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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相公(续)(2)

牟继生对这些秘密也没有什么兴趣,要他拣下的讲。[272]仲琪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好一阵,自己先红了脸,下定决心做出贡献。他说起复查的娘,说她多年前有一次中午睡觉,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个男人,居然不是复查他爹。但她实在太困,没力气反抗,也无意弄清楚这人是谁,就对里屋喊:“三伢子,来来来,老娘热死了!你看这个无聊的家伙在搞什么名堂!”她的儿子在里屋睡觉,也没有醒过来。但这一喊已经足够,把模模糊糊的人影吓走了。她舒心地翻了一个身,继续呼呼大睡。[273]

“后来呢?”

“没有了。”

“就没有了啊?”牟继生大失所望,觉得这一条秘密还是没有多少意思。

我后来发现,仲琪和牟继生的关系还是渐渐密切了起来。牟继生以前一到了晚上就吵吵嚷嚷熄灯睡觉,现在居然常常独自外出,有时候很晚才归窝。问他到哪里去了,他神神秘秘,含糊其词,眉宇间藏着一丝得意,一不小心冒出个有红枣味或者有鸡蛋味的嗝,让我们大为震惊也嫉妒万分。他是不会让我们分享口福的,打死他他也不会吐露真情。这一点我们完全知道。问题是,后来我们查出他的嗝与仲琪相关,我们还知道仲琪帮他打过糍粑,仲琪的婆娘帮他洗过被子和鞋子。我们怎么也觉得费解:仲琪那家伙平时最小气,不找张三不找李四,为什么对傻乎乎的黑相公如此讨好?

夜里,我们已经入睡好一阵,被一声暴怒的推门惊醒。点燃油灯,发现黑相公怒气冲冲地在床上大口出气。

“你怎么了?”

“老子要捏死他!”

“哪个啊?”

他不吭声。

“你是说同意老倌?”

还是不吭声。

“他什么事得罪你?”

“睡觉!”黑相公把床板碾出一阵吱吱呀呀巨响,把别人都闹醒了,自己却最先发出鼾声。

次日下午,仲琪的套鞋声响上门来,蛋大的毛主席像章在胸前忽闪忽闪。“毛主席说,欠钱是要还的。搞社会主义哪有欠钱不还的道理?”他响亮地咳了一声,“我今天无事不登三宝殿,牟继生不还钱,还谷也可以”。

牟继生从里屋冲了出来,“我欠你什么钱?你这个老货!”

“欠没欠,你心里明白。”

“次次都是你要请我吃的。我没讨,我没要,吃了的都屙了,你要就到茅厕里去要!”

“同志,你不要赖,你还要好好学习。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翅膀还没有长硬,还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懂不懂?说老实话,你黑相公的什么事情我都晓得,只是不讲。我是对得起你的!”仲琪的话暗含着威胁。

“你讲呀!讲呀!”

“我讲?硬要我讲?”

“你不讲就是我的龙!”

“好吧。去年种花生的时候,队上的花生种每天都短秤,你屙的屎里有花生皮你以为我没看见?前几天,你说是洗澡,其实是在做什么?……”

黑相公脸刷地红了,扑上去,揪住仲琪往外推,把他的脑袋咚的一声顶在门框上,顶出了仲琪的惨叫:“啊呀!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我们怕真的打出人命案,上去揪住黑相公的胳膊,奋力把他们分开。借这个机会,仲琪从我的腋下钻出去,叭嗒的套鞋声响到了地坪里。

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远了,我们问牟继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他要老子搞下的。”

“怎么个下法?”

“同他婆娘那个!”

“什么那个?”

“鳖,那个还不懂?”

有一刻的沉默,有无限的惊讶,然后是我们的猛笑。一个女知青惊叫着跑开去,再也不敢露面。

我们后来才闹明白,仲琪没有生育能力,拉住黑相公替他代劳。“牟哥,这就是你没有味了。”“有吃的有喝的,还有睡的。神仙日子啊!”“这么好的事你一个人瞒得严丝密缝啊。”我们十分开心,坚决不接受黑相公的表白,坚决不同意他把自己从仲琪家的床上开脱出来。

“你看这个鳖人好无血!”他装作没有听见。

“你骂什么人呢?老实坦白:睡过没有?”

“你敢睡?你看他那个婆娘是个人?看一眼,饭都吃不进!老子情愿去睡猪婆!”

“你不睡,他屋里的鸡你又去吃?”

“哪里有什么鸡呢?一只鸡吃一个月,每次都是一瓢汤,还没尝出味,就空了碗。不说还好,说起来气死我。”

下午的地上,黑相公的事成了主要话题。 我感到奇怪的是,除了复查,村里的人都不认为仲琪有什么不对。可怜仲琪他一心同你黑相公交朋友,供你吃香喝辣容易么?他自己身体不好,想借一个种,续下香火,也是人之常情。他又没有逼你结婚,只不过是想借你一点点不打紧的东西,有什么难的呢?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哟。兆青还说,退一万步,你黑相公不答应就不答应,吃了人家拿了人家那么多,不还是没天良的。[274]

知青当然不同意这些奇谈怪论,整整一个下午同他们喉干舌燥地争吵,口口声声要告到公社去,决不能让仲琪老倌诱奸我们的革命知识青年。

一般群众这么说说,也就算了。本义作为党支部书记也没两句公道话。他来召开知青户会议,要一个知青先读上几篇报纸上的社论。[275]读完了,他也一觉睡完了,打了个哈欠,问牟继生:“你去年偷了队上好多花生?”

“我,我也就是抓了几把。”

“一粒花生籽种下去,要结出好多花生,你晓不晓?”

“本义叔,今天是说仲琪,这同花生是两码事。”

“什么两码事?小事上也看得出对集体是什么态度,对贫下中农有没有感情。上个月挖塘的时候,把兆青的娃崽打起哭,也是渠吧?”本义朝大家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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