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蒂尔达心中,她父亲这一次太可恶了,无疑应该受到严惩。她坐在那里吃着难吃的炸鱼和炸土豆片,眼睛对电视节目视而不见,脑子里却在想着各种可能的惩罚办法。到她上床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早晨她一早起来,走进浴室锁上了门。我们已经知道,沃姆伍德太太的头发是染成亮光闪闪的淡金黄色的,和马戏班走索女演员紧身衣的亮光闪闪的银色差不多。她一年去美发室大染两次,但在平时,沃姆伍德太太大约一个月总要在洗脸盆的水里放上所谓的“特强金发染发水”,把头发染一下,使颜色保持鲜亮,同时也把发根上新长出来的难看的棕色头发染成金黄色。那瓶“特强金发染发水”放在浴室的小柜子里,在商标纸的名称底下还写着:特别小心,这染发水是过氧化物,万勿让儿童接近!这两句话玛蒂尔达入迷地读过许多次了。
玛蒂尔达的爸爸有一头漂亮的中分黑发,他一直为这头黑发感到自豪。“一头棒棒的一级头发,”他常说,“这说明它底下有一个棒棒的一级脑袋。”
“就像莎士比亚。”玛蒂尔达有一次对他说。
“像谁?”
“像莎士比亚,爸爸。”
“他很有脑筋吗?”
“非常有脑筋,爸爸。”
“他头发多吗?”
“他是个秃顶,爸爸。”
爸爸一听就火了,说:“如果你不会说有脑筋的话,你干脆闭嘴。”
沃姆伍德先生为了使他的头发看上去又亮又浓,每天早晨用一种叫“紫罗兰生发水”的东西擦头发。这瓶香喷喷的紫色生发水一直放在浴室洗脸盆上面的架子上,放在大家的牙刷旁边。他每天早晨刮完胡子就在头上洒这种生发水,用足力气做头皮按摩。他这样抓头发和按摩头皮的时候,总伴随着很响的哼哼声、沉重的呼吸声和叫声:“啊!啊!啊!舒服极了!用这玩意儿再好不过了!把它一直擦到发根上去!”这些声音,玛蒂尔达在她隔开走廊的卧室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玛蒂尔达一早走进浴室,把她爸爸那瓶生发水的盖旋开,将四分之三瓶生发水倒进下水道,接着用她妈妈的“特强金发染发水”把瓶子重新灌满。她先仔细地在瓶子里留下足够的她爸爸原来用的生发水,这样她灌进染发水以后,只要把瓶子用力地摇匀,整瓶东西看上去仍旧是原先的紫色。接着她把这瓶东西重新放回到洗脸盆上面的架子上,再小心地把妈妈的那瓶东西放回小柜子里。一切顺利。
吃早饭的时候,玛蒂尔达静静地坐在餐厅桌子旁边吃她的爆玉米花。她的哥哥坐在她对面,背对着房门,狼吞虎咽地吃着大片大片抹花生酱和草莓酱的面包。妈妈正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给沃姆伍德先生做早饭,看不到这里。沃姆伍德先生的早饭总是两只煎鸡蛋放在煎面包片上,再加上三根猪肉香肠、三片熏肉和一些煎番茄。
就在这时候,沃姆伍德先生吵吵嚷嚷地进餐厅来了。他进任何房间都不能安安静静的,在吃早饭时更是吵嚷。他总要发出很响的吵闹声使大家知道他正在大驾光临。几乎总是可以听到他说:“是我!我来了,一位大人物,一家之长,赚钱的人,是我让你们大家能这么舒舒服服过日子的!注意我,对我要尊敬!”
这一回他也是这么大踏步地走进来,拍拍儿子的背,叫道:“你好啊,我的乖仔,你爸爸有一个感觉,今天对汽车行来说准又是一个赚大钱的日子!我弄到了几辆漂亮的小汽车,今天早晨又可以卖给那些白痴了。我的早饭呢?”
“来了,亲爱的。”沃姆伍德太太在厨房里答应他。
玛蒂尔达把她的脸一直低低地垂在爆玉米花上面,她不敢抬起头来看。首先她说不准她将看到什么,其次如果看到她认为她不该看到的东西,她保证不了自己还能保持严肃的面孔。儿子却只管对着前面窗外看,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抹了花生酱和草莓酱的面包。
爸爸刚绕过去在桌子一头的座位上坐下,妈妈就端着一大盘堆得高高的煎鸡蛋、香肠、熏肉和番茄从厨房里飘也似的出来了。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她的丈夫。她一下子停下,呆呆地一动不动,接着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好像把她送上了空中。“吧嗒”一声,她手里的一大盘东西都掉到了地板上。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包括沃姆伍德先生。
“出什么事情啦?”他叫道,“瞧你弄得地毯上一塌糊涂!”
“你的头发!”妈妈用发着抖的手指指着她丈夫尖声叫道,“瞧你的头发!你看你的头发怎么啦?”
“天哪,我的头发怎么啦?”他说。
“噢,天哪,爸爸,你看你的头发怎么啦?”儿子也叫起来。
餐厅里一下子大吵大闹,真够瞧的。
玛蒂尔达一声不响,她只是坐在那里欣赏她自己的杰作造成的惊人效果。沃姆伍德先生一头美丽的黑发如今变成了肮里肮脏的银色,那颜色活像走索姑娘的紧身衣穿了整整一季没有洗过一样。
“你……你把它……你把它染过了!”妈妈尖叫着说,“你为什么染它,你这个傻瓜!它看上去可怕极了!它看上去吓死人了!你的样子像一个怪物!”
“该死,你们都在说些什么?”爸爸用两只手抱住头发叫道,“千真万确我没有染过!你们说我染了头发是什么意思?它怎么啦?是在跟我开什么愚蠢的玩笑吧?”他的脸色发青,像酸苹果的颜色。
“你一定把它染过了,爸爸,”儿子说,“它的颜色和妈妈的头发颜色一样,只是看上去脏得多。”
“还用说,他当然染过了!”妈妈叫嚷着,“头发不会自己变颜色的!天哪,你这是想干什么呀,要漂亮还是怎么的?你看上去像什么人发了疯的祖母!”
“给我拿面镜子来!”爸爸叫道,“别光站在那里对我大喊大叫!给我拿面镜子来!”
桌子另一头的椅子上放着妈妈的手提包。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粉盒,里面盖子上有一面小圆镜。她打开粉盒递给丈夫,他一把抢过来端到自己面前,结果大部分香粉都洒到了他花哨的花呢上衣的胸前。
“小心!”妈妈尖叫道,“现在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那是我最好的伊丽莎白·阿顿牌擦脸香粉!”
“噢,我的天!”爸爸盯住小镜子大叫起来,“我出了什么事啦!我的样子可怕极了!我看着像发神经了!我不能这个样子再到汽车行去卖汽车!怎么会这样呢?”他环顾整个房间,先看看妻子,再看看儿子,接着看看玛蒂尔达。“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呢?”他叫道。
“我猜想,爸爸,”玛蒂尔达安静地说,“是你心不在焉,不是拿你自己的那瓶东西,却拿了架子上妈妈的那瓶染发水。”
“当然是这么回事!”妈妈叫道,“说真的,哈里,你怎么会这样笨?你在把水洒到头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先看一看瓶子上的字!我的染发水是超级强烈的,一洗脸盆水我只放一汤匙,可你准把一瓶染发水都浇到你的头上去了!它可能会使你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你的头皮是不是开始发烫了,亲爱的?”
“你是说我的头发会掉光?”她的丈夫叫道。
“我想会的,”沃姆伍德太太说,“过氧化物是非常强烈的化学物。它本来是用来在厕所里给小便盆消毒的,只是给它另取个名字罢了。”
“你说什么!”丈夫叫道,“我不是一个厕所里的小便盆!我不要消毒!”
“即使像我用得那样少,”妈妈告诉他,“它还是使我的头发落掉不少,因此天知道你会闹出什么事来。我奇怪它怎么没有把你整个头顶都腐蚀掉!”
“我怎么办呢?”爸爸哇哇大叫,“趁头发还没有开始掉,快告诉我怎么办!”
玛蒂尔达说:“如果我是你,爸爸,我就用肥皂和水先把它好好洗一洗。可是得快。”
“那样能使颜色还原吗?”爸爸着急地问。
“当然不能,你这个笨蛋!”妈妈说。
“那么我怎么办?我变成这副模样永远出不去啦!”
“你只好再把它染黑。”妈妈说,“不过先去洗洗看吧,不然的话,连要染的头发也没有了。”
“说得对!”爸爸叫着跳起来马上行动,“立刻去约你的理发师给我染头发,告诉他这件事十万火急!他们得在预约名单上划掉别人让我先染!现在我上楼去洗头!”他说着奔出餐厅,同时沃姆伍德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到电话机旁,给美发厅打电话。
“他不时会做出些挺傻的事情来,对吗,妈妈?”玛蒂尔达说。
妈妈一面拨电话一面说:“男人恐怕不是总像他们自以为的那么聪明。你长大一点就明白了,我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