完吧。”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挤满了人。身穿白色外套的副官们端着一盘盘饮料走来走去。斯特朗去找马尔金了。莱格特独自一人,端着一杯矿泉水,一边随意走动,一边留意着哈特曼。他看见邓格拉斯朝自己走来。
“你好,亚历克。”
“休,外面有一些我们的记者在抱怨。很显然,没有英国报纸的记者获许进来拍照。你能不能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可以试一试。”
“可以吗?最好让他们高兴一点。”
邓格拉斯消失在人群中。莱格特把杯子递给服务人员,走上楼梯。他在半途停了下来,环视着栏杆围成的走廊,不知道该去找谁。有一个穿制服的人,应该是党卫军的军官,从人群中走出并下楼迎接他。“晚上好。你看起来迷路了,”军官说德语,他的浅蓝色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死鱼般的眼神,“需要帮助吗?”
“晚上好。谢谢,我需要。我想找个人谈谈签订协议时的媒体安排。”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军官示意莱格特和他一起去一楼。“外交部的一位官员负责与英国客人的大部分联络工作。”他带莱格特来到大楼前部的座位区,哈特曼正站在附近一根柱子的旁边。“你认识哈特曼先生吧?”莱格特假装没听见。
“莱格特先生?”党卫军重复道。他的声音更大了,变得不太友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哈特曼先生吗?”
“我不——”
哈特曼打断了他。“我亲爱的休,我想绍尔大队长是在跟你开玩笑。他非常清楚我们是老朋友,我今晚还去你的酒店见了你。他知道这一点,因为他和他的盖世太保朋友跟着我到酒店去了。”
莱格特试图挤出笑容。“好吧,这就是你要的回答: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出了什么问题吗?”
绍尔说:“你在最后一分钟顶替了一个同事,上了张伯伦先生的飞机,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的。”
“我可以问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我德语讲得比他好。”
“但这不是从一开始就明摆着的吗?”
“所有事情都是到最后一刻才定下的。”
“你们驻柏林大使馆的人也可以做翻译。”
哈特曼说:“真的,绍尔,我认为你没有权力盘问一个来我们国家做客的人。”
绍尔不理他。“我可以问问你和哈特曼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六年前。但这不关你的事。”
“好。”绍尔点点头。突然间,他似乎失去了信心。“好吧,我要离开了,你们自己谈吧。毫无疑问,哈特曼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他咔嚓一声并了并脚后跟,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走开了。
莱格特说:“这是不祥的预兆。”
“别理他。他决心要揭发我。他会继续挖掘,直到找出什么,但他还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现在我们必须假设我们被监视了,所以我们必须扮演各自应扮演的角色。你想知道什么?”
“英国媒体能派一个摄影师过来记录协议签订吗?我该去问谁?”
“不用费劲了。安排已经确定了。唯一获准进入房间的相机属于元首的私人摄影师霍夫曼,有传言说他的助手布朗小姐和我们那位不那么独身的领导人有一腿。”哈特曼把手放在莱格特的肩膀上,平静地说:“如果我今晚的行为让你难堪了,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只是很遗憾没有取得更好的效果。”莱格特从外面摸了摸上衣内袋,那张备忘录被折了三折。“你想我怎么处理——”
“留着它。把它藏在你的房间。把它带回伦敦,确保它被交到能做出更好响应之人的手中。”哈特曼捏了捏莱格特的肩膀,松开了手。“现在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我们应该停止谈话,分头行动。我们最好别再交谈了。”
*
又过了一个小时。
莱格特和其他人一起在英国代表团的房间里等待协议最终定稿。没有人说话。他独自一人待在角落。令他吃惊的是,他竟然能泰然自若地思考自己即将毁灭的事业。毫无疑问,这是疲劳产生的麻醉效果。他确信自己在回到伦敦后会产生不同的感觉。但就目前而言,他还是比较乐观的。他试图想象当他告诉帕梅拉,她成为巴黎大使馆女主人的梦想落空了时,会是怎样的场面。也许他会彻底离开外交工作。她的父亲曾经主动提出帮他在城里找个“不错的小铺位”。也许他应该接受这提议?这样做会减轻他们的财务负担,至少在战争爆发之前是这样的。
当邓格拉斯终于将头探入房门时,已经是午夜12点30分了。
“协议马上就要签署了。首相希望每个人都到场。”
莱格特宁愿不去参加,但没有办法逃开。他疲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同事们沿着走廊走向希特勒的书房。一群低级别人士——助手、副官、公务员、纳粹党官员——聚集在大书房门口。他们让出一条路以便代表团通过。书房里面,厚重的绿色天鹅绒窗帘全都拉上了,但窗户肯定还开着,因为莱格特能清楚地听到建筑外面人群移动的声音,就像一片海水缓缓流动的海域,偶尔被呼喊和歌唱的旋涡打破平静。
房间里挤满了人。站在桌子对面的是希特勒、戈林、希姆莱、赫斯、里宾特洛甫、墨索里尼和齐亚诺。他们正在研究一幅地图。在莱格特看来,他们并不是真的在看地图,而是为了让一个使用手持新闻摄像机的摄影师拍摄。摄影师先从一侧拍,然后又跑到前面去拍,张伯伦和达拉第则在壁炉边旁观了整个过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希特勒身上。只有他在说话。偶尔他会指指点点,做出横扫的手势。最后,他收起双臂,退了一步,拍摄结束了。莱格特注意到屋里没有录音设备。这就像在看一部奇怪的无声电影。
希特勒瞥了张伯伦一眼。首相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张伯伦离开威尔逊,走上去和希特勒说话。希特勒听完翻译后,使劲地点了几次头。莱格特听到了那个著名的刺耳声音说道:“是的,是的。”这番交流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首相回到壁炉旁。他看上去对自己很满意。他的目光在莱格特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几乎立刻就转移到前来和他说话的墨索里尼身上。戈林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搓着双手。希姆莱的圆形无框眼镜在枝形吊灯的光线下闪闪发光,就像两块盲板。
又过了一两分钟,一小队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组成协议的各种文件。走在最后面的是哈特曼。莱格特注意到他非常小心,避免和任何人对视。地图被卷起来从桌子上拿走,文件也被摆好了。摄影师身材魁梧,大约五十岁,有一头灰白的卷发,应该就是霍夫曼。他示意首脑们站在一起。这些首脑背对着壁炉笨拙地聚在一起:左边的张伯伦穿着细条纹西装,西装上有一根表链,里面是燕子领衬衫,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博物馆蜡像;坐在张伯伦旁边的达拉第神情哀愁,同样身着细条纹西装,但比张伯伦矮小且肚腩凸起;达拉第旁边是希特勒,他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双手交叉着放在胯部;最右边是墨索里尼,他那张肥硕的大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沉默是显而易见的,就好像没有人愿意待在那里,就好像他们都是包办婚姻婚礼上的客人。照一拍完,几个人就散开了。
希特勒去了桌子旁边。在里宾特洛甫的眼神示意下,一个年轻的党卫军副官递给希特勒一副眼镜,这立刻改变了他的面貌,使他显得挑剔而迂腐。希特勒低头凝视文件。副官给了他一支钢笔。他把它浸在墨水瓶里,仔细端详笔尖,然后皱起眉头,直起身子,烦躁地指了指墨水瓶。里面是空的。房间里正在发生一种令人不安的变化。戈林搓着手大笑起来。一个官员拿出他自己的自来水笔递给希特勒。他又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文件,然后草草签了字。一名助手把吸墨纸卷起来放在墨迹上,另一名助手把文件拿开,第三名助手把另一张纸推到希特勒面前。他又潦草地签字。然后是同样的步骤。它总共进行了二十次,整个流程持续了好几分钟。四国各有一份主协议要签,还有各种附件和补充声明。它们是欧洲最具创造性的法律界人士的工作成果,让首脑们能够略过争议问题,推迟讨价还价,在不到十二个小时内达成一致。
希特勒签完字后,随手把自来水笔扔到桌上,转身走开了。张伯伦是下一个走向桌子的人,他也戴上了一副眼镜。和元首一样,他不愿在公共场合被人看见戴这副眼镜的样子。他拿出笔,仔细检查他要签字的内容。他轻轻地前后摇动下巴,然后小心翼翼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外面传来一阵欢呼声,就好像群众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张伯伦太专注了,没有对这声音做出反应。但希特勒表情不悦地转向窗户并做了个手势。副官拉开窗帘,关上窗户。在书房后部的阴影里,哈特曼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那张狭长的脸因疲惫而变得灰白。他就像一个幽灵,莱格特想,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