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慢慢笼罩着这个城市,我们离医院越来越远,走到了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公园。当然了,那时候我们不在一起玩。放学的孩子们已经回家了,现在公园里空空如也。我们坐在滑梯下面,没有人说话。这感觉很好,我们可以坐在这里,沉默着,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待在一起就好。这是我们去年的一大收获:每个人都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我们彼此。
从前孤身一人的时候,我们混乱,迷失,没有目标,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这种困境自己消失,我们的生活才能继续,我们才能得到自由。后来我们组建了镜子乐队,这个名字是萝丝起的,她说我们就是最棒的乐队。
有了镜子乐队,就有了我们;当我们在一起时,每个人都变得更加强大。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但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把娜奥米跟我们分开的问题。我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出问题了,差点就失去了她。我们不敢谈论,甚至从未谈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然而我们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逃走,或者说她为什么差点……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她从桥上跳进她深深恐惧的漆黑河水中。
所以我们只是坐着,默默无言,不想回家。我们都有不想回家的理由。我的理由就是妈妈现在应该在喝第三杯伏特加兑可乐,而爸爸在猛抽烟。
利奥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做点什么吧。”他说。
“我们现在就在做啊,”萝丝把头靠在刻满名字和脏话的金属柱子上,说话时我们可以一直看进她的喉咙深处,“我们在公园里浪费青春,就像正常的青少年一样。”
“我说的不是这个,”利奥说,“做点有意思的?吃点药,去夜店玩。我们就应该像萝丝说的那样,去干些疯狂的事。”
“我一毛钱都没有,”萝丝打了个哈欠,“你身上带药了吗?我们就在这儿打发时间吧。”
“在周一?”
我刚刚说话的声音很大吗?至少我把她逗乐了。
“天哪,红毛,你可真是个智障,”她说道,笑得更开心了,“娜奥米会想让我们怎么做?她躺在医院和命运做斗争,而我们在这儿,就像……失败者一样。她会让我们做什么?”
“娜伊会想看一部电影,或者去读书俱乐部,或者干一些其他破事。”利奥边说边皱了皱鼻子,“要不就是看一些暗黑系的日本动漫,她喜欢那些垃圾。”
“那就这么干吧。”我抓住这个机会,争取让他们和我一起看《黑执事》,免得真的要去嗑药或者喝得烂醉如泥。不是说我从来没碰过那些东西,只不过我见过药物和酒精对人们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不想让那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再说,《黑执事》是我和娜伊最喜欢的动漫之一,维多利亚哥特式风格加上日系暗黑风,里面还有各种男女变装。我们还密谋过要穿着角色扮演的服装去参加下一届动漫展,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告诉过利奥和萝丝。他俩不会瞧不起我们,但是肯定会无休无止地嘲笑我们。我们自己设计服装,我甚至从卡姆登区买了假发,然后……好吧,世界变了。
我的床,我的房间。
娜伊失踪的那个夏天,我把房间刷成了黑色。妈妈看到之后,翻了个白眼说:“我放弃了。”
我回答:“你早就放弃了。”
我喜欢黑色的房间,这让我感觉很安全,很封闭。但最好的地方在于,我的架子鼓占据了半个房间,这是我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为了买它,我省了两年的钱,而且妈妈同意我买它的唯一原因是,她认为我在攒够钱之前就会改变主意。但我没有。为了攒钱,我给别人遛狗、洗车、整理货架,所以他们只得让我买。现在,它被放在房间的一角,我喜欢把它放在那里。等我有一天可以拆掉隔音垫,就能制造出巨大的噪声,把周围邻居全部吵醒。
现在利奥和萝丝坐在我的床上,利奥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萝丝的胳膊绕着我的脖子,脸靠在我肩膀上,温暖的气息喷在我脖子上。她闻起来是柠檬味混杂着烟味,这有点奇怪。尽管第一次听她唱歌时,我觉得这是一把老烟嗓,但她并不抽烟。其实她很爱惜她的嗓子。
叫他们来我家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近几个月来妈妈的疯狂已接近失控。我不能因为她给大家带来痛苦而责怪她,爸爸甚至都不再向她隐瞒他那些破事。但要是她责怪我,我就可以反击她了。我尽量不去想她,尽量屏蔽掉她也住在家里这件事。但她一看到利奥和萝丝来了,立刻摆出一副假惺惺的嘴脸,像个疯了的小丑一样咧嘴笑着,给我们准备饮料和小吃,还问我们“要不要吃比萨或者爆米花”。真是够了。她把头发盘了起来,系上了围裙,活像一个电视里的大厨。唯一的区别在于,当格雷西坐在那里边吃鸡块边循环播放《史酷比》[1]的时候,她手舞足蹈,放声大笑。我知道只要我们一离开,她就会瘫倒在椅子上,接着喝酒。威尔玛会揭露坏人的真实面目,而格雷西会继续吃她的东西。
萝丝的手指甲被咬得很短,饱满的手指上戴满了银戒指,她偷偷拉住我的手。身旁坐着最好的两个朋友,这让我感到温暖而困倦。我看到利奥注意到萝丝牵着我的手之后,嘴角还标志性地抽搐了一下。
有人敲门。爸爸进来了,或者说他的脑袋探进来了。他一般不会到我的房间来,那么现在意味着他想知道点什么。
“还好吗,孩子们?”他说,“我听说了娜奥米的事,她现在怎么样?”
“他们现在还不确定,”我回答说,“她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当然了……”爸爸在门口徘徊着,“他们怎么说的,她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件事,”我对他说,“可能会上新闻吧。”
“好吧……那么,不要做任何我不会做的事!”
哦,天哪,爸爸,闭嘴吧。
“这两个家伙搞不定我的,桑德斯先生,”萝丝朝爸爸笑了起来,他脸红了,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的手,“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男人。”
“看完这部动画片就回家吧,好吗?”他往房间里走了两步。他看着萝丝的腿。
“我们还有一部要看。”我边说边下了床,走到门口,把他推到楼梯口。
“我马上就出去了,明天早上见。”
“出去?”我看着他,“你才刚回来,而且已经十点多了。”
“你是谁啊,我老妈吗?”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对着萝丝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的工作,一半时间都要用来应酬。我也没的选。”
“我从不知道当一个议员这么刺激。”我说。
“这是工作。”他重复了一遍。我们对视着,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在撒谎。我觉得我应该关心一下我爸爸的女朋友们,还有我妈妈酗酒的问题。在平静的外表下,这个曾经其乐融融的家庭正在分崩离析。
但我无所谓,我不关心他们俩,我只关心格雷西。
几分钟之后,萝丝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又过了一分钟,她发出了鼾声,利奥和我爆出大笑。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她咕哝道,然后又倒头睡去。
[1]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热门卡通系列剧Scooby-Doo,故事的主角是一只会说话的大丹狗史酷比,下文提到的威尔玛是史酷比的侦探小伙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