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塔尔从未见过德莱尼人的城市在和平时期的样子。他只见过它们……好吧,我讲得有些太快了。但他告诉我,我的父亲曾经走在德莱尼人闪亮的道路上,曾经吃过他们的食物,曾经睡在他们的屋子里,曾经与他们愉快地交谈。他曾经得以一窥那个与我们的世界大相径庭的世界,即使在今天也很难想象那个地方的样子。即使是卡多雷的家园,也不如我听说过的德莱尼城市那么奇特。德雷克塔尔说杜隆坦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所看见的东西 ;也许现在,如果他能生活在这片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土地上,如果他见过我所见过的事物,他就能够说出来了吧。
悔恨的滋味是苦涩的……
杜隆坦动弹不得。他仿佛被那张由闪亮能量织成的神秘大网捉个正着,而他就像那个被网住的食人魔一样无力反抗。他看得呆住了,嘴巴微微张开,试图理解他眼前的景象。
德莱尼的城市真是壮丽非凡!城市沿着山坡铺开,仿佛是从山体里生长出来的。在杜隆坦看来,这座城市是金属与石头的巧妙结合,自然与匠心在这里融为一体,他并不完全明白他所见到的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但他能体会其中的和谐。用于伪装的咒语消退了,整座城市展现着它的宁静与宏伟。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吸引着他的目光。一道道巨石台阶通向球状的房屋,这些台阶在低处宽阔而平缓,随着梯级升高而变得越来越窄。有一间房子让杜隆坦觉得仿佛一个蜗牛壳,另外一间则像一个蘑菇,这种混搭令人印象深刻。沐浴在落日的余晖中,石阶鲜明的轮廓变得柔和,而那些圆顶则显得更加浑圆了。
他转过头,发现奥格瑞姆脸上也是一副同样的敬畏,而瑞斯塔兰蓝色的嘴唇边浮现出一抹浅笑。
“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杜隆坦和奥格瑞姆。”瑞斯塔兰说。杜隆坦回过神来,连忙尴尬地往前走去。石头路面被磨得十分光滑,打磨它的是时光还是德莱尼人的双手,杜隆坦不得而知。他们走得愈发近了,杜隆坦能看到城市继续往山坡上延伸。这里的建筑还是同样的风格,宽阔而陡峭的石阶通向曲线柔和的建筑,一条条长长的街道由同样的白色石板铺就。德莱尼抵达此地以来,已经有十代兽人出生又死去,而这些石板似乎始终未曾沾染过灰尘。德莱尼人建造房屋并不使用猎获的动物毛皮与犄角,而是利用了大地的馈赠。闪耀的宝石随处可见,还有杜隆坦未曾在别处见过的那种浅棕色的金属,数量多得令人惊奇。兽人们了解金属,他们加工金属,利用金属。杜隆坦也曾参与过使用斧子与利剑的狩猎。但这种……
“你们的城市是用什么建造的?”奥格瑞姆问。自从他们两个随着德莱尼人一同踏上这场奇妙旅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很多种材料。”瑞斯塔兰和蔼地回答。他们穿过拱门,城中的居民们用好奇但并无敌意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我们是旅行的种族,刚到你们的世界不久。”
“不久?”杜隆坦说,“你们来到这里已经是两百个夏天之前的事了。我们那时还不是现在这样子呢。”
“是的,的确不是现在的样子。”瑞斯塔兰温和地表示赞同,“我们看着兽人的力量、技巧与才能逐渐成长。你们让我们印象深刻。”
杜隆坦明白这句话是一句赞扬,但不知怎么的却令他感到刺痛。就像……就像那些德莱尼认为他们比兽人更优秀。这种想法转瞬即逝,仿佛蝴蝶扇动翅膀带起的一阵微风。他不住地四处张望,有些不甘心地怀疑事实可能的确如此。兽人的建筑绝不可能这么华丽,这么复杂。他们并不需要,也不会选择像德莱尼人那样生活。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奥格瑞姆,当我们抵达这里时,我们将带来的一切都派上了用场。我知道你们的种族会制造船只,用于在河流与湖泊之上航行。而我们是乘坐一艘能够在天空中航行的船抵达的……正是那艘船将我们带来此处。那艘船是用金属和……其他东西建造的。意识到这里将是我们新的家园时,我们就拆下了那艘船的一部分,并用到了我们的建筑上。”
那就是那些看上去质地像是红铜又像是皮肤的庞大、平滑、弯曲的金属吧。杜隆坦屏住了呼吸。
在他身后,奥格瑞姆皱起了眉头。
“你骗人!金属可浮不起来!”
如果对方是个兽人,可能早就因为奥格瑞姆的态度而咆哮起来再给他一耳光了。但那个德莱尼人只是笑了笑。
“的确有人这么想。但如果你不知道的话,也会觉得召唤元素来和食人魔战斗是不可能的事。”
“那不一样,”奥格瑞姆嗤之以鼻,“那是魔法。”
“这也是魔法,某种程度上来说。”瑞斯塔兰说。他招手唤来一名手下,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几句。另一名德莱尼人点了点头,飞快地向前跑去。
“我希望你们能见一个人,如果他不是太忙的话。”瑞斯塔兰说道,之后就再没开口。杜隆坦心头有上千个疑问,但他担心这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傻瓜,因此一个都不敢说。奥格瑞姆似乎接受了瑞斯塔兰关于魔法的解释,两个年轻人都使劲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他们走在街道上,从许多德莱尼人身边经过,还看到了一名看起来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子。她身材纤瘦,但个头挺拔,当杜隆坦与她视线交汇时,她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她的唇边现出一抹微笑,害羞地低下了头。
杜隆坦发现自己也报以微笑。他没多假思索就开口问道:“我们的营帐里有很多小孩。德莱尼小孩又在哪里呢?”
“我们的儿童不多,”瑞斯塔兰说,“我们种族的寿命很长,因此我们不常生育。”
“有多长?”奥格瑞姆问。
“非常长,”瑞斯塔兰只说了这么一句,“这么说吧,我还记得我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天。”
奥格瑞姆毫不掩饰地瞪着瑞斯塔兰。杜隆坦想捅他一肘提醒他,但他离得太远。杜隆坦突然意识到他们刚刚见到的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可能根本不是他们这个年纪。正在这时,瑞斯塔兰刚刚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飞快地向瑞斯塔兰说着什么。瑞斯塔兰看起来对斥候的汇报十分满意,他转过身来,对两名兽人露出微笑。
“将我们带来这个世界的人,先知维伦,这几天正在这里停留。我想他可能希望见见你们。对我们来说你们可是稀客。”瑞斯塔兰脸上笑意更浓,“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们,维伦不仅同意会见你们,他还邀请你们今夜与他同住。你们将与他共进晚餐,并睡在他的宅邸里。这可是非常高的荣誉。”
两名兽人男孩都惊呆了。和所有德莱尼人的领袖先知共进晚餐?
杜隆坦开始怀疑,如果他被食人魔的大棒拍扁,是不是会更好?
他们紧随瑞斯塔兰走过蜿蜒上升的街道,越过山脚下的小丘,走向建在山顶的那幢庞大建筑。这些方方正正的坚实石阶似乎永无止境,杜隆坦都走得有点儿气喘吁吁了。他终于走到顶端,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形如蜗牛壳的建筑时,瑞斯塔兰说道:“回头看看吧。”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乖乖从命,杜隆坦回头看去,几乎忘记了呼吸。在他们下方,德莱尼人的城市如同撒落在草地上的宝石。落日最后的余晖为城市染上了一抹火红,随着太阳落入地平线,一切都淹没在紫色与灰色的阴影中。灯火在一间间房屋中点亮,在杜隆坦看来,仿佛是夜空中的群星落到了地上。
“我无意吹嘘,但我为我们的人民和城市感到骄傲,”瑞斯塔兰自豪地说,“我们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们热爱德拉诺,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能与一名兽人分享这些感想。命运之路真是十分奇异。”
他说话的时候,坚强的蓝色面容上似乎出现了一抹深沉而久远的悲伤。他摇摇头,挥去这些情绪,露出了笑容。
“进来吧,我们会招待你们的。”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默默地走进了先知的宅邸。震惊几乎让他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们年轻的头脑向这个陌生环境的一切景象、声音与气味敞开着。他们被领进房间,纷繁华丽的装潢使他们感到拘束。房间弧形的墙壁在外侧看来是那么迷人,从内部看去也毫不逊色,但是确像是约束而非环抱着他们。碗中放着任他们品尝的水果,房中放着供他们穿着的奇怪衣服,房间正中是一缸冒着雾气的热水。
“这水用来喝的话有些太烫了,用来泡叶子的话又有些太多了。”杜隆坦说。
“这水是用来沐浴的。”德莱尼人回答道。
“沐浴?”
“把尘土从身上洗下来。”瑞斯塔兰说。奥格瑞姆瞪了他一眼,但瑞斯塔兰似乎十分认真。
“我们从不沐浴。”奥格瑞姆低吼。
“我们夏天时会在河里游泳,”杜隆坦说,“也许这跟那差不多。”
“你们觉得不舒服的事可以不做,”瑞斯塔兰说,“浴缸、食物和衣服都任你们使用。先知维伦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和你们见面,我到时候会来接你们。你们还需要什么吗?”
他们摇了摇头。瑞斯塔兰点点头,关上了门。杜隆坦转向奥格瑞姆。
“你认为我们有危险吗?”
奥格瑞姆看着材质奇怪的各种物品与热水。“不,”他应道,“但是……我觉得我好像在一个山洞里。我更喜欢在帐篷里待着。”
“我也是。”杜隆坦走到墙边,试探地摸了摸弯曲的墙面。他指尖下的墙面冰凉而光滑,而他本以为墙壁摸上去会是温暖和……有生命的。
杜隆坦转过身指了指热水,“你要试试吗?”
“不要。”奥格瑞姆拒绝得毫不犹豫。他俩都笑了起来,最后他们还是洗了洗脸,发现温水比他们想象的更舒服一些。他们吃了些水果,喝了些水,并且决定用那些为他们准备的布背心换下身上脏兮兮、因为汗渍变得硬邦邦的外衣,不过他们还是打算留着自己的皮裤。
时间过得比他们想的更快,正当他们比赛谁能掰弯金属凳子腿时,门上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击声。他们羞愧地跳起身;奥格瑞姆成功地将椅子腿扭弯了一些,现在椅子立得有些歪歪扭扭的。
“先知已经准备好会见你们了。”瑞斯塔兰说。
他是位长者 ,这是杜隆坦与先知维伦四目相对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能够近距离地观察其他德莱尼人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而亲眼见到维伦则是另一回事。先知维伦比杜隆坦在城市里看到过的最高的守卫还要高出半个头,虽然看起来并不如他们身强力壮。他的身躯裹在轻柔、卷曲的浅棕色长袍中,显得比守卫们瘦弱许多。还有他的皮肤!他的皮肤带着一种温暖的大理石色泽。他的眼睛深邃而睿智,闪着明亮的蓝色,眼睛周围环绕着深深的皱纹,这意味着他不仅年龄很大,而且很可能来自远古时代。他银色的头发并不像其他德莱尼人一样披散在背后,而是编成繁复的发辫盘在头上,露出他苍白的头颅。他的胡须像一道银色瀑布,几乎垂到腰间。
他不仅年龄很大。甚至也不仅仅是来自远古时代, 杜隆坦心想,那对热情而闪亮的蓝色眼睛定在杜隆坦身上,仿佛一直看透进他的灵魂。他几乎……是超脱于时间之外的。
他想起了瑞斯塔兰的话,他说他自己活了超过两百年。
而维伦比他还要老得多。
“欢迎,”维伦用柔和的声音说道,一边站起身来向他们点头致意,发辫随着他的动作舞动,“我是维伦。我很高兴我们的人今天发现了你们,虽然我想用不了几年,你们自己就能毫不费劲地对付一个食人魔,甚至一两头戈隆。”
不知怎么的,杜隆坦知道他不是在说客气的套话。奥格瑞姆也感觉到了,他的腰挺得更直了,平视着德莱尼人的双眼。
维伦摆摆手示意他们入座,他们照办了。坐在这样华丽的桌边,这样精雕细刻的椅子上,令杜隆坦自惭形秽。食物送上来时,他松了一口气。塔布羊腰肉、烤白羽鸟、大圆面包,还有堆得高高的一盘盘蔬菜,这些都是他所熟知的食物。他还以为送上来的会是完全不一样的食物。但是怎么会呢?他们建筑和生活的方式可能与兽人截然不同,但和兽人一样,德莱尼人也需要靠这片土地的产出生存。虽然烹饪的方式稍微有些不一样,兽人们一般煮熟或者在明火上烤熟他们的食物,甚至经常直接吃生肉,但无论如何,食物就是食物,而且这些食物美味极了。
维伦是个好客的主人。他问了许多问题,而且似乎对他们的回答相当感兴趣:男孩们要长到多大才能狩猎食人魔?选择伴侣的年龄呢?他们最爱吃什么?最趁手的武器?奥格瑞姆甚至比杜隆坦更加热衷于交谈,他开始谈起自己的英勇来。值得一提的是,他并不需要给他的故事添油加醋。
“当我父亲过世后,我将继承毁灭之锤,”奥格瑞姆自豪地说,“那是一柄古老而荣耀的武器,由父亲传给长子,代代相传。”
“它在你手中一定威猛无比,奥格瑞姆,”维伦说道,“但我相信离你继承毁灭之锤之名的时光还有很多年。”
似乎年轻的兽人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只有在父亲死去之后才能被称作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这一事实,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维伦微笑着,杜隆坦觉得他的笑容中有一丝悲伤,他的笑容让他的面孔上出现了细小的皱纹,在那光滑苍白的皮肤上仿佛细微的蛛网。
“还是跟我说说这柄战锤吧,这一定是一件伟大的武器。”
奥格瑞姆又兴奋起来,“它巨大无比!锤头是黑色的,钝重但有力,锤柄是用木头精心制作的。这么多年来,它的锤柄换过很多次,但是锤头本身一点儿划痕都没有。它被称作‘毁灭之锤’,是因为它的主人带着它踏入战场的时候将给敌人带去毁灭。”
“我明白了。”维伦仍然微笑着说。
奥格瑞姆越说越激动。“但是还有一个预言,”他接着说,“据说毁灭之锤家族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将以这柄战锤先为兽人带来拯救,再为他们带来毁灭。然后这柄战锤将由一个黑石氏族之外的人继承,一切都会再次改变,它又会被用在正义的事业上。”
“这是一个很强大的预言。”维伦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杜隆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人民称他为“先知”,他知不知道毁灭之锤的预言能不能成真?杜隆坦敢开口问吗?
奥格瑞姆继续热情地描述着毁灭之锤的种种细节。杜隆坦早已见过这把武器,因此他并没有在听,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维伦身上。他为什么对他们这么感兴趣?
杜隆坦是个敏感的年轻人,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无意间听到过他父母交谈的只言片语,他们对他的敏感深表担心;他也听到了卡舒尔宗母取笑他们,让他们去关心那些真正重要的事,“让那个孩子顺其自然。”杜隆坦能看出别人是否在假装感兴趣,即使对方是个德莱尼人。但维伦明亮的蓝色眼睛十分专注,他那奇怪但是友善的面容上毫无保留,他的问题十分诚恳。他希望了解兽人们。而他听得越多,看起来就越悲伤。
我希望在这里的是卡舒尔宗母而不是我, 杜隆坦突然想道。她会比我和奥格瑞姆更加珍惜这样的机会。
奥格瑞姆终于描述完了毁灭之锤的种种细节,杜隆坦这时问道:“您能给我们讲讲您的人民吗,先知?我们对你们知之甚少。我觉得在过去几个小时里我所了解到的比我们种族在过去一百年里了解到的都多。”
维伦将他明亮的蓝色眼睛转向杜隆坦。那目光令杜隆坦想要退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从未有过这样被彻底看透的感觉。
“德莱尼人从来不会吝于分享知识,年轻的杜隆坦。但是……我想你可能是第一个开口这么问的。你想知道什么呢?”
一切, 杜隆坦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缩小了问题的范围。“兽人们直到两百个夏天之前才第一次遇见德莱尼人。瑞斯塔兰说你们是乘着一艘可以在天空中航行的船来的。跟我详细说说吧。”
维伦啜饮了一口饮料,杜隆坦觉得那饮料有种夏天的味道。然后维伦笑了,“首先,‘德莱尼’并非我们原本的名字。这个词的意思是……‘被流放者’。”
杜隆坦瞠目结舌。
“我们与我们世界的其他人产生了分歧。我们不愿出卖我们的人民使他们遭到奴役,所以我们被流放了。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寻找一个适合定居的世界——一个我们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我们爱上了这片土地,给它起名为德拉诺。”
杜隆坦点了点头。他曾经听过这个叫法,他也喜欢说出这个词的感觉,兽人们从未给这片土地起名字,他们只叫它“世界”。
“那是我们的叫法,我们没有傲慢到认为兽人也会使用这个叫法。但我们就这么称呼这个地方,我们深爱德拉诺。这是个美丽的世界,我们见过很多这样的世界。”
奥格瑞姆惊讶地吸了一口气,“你们还见过其他的世界?”
“我们的确见过。我们还见过许多其他种族。”
“像兽人一样的种族?”
维伦温和地笑了,“没有任何种族像兽人一样,”他语带尊敬地说道,“在我们的旅途中,你们是独一无二的。”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对视了一眼,在椅子上坐得更直了些。
“不过的确,我们旅行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找到这片土地。现在我们来到了这里,而且我们将在这里定居下来。”
杜隆坦迫不及待地想问更多问题——问他们究竟旅行了多久,他们的故乡是什么样的,他们为什么离开了故乡。但维伦那张超越了时间的脸上有一种气息,让杜隆坦明白虽然维伦欢迎他提出问题,但这位德莱尼人的领袖不会将这些故事告诉他。
所以他改问了另一个问题:德莱尼人如何驾驭他们的武器与魔法。“我们的魔法来自于大地,”杜隆坦说,“来自于萨满和先祖们。”
“我们的魔法来源与你们不同,”维伦说,“我不认为你们能够理解我的解释。”
奥格瑞姆恼火地说:“我们可不笨!”
“请原谅,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维伦立即表示了歉意。这个道歉优雅而诚恳,再次使杜隆坦肃然起敬。“你们的种族富有智慧,而你们两位显然很聪明。但是……我不确定我能用你们的语言表达明白。我毫不怀疑,如果我有足够的时间,而且我的词汇量足够,你们一定能够听懂。”
即使在解释的过程中,他似乎也在思考着合适的措辞。杜隆坦想起那种能够隐藏起整个城市的魔法,想起那种镶嵌着大地里的宝石与坚固石料的柔软而神奇的金属,他意识到维伦是对的,没有兽人能够只用一晚上时间就能理解所有这些,虽然他觉得卡舒尔宗母也许具有能领悟这些东西的天赋。他不禁暗自纳闷,为什么这两个种族之间不能多增进一些交流呢?
对话转向了更加平常的话题。两名年轻的兽人得知,泰罗卡森林深处有一个德莱尼人的圣地,叫做奥金顿,德莱尼的亡者在那里得到安息,他们被安葬于地下而非在火堆上焚化。杜隆坦暗自认为这很奇怪,但他没有宣之于口。泰摩尔是离那座“亡者之城”最近的城镇,维伦此次前来正是为着一个悲伤的目的:他前来安葬数位在与食人魔的交战中阵亡的战士,正是同一个食人魔今天早些时候差点儿干掉了奥格瑞姆和杜隆坦。
维伦解释道,他一般居住在一个叫做卡拉波神庙的美丽地方。德莱尼还有不少其他城镇,但最大的一座位于北方,称作沙塔斯。
最终,晚宴结束了。维伦轻叹一声,目光落在他的空盘子上,但杜隆坦确定他并非真的在看着那个盘子。
“请容我先行告退,”维伦说着,站起身来,“这真是漫长的一天,而我在睡前还必须冥想。很荣幸见到你们,霜狼氏族的杜隆坦和黑石氏族的奥格瑞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睡个好觉,你们在这里是安全的,虽然你们的族人从未造访过此地。”
杜隆坦和奥格瑞姆与其他人一同站起身来向他鞠躬。维伦微笑着,杜隆坦却觉得这位德莱尼领袖的脸上带着他之前曾看到过的那种奇怪的忧伤。
“我们还会见面的,年轻人,晚安。”
过了一会儿,两名兽人也离开了,他们被带回房间里,的确睡了个好觉。杜隆坦梦见有位老兽人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他很好奇这预示着什么。
“带他过来。”老兽人对卡舒尔宗母说。
霜狼氏族最年长的萨满卡舒尔宗母沉睡着。由于她的崇高地位,她的帐篷的豪华程度仅次于氏族酋长加拉德。厚重的裂蹄牛毛皮保护着她的老骨头免受来自大地的寒意的侵蚀,一名忠诚而深爱她的孙女照料着这位氏族宗母的饮食起居,为她做饭、打扫、在冷天为她把火烧旺。卡舒尔宗母的职责是聆听微风、流水、火焰与青草,以及在每晚喝下苦涩的草药汁,将她的意识向来访的先祖们敞开。她为她的氏族搜集信息,就像其他人采集水果与柴火那样,而这些馈赠同样能够滋养她的氏族。
老兽人并无实体,但她知道他真实存在。他存在于她的梦境中,对她来说这就够了。在梦境里,她年轻而充满活力,红润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身材匀称,肌肉紧实。老兽人还是他去世时的年纪,他的智慧登峰造极的年纪。他活着的时候叫做塔尔克拉,不过她现在只叫他祖父,虽然他已经是好几代之前的人了。
“你收到消息了。”祖父对梦中年轻有力的卡舒尔说。她点点头,黑发随着动作飞扬。
“他和那个黑石小子在德莱尼人那里,”她回答道,“他们很安全,我能感觉到。”
塔尔克拉祖父点点头,他厚重的下颌晃动着。他的獠牙因为岁月渐长而变得焦黄,其中之一折断在一场早已无人记得的战斗中。
“不错,他们很安全。带他过来。”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而卡舒尔不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几个月之后,当树叶纷纷飘落的时候,他就会来到山下,”她说,“所以是的,我会带他过来。”
塔尔克拉猛力摇头,他的棕色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卡舒尔忍住没笑,在所有降临的先祖之魂中,塔尔克拉祖父是最没有耐心的。
“不对,不对,”塔尔克拉咆哮道,“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把他带到沃舒古的洞穴里来。我要在那儿亲眼看看他。”
卡舒尔轻轻抽了一口气,“您……希望我带他去见先祖们?”
“我刚刚难道不是这么说的吗?笨姑娘!现在的这些萨满都怎么回事?”
他总是这么大喊大叫的,所以卡舒尔并没有太过在意,令她震惊的是他刚刚所说的话。有时先祖之魂会要求见一见某个孩子,这并不寻常,但并非毫无先例,通常这意味着这个被召见的孩子命中注定将走上萨满之道。她从未想过杜隆坦会踏上这条道路,萨满领导氏族的情况很少见。他会受到太多来自诸方的影响,让他难以成为一名合适的领袖。大多数兽人都无法在供奉先祖并聆听他们教诲的同时出色地领导人民。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兽人如凤毛麟角般稀少。
看到卡舒尔没有回答,祖父咆哮起来,将他的手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卡舒尔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我会在他成年仪式那天带他过来。”卡舒尔向先祖保证。
“你终于开窍了,”塔尔克拉向她挥舞着手杖说,“如果你让我失望了,我的手杖就会敲在你头上而不是无辜的大地上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卡舒尔也回以微笑,她梦中的自己闭上了眼睛。虽然塔尔克拉总是怒气冲冲且性格急躁,但他睿智而善良,而且非常爱护她。她希望自己能够在塔尔克拉还活着的时候就认识他,但他早在一百年前就去世了。
卡舒尔睁开了双眼,叹了口气。她的灵魂回到了她现实世界的躯体里……她和塔尔克拉去世的时候一样老迈,她的手脚蜷曲、关节酸痛、身体瘦弱、白发苍苍。她深知她很快就会最后一次离开这具身体,这具躯壳,去与圣山中的先祖们同在。那时,她的学生德雷克塔尔将成为加拉德和霜狼氏族的顾问。她对他充满信心,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期待自己完全成为灵魂能量的那一天了。
阳光射进她的帐篷,阵阵鸟鸣飘入她的耳朵,她陷入了沉思。虽说如此,但她仍会怀念活着时才能够体验的一切,那些简单的存在,例如鸟儿的歌声、热腾腾的食物和孙女轻柔的触碰。
带他过来, 祖父这么说。
那么她就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