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生命的原初通道

THE GATEWAY OF LIFE
4
生命的原初通道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玄之又玄，

众妙之门。(99)

在一篇机智诙谐的专栏文章中，弗里茨·亚伯拉罕（Frits Abrahams）提及一些用来指称女性生殖器官的负面用词，这些词语都是在他生活的地区惯用的，他对此感到迷惑不解。男性生殖器官在人们的口头语中已降格为一个无力的附加品，而女性生殖器官的作用也开始式微，变得负面。在荷兰语中，休息日被称为“阴户日”，意指其无用。他注意到，甚至女人们也像男人们一样漠然地使用这个词。

女性的这个身体部位是全人类通往生命的原初通道，却常常遭遇不公、遭受辱骂，是时候为它发声了。我将在本章中探索这一独特的身体部位，揭开那些试图掩盖它的帷幕。

那个奥秘

在当代，谈及性时我们往往坦率而直白，但我的祖母与我们完全不同，她从未和我们讨论过这一话题：它承载了太多，相关词语却相当匮乏。在她的生命中仅有那么一次，在经过长久的犹豫后，她称其为“那个奥秘”。她在面对生命通道的奥秘时保持缄默，但对此并无自觉；与她的缄默和不自觉相伴的，是一个影响了全人类的悠久传统：信奉这条生命通道具有未知的力量。

在世界各地都有人相信，当这个隐藏的奥秘被揭开时，可以释放出未知的力量，保护他们的家庭或整个社区，使之免于威胁和灾难；甚至相关图案的护身符都可以吓退敌人，保护所有人免受邪恶侵害。这一观念来自一个更古老的信仰：当面向干旱的天空、贫瘠的土地、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危险的敌人袒露这一奥秘时，猛兽会四散逃走，自然灾害会因此平息，人类将繁衍不息，并获得好收成。

对于生活在当代的局外人来说，这一习俗听起来可能有些野蛮，但在从狩猎社会转向农耕社会的历史过渡阶段，很大一部分的人类群体在面对危险时惯于使用这种仪式。人类学研究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相关例子。庄严地将女性一直被遮盖的阴部展示出来，被认为是一种显示出众勇气的重要行为，并且只适用于极端情况下：“在正常情况下，不正常是一种禁忌。但在不正常的情况下，做不正常的事，是为了恢复正常。”(100)

在古代社会，只要条件允许，没有人会让自己在公共场合衣不蔽体。但当面临严重旱灾的时候，女巫会遵照某种仪式，脱去衣物，向炽热的太阳展示身体以求降雨。事实上，魔力被归功于女性的裸体。

在戏剧化的情况下，女性会公开展示外阴，以此保障自己的宗族安宁。史上的事例显示，在战时，这一致命的威胁产生的效果常常是双倍的：己方战士受到激励，敌方则因目睹这一景象而无法动弹，此类事件就曾发生于爱尔兰。(101)因此，在早期社会中，女性的外阴——根据各种资料，甚至早于男性器官——负责召唤邪恶和消极的力量，平息自然灾害或公开嘲弄敌人。

离我们更近的相关事件发生在非洲的尼日尔河三角洲，2002年6月，女人们在有关石油的抗议运动中使用了这一古老的诅咒——并且奏效了。“我们都通过阴道来到这个世界”，这是来自祖先的训诫。在这一传统语境中，沉默地展示阴部就已足够，因为无言的姿态包含着一个有力的信息：“凭此，我们可以把曾给予你的生命收回。”这一“诅咒”还会被用在社会性的层面以公开惩罚男人，并视他们为已死：从此刻起，所有女人拒绝为他们做饭、和他们结婚或做生意。这就像早些时候一样，“裸露的诅咒”被证明是女性用以阻挡痛苦和灾祸的最有力武器。(102)

在欧洲北部，有些古老的石头上刻着阴部张开的女性人物。在不列颠岛和爱尔兰岛，她们被称作希拉纳吉（Sheela-na-gig）。人们相信这些图像服务于类似的目的，即抵御死亡或邪恶。在亚洲和大洋洲的一些地区，裸露阴部也是最有力的辟邪手段之一。在位于太平洋上的岛国帕劳（Palau），木刻的女性人物被固定在酋长房屋入口处：她们的手放在大腿上，双腿分开，露出一个黑色三角形，标志着引人注目的阴部。这些雕像叫作迪鲁凯（dilukái），意为“保护人们的健康和繁衍生息，保证好收成并阻挡邪灵”。

欧洲人刻在门窗上方的希拉纳吉，还有帕劳群岛村庄里酋长房屋入口处的木刻女性人物，都将阴部表现为“原初之门，非生命和生命的神秘分界”。(103)

黑暗的威胁

在神话故事呈现的场景中，“淫秽的女神”在危急时刻举行的舞蹈仪式中展示她身体的私密部位。一个“淫秽”的女神代表了有关死亡和繁殖的神圣生命轮回。有两个这方面的例子：

古代日本神话中太阳女神的弟弟素盏呜尊（Susanoo）是神界一个惹是生非的不安因素。他的暴行让繁茂的绿色植物枯萎，因此威胁到人类的生命。他的父母、造物神伊邪那岐（Izanagi）与伊邪那美（Izanami）决定将这个粗鲁的儿子罚去黄泉国关禁闭。

离开之前，素盏呜尊最后一次去看望姐姐——太阳女神天照（Amaterasu）。他一攀上高原，就使海水动荡，山峦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到达时亵渎了为各路神灵织造服装的斋服殿，其后果是灾难性的。太阳女神狂怒，收起发光的长袍，转身进入一个洞穴，将洞口用一块岩石牢牢地堵住，愤怒地隐居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吞没了一切光明，一个没有光的世界注定造成一场危及所有生命的灾难。

怎么办？众神不知道如何说服天照带着她的美丽光辉再度现身。最终，天钿女命承担了这一任务：她在恍惚中翩翩起舞，先是露出乳房，然后将衣服褪至腿部。众神嬉笑着鼓噪起来。肆意的笑唤起了天照的好奇心，她刚刚打开一点洞门，神光就再度涌出。手力男神（Tajikarao）趁机抓住她的手，把她彻底拉了出来，众神继而在她身后排成一行，让她无法再次回到洞中。如此，阳光马上再度照耀天地，素盏呜尊受到惩罚，人类免于灭亡命运。(104)

希腊神话中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在爱女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被冥王绑架后，悲伤而愤怒的农业女神德墨忒尔对富饶的大地施加了诅咒。由于这个诅咒，世上不再有孩子出生，谷物拒绝生长，花朵停止开放，人们失去了对神灵的信仰。德墨忒尔忧伤地在大地上巡游，然后沉入地下，当她接近一眼泉水时，遇到了包玻（Baubo）。这位神秘的人物成功地让德墨忒尔再次露出笑容。关于包玻的身份有着各种说法，她可能是一位女神、一位助产士，抑或是德墨忒尔以前的保姆。她的名字“包玻”意为“膝部”或“腹部”。她是性的化身，在很多图像中我们可以看到她明显露出的阴部。为了让德墨忒尔振作起来，她脱光衣服开始跳具有性暗示的舞蹈。这是一个关于农业女神的故事：德墨忒尔的愤怒威胁着人类的未来。在希腊和日本的故事中，坦露外阴是唯一解除咒语的方法。(105)

在为德墨忒尔举办的庆典中，最关键的秘密典礼只有女人可以参加。典礼上吃的糕点也被做成生殖器的形状，一餐中伴着大量的酒，女人们讲着淫秽的笑话互相取乐。庆祝活动中有关生育的典礼以与包玻相关的环节结尾。(106)

在农耕的语境下，淫秽担负着“重新激发”繁殖力的任务。在日本和希腊的神话中，袒露阴部的姿势是古老信仰的一部分，人们相信这一重要身体部位的魔力。这样一种坦露的姿态令人类体验到空前的力量，并被诠释为有利的征兆。由于这扇生育之门，女性拥有了驱逐即将发生的灾难的力量，她们在具有感染力的哗笑声中化解危机，并为新的能量和满载着新生命的未来创造空间。

赤陶、黄金与青金石之丘

只要伟大的女神深受尊敬，圣河就会从大地的阴道中涌出，一切生命就会从她诞育生命的通道中爬出，来到地球上。自然和文化被用来再现性与繁殖，方式是使用指代生命之源的符号。用于指代阴部的符号中，最为人熟知的是倒置的三角形。希腊字母中大写的Δ（delta）就是这样一个三角形。作为字母表中的第四个，它既指代河口，也指代阴部。在古希腊，Delta是个地名，当地有德墨忒尔的圣所。德墨忒尔最初被当作母神崇拜，后来主要负责农业。在很多文化中，颠倒的三角形都是古代女性祖先或女神的标志。我们已经见过一个例子，即帕劳建筑物正面代表庇佑的女性人物。

另一个例子是一个大花瓶上的苏美尔女神伊丝达（Išhtar）的图案。而这个花瓶很可能是一个象征子宫的容器。伊丝达是美索不达米亚代表爱与战争的女神，她的阴部在古美索不达米亚被崇拜和赞美。(107)

还有一个例子是多贡的项链，上面的挂饰是棕色皮革制的倒三角形，装饰着象征生殖力的白色货贝（图片见本部分开始处）。除了三角形，阴部在很多文化中也被再现为菱形。在叙利亚，一个公元前3000年—公元前2000年间的金色挂饰被做成三角形，里面插入一个金线扭成的菱形。在叙利亚内战之前，这一代表繁殖力的装饰物在阿勒颇（Aleppo）博物馆展出。(108)而具有现代风格的菱形图案的最佳实例当属雷诺汽车（Renault）的商标，虽然大多数的汽车驾驶者已不再了解原初的生命通道作为一种保护性力量的深刻含义：

在遭遇威胁或疾病这类生存危机的时刻，供品或祭品会被放在神龛上以取悦男神或女神，或为确认一个请求，或为一个已实现的愿望表达感谢。女性阴部形状的装饰物存在于很多文化中。本部分第一页还有两个来自印度尼西亚弗洛勒斯岛的图像。它们被当作可以催生新生命的、具有未知力量的物件来佩戴。在古代，战士们在上战场时也会佩戴它们，以此为自己寻求庇佑。

因为阴部被认为是爱与繁殖力的标志，女神伊丝达接受的供奉物都有着象征阴部的形状。这些物品通常用昂贵的材料制成。在有着数千年历史的黏土板上，一个还愿供品的详细列表里列着一个金制的和八个银制的阴部形状的供品，全是献给伊丝达的。伊丝达从崇拜她的人，尤其是女人那里接受这些（和其他多种）物品。于是其中一篇与她有关的祷文写道：

统治天地的慈悲的伊丝达，

创造人类的英雄的伊丝达，

走在牛羊群前面的你，爱着牧者的你……

没有你，河水不会流淌，

生命之河会被堵塞。

没有你，运河不会被疏通，

供人饮水的运河

不会被挖掘开……

伊丝达，仁慈的女神，

请倾听我的声音并把恩惠降到我身上。

……

在结尾，祷文小心地提醒伊丝达她谦卑的仆人所奉上的所有献祭品。这是一份内容丰富的清单，以最昂贵的献礼结尾：“一个青金石制成的阴部形状的物品和一个金制的（缺字）。”(109)而这种由石头、赤陶或其他材料制成的阴部或子宫形状的还愿供品也存在于其他传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