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创世记》所述,在把光从黑暗中分离出来之后,上帝把天下的水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在旱地上,上帝“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然后,他扮演起神圣园丁的角色。“从地里”,他使“各样的树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有河从伊甸流出来,滋润那园子”。他也用土造成了野地上各样的走兽。亚当被上帝指派拥有统治其他野兽的权利,同时要“装扮”和“维护”花园。亚当需要工作,不过是很轻松的工作。“天起了凉风”,神圣园丁行走在他所创造的万物之间的场景,呈现出随意的氛围。(《创世记》3:8)
伊甸园是健全生活的原型——可能不是很令人兴奋,却是人们所期许的。古苏美尔人想要得到什么?“财富和财产,丰富的收获,满储的粮仓,畜栏里养着大大小小的牛,在平原上能抓到猎物,在海洋里能够捕获到很多鱼。”[102]不得不说,这份清单是如此重要;但这正是因为它如此容易预知,如此平凡无奇。而对于古希腊人来说,尽管他们是非常优秀的海员,但相对于“像葡萄酒一样深暗”、被他们称作继母的海洋而言,他们更喜欢待在农场和果园。在农场生活的回报是什么?古希腊诗人赫西奥德在《工作与时日》(公元前7世纪)一书中指出,回报是土地与土壤、四季周而复始、连续性和稳定性、播种和收获的密切联系,以及在更具体层面上体现出的,那些来自大自然的赏心悦目的礼物:蝉鸣、酷暑、鲜羊奶、凉风,以及可供人们饭后休息的树荫。赫西奥德的解读大可沿用至今。正因为如此,莎士比亚对于美好生活的定义,或者他在《暴风雨》中提到的“典范生活”是“静谧、公平和长寿”。莎士比亚笔下的精灵朱诺将这种观念重新表达为“荣誉、财富、美好的婚姻;持久的延续和增加”。[103]
难道没有反叛者——拥有浪漫气质的人,想要获得更多?当然有,但是他们的存在仅在现代才凸显出来。我在这里可举两个“反叛者”的例子,他们都来源于文学作品。我以文学作品为依据来举例,是因为人物的情感往往在文学作品中得到最生动的表达。在让·阿努伊的剧作《安提戈涅》(1994年)中,忒拜国王克瑞翁如此建议他叛逆的外甥女安提戈涅:“生活是在你脚下嬉戏的小孩,你可牢牢掌握的工具,在夜晚的花园里可供你休憩的长凳。相信我,当我们年老时,聊以慰藉的事实就是发现我所告诉你的这一切是正确的。”克瑞翁所说的这番话听起来很合理。的确,除了这些具体而真实、讨人喜欢的事物以外,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渴求?若不牢牢把握这些平凡事物,而去冒险追风,那最终得到的——就只有缥缈的风而已。然而,安提戈涅对其舅父的回应则是愤怒的一句:“我唾弃你所谓的幸福!我鄙视你对生活的想法。”
第二个例子来源于阿诺德·韦斯克的剧作《根》(1967年)。一个名叫贝蒂的年轻姑娘想要寻找她的根,并且希望她的家人能帮助她一起寻找。但是,她所认为的根究竟是什么呢?毕竟,她并不是漂泊在无情的城市里;她来自一个在农场劳作的家庭,他们的生活与农场以及传统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和她母亲的一次争吵中,贝蒂嚷道:
上帝啊我的母亲,你生活在乡村但是你没有一丁点的尊严。你生活在绿色的田野里,你种植花草,呼吸新鲜的空气,但是你没有尊严。你头脑混乱,空无一物,你把世界拒之门外。你究竟给了我什么样的一种生活?
在韦斯克的女主角的探求中,“有根”不仅仅是简单地停留在原地,知道自己的家族传承,而是拓展自己的觉悟。“有根”不仅仅意味着知晓自己家族过往的经历,而且还要知晓人类过往的经历。生活在绿色的田野里,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些对奶牛来说足够了,但对于人类来说远远不够。自然,这些平凡之物对于贝蒂而言绝对是不够的。贝蒂希望拥有一些她认为是“尊严”的东西——一种可以符合她作为人的地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