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的天空

阴云密布的天空

岩间矮草繁茂生长。我仰躺看夜空,数小时以来,它渐渐布满静止的小云团,纷纷扰扰。那上面应该刮着风吧,尽管在此感受不到。风编织着云,像在纺纱。

一切都有其时节和次序:水从大地蒸发又降落,一年四季,潮涨潮落。而我们内心也遵循一定规律,契合一种律动。似有一位专家,算出了特定数列,以标记生命过程的周期性往复。这听起来有点像卡巴拉教[1],不过卡巴拉也只是一种理论吧。它往往被德国学者取笑,也说明这点。

我所惧怕的生命中的暗潮,也会以某种规律出现。不知具体日期或数字,因为没有连续写过日记。我不知也不愿知晓,是数字23还是27,或是别的什么相关数字。只知道,无须外界因由,暗潮会时不时在我灵魂中涨起。世界被蒙上阴影,乌云遮蔽。快乐虚假,音乐空洞,阴郁笼罩,生不如死。这种间隔不明的忧郁时不时就侵袭,我的天空会慢慢布满阴云。它是从内心的不安开始的,有了恐惧的预兆,常常伴有夜间噩梦。人们、房屋、色彩声调,这些我平日喜爱之物,变得可疑而虚假;音乐让人头疼,所有来信都令人沮丧,暗含挖苦;这时期若被迫与人交谈,便是一种折磨,不可避免会导向争吵。还好这种时刻我没有枪,因为很想用一把枪了结自己。愤怒、苦痛和控诉指向一切,指向人们、鸟兽、天气、神明,指向读的书页、穿的衣料。但愤怒、焦躁、怨气和恨意,并非因这一切,而是源于自身。我罪有应得,我才是那个把失调与怨憎带给世界之人。

今日便是从这样的一天恢复过来。我知道,现在可以期待一段安宁时光了。我知道这世界有多美,某些时刻,它对我简直比对他人还要美上无限倍。色彩奏得更甜美,空气流得更极乐,光线晃得更轻柔。然而,这种美妙时光却需以那些痛苦不堪的日子为代价。对付忧郁有好办法:歌唱、虔诚、饮酒、奏乐、作诗、漫游。我靠这些办法活着,如同本地人靠虔诚活着一样。我有时觉得,杯子像是倾洒了,我的好时光太少、太稀有了,少到不足以补偿那些坏日子;有时又恰恰相反,觉得自己有进步,好时光在增多,坏时光在减少。但我从不期望,即使在坏日子都不曾期望的是中间状态,那种不咸不淡的凑合状态。不,我宁要夸张的起伏——宁愿折磨来得更猛烈些,于是极乐时刻的光华也就更闪耀些!

坏情绪在渐渐离我远去,生活焕新,天空再度明媚,漫游重返意义。在这回归的日子里,我感到一些治愈的滋味:困倦但无根本的痛苦,臣服但无心酸,感恩但无自贬。生活的准线复又缓缓上升。又开始哼一首歌,采下一朵花,把玩散步手杖。我还活着,我再度战胜了忧郁,且还会在下一次,也许在以后很多次,再度战胜它的。

无法言说,是这布满层云的、静静移动的天空投射在我灵魂中,还是反过来,我只是在天空中读出了内心的画面?有时这些都如此不确定!一些日子我确信,无人能比我这个拥有老诗人与漫游者之敏感神经的人,更精微而忠实地观照空气和云的气氛、某种色彩的交响、某种香气和湿气的颤动。而又一次,像今天,我变得疑心:我是否真的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嗅到什么呢?是否我所感知到的一切,仅为内心画面的外在投射?

[1]Kabbala,一种犹太秘教。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