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起案件呀，宣判了，当时法院还给你们发了一份函件，邀请你们出庭。”
“没人打电话通知我呀？函件我才看见，这起案件怎么判的？”
“两个嫌疑人都被判了缓刑，因为在开庭前被害人翻供了……”
“什么？缓刑？被害人为什么翻供了？”我大吃一惊。
夜晚11点，圆月当空，大街上静谧安宁。此时一栋灰色大楼的六层灯火通明，从窗户中透出的亮光将楼前的空地映照得如同白昼，在这片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停着十多辆各式各样的车，车牌号码都被一层黑布遮挡着。发动机低速转动，发出呜呜的声响，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捕猎者。
六层的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但是却没什么动静，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扶头小憩，有的在翻看材料，一股肃杀的气息弥漫在周围。几只烟灰缸内的烟头已经叠成小山一般，飘起的烟雾在空中缭绕，满屋子只能听见钟表嘀嗒的声响。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所有人顿时精神起来，一起望向会议室中间的桌子，这个人一直将手机拿在手中不停地翻转，他焦虑的表情直到电话响起的那一刻才松弛下来，只见他停顿一下，等第一遍铃声响过才接起了这个等待已久的电话。
“怎么样了？”没等对方说话他先问道。
“刚才落实了，人都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见这句话。
“好！”这人慢慢放下电话，深深地吸了口气，此时屋子里的人纷纷坐直了身子，有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大家都蓄势待发，等待着指令。
“按照计划出发，收网行动开始！”
屋子里四十多个人瞬间在几秒钟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队，你那组最重要，于东峰现在肯定就在网吧里，你们可得……”
“行啦，我知道。”我不厌其烦地打断了宋大的话，一头钻进车子里。
我做了这么多年刑侦工作，参与的抓捕近百次，几乎什么样的罪犯都遇到过，即使这样，宋大还是不停嘱咐我，因为这次的抓捕太重要了。今晚的行动是要对于东峰犯罪团伙收网，而我们这一组是负责抓捕于东峰。
针对大型多人犯罪团伙的收网和一般的行动不一样，这种犯罪人员众多的团伙往往同时涉及很多起不同的案件，想把每一起案件都落实，就得将所有的涉案人员全部缉拿归案，所以抓捕的时候必须要一网打尽。
宋大组织率领专案组针对于东峰这伙人已经工作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基本把这伙人的人员信息摸清了。于东峰这伙人有二十多人，其中以于东峰为首，下面有三个得力干将，每个人分别又带六七个手下，组成了一个犯罪团伙，在于东峰的带领下涉嫌组织殴斗、故意伤害他人、强迫交易等各类罪状。
但于东峰极其狡猾，虽然我们知道大部分案件都是他指使的，但能直接指向他的证据却不多，他总是躲在幕后进行操控，让手下的人出面，一旦出了事他可以保证脱身。直到我从南方带着证据材料返回后，于东峰犯罪证据的最后一块拼图才凑齐了，我们掌握了于东峰犯罪的铁证。
专案组有一个侦查小队，他们负责对于东峰和他的主要手下进行全天候盯梢，今晚他们一路跟着发现于东峰最后的落脚点是他经营的网吧。在确定位置后，我们才开始进行抓捕。
车子一路呼啸而过，面对这种大规模的作战，我不免有些紧张，毕竟我负责的是主犯，不能有一丝纰漏。我坐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位上，手里攥着手持电台，故作镇静地摆弄几下，这时我才明白刚才在会议室接电话之前不停摆弄手机的曲局的心情。
“三组已经到位。”
“四组已经到位。”
电台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动静，大家伙都已经到达抓捕地点了，而我们这边车速也渐渐放缓。在拐过一个弯后，我看到前面有一个网吧，门前的霓虹灯不断闪动，让它成了这条街上最显眼的店铺，根据情报这就是于东峰今晚所在的地点。
“一组已经到位。”我对着手持电台说道。
“三分钟后各组开始行动。”
我看了下手表，十一点五十一分，此时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马路边其他店铺的卷帘门早已落下，只剩下灯箱发出幽暗的光，字幕孤单地不停滚动着。这时网吧的门被推开，有两个人勾着肩走出来，其中一个兴奋的在比画着什么，看样子似乎玩得很尽兴。
我忽然想起来，曾几何时我也在网吧流连忘返，沉浸在游戏世界不可自拔，但现在我看着网吧却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也是我曾经昼夜不眠的地方，那时候每次来到网吧时都有一股兴奋劲，而现在我同样也有点兴奋，但也有点紧张。
“走！”我低声说了一句后跳下了车。
在我下车的同时，前后几台车里的人纷纷下来，我们快速地朝网吧走过去，其中后面的人分散开往不同的方向跑去。我们之前已经摸清楚网吧的构造，只要堵住后面的一个门，网吧里的人插翅难逃。
我是第一个推开大门走进去的，刚进门便能听到一阵喧嚣，网吧里气氛热烈，明亮的灯光下几乎每台机器前都坐着人。在吧台前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吃的喝的，桌前的长条沙发上横七竖八地坐着五个人，其中两个人还拿着酒瓶子在碰杯。
专案组针对于东峰这伙人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工作，基本将他身边的人都查清了。这伙人平时就在网吧，网吧没人时，他们可以随便玩，但今天是周末，网吧几乎满员，这种时候于东峰就不让他们随便玩了，所以坐在前台的这伙无所事事的人肯定就是跟着于东峰混的“手下”。
“警察，你们几个把手拿出来放桌子上，别乱动。”我对着沙发上的人说，我怕他们会通风报信，所以先让他们把手拿出来。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都给我老实点！”李云鹏从袖口中抽出警棍甩了一下，另一只手拿出警官证朝他们比画了几下。
看着后面涌进来十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的五个人害怕了，正常警察巡检一般都是两个人，现在一下子冲进来这么多警察，还带着各种警械，这几个人没一个敢动弹的，全都五指张开把手放在桌子上，一个个惊慌失措地相互对望，期待能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
这种人平时参与打架斗殴比谁都凶狠，拿着棍棒争先恐后往前冲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真遇到警察，他们立刻变得比谁都老实，趋利避害在他们身上显露无遗。
而网吧里的人对吧台前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依旧是热闹喧哗。
我来到前台，前台一共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我把他们从里面拉出来贴到墙边。
“于东峰人在哪儿？”我问道。
这间网吧大约有二百台机器，现在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空座位，我知道于东峰现在就在网吧里，说不定就在某一台电脑前面。他肯定跑不了，后门已经被我们的人堵住了，但我知道越快把他找出来越好，多留给他一秒钟的缓冲时间都会产生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于总不在这里。”还没等女的说话，旁边的男人先回答道。
“我问你了吗？用你在这儿废话？”我看得出来女吧台员有些害怕，我提问之后她抿着嘴，似乎在犹豫说还是不说，但男人先开口回答，这让女吧台员彻底闭上了嘴。
这男的还敢抢答？我打量了他一番，在这种时候还为于东峰打掩护，他肯定不是普通的吧台员。他的回应让我确定于东峰就在网吧里，他怕女吧台员说实话，自己才主动站出来胡说八道。
“他是干什么的？”我一手按住这个男人的嘴，转身问女吧台员。
“他、他，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女吧台员语无伦次地回应道，她看了这个男的一眼，从眼神中我能感觉出恐惧，看来这个女的也不能说实话了。
“搜！”我对着其他人说道。
大家开始在网吧里搜寻起来，我们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拿了一份资料，上面有于东峰这伙人的照片和体貌特征，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于东峰平时戴着一副眼镜，但照片上的于东峰没有眼镜，所以增加了一些难度。
网吧的电脑一台挨着一台，几乎每个人的头上都带着一个大耳机，把脑袋挡住一半，我们只能从过道边走边看，七八个人全都分散在网吧里对着照片找人，不一会儿我就感觉网吧里嘈杂的声音陡然降低，就像是欢闹的教室突然寂静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师来了。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我们在网吧找人，他们停下正在玩的游戏到处张望，网吧渐渐开始出现骚动，我发现有的人摘掉耳机，朝我们望过来，同时一脸狐疑的模样不停地在东瞅西瞧，还有的人开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慢慢地往自己身上穿。
情况不妙，我心里想，我现在最怕的就是网吧里的人不受控制，于东峰趁乱浑水摸鱼。他肯定是跑不掉，但如果提前发现我们并趁机销毁一些证据，那就麻烦了。我们到现在没敢声张，悄悄地把人控制住就是怕他发现，可网吧开始骚动了。
我知道这里肯定有很多人没登记就来上网，现在发现有人来检查心中发慌，这群小年轻脑袋一热，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一旦四散奔逃，肯定会引起混乱。
“警察临检，都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谁乱动就查谁的身份证！”我拿出警官证，站在网吧中间晃了晃。
“警察，我要上厕所。”
还没等我说完，我身边一个看着瘦瘦的初中生摸样的人举手对我说道，我注意到他说话时正在把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往兜里揣。
“上什么厕所！老实给我坐着！”我冲着他呵斥道。
“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拉裤子里了，我不行了……”这人越说越来劲。
“警察叔叔，我也想上厕所……”
“我也憋不住了……”
没等我回应，四周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上厕所呼声，有的人还站起来一边解裤带一边挥手，我知道这群小子上厕所只是一个幌子，目的是为了逃避检查，但是现在和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更多的人都站起来，现场就要乱套了。
“都坐下，上厕所可以，但是得一个个来，你先跟我来！”我对着第一个提出要上厕所的人说。
这种情况宜疏不宜堵，我只得先把他们稳住，以免失控。我看到现在同事已经查了三分之一的座位，还没有发现于东峰的踪迹，接下来必须要保证现场稳定，我打算先稳住他们，于是同意他们上厕所，只不过要一个个地去。
在我眼里，这些来上网的人大多数都是小孩，逆反心理很严重，而且警察对这个年龄段的人没什么压迫感，你越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偏要去做什么。这些孩子大半夜能出来上网，肯定都属于不服管教的那类人，但你同意他们的要求后，这群人反而没了主意，一个个面面相觑、老老实实坐下了。
“厕所在哪儿？”我问第一个举手的人。
“就在前面一拐弯。”他捂着裤裆子一边快步走一边说。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了下，前面有一个洗手盆，洗手盆左右各有一个通道，左边是一个门，我知道这是消防通道，推开后就是网吧后门，我们有人守在门口，右边挂着一个帘子，应该就是厕所。
“你等会儿，我和你一块儿过去。”我在这人刚掀开帘子的时候将他叫住，快步跟了上去。
这个网吧是一层的公建，来之前我们对地形进行了调查，网吧在装修的时候已经将公建的窗户都堵死了，只留下一前一后两个门，但我记得在外墙那里看到有一扇可以推拉的小窗户，这个窗户半米见方大小。往外只能推开一条缝，一个正常人根本挤不出去，但我觉得凭着这小子的身形咬咬牙似乎能从窗户挤出去。
可别因为上网没登记，结果从厕所跳窗受伤了，我心里想，便跟了上去，在他进厕所的一瞬间从后面把他肩膀按住。
“不用……不用吧，警察叔叔……我就上个厕所……”这人的裤子已经解开，裤衩都露了出来，被我拉住站在厕所门前。
“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看着你，你快去吧，后面那么多人等着呢。”
这人推开门走进厕所，门上拴了个回弹皮筋，我用脚顶住门盯着他。这个网吧只有一个厕所，是男女通用的，里面设了三个厕位，都是独立的。这人进了厕所伸手想拉第一个门，但是手还没放在门上便停下了，接着他顺手将第二个门拉开，探身进去。
他这个停顿的动作被我看在眼里，厕所还有人？我走了进去，看到第一个门上标志是绿色的。这种厕所门里面有锁，是那种旋转式的，你在里面把门扭一下锁上的同时，外面绿色的标志也会随着旋钮转动变成红色，以告知厕所有人使用。
但这厕所上的门是绿的，他为什么不使用呢？我走进去用手轻轻拉了一下门，门动了一下，但是明显被里面一股劲拽住了。
里面有人！
“把门打开，警察检查！”我用手敲了敲厕所门。
里面毫无动静，这不正常，这种情况里面的人至少也应该回应一声。
“开门！”我一边大声喊一边用手敲门，可里面还是一片静默。
我知道这么敲肯定没什么用了，看来里面这人铁了心不想出来，但是被我堵在厕所里也没其他出路，为什么非要藏在这里呢？我顿时想到一种可能，里面的人是在拖延时间！这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只有他才有拖延时间的需要，用来处理他手机中的犯罪证据。
想到这里，我顾不得许多，后退一步抬起脚冲着厕所门狠狠踢过去，这里的厕所门只是一块木板子，里面有一个塑料凹槽将门卡住，这样门只能被人往外推。我用力一脚踢上去，只听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了，里面的人也是猝不及防，连人带门被我踢倒在厕所里。
这人身子倒在厕所里，一只手拽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一个灰黑色框的眼镜歪歪扭扭地挂在脸上，我一眼就认出他了——于东峰！
“你小子藏在这里，我是警察，给我老实点！”我借着这股劲往前一步，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用膝盖将于东峰顶在厕所里。这时我同事也听到厕所的动静，李云鹏第一个冲进来。于东峰在我压下去的时候还想挣扎一下，用手把门板往我身上推，但是李云鹏从后面拉住于东峰的腿，和我将他的人和身上的门板一起从厕所里拉了出来。于东峰看到不止一个人时才停止反抗，只见他奋力抬起手想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砸，但被我扭住了胳膊，手机从手里掉了出来。
手机屏幕显示正在勾选短信，但还没来得及删除，看来于东峰没想到我会直接将门踢开，他以为还能坚持一会儿。
和我想象不太一样的是于东峰被抓后很镇定，起初他还挣扎了一下，但发现毫无机会后便没有继续反抗，很配合地戴上了手铐，唯独与我抓的其他罪犯不同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说一句话，即便我问他的名字，他都闭口不答。
于东峰被抓住了，我们将他从厕所带了出去，这时我想起来刚才要上厕所的那个人。
“你上完厕所了吧？”我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从于东峰被抓到带走大约过了五分钟，这个人还站在里面不动，想起他之前的表演，再加上于东峰手机里没来得及删除的短信，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啊……上完了……”这人抖了抖裤子回应。
“既然上完了，那么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一把将他从厕所里拉出来。
“我？我去干什么？你们找我干什么？”他踉跄了两下有些惊慌道。
“找你干什么？刚才我们抓的人你认不认识？”
“认……认识，是这个店的……老板，对吧，我经常来上网……”
“还胡说八道！”我一把将他胳膊别到身后，将他的身子扭过去，脑袋顶在墙上，从他兜里摸出一部手机，输入于东峰的手机号码之后只见显示出的名字是峰哥，果然是一伙的。
这小子是知道于东峰在厕所的，他刚进厕所的时候大声地喊警察时我并没在意，可是他没去拉第一个门就知道里面有人，这才引起我的注意。在抓住于东峰之后我明白了他是想报信，只不过弄巧成拙，反而把于东峰暴露了。
不过这小子的操作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那就是网吧里也许还有于东峰的同伙。我回到网吧用这人的手机群发了一条短信，果然发现上网的人里面有几个人的手机响了起来，经过确认都是收到短信的，就这样，我们从网吧一共带走了十一个人。
在返回的路上，我得知其他抓捕小组都很顺利。按照计划，涉案人员全部到案，一共抓获二十三人，于东峰手下的三名得力干将都被抓住了。
我们十几台车浩浩荡荡地返回市委党校，这里已经变成了专案组办公地点。
我远远地就看到宋大和曲局都在党校门口等着我们。
“没想到这么顺利。”我下了车对宋大说道。
“说实话，我心里也没把握，毕竟一切太仓促了，很多工作都没做，不过结果还不错。”宋大本来面露微笑，但他朝曲局看了一眼后，笑容立刻凝固了。
“咱们哪还有时间做工作？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将这伙人全部抓住！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交代？”曲局此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现在至少人全抓住了，不是吗？”
“抓住只是个开始，立刻展开突审！必须要把这起案件查清楚！把参加审讯的排好时间，一个个轮流上，把他的嘴撬开，到明天，噢不，今天下午一点为准，把我排在审讯组最后一个，我给你们当守门员！”曲局说。
“您也要参加审讯？”宋大有些惊讶地问。
“必须把案子审出来！”曲局瞪着眼说，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是愤怒导致血压升高眼底充血，眼球几乎要突出来了，红彤彤的在夜里看着挺吓人。
“刘队，带着你的人先去休息，八点准时起床，今晚让重案二队和三队上。”宋队匆匆地进行安排。
大家将涉案人员押解进了临时设立的审讯室，此刻不只是曲局，大部分的人表情都很凝重，我们都知道抓捕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工作才更重要。
回到屋子，我设了早上八点的闹钟，显示五个半小时后响铃，我知道这是自己能休息的最多时间了。
凌晨两点半，我们对于东峰犯罪团伙成功进行了抓捕，可这是一次仓促的行动，因为我们现在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迫不得已才临时决定对这伙人采取措施。就在四十八小时之前，罗泽市发生了一起重特大案件，有两人在万和之声KTV被杀，一个是保安，另一个则是刚到万和之声担任总经理不久的马和平。
一案两命，在这几年算得上是恶性案件，而且现场极其惨烈，两个人都是被人用刀捅死，一刀插进前胸，一刀送进后背，贯穿心脏，当场毙命。这种赤裸裸的杀人行为似乎是在向我们示威，凶手已经视法律如无物一般。
限期破案，这是市局下达的指示，必须将凶手绳之以法。
在接到报案的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刑侦大队全体参战，除了技术中队负责勘验现场之外，其他人全都在围绕死者的关系做侦查工作。
马和平的身份很特殊，他本来一直在万丽豪盛KTV当总经理，是大山的左膀右臂，但是他恰好在大山出事的时候跳槽到万和之声，而且他直接将万丽豪盛的客人带了过去，导致大山的KTV根本无法经营下去。马和平走了之后，再没人帮大山维持经营，万丽豪盛门庭冷落多时后，现在已经是停业状态。
万和之声的生意越来越好，一个是万丽豪盛KTV关门没人抢生意了，另一个就是马和平经营有方，虽然万和之声的老板小兵被抓，可是对于生意没有任何影响。就在这时，马和平在店里被杀，可以说，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肯定另有蹊跷。
杀马和平的凶手肯定与他有仇，这类仇杀案件侦办起来并不难，只要把死者的关系网查清楚，凶手肯定会露出马脚。我们知道罪犯就在他的关系人之中。
可是我们在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查后却没发现任何线索，当天所有和马和平有联系的人都没有作案时间。事发当晚，马和平一共见了八个人，都是来KTV玩的客人，等马和平再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死在KTV里面。
案件十分蹊跷。
马和平死在经理办公室，坐在办公椅上被人一刀贯穿胸口，技术中队做完现场勘验后，我们发现了好几个可疑的地方。
第一个疑点是马和平死的位置，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在办公椅周围没发现任何血迹，说明凶手不可能在杀人之后再将马和平移动到办公椅上，他能坐在办公椅上说明毫无防备，不然无论如何他也应该起身。可是马和平总不能面对掏出刀的凶手一动不动吧？即便凶手是突然袭击，马和平也不至于一点都不反抗吧？但我们发现他的手腕胳膊连瘀青都没有，似乎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凶手捅过来，这太可疑了。
第二个疑点是现场的血迹，正常来说心脏被捅破，血压会导致血液喷溅出来，但现场却没有喷溅血迹，我们只在马和平的衣服和椅子下发现大量的血。这说明凶手在行凶的时候做好了预防，不然的话，喷溅血会沾染到他身上，但如果凶手做预防的话，就更没办法进行突然袭击了，我们想不通马和平为什么会束手待毙般地等死？
第三个疑点是当天晚上万和之声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失灵了，经过现场勘验，我们发现监控数据线被拔断一根，这一根的选择也很特别，断开的是连接储存器的那条线。也就是说，当天晚上在监控室能看到各处的影像，但却没有储存功能。
万和之声一共有二十多个摄像头，我曾经去过监控室，每个摄像头都连着一根线，这些线最终都汇集到监控室，数据线十根缠成一卷，好几卷线堆在一起放在监控器后面，能从这里面选出那根连接储存的线把它剪断，可以说就算是专业人士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个工作。
但恰好那根线就被剪断了。
最后更让我们惊讶乃至愤怒的是，另一个被杀害的保安就是事发当天负责在监控室值班的人，可是他却死在了KTV外面，在后门往外走两米的位置，从背后被人捅了一刀，就像是暗杀一样。
一个负责在监控室值班的保安为什么会去后门？在他的手机上，我们没找到任何通话记录，而我们问遍了KTV的其他工作人员，没人注意到这名保安。
我知道保安被杀肯定是与凶手割断监控室的数据线有关，但他为什么会死在KTV外面？难道他与凶手也认识？难道凶手就是KTV里面的人？那么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我们问遍了服务员，也没人提出店里有尖锐到可以杀人的矛盾呀？
我们以这些疑点进行推断，所有人都不难得出一条结论，凶手肯定与死者熟悉。虽然我们现在没查清作案的详细过程、作案的动机，甚至是作案的手段，但我们能锁定凶手肯定是寻仇，想尽快破案，我们只能从他的仇人入手开展调查。
马和平作为一个KTV的经理，对他来说，朋友就是摇钱树，他平时很少得罪人，到目前为止他做得最过分的一件事就是背叛大山，抛弃万丽豪盛KTV转投到万和之声。
马和平唯一的仇人就是大山，那么他同样也是于东峰的仇人，于东峰为了万丽豪盛KTV的归属已经与丁绍敏和王笑撕破了脸，而我们也调查了万和之声KTV的现状，目前是王笑在后台支持，马和平只是摆在前面的幌子。
杀死马和平对于东峰来说，一个是为大山报仇，另一个也是打击王笑和丁绍敏，虽然我们现在没有掌握实实在在的证据，可根据情况分析，于东峰肯定脱不了干系。
局里已经组成了专案组对于东峰的犯罪事实进行调查，经过一个多月的工作，专案组掌握了于东峰的一些情况，这个人开设连锁网吧的历程就是一次次的强买强卖，利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其他网吧经营者。
但于东峰很会选择目标，他总会看似给对方留一条后路，让对方老老实实地按照他的计划走，最终的结局就是把对方逼离罗泽市，这导致我们在取证时异常困难，三个网吧的经营者分别在全国三个不同的省份，而且在接到我们的电话时心有余悸，不愿意和我们见面。
本来宋大打算以我发现、获取的那起案件线索为基础，慢慢进行调查，扩大工作范围，将于东峰这伙人的犯罪情况摸清楚，结果在案件调查的关键时刻，万和之声KTV两人被杀，震惊罗泽市。
市里要求限期破案，为此我们只好仓促更改了计划，以命案侦破为主，提前对于东峰进行抓捕，这才有了之前开展的大行动，一举抓获二十多名犯罪人员。
八点的闹钟准时将我唤醒，我感觉自己似乎是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怀着期待匆匆来到六楼会议室，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宋大在会议室里正在看笔录材料，他手里掐着一根烟，烟头即将被烧尽，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烟灰，看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抖烟灰了。
“笔录材料取出来了？”我看到笔录材料有些兴奋地问。
对于这种重特大案件，我们都是做好了审讯十几个小时的准备，至于笔录根本不着急做。这类案件，我们都是先把事情问清楚，把案发过程查清，等犯罪嫌疑人交代得差不多了，这时才开始做笔录口供，所以只要看到笔录取出来，那么就说明案件基本上查清楚了。
“对呀，于东峰说的不含糊……但是……唉……”宋大说着叹了一口气，他想抽一口烟，结果烟卷上挂的烟灰一下子全掉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口供不是取出来了吗？”我拿过笔录来翻看。
笔录一共做了十三页。在笔录里，于东峰详细说了丁绍敏如何安排人威胁拆迁住户，如何帮助别人暴力抗迁，如何组织其他人参与打架，如何与自己约定殴斗地点……于东峰对于自己的犯罪行为只字不谈，通篇供述全是讲丁绍敏的罪行。
看到这份口供，我也是愣住了。说实话，于东峰的供述很详细，几乎把我们想要追查的有关丁绍敏的犯罪情况都说了出来，可以说是一次神助攻，但我们现在要追查的是于东峰的犯罪事实，尤其是马和平被杀的案件。根据我们的推断，这件事肯定和于东峰有关，但于东峰对此闭口不谈。而且不光是马和平被杀的案件，对于自己的犯罪，于东峰也是只字不说。
现在我们面临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次提前抓捕是为了调查万和之声杀人案件，可于东峰却提供了关于丁绍敏团伙的详尽犯罪事实，如果我们现在根据于东峰的供述顺藤摸瓜进行调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对丁绍敏这伙人进行抓捕，但这样的话，就错过了杀人案件的黄金侦破时间。
可是于东峰的供述我们又不能不管，犯罪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必须要有所回应。把这两伙人抓住起诉审判就是专案组的最终目标，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岂能错过，怪不得宋大万分纠结，这种情况一时间无法取舍。
我看到宋大点了一根烟，只抽了两三口，整支烟迅速化成了灰，一根烟已经满足不了他的需求，刚掐断后不过几秒钟，他又反射似的点了一根，我感觉除了口鼻，连他的眼睛和耳朵都在往外吐烟气。
“刘队，你说接下来怎么办？”憋了半天，结果宋大反而来问我。
“杀人案必须要查，但是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能放过，一旦于东峰被送进看守所，他的口供流传出去，只怕丁绍敏提前做好准备，咱们以后工作就麻烦了。”
“这不是废话嘛！问你也是白问。”宋大几口又抽尽了一根烟。
“行了，你别点了。”看到他又要点烟，我拦了一下，我能听得出他声音都变了，估计嗓子被烟熏得也快肿起来了。
“我也是两面都不想放手！”宋大把拿出来的烟塞了回去，看着我说。
“那你想怎么办？”
“这个命案交给你？”
“我自己？”
“再加几个人。”
“加几个人？”
“最多四个，多了我也没有。”
“限期破案这个条件也要加？”
“那是必须的。”
“那我可不敢保证能限期破案……”“破案了给你放一个月的假。”
“要是破不了呢？”
“行了，别那么多废话，我相信你。”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你最好再回现场看看，这案子肯定是熟人作案，技术队的人只会根据现场情况提取物证，说不定什么犄角旮旯里还会有证据呢，去吧，去吧。”
宋大像下了逐客令一般，一边挥手一边赶我走，我怀疑今天凌晨他在让我去休息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说好了安排四个人给我，但我找了一圈人，发现大家都在参与审讯。我知道宋大还是把破案押宝在审讯上，只要能在于东峰的供述上有所突破，案件肯定会有进展，但宋大又不想放弃犯罪现场的工作，所以才单独把我派回来。
如果审讯不利，那么我就成了这起案件侦破的唯一希望。想到这儿，心里不禁有了压力，在工作这么多年后，这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我一个人开车回到万和之声KTV，打算在现场好好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一个凶手连续杀害两个人总会留点什么东西吧？他是怎么混进KTV的？为什么我们问遍当天KTV的工作人员，他们提供不出一个可疑的人呢？我将车停在附近，一边往现场走一边琢磨。
万和之声KTV已经被关闭，门前拉上了一条警戒带，门上还贴了一张封条。我走近时看到门上的封条开头了，而大门也虚掩着露出一条缝，有人回到KTV了？我心里想，没等我到门口，只见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人低着头从封条下面鱼贯而出。
走在前面的是王笑！万和之声KTV现在的负责人。在小兵被抓后，他才出面进行管理。
“王总？你怎么把封条撕开了？”我问道。
“刘？刘队？……我，我回来拿点东西，有些账目需要给股东看一下，你们的动作太快了，昨天我还没来得及拿东西，你们就把店门封上了。”王笑说着拿出一个袋子，我看到里面装着账本和几个pos机。
“那你也不能擅自开门呀？里面现场被破坏了怎么办？”
“你们不是都勘验完毕了吗？事发后，我一直在店里陪着，我看他们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拍照，这些拍照的地方我都没去，我刚才就去了趟会计室。”王笑边说边比画着拍照的姿势，他略显肥胖的身子扭来扭去，显出一副滑稽的模样。
小兵被抓之后，王笑便成了KTV的负责人，对于整个KTV的状况，除了被杀的马和平之外，最了解的人就剩下他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我心想正好通过他了解下马和平的情况。但我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在侦查这起杀人案的时候，我们几乎把KTV所有的人都找到问话，在问话时都做了一份笔录，可是我在翻看笔录时没注意到有关于王笑的。
也许是我在翻看时漏掉了？为了这起案件，整个刑侦大队全员上阵，一共六十多个人做了一百多份笔录，而我只是在今早匆匆地翻看了一遍。
“案发之后有人给你录口供吗？”我问道。
“有呀，是王警官给我录的口供，那天晚上我一直在KTV，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哪个王警官？我好像没看见你的笔录，正好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我正说着，只见从KTV的大门里又钻出来一个人。这人和我差不多高，但是要比我壮一些，肤色黝黑，圆脸短发，眼神呆滞，看着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出来后，他似乎没看见我，起身便往外面走。
“咦？这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也进去了？”我说着上前一步用手拉了下这人的肩膀，结果没拉住，这人毫无反应般地继续往前走。
“哎、哎，刘队，这是我新雇的司机，我让他来帮我搬东西。”王笑拦了我一下，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这人愣了愣，接过来转身又走了。
“新雇的司机？”
“对，叫有利，脑子有点不好用，小时候受过伤，但这人开车稳当，还算是我老家那边的亲戚，过来让我给关照一下。”王笑又拉了我一下，用手指了指脑袋小声对我说。
我看着这个人径直走到不远处的一台奥迪车旁，上了驾驶座位，这台车是王笑的，车牌号前两位是WX，正是王笑名字的拼音缩写，看着确实没什么违和感。
“你跟我回大队一趟，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关于案件的。”我说。
王笑这个人和丁绍敏关系密切，他也是我们下一步的打击对象，所以我不能把他带到专案组的办公地点，以免被他觉察，去大队是最好的选择。
“刘队，我这个账本得先送到公司，那边着急要。现在场子封闭不让我们开业，但是雇的人还得开支呀，对不对？”
“公司？在哪儿？”
“不远，就在万德大厦，我送完账本就去大队。”
“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王笑这个人看似说话和气，温文尔雅，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其实都是信口开河，根据我对他的调查和了解，这个人说的话半句都不能信。别看他现在答应得好好的，转身离开后肯定不会再在我面前出现，但现在我没法给他使用强制措施，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只能盯住他，亲自把他带回到大队询问。
王笑的车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我跟得很紧，生怕他突然加速把我甩开，但是他的车开得很稳，一路上几乎是匀速前进，不一会儿便到了万德大厦。王笑的车子停到了门前，他从车上下来小跑几步。
“刘队，你和我一起上去吗？”
“走。”我也下了车。
万德大厦是一座写字楼，一共有三十层，中央大堂四部电梯，两部低层，两部高层。王笑在门口做了一个登记，我俩走到电梯时，刚好有一部高层梯子到了。
“等会儿刘队，这个别上，之前坏过一次，经常卡在半空不动了，坐这个不安全。”王笑拦住我说，我看到电梯门打开时里面电梯间确实晃动了几下，便跟着他等着坐了另外一部电梯。
王笑的办公室在二十四层，下电梯后，他带着我来到所谓的公司，就是一个租用的写字间，门上贴着一个什么商贸公司。王笑推开门后，对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刘队，进来看看，我给你泡杯茶。”
我走进屋子，这间屋子挺大，大约有二百平方米，中间摆着一件玉石白菜，里面有六张办公桌，上面都摆满了东西，再往里还有个挂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屋子，王笑用钥匙打开里面的屋门邀请我进去坐坐。
“不用坐了，你赶紧把东西放好，咱们回队里。”
“我这儿还得等一小会儿，你先喝杯茶。”王笑说着把我让进屋子，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茶杯，熟练地拿出茶叶并泡上水，顿时一股茶香飘逸出来。
我坐下喝了一口，打量了下这间屋子，一个大方桌上面摆着笔筒和本，还有一部pos机，旁边墙上挂着一幅万事和为贵的字匾，后面还有一棵招财树。
“你这个公司是办什么业务的？”看着桌上的pos机我问道，pos机上面还有一张打出来没撕下来的单据，上面写着一笔二十万元的转账，收款人是陈××，出票的时间是昨天。
“这个陈××是什么人？你给他转账二十万元做什么？”看到这种转账，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刨根问底。
但是屋子里一片寂静。
“王笑？你人呢？”我突然反应过来，从董事长办公室冲出来，可是屋子里哪还有王笑的影子，他人跑了！
这小子竟然真跑了！怪不得他非得让我进董事长的屋子喝茶，原来就是想找机会跑！我从写字间冲出去，看到电梯显示正在下降，刚过二十三层。我急忙按旁边另一个电梯，结果发现旁边的电梯停在八层不动了。
难道王笑说的这电梯容易坏，这就坏了？这时我知道指望不上电梯了，立刻转进楼梯间开始往下跑，我抓着扶手几乎是一步三阶地往下跳，但无论如何也没有电梯快，我一口气跑到了八层，这时看到另一部电梯停在那里没动，而王笑坐的电梯已经到地下室了。
等到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层，门前早已不见了车的踪影，王笑就这样跑了。
事情有些不对，这一切也太巧合了吧？王笑想偷着溜走的时间很短，从我发现再冲出来只不过五六秒钟，而他正好上电梯离开，如果电梯晚来一会儿我就把他堵住了，难道他就是想赌一把？赌电梯正好在二十四层？
会不会是有人接应他？想到这儿，我来到万德大厦的物业办公室，打算看看王笑逃跑时的情形，结果刚走到办公室门前就与从里面出来的物业人员撞了个满怀。
“我是警察，想看一下电梯的监控。”我拿出警官证说。
“电梯？刚才电梯里有人求救，说电梯被锁住了，我们正要去看看。”
“锁住了？”
我跟着物业人员来到大厅，物业人员轻轻一扣电梯闸门，上面的盖子就掉了下来，我发现坏掉的那部电梯的钥匙口被转动了一圈，原来停在八层的电梯是被锁住了。
物业人员重新启动了电梯，八层的电梯这才缓缓上升，恢复了正常。
“你把整个大厅的监控都给我调出来！”我来到物业的值班室说道。
我看到在监控录像中我和王笑来到大厅等电梯，王笑没让我坐那部坏掉的电梯，这部电梯下沉到地下室，接着我们上了另外一部电梯。我继续看下去，坏掉的电梯返回一层，一个男的从里面走出来，是王笑的司机有利！只见他用手轻轻地扣了下电梯闸门的盖子，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插进了钥匙孔，然后看着电梯升到八层后使劲一扭，电梯就停住了，接着他上了另外一部电梯。
我转到电梯间的监控录像，看到有利按下二十四层，等电梯停住后用手扒住电梯门，这样电梯就停住不动了。过了不到一分钟，王笑快步跑过来上了电梯，有利一松手电梯门便关上了，接着两个人直接下到地下室。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利干的！他俩肯定是在车上就商量好了，先是由有利弄停一部电梯，防止我追上去，然后再用另一部电梯接王笑，这一套动作做得可谓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这个有利是什么人？从他撬开电梯盖子的熟练程度以及停电梯的决断力，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司机。不过，我看接王笑的时候，有利按下了二十四层和地下一层，这是他留下的痕迹。金属表面的指纹停留时间有限，而且在电梯间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每个按钮都被无数人按下过，我也只能试一试了。
我急忙向物业人员要了一卷透明胶。返回到电梯间，将二十四层和地下一层的按钮用胶带使劲粘压住。这时候，如果能有技术队的人带着设备在就好了，我心里想，但这是不现实的，现在全大队的人都在主攻于东峰这伙人，再没有能分出手帮忙的了，好在这是刚按下去的指纹，我举起透明胶带放在灯光下能隐约看到一些纹路。
我拿着指纹回到现勘室（现场勘验实验室），只剩下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在留守，我把胶带交给他，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从上面提取出了最明显的两个指纹。但是由于其他纹路太多，这个指纹受到一定影响，虽然他删减了一些不合理纹路，但也许还有其他影响比对效果的。
技术员告诉我如果纹路不清晰，还可以选出重点部位进行比对，但被多余纹路冲乱的话，那么比对时间就长了，说不定几天才能出结果。
“行呀，几天就几天吧，只要能查出这个有利到底是谁就行！”我叹了口气说道。
离开技术队，我下楼转到情报大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个帮手，这时我发现石头在屋子里，一问才知道他现在负责对被抓的这伙人进行信息研判，所以才没有被宋大抽调走。
石头看出来我心情有些郁闷，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本想和他说说排解一番情绪，但一想起来能被一个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这让我有些难以启齿，说直白点，这事太丢人了。王笑这种胖子就算让他先跑个几百米我都能追上他，结果就这样被他耍了个计策跑掉了。
“没事，谁还没经历过点挫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石头继续问我。
我简单把事情的经过和石头说了一遍。
“你既然到了王笑的办公室，为什么只把电梯里的指纹取出来了？办公室呢？”石头问。
“我……”听他这一说我也蒙了，王笑的办公室里肯定还有其他信息，我怎么就没继续检查一下呢。
“快，你现在赶紧回去，别让他们把门关上，我去开搜查证！咱们在万德大厦会合。”石头说道。
经过石头这一提醒，我急忙往回赶，上了车奔向万德大厦，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是值班室打过来的电话。
“是刘星辰吗？”
“对，是我，请问是哪位？”
“我是值班室的老徐，有一封你的挂号信在这儿放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你怎么一直不来拿？本来我想让人给你带到办公桌上，可是这几天队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来，都休息了吗？”值班室的保安说道。
“大家都在外面办案呢，什么挂号信？”
“是法院的信件。”
“你给拆开，念给我听吧。”
“是一个什么函，范斌故意伤害案件开庭审讯……”
“开庭？范斌的案件开庭了？怎么这么快？”我有些惊讶，范斌就是小兵的真名，他是在钱旭达投案自首之后被我们抓进去的，怎么这么快就开庭宣判了？
虽然这起案件比较简单，可是根据惯例，案件在公安机关起诉后，检察院还会有一个月的侦查时间，然后法院开庭也会在一个月之后，如果案件复杂，时间还会拖到几个月之后。我又问了下这封信件的时间，是我前不久出差时送到值班室的，距今已经快两周了。
“这个函上还写了什么？”我继续问。
“上面写邀请办案机关去旁听。”
“旁听？他们搞什么名堂？”
我参加过几次法院组织的旁听，但都是重特大案件或者是社会影响极坏的案件，有些时候我们还需要坐在证人席位上，根据法官要求做一些案件侦办过程中的陈述，也是彰显法律威严，实锤罪犯的恶行。像范斌这种很多年前的故意伤害案件，事实明确，犯罪清楚，没必要让我们去旁听呀？而且需要旁听之前，法院都会打电话通知我们，发函只是走一个表面形式而已，到现在我也没接到过电话。
公安机关对犯罪处置的最后一步是将案件起诉到检察院，然后由检察院对罪犯提起公诉，案件送至法院进行审判，与我们对接的最后一环仅仅是到检察院，到现在我都很少和法院打交道。
挂断电话，我立刻给检察官拨打过去，我想知道小兵这个案子现在是什么状态，法院不会无缘无故发一份函件过来，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喂？是张检吗？我是刘星辰。”张检与我对接多年，主要负责重特大案件的诉讼，后来这类案件逐渐变少，张检便成了对接我们整个刑侦大队的检察官，我们侦办的案件送到检察院后都会到他手上。
“是刘队呀，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之前送到你们那儿的一起故意伤害案件，犯罪嫌疑人叫范斌和钱旭达，现在这起案件是什么状态？法院宣判了吗？”
“哦，这起案件呀，宣判了，当时法院还给你们发了一份函件，邀请你们出庭。”
“没人打电话通知我呀？函件我才看见，这起案件怎么判的？”
“两个嫌疑人都被判了缓刑，因为在开庭前被害人翻供了……”
“什么？缓刑？被害人为什么翻供了？”我大吃一惊。
“那个叫明秀的被害人先找到我们，交了一份材料，然后又去找法院，根据他提供的情况，法院那边酌情一下，就给判了缓刑。”
“这事怎么没通知我们？！”
“当时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法院才给你们发了一份函，邀请你们出庭，也是想让你们看一下现场情况，我这边也录像了，可以把盘给你一份，我们在场也提出异议了，但是当时根据明秀说的话，法院确实可以酌情从宽……”
“行了，我知道了……”我没再继续和他争论，这个案件已经判完了，现在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
明秀这个人吃里爬外，我没想到他能在最后一刻又出来捣乱。对于这种故意伤害的案件，只要被害人提供谅解书，凶手再有主动投案的行为，也的确可以判处缓刑。在这起案件上，我们大意了。
“对了，张检，案件是当庭宣判的吗？具体是哪一天？”
“在函件上写了，7日开庭，当场宣判的。”
7日！听到这个日期之后，我感觉自己脑神经跟着一跳，宣判就在一周之前，小兵和钱旭达被判处缓刑，那么他们当场就被释放了，这么说小兵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而万和之声的马和平则是在9日晚上被杀，就在小兵被释放的第三天。
一个能对万和之声KTV了如指掌，能自由进出，还能准确找到监控室的连接线，可以在马和平和保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动手杀人，所有的条件列出来后符合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小兵！
我们一直把小兵排除在嫌疑人之外，因为我们以为他还被关在看守所里，谁知道他已经被释放了。那么小兵为什么要对马和平下手？万和之声是他的产业，难道他还能去祸害自己的生意吗？
此时我心中浮现出王笑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他在大山的KTV出事之前充了几万块钱会员，这让我们觉得大山的KTV出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但后来丁绍敏出面抢夺KTV，王笑从中起了关键的作用，如果不是于东峰出面，现在万丽豪盛KTV就已经被他拿下了。
而王笑现在又张罗操办本属于小兵的万和之声KTV，我不得不怀疑这又是他的一出计谋。王笑这个人心思缜密、行为阴险，所有的事情他都藏在最后，那么他如果想把万和之声KTV拿到手，也需要一个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人。
这个人就是马和平。
马和平从万丽豪盛跳槽到万和之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背叛了大山，但如果细想一下，也许马和平本来就不是大山的人，他早就和王笑他们一伙了，没有马和平的话，万丽豪盛KTV也不会遭到这么严重的打击。这样的话，他扔下万丽来到万和就合情合理。
同样的事情，他们也可以再做一遍。在小兵被抓之后，他们运用手段想将万和之声KTV纳入掌中，而作为总经理的马和平肯定起到了关键作用。小兵被关在看守所这段时间全指望着马和平在外面维持经营，但马和平却和王笑他们一起操弄KTV，说不定现在KTV的股权已经易手，小兵什么都没有了。
这件事只要查一下或者打听一番就能弄清楚，如果万和之声的股权发生变化，那么小兵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查股份的方法很简单，KTV大部分营收都是刷卡结账，而这笔钱银行需要转到企业账户，如果股权发生变化，那么企业账户也会发生变化，之前我们侦办案件的时候与银行已经建立了联系，我拿起电话打给银行。
几分钟时间，银行就给了我反馈，万和之声的企业账户改动了。在小兵被抓进去后不久，万和之声向银行申请将原本的企业账户改成了个人户头，户名姓陈，具体信息看不到，因为我们之前提供的查询手续没包括个人账户核查。
银行提供的信息账户户名姓陈……我顿时想到刚才在王笑办公室的pos机上看到的单子，上面的汇款，账户就是陈××，虽然只是姓氏相同，但我猜测这两个陈肯定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又是王笑暗中策划的，不然他不至于看到我后仓皇逃走。
那么王笑返回万和之声KTV是要做什么？我后悔当时应该检查一下他带着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与案件有关的。
想到这儿，事情就变得明朗了，如果小兵被释放，那么凶手肯定是他，马和平被杀也变得合乎情理，但死去的保安最无辜。也许他只是发现小兵将监控线切断，然后小兵把他从KTV后门带出来，趁其不备杀人灭口。
我把车停在路边，整理了一下思绪，现在事情变化太快了，我开始犹豫还要不要去万德大厦，现在应该将追查小兵的踪迹放在第一位。
但搜查王笑的办公室也很重要，也许会找到他和小兵交恶的证据，或者是他和马和平一起图谋转换KTV股权的协议，这样小兵的犯罪动机就明确了。
万德大厦就在不远处，石头还没到，我得等他拿着搜查证才能对王笑的办公室进行搜查。我在车里一边等石头一边琢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现勘室打过来的。
“刘队，指纹比对出来了。”
“这么快？你不是说需要很长时间吗？”
“这个指纹虽然有残缺，但是在全国违法犯罪嫌疑人库中有记录，他有前科，所以一下子就比对出来了。”
“有前科？什么前科？他叫啥？是干什么的？”我一听连忙问道。
“显示指纹特征人姓名叫徐超，涉嫌一起故意伤害案件，犯案时间是三年前。”
“徐超？我怎么感觉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呢？你帮我查一下这个叫徐超的目前状态？”
“稍等……我看一下，徐超……身份证号码……嗯，有了，咦？刘队，这个徐超在前几个月被拘留了……”
“拘留？！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一拍大腿说道。
怪不得我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过这名字。几个月前，我们侦办一起故意伤害案件时抓的嫌疑人就叫徐超，而且警务平台上显示这个人已经被拘留，说明指纹比对出来的就是我们抓住的那个徐超。
不对呀？徐超被我们抓住了，现在还被关押在看守所里，而我亲眼看见这个叫有利的和王笑在一起出现，从有利在电梯里留下的指纹却比对出了徐超，这是怎么回事？有利和徐超肯定不是一个人，因为徐超还是我抓住的，对他很熟悉。
一定是套用身份了！但为什么有利会套用徐超的身份？难道他和徐超认识？我们在抓徐超的时候，他自称只是一名司机，可是那起案件很邪门，通过监控我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凶手，在十几秒之内将被害人手脚挑断，手法娴熟，心思缜密，而且最终还逃到境外。
我现在突然有种感觉，能和徐超产生联系的人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人。想到这儿，我急忙拿起电话给石头打过去。
“我在路上了，刚拿到搜查证……”石头还以为我在催他。
“你别来万德大厦了，现在立刻拿着提讯证去看守所，问清楚为什么我用有利的指纹比对出徐超的身份，而且是三年前的一起故意伤害案件。你一定找徐超问清楚，他肯定认识有利，我感觉这个人很危险。”
听我简单叙述完，石头也意识到问题有些严峻，他和我一样，在听到徐超这个名字后立刻想到那起挑断手脚的案件。经过事后调查，这两名凶手都是境外人员，而他们的入境登记都是徐超办理的。
故意伤害案件的指纹肯定错不了，这个是有利的指纹，但是却留下徐超的身份，最大可能是有利借用了徐超的身份，难道有利也是境外人员？我又想起有利帮助王笑逃走的过程，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立刻找徐超问清楚，徐超肯定知道有利的真实情况！可现在我身边没有更多的帮手，石头去提审，我还得再找一个人带一份搜查证过来，或者是我自己回到局里开一份搜查证。
专案组现在侦查的是两个犯罪团伙，他们需要搜集大量的证据和口供，而这起故意杀人案件只是这两个团伙涉嫌犯罪的其中之一，由于命案有黄金侦查期限，所以宋大才专门让我来进行侦查，可是人手却没有配齐。
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万德大厦门前了，我打算返回大队把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和宋大说一下。除了小兵之外，我们还应该对这个有利增加关注，或者说要开始对王笑进行盯梢工作了，我有种预感，这个有利恐怕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我打开车子的转向灯，打算趁着马路上车流减少的时机直接掉头开回去，不过这时候车比较多，一时间转不过去。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遵守交通规则，往前面开到一个有掉头指示灯的路口，这时一辆车从我侧面开过来，靠边停在万德大厦的正门，紧接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一边左右张望，一边钻进万德大厦里。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钱旭达！
他来干什么？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大摇大摆出现呀？他不应该和大山一样躲起来吗？小兵要报复的人里面，除了马和平就应该轮到他了，毕竟当时小兵被抓是靠着钱旭达的口供。
但小兵被判缓刑了……我转念一想，虽然检察院说是明秀在庭上翻供，可是我没看到庭审记录，说不定钱旭达也和明秀一样，在庭上翻供了，这样的话，小兵说不定还得感谢他。
我急忙下车，跟着钱旭达进了万德大厦。
我看到钱旭达上了电梯，我没敢跟太近，怕他认出我，便转到监控室，我看到钱旭达坐电梯来到二十四层，径直奔着王笑的公司去了。我又转到走廊的监控，王笑跑的时候，我追出去没来得及锁门，这时候公司的门能被推开，我看到钱旭达走进去没过多久便出来了，然后拿起手机进了电梯。
我从监控室跑出来，躲在一楼大厅电梯间旁边，钱旭达拿出手机要打电话，但是电梯里没信号，他出电梯才能接通，也许我能听到点什么。
电梯停在一层，我听到钱旭达一边冲着电话喂喂地喊，一边走出电梯，摇了摇手里的电话开始说话。我轻轻地跟在他身后，这时从电梯里一起走出来三五个人，钱旭达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通话上，他没觉察出混在人群中的我，就这样我跟着他往外面走去。
“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是门却开着，看来跑得挺匆忙。”
“什么？他给你打电话了？你们约在哪里见面？”
“这样吧，我去找王笑，你去和他见面，但是你小心点，说不定他早就被王笑发现了。”
“你别开车了，现在外面所有人都在找你，我去接你……”
说到这儿，钱旭达已经走出万德大厦，我没敢继续跟上去，但是已经听到了关键的信息，那就是钱旭达要去接这个人，而这个人肯定就是小兵，因为外面所有人都在找他，只有小兵现在才有这个待遇。我只要跟着钱旭达就能找到小兵。
钱旭达的车子开动了，我远远跟在后面，这时我给宋大打电话。
“宋大，我找到小兵的下落了！你们赶紧过来！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现在车往西边开，你们先往这个方向来吧，我跟车呢！”
“嗯，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在我打电话这工夫，钱旭达的车子就差点看不见了，他开得飞快，我赶紧集中注意力追了上去。
车子一路开到郊区，在一家小旅社门前停住，接着一个人钻进了车里，虽然我没看清人脸，但是从身形来看，这个人就是小兵。他终于出现了，接下来把他抓住，一切就都清楚了，但是我现在孤身一人可不敢动手抓捕。现在我身上只有一副手铐，杀了两个人的小兵肯定是穷凶极恶的状态，对方又是两个人，我只能一路跟随等待增援。
支援我的那组人刚上快速路，距离我还有八九公里，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也得五分钟以上，而且现在钱旭达还在开车移动，这段时间我只能靠自己了。我心里清楚，凭我自己，想把这两个人一起抓住是不可能的，眼下只要盯紧不让他们消失就行。
我继续跟着，钱旭达的车子开得很快，直奔新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