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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尼亚隆国王那三台讲故事机器的故事

戈尼亚隆[62]国王那三台讲故事机器的故事

有一次,一个外族人出现在特鲁勒家中。外族人一从光子轿上下来,就像个远道而来、不同凡响的人物。他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在每个人长着胳膊的地方吹着一阵香气扑鼻的春风,在每个人长着腿的地方散发出一道绚丽的七色光,在每个人长着脑袋的地方是一顶价值连城的礼帽。他的声音从身体里发出,而他的身体是一个形状完美、表面光滑迷人的浑圆球体,他的腰上系着一条珠光宝气的等离子体电浆腰带。他和特鲁勒互相问好,先介绍了自己,他其实是两个人,也就是上半球和下半球;上半球的名字叫同步尼泽姆,下半球的名字叫同步法泽姆。这个以完美卓越的建造方式所形成的有思想的物种令特鲁勒赞不绝口,他甚至表示,至今都没见过如此精雕细琢、各项参数精准无比,还散发着钻石般光芒的人。天外来客也夸奖了特鲁勒的健美身材。在短暂的客套寒暄过后,外族人表明了来意:他是杰出伟大的戈尼亚隆国王的好朋友和忠心耿耿的大臣,这次前来,是想要让特鲁勒帮他们建造讲故事机器。

“伟大的国王,也就是我的君主,”他继续说,“他早就不在王位上,也不管理国家了,因为有一种通过深刻观察来了解世间事物的智慧让他同时放弃了这两项使命。他离开了自己的王国,住进了干燥通风的山洞,沉浸在冥想和沉思之中。然而在修行冥想的过程中,他经常会被忧郁所折磨,有时候还会对自己产生厌恶,这时就只有那些非比寻常的故事可以让他得到慰藉。然而,那些在国王离开王位后依旧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的官员早就把知道的故事讲完了,已经没有新鲜故事可讲了,所以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伟大的大师,我们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通过建造这些机器替我们的国王和王国解决难题,我们知道您一定能够建造这些极具想象力的机器。”

“没问题,我可以帮助你们。”特鲁勒说,“可是你们为什么要三台这么多呢?”

“我们是这么想的,”他一边说着,一会儿向上半球旋转,一会儿又向下半球旋转,“我们希望这三台一起,第一台可以讲复杂难懂却轻松愉快的故事,第二台可以讲狡猾奸诈却幽默风趣的故事,而第三台可以讲意义深刻且感人肺腑的故事。”

“也就是说,第一台用来增长智慧,第二台用来娱乐休闲,第三台用来致敬科学,对吧?”特鲁勒说,“我明白了,那我们是现在谈报酬还是晚点再谈?”

“您造好机器以后,就摩擦这枚戒指,”外族来客说,“到时候这台光子大轿就会出现在您面前,您就和造好的机器一起上轿。这台轿子会立刻把您带到戈尼亚隆国王的山洞中,您可以在那儿提出条件,戈尼亚隆国王一定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他一边说一边摘下戒指,向特鲁勒鞠躬告辞,然后又闪烁着灼人眼球的璀璨光芒,向自己的轿子走去。在他上轿后,轿子就被一片明亮的彩云紧紧包住,毫无声息但光辉四射地离去了,只留下站在家门口的特鲁勒和他手上握着的那枚戒指。特鲁勒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满意。

“‘尽量’……”,特鲁勒嘟囔着,往自己的工作室走,“这话说得真让我反感!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旦到了谈条件、说报酬的时候,那些客套、寒暄、尊敬的表面功夫就没有了,只剩下麻烦,这些麻烦有时还会酿成大祸呢……”

突然,他手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颤抖了一下,开始说话:“‘尽量’的意思是说,戈尼亚隆国王已经不在王位上了,他拥有的东西不多了,他毕恭毕敬地叫您一声‘建造大师’,是智者与智者之间的礼貌。看得出来,我这枚戒指的话根本没有让你感到惊讶,希望你以后也不要被国王的穷困潦倒所震惊。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报酬,也许不是黄金,然而不是所有的渴望都只可以用黄金来满足。”

“我的小戒指,你想说什么?”特鲁勒听了戒指的话后说,“既然是智者对智者说话,当然要用智者的方式。建造机器要用到的电、离子、原子以及其他贵重的零件都是要花很多钱的,贵得要命!我喜欢签订清晰明了的合同,上面所有条款都写清楚,双方当事人要签字盖章。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连一分钱都要纳入自己囊中的人,但是我喜欢黄金,我特别喜欢拥有大量黄金,而且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事,我也敢于承认这一点!黄金那亮闪闪的光芒、沉甸甸的分量都让我心情舒爽,特别是当我把一袋袋金币倒在地上,看着它们在地上蹦蹦跳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时,我心里也会如同照进了一片金光,就好像有人在我心里升起了一颗温暖明亮的小太阳。没错,我就是喜欢黄金,喜欢得不得了!”特鲁勒越说越激动,嗓门越来越大。

“你为什么想要别人给你黄金呢?你难道不能想要多少就制造多少吗?”戒指非常惊讶地提出疑问。

“我不知道戈尼亚隆国王有多聪明,”特鲁勒讽刺地说,“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愚钝的戒指,一看就没有受过教育!你的意思是,我能自己给自己制造黄金?有人听说过这种事吗?难道鞋匠是靠给自己做鞋来养活自己?厨师是给自己做饭的?而士兵自己跟自己打仗?另外,你不知道这些都是要有成本的吗?成本!你是不是从来没听说过?我还要告诉你,除了喜欢黄金,我还喜欢抱怨,所以你现在最好别跟我说话,因为我要工作了!”

他把戒指放在旁边的铁盘中,忙活了起来。他不眠不休,一分一秒都没离开过工作室,花了三天时间建造出了三台机器。他开始考虑,应该给这三台机器造一个什么样的外部结构,他希望这三台机器的外形既简洁又实用,他一直尝试给这三台机器配装各种各样的外壳,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戒指总是要搭腔,发表对某一个外形的看法和评价。特鲁勒被它弄得心烦意乱,为了让戒指的废话不再打扰他专心工作,他找了个盖子把装戒指的盘子扣上了。

最后,他把第一台机器刷成了白色,第二台刷成了天蓝色,第三台刷成了黑色。他摩擦了几下戒指,光子轿立刻就出现在他门前。特鲁勒把三台机器都装上轿子,自己也坐了进去,不知道下一刻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一阵呼啸声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嘶嘶声,只见尘土飞杨,而当尘埃落定时,特鲁勒从轿子的窗口向外望去,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山洞中,里面到处都覆盖着白色的砂石。他先是看到了几条木头长凳,上面摞着厚厚的书和纸,把长凳都压弯了,然后他看到几颗闪烁着美丽亮光的圆球,其中一颗就是请他帮助建造机器的那位,而在正中间,有一颗更大些的圆球,由于年代已久,表面已经有了轻微的划痕。特鲁勒猜测这应该就是国王,他向国王深鞠一躬,走下了轿子。国王非常真挚热情地欢迎了特鲁勒,之后说:“有两种智慧,一种是让人有所为,另一种是让人有所不为。杰出的特鲁勒,你不认为第二种更伟大吗?因为只有非常高瞻远瞩的思想才有可能预见人们采取的行动所引发的后果,而形成问题后果的行动,就是导致问题发生的原因。所以,完美会在无为中呈现,这也是智慧和思想的区别,智慧也可以分辨出这些区别。”

“尊敬的国王陛下,”特鲁勒说,“陛下所言可以理解为两种含义:要么就是您在传达某种微妙的暗示,贬低我的工作难度,也就是说现在轿子里放着的三台机器并不难做,我也没费什么力气。这样的解读让我心里很不舒服,这暗示着——这也是我听说的——您不太想付酬劳。要么您就是在展示‘无为’这种教义,它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为了能够不为,就要先能为。一个因为没有工具而不能移动山川的人,非要说是智慧给予了他灵感,所以他才不行动,这样的说法就是打着哲学思考的旗号。‘无为’带来的结果是确定的,但是它的好处也就这么多了。而‘有为’带来的结果是不确定的,但也因为这种不确定性而美好。陛下,如果您想针对这个问题所产生的更深远结果进行探讨,我可以给您建造一台合适的探讨机器。”

“关于报酬,我们在这次愉快的会面结束时再谈。”国王听完特鲁勒所说的话,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他继续说,“大师,您是我的客人,请您不要嫌弃,坐到朴素的桌子旁那条长凳上。您周围都是我真诚的朋友,您如果愿意的话,请您和我们讲一讲您所做的事和您不做的事。”

“尊敬的国王陛下,亲爱的各位先生,”特鲁勒说,“我担心自己笨嘴拙舌,所以我按照您的要求带来了那三台机器,它们一定会更好地代替我向您和各位讲述,正好您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检验一下。”

“好,就按您说的做!”国王同意了特鲁勒的建议。

所有人带着非凡的好奇心和极大的期待坐了下来,特鲁勒把漆成白色的第一台机器从轿子上搬下来,按下按钮,然后来到戈尼亚隆国王的右手边坐下。与此同时,机器开始说话了:“如果你们没听过多勒夫国人和国王曼德雷里昂以及完美宰相的故事——对了,还有那个造出了完美宰相又毁了他的建造大师特鲁勒的故事,你们现在可要注意听了!”

多勒夫国因公民数量多而闻名。有一次,建造大师特鲁勒在德利拉[63]星球的橘黄色星座附近稍微偏离了路线,看到了一颗似乎整个都在移动的星球。他靠近以后,发现这是因为覆盖在星球上的人群在移动。他费尽力气才找到几平方米的空地把飞船停好,立刻就被当地人包围了,他们不停地向他强调这里人太多了,所有人都在同时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特鲁勒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们说了什么。他听懂以后就问他们:“你们的人真的很多吗?”

“真的!”大家无比自豪地说,“我们多得不计其数!”

“我们多得就像稻田中的米粒!”

“我们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我们多得就像沙滩上的沙子!像原子!”

“好的,好的,”特鲁勒打断了他们,“你们人多又怎么样呢?你们不停地数人数,这会让你们觉得很快乐,是吗?”

“什么都不懂的外星人!”多勒夫人听了特鲁勒的话就说,“你当然不知道,如果我们跺跺脚,大山也会抖三抖;如果我们吼两声,就像刮起龙卷风,大树都会被吹走;如果我们排排坐,谁的手脚都没地方搁!”

“为什么要让大山抖动,树木刮倒,手脚动弹不得呢?”特鲁勒非常疑惑,“大山稳稳矗立,风平浪静,每个人的手脚都能自由活动,难道不好吗?”

他们被特鲁勒轻蔑的态度惹怒了。特鲁勒竟然对他们巨大的数量和他们的数量所呈现出的力量表现得这么不屑!他们跺脚、吹气、肩并肩坐下,就是要让他看看他们的人数是多么庞大,以及这庞大的数量有多大的力量。一瞬间,山摇地动,震得树木摧折,压扁了很多树下站着的人,他们吹气所产生的龙卷风又把剩下的另一部分大树都刮倒了,又有七十万人丧命于树下,而剩下的活着的人却动弹不得。

“我的老天啊,”夹在他们之中的特鲁勒也动弹不得,像是城墙上的一块砖,只能大声呼喊,“多么可怕的灾难!”

没想到这句话更加惹怒了多勒夫人。

“野蛮无耻的外星人!”多勒夫人大喊着,“几十万人丢了性命,对我们多勒夫人来说算得了什么损失?我们人多到数不过来!既然数不过来,就证明这算不上损失!我们就是想让你看看,我们跺一下脚、喘一口气或者只是坐下来,都能产生强大的力量,更不要说去做什么大事了!”

“你们说得没错,”特鲁勒说,“但是你们不要以为你们的思维方式对我来说是未知新鲜的。众所周知,那些力量大、数量多的东西总会让人感到尊敬,比如沉积在旧木桶底部的腐烂气体无法激起任何惊叹,但是如果这种气体多到可以制造出星云,所有人立刻就会大加赞赏。气体只是最平常、最普通的腐烂气体,只是由于数量庞大而引起了变化。”

“你说的话让我们很不高兴,”多勒夫人嚷道,“我们不想听你说什么腐烂气体!”

“尊敬的多勒夫国人,”特鲁勒继续说,“请你们让我离开你们的国家吧,我实在无法认同你们对数字的崇拜,因为数字除了能代表数量,什么都代表不了。”

多勒夫人互相看了看,然后打了个响指,这股强大的力量震得所有人都晃动起来,合力把特鲁勒抛向了天空,又在天空中翻滚了几圈。他飞行了很长一段时间,落地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王宫门前的花园里。多勒夫人的统治者——世间最伟大的曼德雷里昂国王正向他走来。国王看了一会儿降落在他花园里的特鲁勒,说:“外星人,我听说你没有对我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子民表现出该有的赞叹和礼貌。我姑且认为是你那颗愚笨的黑洞脑袋让你不能理解这种高级生物,但我听说你会变低级生物的戏法,我现在正好需要一个完美宰相,你来给我造一个吧!”

“这个完美宰相要有什么本领呢?我把他造出来以后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特鲁勒一边掸身上的泥土,一边问国王。

“他要什么都会,可以回答任何问题、解开任何难题、给不聪明的人完美的建议,总而言之,他要向我展示他无与伦比的智慧。如果你能造出来这样一个完美宰相,我就给你十万个或者二十万个子民作为奖赏,你要是觉得不够,想再多要些,我不会介意再加一两千人。”

特鲁勒心里暗暗想道,有思想的物种数量过多是非常危险的,他们会像沙漠里的沙子一样随处可见。这个国王舍弃他的子民,我看比我扔一双旧鞋还轻松。但是他嘴上却说:“陛下,我家的房子太小了,您要是给我这么多人做奴隶,我都不知道该把他们放在哪儿。”

“你这个傻外星人,我有很多专家,他们会给你解释清楚的。拥有一大群奴隶可以给你带来数不清的好处。你可以让他们穿上不同颜色的斗篷,在一个宽敞的大广场上,用他们来摆一幅马赛克画;或者可以让他们组字,根据不同的场合组合出不一样的标语口号;还可以把他们捆起来,一捆捆地扔出去;也可以用五千个人做锤子头、三千个人做锤子柄,然后组成一把锤子,用来劈开巨石、砍伐森林;或者把他们编成草绳的样子,当作人造常春藤挂起来、当作门帘;当他们被悬空挂起,挂在最下面的那些人,他们的身体摇摇摆摆,动作有趣极了,他们还会发出喊叫声,这幅景象看着就赏心悦目,而听着尖叫声更让人心情无比舒畅。你还可以让一万个年轻貌美的女奴齐刷刷地站在你面前,做出金鸡独立的动作,右手上下摆动画一个‘八’字,左手打响指——我跟你说,到时候你就会对这种场面欲罢不能,这是过来人的经验。”

“陛下!”特鲁勒说,“伐木砍柴和劈开巨石我都可以用机器来完成,而用人体组字或者组马赛克画就更不符合我的习惯了,这些人可能更愿意去做别的事。”

“无礼的外星人,”国王说,“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要一百袋黄金,陛下!”

曼德雷里昂国王非常舍不得黄金,但是他突然有了一个狡猾的主意,他心里偷偷盘算着,嘴上却洪亮地对特鲁勒说:“就按你说的去办!”

“我一定会尽全力让至高无上的陛下满意。”特鲁勒说完就回到装潢完美的城堡塔楼——这是曼德雷里昂国王赐给他用来当工作室的地方。不一会儿,塔楼里就传出了鼓风机的轰鸣声、锤子的敲击声和刺耳的锯木头声。国王派了一堆间谍去打探特鲁勒在做什么,然而他们回来以后都无比惊讶,因为特鲁勒并没有在造宰相,而是造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打铁机、拧螺丝机和电动切割机;然后他又坐了下来,用钉子在一个长条纸袋上钻出了一个个小孔,在里面输入了“宰相程序”后就出门散步了,而塔楼中的机器则一刻不停歇地工作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宰相就造好了。快到中午的时候,特鲁勒就把一台长着两条腿、却只长着一只小手的巨型机器人偶推进了王宫大殿,向国王郑重其事地介绍说,这就是完美宰相。

“我来看看他值多少奖励。”曼德雷里昂国王说完,就命人在大理石地板上撒满了藏红花和肉桂,因为完美宰相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烧热的铁的味道,他身体的有些地方甚至还闪着红光,就像是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一样。国王接着说:“你可以走了,晚上再回来,我们算算到底谁该给谁多少钱。”

特鲁勒走出王宫,觉得曼德雷里昂国王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不太慷慨大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准备出什么坏主意。想到这儿,特鲁勒非常高兴,因为他在建造完美宰相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在宰相无所不能的能力中加入了一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条件,然后将这个条件输入到了宰相的程序中,那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伤害自己的创造者”。

当宫殿中就剩下国王和宰相两个人的时候,国王问他:“你是谁?你会做什么?”

“我是陛下的完美宰相。”一个深沉的声音回答道,好像是从一个空桶中传出来的,“我会尽量提供最完美的建议。”

“好。”国王说,“你应该听谁的话?对谁效忠?是对我忠心不贰,还是对你的创造者忠心不贰?”

“我只听您的话,只对至高无上的陛下忠心耿耿。”完美宰相回答。

“好。”国王嘟囔着,“那么一开始,嗯……那个……你听着……我不希望我对你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让你觉得我特别小气……但是,我希望……我是说,我希望……在某种程度上,而且绝对是为了遵守原则,你明白吗?”

“尊敬的陛下,您还没说您到底有什么希望呢。”宰相一边说,一边从身体侧面伸出第三只脚,将整个重心都压了上去,因为刚才他差点摔倒。

“完美宰相应该能够读懂主人的心声!”曼德雷里昂国王非常生气地吼道。

“当然,但是为了不引起秘密和个人隐私的泄露,才设定了必须听从明确指令的程序。”宰相说着就把肚子上的门板打开,把一个写着“心电感应装置”的按钮拧开,然后用清脆爽朗的声音回答:“尊敬的陛下是希望不付给特鲁勒一分钱,对吧?”

“你要是胆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把你扔进大石磨里,我的三十万个子民都会一起用石磨盘在你身上碾一遍。”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宰相保证道,“陛下不打算对创造我的特鲁勒花一分钱,这太简单了。一会儿特鲁勒来的时候,您就直接告诉他,他一颗金子都得不到,让他快点滚蛋。”

“你是个蠢相,根本不是宰相!”国王气疯了,“我是不想花钱,但要让事情看起来像是特鲁勒犯了错,所以他才一分钱都得不到!懂了吗?”

宰相把读取国王心声的装置打开,轻轻摇摆了几下,然后用沉闷的声音说:“陛下希望这件事看起来公正合法,而且您还没有出尔反尔,而特鲁勒呢,看起来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没问题!国王陛下,恕微臣得罪,我现在就要扑向您,勒住您的脖子,使劲扼住您的喉咙,而您要大喊救命……”

“你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曼德雷里昂国王问,“你为什么要掐我的脖子,我又为什么要大喊救命?”

“这样的话,您就可以治特鲁勒的罪了,他造出我就是为了要弑君!”宰相一边说,一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这样的话,您就可以把他抓起来处以杖刑,然后把他从城堡的城墙上扔下去,丢到护城河里,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称赞您宽厚仁慈,因为犯了弑君这种大罪,应该千刀万剐、受尽酷刑。而宽厚仁慈的陛下还会赦我无罪,看在我只是特鲁勒造出来的机器、只是他的一颗棋子的分上,到时候全体臣民更会觉得您宽宏大量、爱民如子,所有事都会像您希望的那样。”

“好吧,你来勒住本王的脖子吧,但是你这个蠢蛋,下手轻点,小心点!”

一切就就像完美宰相所设计的那样发生了。国王下令,在把特鲁勒扔进护城河之前,要把他的双腿扯下来,但是这没有实现。国王自己猜测,可能是混乱的缘故,这项刑罚才没能完成,实际上却是完美宰相对刽子手的助手进行了秘密干预。国王又赦免了完美宰相,让他官复原职,重新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特鲁勒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跑回了家,立刻就去找了克拉帕乌丘斯,把自己的经历都给讲了一遍。他说:“曼德雷里昂国王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卑鄙无耻!这个浑蛋骗了我,还想用我造出来的完美宰相来陷害我,并且利用完美宰相给他出的主意瞄准我,对我开火!我要让他知道,我特鲁勒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以为我就这么认输了,那他真是大错特错了!这个仇不报,我特鲁勒就被铁锈腐蚀成筛子!我一定要报复这个暴君!”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克拉帕乌丘斯问他。

“我要把他告上法庭,讨回说好的报酬,然而这只是开始,他对我造成的伤害和疼痛,远远不是只用黄金就能弥补的!”

“这个官司挺难打的,”克拉帕乌丘斯说,“你应该先请一个好律师来帮你谋划一下。”

“我为什么要请律师?”特鲁勒听了后说,“我自己造一个!”

他回到家,先往一个桶里倒了冒尖的六大勺晶体管,然后放入了同等数量的电阻器和电容器,倒入了电解液,充分搅拌后在上面盖了一小块木板,压上石头,这样里面的东西就可以自己混合,组成一个律师。这些步骤完成后他就去睡觉了,三天后律师就自己造好了,多棒啊!特鲁勒甚至不想把律师从桶里拿出来,反正他就需要律师为他效劳这一次,所以他把桶放到桌上,问:“你是谁?”

“我是法律顾问兼律师。”木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可能是因为特鲁勒电解液倒得太多了。

木桶听特鲁勒讲完整个故事,说:“你事先已经给完美宰相设定了不能对你造成伤害的程序?”

“是的,就是为了不让他把我置于死地。这是唯一的条件。”

“这样的话,那就证明你根本没有完成合约中的内容,因为你要做的完美宰相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例外。既然他不能把你摧毁,那就证明他有不会做的事,他就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要是把我杀了,就没有人能够报仇了!”

“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是两码事。根据法律诉讼条款,曼德雷里昂国王伤害你的行为应该纳入刑事案件卷宗,而你的诉求应该算作民事案件。”

“真是绝了!现在一个木桶竟然都敢来教我什么是民法了!”特鲁勒气坏了,“你到底是谁的法律顾问?是我的还是那个下流国王的?”

“我是你的法律顾问,但是国王的确有权不付给你报酬。”

“他是不是也有权下令,把我从高高的城墙上丢下去,扔到护城河里?”

“这是另外一件事了——确切地说,是另外一个案件,是一个独立的问题。”木桶不慌不忙地回答。

特鲁勒气得直哆嗦:“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把一堆废铜烂铁、旧开关、老电线混合在一起,造出了一个有思想的生物,这个生物本该给我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可是现在呢?就在和我绕圈子!没有我哪有你?你这个废物律师!”

特鲁勒把罐子里的电解液都清理干净,又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桌子上,飞快地拆成一个个小碎块,律师甚至都没来得及起立,申诉就告终了。

特鲁勒坐在椅子上继续工作,建造出了一个分为上下两层的司法顾问,这个顾问对民法典和刑法典的认知程度经过了四倍加强,保险起见,还增加了国际法和行政管理法。特鲁勒接通了电源,向顾问讲述了整个故事,接着问他:“有没有对我有利的解决办法?”

“这个案子挺难的,”机器回答,“我需要你在特殊模式下再给我头顶加装五百个晶体管,侧面加两百个。”

特鲁勒照办了,他又说:“还是太少了!请给我输入更强劲的模式,再加两个大的电线轴。”

他继续说:“这个案件挺有趣的,我们必须考虑两个方面:第一是提出诉讼的基础,这样我们就大有可为;第二是诉讼程序,因为任何一个法官都不能用民事诉讼程序起诉国王,这是不符合国际法和宇宙法的。我会把我的最终建议告诉你,但是你先要保证,过一会儿不会把我也拆成一块一块的。”

特鲁勒承诺后,又说:“但是请问,你怎么知道,如果你不让我满意,我会把你大卸八块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这么觉得。”

特鲁勒猜测,这是因为他在建造司法顾问的过程中用了之前建造木桶律师时用过的材料碎块,肯定有一些之前的记忆从旧的混合物中流转到了新的电线中,制造出了混合的潜意识。

特鲁勒又问:“你的建议是什么?”

“建议就是:没有能够判决国王的法庭,所以这个案子你既不会输,也不会赢。”

特鲁勒听完,气得蹦起老高,举起拳头就想暴揍司法顾问一顿,但是他有言在先,得信守承诺,所以举起的拳头又收了回来。他跑到克拉帕乌丘斯那里,向他讲述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我当时就知道,这件事没戏,可是你就是不听我的。”克拉帕乌丘斯说。

“我不会放过这个无耻之徒!”特鲁勒说,“既然在法律和司法的道路上不能觅得公正,我就要用其他方式报复这个不要脸的国王!”

“我真想知道你会怎么办。你给国王建造了一个完美宰相,他无所不能,除了不能杀死你,所以它可以避开你对国王和他的国家实施的任何一种打击、任何一个刺杀、任何一次灾难!而且,我的老伙计,我绝对相信那个宰相会这么做,因为我绝对相信你制造机器的实力。”

“你说的这点倒是没错。现在情况就是这样的,在造出那个完美宰相之后,我就把自己所有能够制服那个恶心国王的可能性都砍断了,但是一定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出小漏洞!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解决办法!”

“你想怎么样呢?”克拉帕乌丘斯问特鲁勒,而特鲁勒只是耸耸肩膀就回家了。他一直在家冥思苦想,也不出门,要不就是坐在藏书阁里翻着成百上千本书,要不就是在实验室里做着秘密实验。克拉帕乌丘斯来探望过几次,看着特鲁勒不折不挠的样子,克拉帕乌丘斯心中不禁惊叹:特鲁勒是多么坚定地要打败自己啊!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完美宰相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是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的!有一天,克拉帕乌丘斯像往常一样,在下午时分来找特鲁勒,却发现他不在家。大门紧锁,窗户紧闭,一家之主不知所终。克拉帕乌丘斯立刻就想到了,特鲁勒肯定是去找多勒夫人的首领——曼德雷里昂国王去算账去了!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与此同时,曼德雷里昂国王正在前所未有地大肆使用他的皇家权力,因为只要当他没有主意的时候,他就立刻询问完美宰相,而宰相也会立刻给他出主意。他既不担心暴动政变,也不担心朝堂阴谋,更不担心敌国入侵,他执政的方式非常残忍,绞刑架上悬挂的人头比南方葡萄庄园中藤蔓上一串串成熟的葡萄还多。

宰相所获的荣誉勋章已经装满四大箱了,这些都是国王对他为自己出谋划策而给的奖励。特鲁勒悄悄派到多勒夫国的微型间谍在回来以后向他禀报,国王进行的最新游戏是用多勒夫人编成花环,然后将花环抛向空中和水中。曼德雷里昂国王在公开场合称宰相是自己的“知心人”。

特鲁勒没有思考太长时间,他早就想好了一个作战计划。他坐下来,奋笔疾书,在画着手绘野草莓灌木丛的奶油色信纸上给宰相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

亲爱的宰相: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就像我一样,我甚至希望你比我过得更好。我听说,你的君主对你信赖有加、非常赏识,考虑到你所肩负的历史重任和国家重担,我恳请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去完成好每一项任务、履行好每一份职责。如果你觉得完成国王的心愿有困难,请你记得,你可以使用我之前仔细讲述过的“超强之法”。如果你愿意聊聊,可以给我写信,如果我没有马上回信,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以为我不在乎你,因为我可能正在忙着给D姓国王创造宰相,所以我现在非常忙,没什么空闲时间。

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并请向你的国王致以我最低廉的敬意!

你的制造大师
特鲁勒

这封信立刻引起了多勒夫国秘密警察局的怀疑,他们非常认真地检查了这封信,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化学信息,也没有在野草莓灌木丛的手绘画中找到任何隐藏的密码。这种情况立刻引起了警察总署的高度关注,他们把这封信拍照、复印,又手抄了一份,然后才把原件送到收信人手中。读完这封信以后,宰相非常恐惧,因为他知道,这是特鲁勒在向他宣告,要对他不客气了,甚至可能要毁掉他!宰相立刻就把信的内容告诉了国王,还特别添油加醋地把特鲁勒说成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大坏蛋,他写信就是为了让国王不再信任宰相。宰相认为,这封信里绝对暗藏杀机,热情洋溢的字眼背后藏着肮脏不堪的阴谋。

思考一阵之后,宰相对国王说,他想解开这封信中暗藏的秘密,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揭下特鲁勒阴谋的面具。在购得大量支架、皱纹纸、漏斗、试管和化学试剂之后,他开始了复杂的对信封和信纸的分析化验工作。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警察的密切监督下进行的,他们在宰相官邸的墙壁里安装了窃听器和监视仪。化学试剂检测法失败后,宰相又开始解码信中的文字,借助电子对数机和计算器将这封信进行转码,然后将内容投射在巨大的黑板上。与此同时,他并不知道军事密码破译大队的大元帅所率领的最精锐武装力量正在复制他的一举一动。这些解密专家工作的时间越长,警察总署内不安的气氛就越严峻。显然到目前为止,专家还是什么都没有破译出来。如果他们用了各种高强度的解密手段还一无所获,那就证明这个密码一定是最富有智慧且经过深思熟虑的。大元帅将这件事告诉了一位朝廷大臣,而这位大臣早就嫉妒国王对宰相的信任、赏识以及给宰相的各种奖励,他最想做的就是让曼德雷里昂国王对宰相心生疑虑,所以他就告诉国王,宰相不分昼夜地坐在房间里研究那封非常可疑的信。国王嘲笑了大臣的大惊小怪,由于宰相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对宰相的行动了如指掌。这位满心嫉妒的大臣也无话可说,只能回去后又把国王的话转述给了大元帅。

“我的天啊!”德高望重的大元帅怒吼道,“他竟然把这件事也告诉国王了?真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浑蛋!这一定是个地狱般难破解的密码,而他却毫不在意,随随便便就到处去说。”

他命令精锐部队加大力量进行破解,但过了一周依然一无所获。于是,他们又请来了最杰出的秘密文本破解专家、自右向左书写的隐形文字的创造者——格雷皮安努斯教授来协助他们。在仔细研究了这封疑点重重的信和军事密码专家的鉴定结果后,格雷皮安努斯教授告诉他们,应该利用天文研究领域内使用的计算机器来进行采样和纠错。

他们听从了教授的意见,发现采用这种方法可以将这封信破译出三百一十八个版本。

前五个版本是:“当蟑螂幸福地从姆温科钦到达目的地后,化粪池却不再发光了”“把蒸汽火车姑姑裹在面包糠里炸成猪排”“睡帽被弄坏了,黄油先生和黄油小姐的订婚仪式要取消了”“一个别人能拥有、也可能拥有不了的人,自己会在两者下面挂着”以及“可以从被酸鹅梅折磨的人中提取出一些信息”。格雷皮安努斯教授认为最后一条破译出的内容是解开这封密信的关键,在进行了三十万种样本的分析后,他发现,如果将信里所有的字母相加,再从中减去太阳视差和年雨伞生产量,再从所得结果中提取出第三种元素,就会发现里面有一个词——“苦像十佳菲克斯”[64]。他们在公民地址簿中找到了一个叫“库相斯洽夫斯克”的人,格雷皮安努斯教授认为特鲁勒是故意写错了几个字母来混淆视听,所以立刻就把这个叫库相斯洽夫斯克的公民逮捕了。他被六级审讯程序折磨得受不了了,便招认自己就是特鲁勒的同谋:特鲁勒将寄给他含有剧毒的钉子和锤子,用来谋杀国王。军事密码破译大队的大元帅将这份白纸黑字的证据呈给了曼德雷里昂国王,可是国王依旧对完美宰相信任不减,并且给了他一个澄清解释的机会。

完美宰相也不否认,这封信在重新排列字母顺序后,可以有许多不一样的解读方式。他声称自己也破译出了另外一千一百个不同的版本,但他同时强调自己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也就是说,这封信根本就不包含什么密码,因为通过字母重新排列的方式,任何文本都可以重新形成别的意思不同但合理通顺或基本合理通顺的文本,这种方式称为回文构词法,而这也正是排列组合理论所研究的内容。他大声疾呼,说特鲁勒就是要陷害他,故意写这样一封看起来暗藏密码的信,但是信里什么密码都没有;而且看在上帝的分上,那位叫库相斯洽夫斯克的公民也是无辜的,他一定是被警察总署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因为警察总署的那帮人最会的就是威逼利诱,而且他们还有成千上万的精密审讯逼供机器。国王听宰相说警察总署的坏话,心里就不高兴了,他命令宰相再解释得清楚一些。宰相就开始说关于字谜、诱供、密码、象征、信号以及信息理论大纲里的内容,说得越来越晦涩难懂,越来越让人理解不了。国王越听越生气,终于一怒之下命人将宰相投入了地牢。没过多久,特鲁勒的第二封信又来了:

亲爱的宰相:

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忘了那些蓝色的螺丝钉!

你诚挚的特鲁勒

国王立刻命人对宰相大刑伺候,但是宰相依然什么都不肯承认,坚称所有的一切都是特鲁勒陷害他的阴谋。当审讯警官问他,关于蓝钉子他知道些什么时,他立刻表示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蓝钉子,也根本不知道蓝钉子是什么。为了检验宰相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就必须把他拆开看一看。国王颁布了拆解宰相的许可令,一些铁匠就迅速地忙碌起来。宰相身上厚厚的铁甲终究没能敌过强硬锤子的铁头敲击,当审讯官将还滴着机油的螺丝钉呈给国王时,有几颗不大的钉子虽然脏兮兮的,却闪耀着湛蓝色的光芒。尽管宰相在重刑逼供和检验的过程中已经彻底被毁,国王在冷静之后还是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一个星期以后,特鲁勒出现在王宫的大门口,要求觐见国王。国王本打算见都不见他,就让他身首异处,但是国王又很好奇,他怎么还有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就命人把特鲁勒带进宫殿。

“国王!”特鲁勒刚一迈进站满了朝廷大臣的金殿,就大声说,“我给你制造了一个完美宰相,你却利用他来逃避向我支付应得报酬的责任。我为你提供的这台机器具有强大的智慧,可以成为抵御一切攻击的最佳屏障,当然这也让我所有的复仇计划都胎死腹中。我赋予了这台机器智慧,却没有把你变成智慧之人。我本指望,一个哪怕只有一点点理智的人,都会懂得听取机器提供的智慧建议。我用任何聪明、学术、精湛的方法都没能毁掉宰相,所以只能用原始、愚笨、低劣的手段了,这听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那封信里根本没有藏着什么密法,宰相到死都是对你忠心不贰的。那些蓝色的小钉子其实只是个巧合,他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存在,那些钉子在我组装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油漆桶里,而我只是恰好想起了这件事。也正因为如此,愚蠢和怀疑才战胜了理智和忠诚。你是自作自受。现在快点把我应得的那一百袋黄金给我,另外还要再给我一百袋同样多的黄金,补偿我为了讨回公道和薪酬所损失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和你的王朝都会化为灰烬。你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帮你的宰相了,没人能打败我来保护你!”

国王暴跳如雷,大声咆哮,皇家侍卫立刻扑向了特鲁勒,想将他就地正法,他们的长刀劈向特鲁勒的身体,可是眼前这个特鲁勒却像空气一般。他们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而特鲁勒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们随便劈、随便砍,你们面前的我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是我通过电视传输信号传送过去的,而我本人现在正驾驶着飞船在你们星球的上空自由翱翔呢。要是我拿不到应得的报酬,我就会从空中向你们的王宫抛下致命的炸弹。”

特鲁勒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巨响,整个王宫都被爆炸震得摇晃了几下,朝臣一片混乱,惊慌失措,四散而逃。羞愧愤怒的国王差点晕过去,不得不向特鲁勒支付了报酬。

特鲁勒回到家,向克拉帕乌丘斯讲述了维权的经过。克拉帕乌丘斯问他,既然连他自己都说原始的手段是愚蠢的,那为什么还要用呢?他明明可以写一封真的含有密码的信寄过去。

“完美宰相要想破译一个密码,可比去和国王解释为什么信里没有密码容易多了,”智慧的建造大师对自己的好朋友说,“去证明一个人犯了错,永远都比证明一个人没有错要容易得多。在这件事中,破译信中的密码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密码不存在的情况却让整件事变得更复杂了,因为每个文本确实都可以通过重新排列组合字母或字词的顺序来改变文意,这就是所谓的回文构词法,而这种新的排列组合的可能性又是数不胜数的。想要把所有事都解释清楚,就必须对原文转码后的各个版本进行验证,而我十分确定,那个智慧有限的国王肯定不会明白。古人说,要想撬动星球,就必须有一个支点。这就和我一样,如果想要撼动完美的智慧,也必须找到一个支点,而愚蠢就是这个支点。”

第一台机器讲完故事后,向戈尼亚隆国王和在座的听众深鞠一躬,谦虚地退到了山洞的角落里。

戈尼亚隆国王听完这个富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后,表示很满意,他问特鲁勒:“我的大师,请你告诉我,机器讲的这个故事是你教它的,还是它将内部知识与外部见识相结合形成的呢?我还想提出一点,我们刚才听的故事的确发人深省又意义深远,但是给人感觉并不完整,因为到最后我们都不知道多勒夫人和他们愚蠢的国王的命运。”

“陛下,”特鲁勒继续说,“机器讲的都是真事,因为我在觐见您之前,就已经在它的脑袋里安装了信息接收装置,它会从我的回忆中汲取信息。这些工作都是它自行完成的,我不知道它从我的回忆中吸收了什么信息。绝对不能说是我特意教了它什么,但是也不能说它知识的源泉完全是独立在我之外存在的。这个故事的确没有讲述多勒夫人后来的命运,就算所有事都可以讲述,但是不代表所有事都合理有序。就好像现在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某种更高级别的存在所讲述的故事,这个故事中包含着机器所讲的故事,而听众就可能会好奇地提问,为什么您和您的朋友们都是球形的,而这个形状在整个故事中并不是一个主要信息,只是一些不必要的点缀而已……”

国王的大臣朋友无一不对特鲁勒的机智感到无比惊讶,而国王自己却笑容满面地说:“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来给你讲一讲我们这种球体身材的由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确切地说是我们的祖先——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的祖先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像海绵一样颤颤巍巍,那些被称作苍白生物的物种有意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他们。当时,我们的祖先有手、有脚、有头,还有一个把这些零件都连接在一起的身体。当他们从创造者手中解放出来的时候,就渴望抹去一切能够看出他们来源的痕迹。随着一代代前辈的进化,到了我们这一代,我们形成了一个个球体,终于成了现在你看到的模样,所以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已经是这样了。”

“陛下,”特鲁勒说,“从建造学的角度来看,球体有优势,也有弊端,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最好就是有思想的物种不能自己改变自己,因为这种自由实则是一种折磨。一个生来就得接受命运安排的人,能够抱怨命运不公却无法改变它;而一个能够改变自己的人,对自己的缺陷就只能自己负责而无法责怪、抱怨其他任何人,如果他对自己不满意,也只能自己承受。但是,国王,我来到您这里,并不是为了要给您长篇大论地讲述自我建造通论的,我是来请您测试我造出来的讲故事机器的。您还想再听一个故事吗?”

国王表示同意后,大家高高兴兴地坐在一起,杯盏交错,沥青电离子酒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山洞,第二台机器慢慢走过来,向国王深鞠一躬,开始说:“伟大的国王陛下,我来讲一个关于建造大师特鲁勒和柜子以及他的非线性奇遇的故事。”

有一次,伟大的建造大师特鲁勒被铁血国领袖闷扯毒[65]三世国王召进宫,因为国王想要咨询,如何才能通过改善身体和精神来成为一个完美的人。特鲁勒这样回答国王:“我去过一次乐根利亚星,为了了解当地的历史和乐根利亚人的风俗习惯,我像往常一样住进了一家客栈。当时是冬天,凛冽的寒风在外面呼啸,整栋楼里除了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我听到客栈外响起了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我向外望去,看到四个穿着连帽斗篷的男人,被身上背着的黑色大箱子压弯了腰。他们将黑箱子从战车上卸下来,走进了客栈。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听到旁边房间里传来了诡异的声响,有口哨声、打孔声、磨刀声和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而伴随着这些声响,还出现了一个低沉有力的男声,甚至一口气都没喘过,一直在大喊:“快点,复仇之子们!快点啊!用这个过滤网提取出元素!均匀点!好,现在快用漏斗!把它倒出来!把那个臭不要脸耦合器、折磨人钢板、调皮捣蛋铁锈,还有那个藏在死神怀里的胆小鬼都给我!他别以为有坟墓挡着,我们就没法用愤怒制裁他了!把他那卑鄙下流的脑子和跑得飞快的双腿都给我拿来!好,现在揪他的鼻子!使劲揪,揪啊!揪得越长越好,这样砍头的时候才有地方可以抓!我勇敢的小伙子们,用力鼓风!用老虎钳拧!好,现在把铜丝缝在额头上!好,再来一次!太好了,就这样做!别偷懒,用锤子继续锤!所有人都跟我一起绷紧神经,集中注意力,别让他像昨天那个一样,那么快就晕过去了!好好让他尝尝报复的滋味!一,二!加油!一,二!使劲!”

那人叫喊着、咆哮着、怒吼着,但是回应他的只有金属敲击声、鼓风机轰隆隆的风声和钉钉子的声音,突然,一个巨大的喷嚏声和一阵胜利的欢呼声同时响起,声音是从四个喉咙里发出来的;墙那边又传来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那边的门忽然打开了,我从门缝偷偷往外看,就看到一些陌生的外族人往楼道里走,我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因为他们一共是五个人。他们一起走下楼梯,钻进了地下室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直到晚上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但是这次回来的又变成了四个人。他们回来后待在房间里,一直都是静悄悄的——死一般的寂静。我重新坐下看书,但是始终静不下心,我决定不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就绝不罢休。第二天,同样是这个时间,大概中午的时候,锤子声、鼓风机声再次响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低音又大叫起来:“复仇之子们!我坚强的电子人们!快点啊!积极劳动起来啊!现在把质子和碘都加进去!快去把那个没脸没皮、自诩智者、满嘴喷粪的怪物给我拉过来!这个作恶多端的怪胎,快让我抓住他那又丑又大的鼻头,拉他啊,踢他啊,让他尝尝被慢慢折磨而死的感觉!给我把鼓风机再加大点劲!”

接着又是同样的喷嚏声和欢呼声回荡在楼里,我又看到他们踮着脚尖离开了房间,这次我又数了数,的确是五个人,而他们从地下室回来的时候,又变成了四个人。我觉得只有在地下室里才能揭开这个秘密,所以在黎明时分,我就带上一支激光手枪下到了地下室中。但是在那里,除了烧焦碾碎的金属碎片以外,我什么都没发现。我在身上覆盖稻草作为伪装,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没过多久门就开了,走进来四个乐根利亚人和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第五个人身上穿着老旧过时的玫红色立领马甲,头上戴着羽毛帽,脸又胖又圆,因惊悚而扭曲,鼻子很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乐根利亚人把门闩好后,官衔最大的人发出信号,其他人就把俘虏松绑了,开始疯狂地殴打他,一边打还一边喊着:“你不是能预言幸福吗?你不是要制造完美的存在吗?!这一下是替金桂花揍的!这一下是替玫瑰花揍的!还有这一拳是替广大的特里布莱茨揍的!还有共同的利他主义和浪漫主义!”

他们拼命地揍他、踢他,如果不是我从稻草下面拿着武器站出来,他肯定下一秒魂都要被打飞了,估计就去见上帝了。他们看到我就放开了被殴打的人。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一个既非罪犯又不是强盗的人,看他身上那件玫红色立领马甲,我猜他应该是个学者。他们往门边悄悄移动,因为他们在进入地窖后就把武器都丢在门口了,但是我立刻义正严辞地警告他们,如果不听我的,我就要开枪了。他们被我镇住了,没有继续行动,互相用胳膊肘推来推去,官衔最大的人终于站了出来,用低沉的男低音说:“你这个外星人肯定不懂,现在你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也不是虐待狂、恶霸或者某个机器人族群的灭族者,我知道这里不像什么高档明亮的地方,毕竟是个地窖,但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确实是最高荣誉和美的代表。”

“美和荣誉?”我忍不住问,“这位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凶恶残忍的乐根利亚人!我明明看见你们穷凶极恶地扑向这个穿玫红色马甲的人,想彻底把他打死。你们刚才暴打他的时候关节里都流油了!你们还有脸和我说这是美和荣誉?”

“亲爱的外星人先生,如果你继续这样打断我说话,”男低音继续说,“你就什么也别想知道了。我希望你能乖乖地管好自己的舌头并控制从嘴里往外冒词的冲动,否则我就不得不再次和您终止交谈。要知道,现在你面前是最优秀的物理大师、荣誉满满的机器控制大师以及电子学大师,总而言之,他们是我最机灵、最敏锐的学生,是全乐根利亚星球最智慧的思维,而我是物质与反物质双向教授、全能生成反应学的创始人万德丘斯·乌尔托利克·阿门提,可以这么说,我将我的名望、家庭、财富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复仇学。我和忠实追随着我的学生们一起,将毕生精力都用在对眼前这个穿玫红色马甲的卑鄙下流无耻之徒的复仇上,我要让这个叫马拉普泽·马拉普泽丘斯·豪斯[66]的坏蛋遭受乐根利亚式的痛苦与蹂躏。他的卑劣行径和罪恶心灵给所有乐根利亚人带来了不可磨灭、无法挽回的痛苦!他让所有人都变得像怪兽一样,他折磨他们,让他们心烦意乱、头脑糊涂,他躲在坟头偷看这些恶劣后果,以为躲进棺材里就不会被抓到了!”

“不是这样的,智慧超群的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好心的!我没想到啊……”跪在地上那个穿红马甲的大鼻子哀号道。

我听着他说的话,看着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低音又说话了:“瓦尔莫刚丘斯,我亲爱的学生,给我狠狠地敲这个大圆脸的头!”

对他言听计从的学生狠狠地敲了那人的头,整个地窖里甚至发出了咚咚咚的回声。

我赶忙说:“你让他解释完!任何殴打和身体折磨都会让我再次举起枪,万德丘斯教授。请您不要这样做,继续好好说!”

教授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对特鲁勒说:“你这个外来客根本不知道我们这里经历过最可怕的贫瘠,我们四个放弃了世俗生活,履行宗教修行,创办了一个复活铸铁修道院,将我们毕生都奉献给复仇的美好。我必须花几分钟时间和你说一说我们这个世界建立之初的历史……”

“您不能从离我们稍微近一点的时期开始讲起吗?”特鲁勒担心,如果时间过长,他拿激光手枪的手就要麻了。

“你这个外星人真是什么都不懂!你听好了,相传有一群白人在试管里创造出了一种机器人,但凡稍微有点学问的人都知道这是骗人的,纯粹是无稽之谈……因为在创世之初,只有一片黑暗,而在这片黑暗之中存在着磁力,磁力晃动原子,而原子和原子相撞形成了古电流,而从古电流中就射出了第一道光……所有的星辰都被点亮了,行星表面也不再灼热,并且在行星的内部深处出现了第一批古原始机械夫[67],而从这些古机夫身上又诞生出古原始机械女[68],又从他们身上形成了具有神圣统计数据的原始机器。这些机器并不会算数,连三加三[69]都算不出,连一五和一十[70]都分不清。通过自然进化,他们已经能算出五除以十了,而且还生了很多多功能机人和全能机人,而全能机人又进化成猿形机器人,而从猿形机器人又发展出了远古祖先,然后又出现了史前自动机器人……

“接下来出现了山顶洞机器人、游牧机器人,随着繁殖交配,人数越来越多,就形成了国家。古代机器人需要通过手动的方式制造出富有生命力的电子,比如通过摩擦的方式,但是做起来比较困难。每个机器贵族都拥有自己的骑士军队,每位骑士都有自己的地主,他们上级与下级之间进行自上而下的摩擦,这种摩擦的社会阶级观念非常明确。在康焦尔发明了摩擦生成器、帕莱斯·克鲁旁发明出闪电收集棒之后,机器就再也不需要手动摩擦生电了。就这样,电池时代来临了,这对所有没有自我电池储备的机器来说是相当残酷的,而他们的命运就只能靠天了——确切地说是靠天气,当天气晴朗而他们没有电池的时候,就不能从云朵中挤出闪电,就只能一瓦特一瓦特地沿街乞讨。这样的生活简直太艰难了,一旦有人停止摩擦生电或者从云朵里挤电,那么就会彻底因电量耗尽而机毁人亡。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知识渊博的恶魔学者,他是一个非常善于钻空子和投机取巧的知识分子,一定是自小有撒旦暗中帮助,所以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把头打碎过。他开始四处演讲,鼓吹传统的电联方法——并联是毫无用处的,人们应该按照他精心设计的新连接图去进行自我连接,然后进行串联。只要有一个人进行摩擦,其他人就都能获得电流,不管离得多远,电流都可以传导到位,每个机器人鼻尖上的保险开关都会通电。他大肆宣扬自己的伟大计划,描绘电流天堂的美好蓝图,很多人听信了他的话,将原来从右至左的并联都拆除了,用上了豪斯电流技术。”说到这儿,教授用头狠狠地撞了几下墙,然后翻了个白眼,我终于明白了他脑门上的大包都是从哪来的了,“那时候,每两个机器人中就有一个躺在桌子底下说:‘我为什么要摩擦?让我旁边那位摩擦就行了,效果是一样的。’而他的邻居也这么说,电压迅速下降,所以不得不给每个机器人配备了一个监工,又给每个监工配备了监督他们的高级监工。有一天,马拉普泽的学生摄氏丘斯·算不对齐尔建议,每个人不要摩擦自己,而要摩擦旁边的人;法福斯·利他丘斯则提供了一份虐待折磨计划,接着蛮酷德尔·奇葩斯基又站出来说,应该在此处建立按摩中心和俱乐部;不久后又出现了一位新的电学理论家苦撸皮尔·加加赞,他认为不应该使用蛮力捏挤云朵,而是应该轻轻地抚摸,对它们温柔体贴,云朵会自己下闪电的;他之后又出现了雷地暴击泰乌斯,然后又出现一个克罗斯托夫·什么都不是斯基提出了自我摩擦定理,就是利用摩擦器和蹭蹭仪进行自我摩擦;还有一个谋财害命斯拉夫·又能怎么样斯基,他认为除了殴打外,还应该使用暴力去摩擦。这么多不同的意见和声音碰撞在一起,就导致了口角和冲突,而冲突又变成了互相辱骂,而辱骂又上升为对宗教神明的亵渎,而对宗教神明的亵渎又导致有人狠狠地踢了金属板国王位继承人法赖乌斯·不爱德腐拉卡斯王子一脚,而这一脚就是战争的导火索,库普洛乐根利亚国的铜人和乐根利亚王国的冷焊接人之间爆发了大战,这场大战一共持续了三十八年,又延续了十二年,那是因为在第一次大战就要结束的时候,到处都是碎片和废墟,无法判定到底是谁赢了战争,于是双方重新发动了战争。他们相互碾压着、攻击着,一片混乱,他们的厮杀导致电流耗光、瓦特流尽,最后陷入了完全生命电压的迅速下滑,人们将之称为‘马拉普泽化’。就是这个恶魔附身的毁灭者出的好主意,他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化为了乌有!”

“我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发誓,激光手枪大人!我的本意是为全人类创造普世幸福,我是为了大家好!”马拉普泽跪着哭喊道,大鼻子一抖一抖的。万德丘斯教授上去又给了他脑袋一记重拳,然后继续说:“这一切都发生在二百二十五年前,你不难想象到,早在这场乐根利亚星大战爆发之前,早在星球遭受普世痛苦之前,这个名叫马拉普泽·豪斯的家伙在写了成千上万本充满了谬误思想和恶毒智慧的理论著作后就死了,哪怕在闭上眼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都对自己的成就骄傲无比,甚至对自己赞叹不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在遗嘱中写道,希望被封为‘为乐根利亚星做出绝世无敌伟大奉献的救世主’。而当这一切灾难发生的时候,却没有人可以与他对簿公堂,没有人能够清算他的罪状,也没有人能够鞭笞惩罚他。而我苦心钻研复制术理论,研究所有的马拉普泽理论丛书,终于从中推算出了复制马拉普泽的运算公式。我立刻就把公式输入到原子重生复制机中,制造出了可以用来复制任何一个人的‘前重生双胞原子’,于是我复制出了马拉普泽·豪斯!我们每天晚上就把这个地窖当作法庭,审判这个罪行累累的王八蛋,再把他塞回坟墓里。第二天早上,我们会再替人民对他进行复仇,长此以往,循环往复,直至地老天荒!”

我听了之后,立刻气愤地对他说:“我看你的脑子已经地久天长地离开了你吧?你是想说,你们每天晚上通过冷焊原子获取的这位公民,这位无辜的、不曾伤害过任何机器的人要替一个三百年前就死了的做坏事的学者赎罪?要替他忍受你们的折磨?”

教授说:“那你说这个跪在我们面前的大鼻子丑八怪是谁?他自己也说他是马拉普泽·豪斯啊!那好,你这个丑陋的恶棍,你自己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马……马拉……拉普泽·豪……斯嘶嘶,严厉的大人!”大鼻子吞吞吐吐。

“所以他怎么不是那个三百年前就死了的坏蛋呢?”

“教授,你刚才自己都说了,他三百年前就死了。”

“我又把他复活了啊!”

“但是你复活的已经不再是他了,而是他的复制品,并不是他本人。”

“那你证明给我看,他们不是一个人!”

“我不需要证明,”我继续说,“我手里有激光枪就够了。但是我清楚地知道,尊敬的教授,您要我证明的这件事是无法证明的,因为‘前原子个体重生运算法则’的身份的非身份性是一个著名的对抗悖论,也被称作‘莱姆努姆迷宫’,那位名叫阿德沃卡土斯·拉布拉托利斯的哲学家在著作里就探讨过这个问题。我做不出什么证明,只能拿这么一把枪瞄准你们。你们要是不把这个大鼻子放了,我就开枪了,我看你们谁还敢折磨他!”

“世间最美的大人啊,太感谢您了!”穿玫红色马甲的大鼻子跪着说。“您看这个——”他在衣兜里翻来翻去,拿出了一个东西,“这是我刚刚计算好的公式,这次肯定不会出错,肯定能帮乐根利亚人实现绝对幸福!这是一个反馈弹簧,把它连接到后面,但是不要串联,我已经为三百年前串联所导致的后果接受惩罚了!现在我就要去试试我新的伟大发明!”

他说完就往门口跑,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夺门而去。我一下子松开已经麻了的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对教授说:“教授,我错了,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们想对他怎么样都行,有仇报仇,应报尽报……”

随着一声低吼,他们四个人一跃而起,扑向了马拉普泽,把他按倒在地,然后一顿拳打脚踢,直到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们喘着粗气,把斗篷的帽子戴好,又把刚才因为打架弄乱的衣服都整理好,向我冷漠地鞠了一个躬,转身就走出了这间让人毛骨悚然的地下室,留我一个人站在里面,手里端着那把沉甸甸的激光枪,而我的手在颤抖,心中充满了讶异和忧伤。

当铁血国闷扯毒国王召唤特鲁勒进宫的时候,特鲁勒就给他讲了这样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但是戈尼亚隆国王又追问他非线性完美是怎么回事,特鲁勒就说:“当我在聪败来[71]星球的时候,我亲眼见证了他们让完美主义深入心灵的结果。聪败来人早就称自己是和度方人,即吃幸福的人,说简单点就是幸福的人。当我到达的时候,正好是他们的大数量时代。每个聪败来人都很幸福,坐在自己的宫殿里,这些宫殿都是自动建造机为他们建的(他们把自己的女奴称为齿轮吱吱奴),屋子里异香扑鼻,他们身上香气袭人,电流轻轻爱抚着他们,他们穿戴的都是真金白银,躺在琳琅满目的宝石堆里打滚,在光彩夺目的藏宝阁里踱步,街上有保安巡逻维护治安,地下室里有自己的后宫佳丽,愉悦的号角声随处可闻,大理石的光辉随处可见,虽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他们总会带着一种奇怪的不满情绪,还有些人郁郁寡欢。明明他们的一切梦想都已经实现了啊!在这个星球上,‘自己动手’这个词已经灭绝了,因为人们根本不需要走一步路,吃饭都不需要动一下手指。他们既不一起玩耍,也不相互爱慕。他们想散步的时候,就有散步机替他们散步;他们想吃饭的时候,就有三餐机替他们吃饭;他们想玩的时候,就有女仆替他们玩耍;他们甚至都不能自己微笑,因为有专门的机器替他们微笑。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有机器捧到他们面前,他们要做的一切都已经被机器完美代替,每天就置身于胡蕾萨[72]和勋章的包围中,胡蕾萨每天会自动为主人充电并梳妆打扮,每分钟就有五到十个胡蕾萨像金色的昆虫一样在他们身上蠕动,为他们涂香粉,给他们按摩,向他们抛媚眼,在他们耳边说情话,跪在他们脚边,趴在他们脚下,一刻不停地亲吻他们身上每一寸可以亲吻的地方,每个无比幸福、幸福无比的聪败来人都在孤单地闲逛。在地平线的尽头,强大的制造工厂传出震耳欲聋的机器工作声,这里的制造工业不分昼夜、片刻不停地运转着,工厂里生产出来的都是黄金宝座、轻柔爱抚项链、珍珠拖鞋、权杖、苹果、马车、肩章、红宝石、瓷器、钢琴等数以百万计的用来获得快感的珍奇宝物。我走在路上,经常要拨开那些凑到我身边要为我提供服务的机器,有时我还不得不对那些死缠着我的机器动粗,因为她们实在太贪恋向我提供服务了。我好不容易逃离了她们的死缠烂打,钻进大山,看到了一大群浑身上下由黄金打造的机器堵在一个被巨石包围着的山洞口,透过石块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洞里坐着一个充满智慧的聪败来人,他藏在里面想避开普世幸福的围追堵截。那些机器一看见我就围了上来,开始给我全身按摩,在我耳边轻声细语讲童话故事,拉着我的手一通亲吻,又搬来宝座让我坐下……幸好那个藏在山洞里的聪败来人搬开了一块石头,迅速把我拉进了洞中。他的身体已经有一半锈迹斑斑,但是他却因此喜笑颜开,并向我解释说,他其实是聪败来星球最后一位智者,还说过度满足比穷困潦倒更可怕,但是这个道理不用他说我也懂,既然已经无所不能了,还有什么能让人开心呢?一个有思想的物种置身于这种无从选择的缥缈天堂,逐渐变得麻木,他该如何选择呢?他如何能够从愿望无须努力就自行实现的魔咒中脱身呢?和我交谈的这位智者名叫特里祖乌斯·快乐斯基,我们达成共识,这个国家现在需要大规模的遮挡措施和本体去完美化编译器,不然的话过不了多久就完蛋了。特里祖乌斯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利用编译器女相[73]来解决问题,但是我打消了他的错误观点,因为这就是通过其他机器人去消灭另一些机器人,他所说的编译器女相其实就是吞食其他机器人的女妖、折磨机器人的女鬼,她们的做法其实还是殴打折磨。这就如同引鬼上身、饥不择食,根本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谁都明白,历史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是无法倒退的,所以除了梦境和幻想,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我们穿过广阔的平原,平原上覆盖着一望无际的金币,我们用树枝驱赶着凑过来非要向我们提供幸福服务的机器女伴,还看到许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超额幸福享受者和聪败来人,他们都被宠爱着、服侍着,麻木地沉醉在温柔乡中,轻轻地打着饱嗝。这幅所有人都被过度发达和过度幸福束缚的画面,让人心中不禁充满了心酸和心疼。还有一些聪败来人在自我建造的宫殿中沉迷于赛博争斗,或者做着其他疯狂诡异的事:有人故意挑起机器之间的争端;有人把最珍贵的花瓶和宝石都砸个粉碎(因为他们受不了被这么多宝石包围),还架起大炮轰炸堆成小山的钻石,碾碎耳环,掰断首饰;有人为了躲避幸福的追赶而躲到阁楼或者屋顶烟囱里;还有人命令机器殴打自己或者自己殴打机器,又或者互相对打。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聪败来人还是渐渐因为幸福的快感而死去,尽管他们因快乐致死的方式各不相同。我不建议特雷祖乌斯通过武断地关闭幸福制造工厂的方式来拯救大家,因为无处获得幸福和过度获得幸福都是不幸福的。他本应该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研究本体编译器的发明,可是他偏不听劝,将自动女仆机器人都炸飞了。这下可惹了大祸,因为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困苦,而他自己却没有活到困苦到来的那天,当时他就被一群自寻快乐机器少女围攻了,她们演变成疯狂调情和诱惑的女机器人,把他推向热吻的深渊,用令人窒息的拥抱紧紧包裹着他,用性感的躯体摩擦着他,特雷祖乌斯两眼一黑,终于大喊了一声“强暴啊”,就因过度的爱抚和快感死去了,永远地被埋葬在这片明晃晃的金币海之中,他的铠甲也被熊熊燃烧的情欲之火烧成了焦炭。陛下,这就是那个不太智慧的智者的故事!”

特鲁勒讲完故事,闷扯毒国王还意犹未尽,特鲁勒就问国王:“尊敬的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建造大师!”闷扯毒国王开口道,“你说你的故事都是意义深远的,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我承认这些故事倒是挺有趣的,所以我命令你接着给我讲,一直不停地讲下去。”

“国王!”特鲁勒回答,“您想从我这儿得知什么是完美以及如何才能获得完美,但您却听不懂故事中蕴含的深刻思想和教育意义,其实您就是想听有趣的故事,这就是您的取乐方式,您根本不想去思考故事的含义。不过也没关系,只要我在讲,您在听,我故事里那些词汇多多少少会留在您的脑海中,仍会起作用,只是比较慢,就像延时爆炸装置一样。既然如此,请允许我给您讲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吧,这个故事高深难懂,但又非比寻常,听完以后,没准您的皇家议事委员会能从中学到点什么。

“尊敬的先生们,下面请你们听一听罗破烂·裤裆拉链国王的故事,也就是深冰井部落、逃顿人[74]部落和永远做不好准备部落的首领的故事,看看贪婪的欲望是如何置他于死地的!”

大格纹弹钉族的国王名叫罗破烂·裤裆拉链,这个民族由两个分支组成:一个是右派,为执政党;另一个是被排挤在政权之外的左派,又称左旋派,他们对王室执政派充满厌恶。罗破烂·裤裆拉链的父亲名叫豪莱雷昂,不顾贵庶通婚的约束,和一个平凡无奇的缝靴扣的机器缔结了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所以罗破烂·裤裆拉链既继承了母亲那鞋匠般的暴躁脾气[75],又继承了父亲胆小怕事却又贪图美色的性格。一直想要推翻执政政权的左派格纹弹钉人看到了这一点,就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性格特点来摧毁他。他们向裤裆拉链国王派去了一名叫基良[76]的灵魂工程师,这名工程师迅速得到了国王的赏识,还受封了神力皇家大主教。基良用尽各种方法来满足国王的淫欲,就是为了让他因为纵欲过度后虚弱无力,再无心无力执政,这样王位也就空出来了。他给国王建造了造爱场和巨型情欲放纵机,让他终日流连于赛博群交浪女乐园,而国王钢铁般强硬的性格却抵制住了淫欲带来的副作用。而此时,左旋弹钉派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命令工程师使尽浑身解数(邪术),用他掌握的所有方法去达成左派的预期目标。

工程师在一次城堡地下室的密谋中提出了问题:“我是不是应该通过这种疯狂的情欲和快感造成国王短路或者记忆混乱?”

“当然不行,”左派并不同意他提的建议,“可不能让国王的死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就让这个裤裆拉链国王因为管不住自己过剩的欲望而死,让他自己产生的贪婪欲望把他吞噬!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而不是我们!”

“好吧,”基良答应着,“我来给他制造一个梦境编织的陷阱,先用诱饵去诱惑他,等他抓住诱饵的时候就会被深深吸引,他就会追逐梦境,从而慢慢陷入虚幻梦境的癫狂状态,当他陷入梦境中的梦境中时,我就往里面加点情欲女郎,让他在这虚幻的梦境中流连忘返!”

“不错,不错,”左派纷纷点头,“不过你也别急着自夸,赛博工程师。我们不听空话,只重实干,我们要让这个破烂君主成为自己杀死自己的弑君凶手!”

赛博工程师基良一整年都在忙着建造这个罪恶的作品,他不停地向国家财政部要求大块大块的黄金、红铜、铂金和贵重宝石。当裤裆拉链国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总是和裤裆拉链国王说,他在建造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世界上其他君主都不可能拥有的珍宝。

15

一年后,在隆重的仪式上,三个巨大的柜子被从赛博工程师的工作室里抬了出来,运到了国王内廷宫殿的门口。这三个柜子实在太大了,根本进不了内廷的大门,裤裆拉链国王听到脚步声和搬东西的声音,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立刻看到了墙边像三座大山一样的三个大柜子,每个都有四英寻[77]高、二英寻宽,表面镶满了宝石。第一个柜子又叫白色巨箱,是由洁白闪亮的珍珠母贝和耀眼璀璨的钠长石组成的;第二个柜子比暗夜还要黑,镶满了黑玛瑙和黑水晶;第三个柜子红得像鲜血,到处点缀着红宝石。每个柜子的柜脚都是纯金打造的格里芬狮鹫兽,柜门闪着光芒,柜子里装载着满满的梦境电子团,这些梦境都是自己梦出来的,不需要任何人参与或协助。

裤裆拉链国王异常惊讶,他听完基良的解释,大声喊道:“基良,你给我带来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柜子是吃饱了撑的要制造梦境吗?这样的做梦柜子对我有什么用?再说了,有谁知道它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梦境?”

基良向国王深鞠一躬,领着他观察第一个柜子,柜门上有一排自上而下整齐排列的小孔,每个小孔上都有一块写着字的珍珠牌。国王依然非常疑惑,凑近了看牌子上的小字:“与城堡和贵妇的战争之梦”“当归叮当草之梦”“弗雷坦骑士与直男公爵之女——俏美拉莫尔达公主的虐恋之梦”“赛博群青与塞默腌料之梦”“一跃而起女王的大床”“不用火药和子弹的自发炮”“情色艺术体操”“在八皮娜八爪怀抱中的甜蜜之梦”“新月下铁铅包子的味道”“有少女和音乐相伴的早餐”“如何给太阳絮棉花,好让阳光更温暖”“魅颖(没影)公主的新婚之夜”“猫之梦”“神之梦”“水果群交浪女体验,一树梨花压海棠”“水果群交浪女性梅(杏梅)酿毒酒”“葱男蒜女寻爱记”“情欲漫漫面包路”“梦娜丽杀——甜爱无穷迷宫历险记”。

国王来到第二个柜子前,读道:“‘小憩和游戏之梦’‘吊死鬼与女吊死鬼’‘胡椒大厅’‘克洛普施托克的藏头诗’‘公牛少女变身真少女’‘迎面一拳’‘温暖棉被下的冰冷猎枪’‘迎面再来一拳’‘累惨了的脚后跟’‘遭雷劈之人’‘群交浪女’‘共产之酒为谁斟’‘赛博印度舞女’‘赛博男女’‘胡蕾萨追逐赛’。”

灵魂工程师基良立刻向国王解释道,每个梦都是自己在做,但是如果有人将怀表表链上的长条搭扣插入对应的小孔中,就会与柜子中相应的梦境连通,那种感觉美妙极了,无论是从任何感官,包括视觉、触觉、嗅觉来感受,都仿佛亲临梦境,让人难以区分梦境与现实。裤裆拉链国王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他立刻掏出自己的怀表,把搭扣上的小细棍插到了白柜子上写着“有少女和音乐相伴的早餐”的小孔里。刚一接通,他就感到后背长出了尖刺,宽大的翅膀也从他的背上长了出来,他的手脚都变成了锋利的爪子,他的嘴里长出了六排毒牙,一张开大嘴就会有硫黄硝烟随着火焰喷薄而出。他惊讶地咳嗽了一声,然而这声咳嗽从他嗓子里钻出来就变成了一道闪电;他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而他的目光照亮了整片黑夜;他看到有人把一顶顶像生菜叶子一样的轿子抬到他面前,在轿帘轻纱的掩映中坐着四位香气袭人的少女。他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这时餐桌也都布置好了,盐、胡椒都有了,他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咽口水,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把轿子里少女的衣服像剥花生壳那样脱掉,一口一个吞了下去,他的眼睛因为这份快感而变得湿润,而当他吃掉最后一个少女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吧唧着嘴,回味着刚才那香甜美好的味道。他拍了拍肚子,想要再来一个,但是突然一道光闪过,他就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也就是内廷宫殿门口,旁边站着大主教基良,他们面前矗立着三个镶满璀璨宝石的柜子。

基良问国王:“那些姑娘怎么样?还合您口味吗?”

“还不错,但是没有音乐啊!”

“编钟刚才在柜子里卡住了,”基良回答,“陛下,您还想再试试别的梦境吗?”

国王当然想要试试,不过这次他选了另外一个柜子,他走到黑色柜子前,将自己的表链搭扣和“弗雷坦骑士与直男公爵之女——俏美拉莫尔达公主的虐恋之梦”联通了。

国王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电子浪漫主义时代,他站在一片深林中,身披铠甲,面前是一只刚刚被擒获的龙,远处树影婆娑,微风徐徐,流水潺潺。他来到河边,看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他明白了,他现在就是最高压强、英勇无敌的弗雷坦骑士。骑士的全部历史就像印在他骨头里一样,记得清清楚楚:他头盔上的凹陷是被魔必刀的铁拳砸出来的,最后魔必刀也被他制服了;他膝盖里钉着钢钉,因为他在和酷废物特·用力打比夫的战斗中差点弄断了腿;他肩膀上钉着铆钉,因为他在咬死乐普奇·摩尔大嘴维前被打伤了;魔斯特齐·撸阳在死前砸折了他的脊椎骨;还有各式各样的钢钉、手肘护具、把手、插销、膝盖上的搭扣,一切都纪念着他的骁勇善战和赫赫战功。他看了看他的盾牌——正面是一道道像闪电纹路的剑痕和凹陷,背面却还像婴儿的小屁股一样光滑,这说明他从未临阵脱逃,也从未向谁低头!说实话,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根本不在乎战功和声望,他最在乎的就是拉莫尔达,一想到这儿他就跨上战马,开始在整个梦境中寻找她。

当他到达拉莫尔达的父亲——直男公爵那座戒备森严的城堡时,吊桥放了下来。随着一阵马蹄声,他进了城,定睛一看,直男公爵就在他对面站着,正张开双臂热烈地欢迎他。

他急切地渴望能够见到拉莫尔达,但是就这么直接提出,好像不太礼貌,老公爵告诉他,现在城堡里还有另外一位骑士贵客——来自聚合王族的弹性击剑冠军维诺多,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和弗雷坦决一死战。说着维诺多,维诺多就到了,他充满弹性又迅速地出现在弗雷坦面前,对他说:“我告诉你,我对高弹力的拉莫尔达倾心已久,她那水银的臀部,她那金刚石都划不坏的胸脯,她那充满磁力的眼神,她一切的一切都令我神往。我知道你们一定订婚了,但是我现在要向你发出挑战书,今天就和你分出个你死我活,看看到底是谁能娶她为妻。”说完就把尼龙白手套扔了出来。

“决斗结束后,立刻举行婚礼!”老公爵加了一句。

“没问题,来吧!”弗雷坦说,但是在他身体里的裤裆拉链国王却想,婚礼以后我就该醒了,怎么回事!谁非要给我的梦里加上这么一个讨厌的维诺多啊!

“我们过一会儿就进行决斗,我的骑士。”直男公爵说,“你今天还会在这里和聚合王族的维诺多见面的,在这个火炬林立的战场上,但是现在你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

弗雷坦身体里的裤裆拉链国王其实有点害怕,但是话都说出去了,也没别的办法了。他打算先在为他准备的房间中休息一会儿,刚一进去就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个赛博老巫婆一闪身就钻了进来,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骑士,你不用害怕,拉莫尔达一定是属于你的,今天她会把你的头轻轻地搂在她那银色的胸脯里!她日日夜夜想着的只有你一个!你就记住,不要怕,勇敢地攻击维诺多,你一定会取得胜利!”

“说得容易啊,赛博巫师奶奶。”骑士回答说,“如果一切进行得不顺利怎么办?我要是滑倒了怎么办?我要是不小心没防御好怎么办?我不能莽撞冒险迎战!你肯定会什么法术!能帮帮我吗?”

“咳咳咳,”老妇人咳嗽了几声,“勇敢的骑士,哪有的事啊!根本就没有什么巫术魔法,就算有你也不需要,因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结果。我保证,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得胜利!”

“可是有了法术,就更确定我能赢,”骑士喊着,“特别是在梦里。但是……你听我说,你是不是基良派来的?他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更自信,对吧?”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基良,”赛博巫婆说,“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梦是什么意思。现在大白天的,我的骑士,你要相信你一定能赢,赢了之后拉莫尔达就会用她那磁性很强的嘴唇吸在你的嘴唇上,到时候你就知道爱的滋味喽!”

“太奇怪了!”裤裆拉链国王嘟囔着,而赛博巫婆却在这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仿佛从来也没来过。“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她刚才跟我说现在是白天,没有梦。不管她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多加小心。”此时,号角吹响了,他已经能够听见战场上铠甲碰撞以及拥挤的人群发出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激动地等着看这场决斗。弗雷坦走上战场,他的腿有点发软。看到俏美的拉莫尔达——直男公爵的女儿正充满甜蜜地望着他,他根本没心思跟她含情脉脉地对视。维诺多已经一跃而起,跳到了战场上,四周灯火通明,剑与剑交锋,铿锵有力地碰到一起。裤裆拉链国王已经吓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梦中醒来,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那身铠甲还是紧紧地裹在他身上,梦境不肯让他离去,而敌人却已经向他冲过来了,剑与剑碰撞的频率越来越快,裤裆拉链国王的胳膊都麻了。当他的敌人大吼一声,向众人展示他的剑被劈成了两半时,裤裆拉链国王本想扔下手里握着的武器逃出这场角逐,可是立刻有仆人给他的敌人递了一把新的剑,就在这一刻,他忽然看到观众席中坐着那个赛博巫婆,耳边也响起了她的声音:“钢铁骑士!当你过会儿靠近那个吊桥对着的门时,维诺多的剑会脱手,你看准时机狠狠地给他一下,你就会赢得这场战斗了!”

她在他耳边说完,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他的敌人已经重新武装后再次向他冲过来。他们又开始斗争,维诺多像疯了一样挥舞着剑,然而他却渐渐累了,剑挥舞得一下比一下虚弱,他有些招架不住了。时机到了,裤裆拉链国王本应该趁此机会进攻的,可是看到对手的剑闪着寒光,他害怕了,心里想着“让拉莫尔达和她俏美的容貌都见鬼去吧”,转身就跑,在苍茫夜色中跑上了吊桥。听见有人追他,他迅速钻进森林里,后面的人们高声喊着“胆小鬼”,但他还是把头深深地埋在草丛中,觉得这次死定了。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又出现在内廷宫殿门口,面前是黑柜子,身边站着基良。灵魂工程师正在冲他怪笑,他也挤出一丝笑容来掩饰自己的不堪和失望。其实这个“弗雷坦和拉莫尔达虐恋之梦”就是给国王设下的圈套,如果他听了老巫婆的建议,在吊桥旁的门那里和维诺多血战到底,那他就会被维诺多刺死,因为维诺多的虚弱和无力招架都是装的。国王这次之所以得救,全靠他那超乎常人的胆小。

“亲爱的陛下,跟拉莫尔达过得还愉快吗?”基良问道。

“什么?我根本对她不感兴趣,她可真的挺一般的。”国王说,“我在那儿还打了一仗。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战争的梦,我只想要那种没有争斗的梦,明白了吗?”

“谨遵您的要求。”基良继续说,“您自己挑选这些柜子里的美梦吧,前面都是好事等着您呢……”

“我们走着瞧。”国王一边说,一边又和“一跃而起女王的大床”联通了。他先是看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精美绝伦的房间,整个屋子都是纯金打造的。闪亮的光芒透过水晶玻璃折射到屋子里,仿佛是流淌着的山泉水,女王坐在珍珠梳妆台前打着哈欠,好像是困了。裤裆拉链国王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这幅画面太美了,他想轻轻咳一声让女王注意到他的存在,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摸摸自己的脸,可是他也不能,他想伸伸腿,可是腿也动弹不得。他慌了,想扫视一下周围,可是仍旧做不到。他越来越不知所措,胆小的他已经被吓坏了。这时,女王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接着是第二个和第三个,困意袭来,她一下扑到了大床上,而这一下却让国王浑身发抖,原来这次他成了女王的床垫!很明显,女王正在做着什么让她不安的梦,她翻来覆去,每动一下就像给了国王一拳,她的腿还四处乱蹬,每动一下就等于踢国王一脚。在梦里变成床垫的国王快气疯了,他开始耍国王脾气,奋力抗争着,床垫的缝合处终于裂开了,弹簧散了,床腿塌了,女王一声尖叫就摔在了地上。国王凭着坚定的意念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又回到了宫殿前,身边的基良低着头。

“你这个浑蛋!”国王生气地喊着,“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我竟然要去给别人当床垫?你怎么不让我去给你当床垫?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了?”

基良被暴跳如雷的国王吓坏了,赶紧跪下求饶,对自己不小心犯的错深感愧疚,请国王再相信他一次,试试其他的梦。他的求饶和恳求打动了国王,国王用两个手指捏着表链上的细棍,再次插入了梦的小孔中,这次的梦是“在八皮娜八爪怀抱中的甜蜜之梦”。他看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宽敞的广场上,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身披丝缎或棉纱的人、骑着机器大象的人、坐着乌木轿子的人正在举行庆典游行,在最中间有一个像黄金神龛一样的东西,上面坐着一位天使般美丽的女子,尽管有八层纱帘,也挡不住她耀眼的美貌,她的目光像银河中的星辰般闪亮,她的高频耳环也熠熠生辉,国王看了她一眼就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他很想问这位令人神魂颠倒的天仙是谁,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到人们兴奋地低声说:“看,八皮娜来了!八皮娜!”

话说回来,现在这场盛大的庆典就是为了庆祝手错王国最完美的女性和一位叫孟仁[78]的骑士的婚礼。

国王很诧异,自己这次竟然不是那个骑士。游行花车走过后,他们身后的王宫大门就关了起来。他随着人群来到了一家客栈,一走进去就看到了孟仁,孟仁穿着宽大的阔腿裤,上面缀满了黄金钉,手中拿着已经喝光了的离子酒酒壶。孟仁径直向他走过来,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喷着灼热的酒气在他耳边说:“我今天要和八皮娜约会了,就在长满尖刺的灌木丛林里,在水印喷泉旁边,今天晚上十二点,但是我有点不敢去,因为我太高兴了,喝了太多酒。求求你,外来的贵客,我看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替我去吧,替我去亲吻八皮娜公主的小手。我叫孟仁,如果你能帮我,我将感激不尽!”

“你为什么不去呢?”国王心里还有点窃喜,“我可以帮你。现在就能去了吗?”

“当然,你快去吧,马上就到十二点了。有一点你要记住,国王不知道我们在幽会——其实谁都不知道,除了公主自己和看门的老管家。你只要给老管家留下买路钱,他就能让你过关!喏,拿着这袋沉甸甸的金币,你只要给他钱,他绝对不敢跟你废话。”

国王点点头,拿上这袋金币就直奔城堡而去,因为钟表的指针已经呼啸着指向正中间十二点的位置。他像幽灵一样爬过吊桥,望着深不见底的护城河,有些害怕,但还是低头溜了进去。他来到了王宫天井的小花园里,在茂密的尖刺灌木丛里,在水银喷泉旁,在水银的倒影中,他看到了在银色的月光中闪闪发光的八皮娜公主。说不清是强烈的爱慕还是情欲,他浑身颤抖起来。

站在内廷宫殿门口的基良看着在梦中兴奋得发抖的国王,自己也兴奋地搓搓手,因为国王已经离死不远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有八只手的八皮娜的拥抱有多有力,她的拥抱会让国王永远沉睡在那里。安息吧!基良看着国王那颤抖的样子,他也知道,公主一定给国王的梦境深层下了意乱情迷粉和爱抚难耐素,国王永远都回不到现实中了。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国王倒在公主的怀抱里。这时,裤裆拉链国王沿着围墙,在阴影中一路小跑,奔向他那比月光还皎洁的天使爱人,但看门老管家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伸出一只手向国王索要金币,可就在这一刻,国王觉得如果这个沉甸甸的金币袋子就这样给这个老头了,他心里会非常难受,因为他太舍不得这些金币了。难道为了一个拥抱就要交出这一袋金子吗?

“给你一枚金币,让我进去。”国王对看门人说。

“十枚才能进去。”看门人回答。

“十枚金币就进去那么一会儿?你是不是疯了?”国王笑了起来。

“十枚金币,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便宜一点都不行?”

“便宜一分钱都不行!”

“什么人啊!”国王怒吼起来,他那鞋匠脾气又犯了,“你滚蛋吧!你个不要脸的看门狗!你算什么东西,我一个子儿都不给你!”看门人气得用长矛打他,只听见国王头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回廊、天井、吊桥和一切忽然开始崩塌,梦境化为了虚无,下一秒钟国王就在基良身边睁开了眼,眼前的梦之柜稳稳地矗立着。基良非常害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失败了,但是这两次失败都是国王的天性害的,第一次是因为他害怕,第二次是因为他贪财。基良再次恳求国王试试在其他梦里找到快乐。

国王这次选了“当归叮当草”。

这次他成了怕拉瘫痪泽国王——癫痫国和疟疾茨亚国的统治者,一个比老头还老的老头,已经浑身哆嗦了,但是色胆包天,心里就想着怎么能极尽龌龊淫荡之事。他的关节已经嘎巴作响,手脚也不听使唤了,还能干什么呢?“没准他们可以帮我修复一下?”想到这儿,他立刻派自己的两员大将——艾暴打普敦和施酷刑留斯去烧杀抢掠,抢回一些漂亮的奴隶。他们出门后就拼命砍别人的头、烧别人的房子、抢别人的财富,回来后就对国王说:“陛下!我们砍了别人的头、烧了别人的房子,这是我们给您带回来的战利品:美丽的阿朵雷思雅,恩茨国和潘茨国的公主以及她的全部财产。”

“嗯?什么?还有全部财产?”国王颤颤巍巍地问,“在哪儿呢?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啊!这是什么声音,窸窸窣窣的?”

“在这儿呢,就在皇家沙发上,陛下!”两位大臣异口同声,“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战利品,也就是刚才我们提到的阿朵雷思雅在沙发罩上和珍珠摩擦产生的声音,还有她黄金线织成的裙子,动一动也会发出响声,而且美丽的公主此时正在哭泣,因为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侮辱?哈哈,这个词听起来真不错!”国王用沙哑的声音说,“把她给我带过来,我这就让她尝尝什么是侮辱的滋味。”

“陛下,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您不能这么做!”皇家御医突然插了一句。

“什么?我不能侮辱她、不能强暴她吗?你疯了吗?竟然说我不能做这件事?那我这一辈子都干吗了?”

“确实如此,陛下,”御医仍在好言相劝,“如果您现在非要这么做,您可能会晕倒。”

“是吗?那给我拿一把……一把斧子过来!我要把她砍成一块一块的。”

“尊敬的陛下,您这么做可能也会有危险……”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我当这个国王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吗?”国王愤怒了,“你们过来,让我恢复健康!让我变强大!让我重返青春!让我能够……那个!”

满朝文武都吓坏了,纷纷去找能够让国王变年轻的办法,他们请来了一位非常伟大的智者——卡尔枯瓦来帮忙。卡尔枯瓦来到宫殿中,问国王:“陛下,我能为您实现什么愿望呢?”

“愿望?这个问题可真逗!”国王不悦地说,“奢靡淫乱、放荡恣肆,所有的淫乱享乐我都想继续,最重要的是,我要好好地蹂躏阿朵雷思雅公主,她现在暂时被我锁在地牢里了!你明白我的愿望是什么了吗?”

“那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走:”卡尔枯瓦说,“要么陛下您将自己和一个人联通,这样的话,这个人干什么,您都能感同身受,就像亲自动手一样;要么就得把赛博老巫婆找来,她住在城外的黑森林里一栋三条腿的茅草屋里。她是有名的老年病学专家,最擅长的就是给老年人治病。”

“是吗?我们先来试试那个联通的方法。”国王的嘶哑声音再次响起。他说完,大臣们就按照指令进行了。电工们将军队副统领与国王连接在一起,但是刚一开始国王就叫停了,并且立刻下令将卡尔枯瓦智者锯成了两半,因为国王觉得他出的第一个主意实在是太恶心了,他再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智者的呼喊声和求饶声也没有让国王心软,然而在锯的过程中,一根绝缘电线断了,所以这一幕腰斩大戏国王只看了一半。

“出这种馊主意的智者就应该被锯成两半!”国王气呼呼地说,“现在去那间三条腿茅草屋,把赛博老巫婆给我找来!”

大臣们立刻就跑到森林深处把女巫找来了,国王听到她的歌声传来:“我专门给老年人送健康!我让他们健康,我让他们康复,我让他们健健康康,头发黑又亮!我不在乎名望!我给他们的关节润滑,无论是生锈或瘫痪,我都会让他们焕发第二春的光芒!哪怕他摇摇晃晃,我也能让他重返健康!想健康吗?来找我吧,我是给他们带来健康福音的善良仙女!”

数码老巫婆听完了国王的抱怨,向他深鞠一躬,说:“尊敬的陛下!在秃顶山的后面,有一眼甘泉,那里流淌出一条小溪。里面流的其实不是水,而是润滑油,如果用这个润滑油来浸泡当归叮当草,服下以后就会令人返老还童,而且只需要那么一小勺就可以年轻四十岁。但是得特别注意,千万不要喝多了,因为服用过量的润滑油浸泡当归叮当草会让人过度年轻,甚至会让人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陛下,就让我帮你泡制这种灵药吧!”

“太棒了!”国王说,“快去把阿朵雷思雅给我准备好,让她看看自己过会儿要经历什么!哈哈哈!”

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想把自己身上已经松动的螺丝拧紧,他流着口水,呵呵傻笑,时不时地抽搐两下,因为他太老了,老得甚至出现了一些婴儿才会有的行为,但是他心中的邪恶念头可没有受到年龄的影响。

骑士们快马加鞭,去山中寻来了溪水润滑油,而女巫的大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烟囱呼呼地吐着白烟,就连女巫家都笼罩在一片云雾中。终于,女巫端着一个杯子,飞奔着跑到金殿上,跪在国王面前。她手中的杯子里满满当当地盛着可以映出倒影的液体,液体闪着水银般的光芒。女巫声音洪亮地说:“怕拉瘫痪泽国王陛下,这就是我为您酿造的灵药——当归叮当草药酒,喝了它能让您青春永驻,身强体壮,精力充沛,遇到美人更是活力迸发。谁要是喝了这杯药酒,把整个星系的城墙都烧光,把全宇宙的少女都带上床,那也是不在话下!喝吧,国王,干了这杯灵药!”

国王接过酒杯,里面装得太满了,有几滴不小心洒在了他的脚凳上,脚凳疼得大叫了一声,跳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震得地板都颤抖了,这还不够,它又扑向了艾暴打普敦,好像非要让这位强壮的将军颜面扫地,瞬间就把这位浑身挂满勋章的大将军撕成了碎片。

“国王陛下,您喝吧!勇敢点!”赛博巫婆极力劝国王喝下,“相信我,这是创造奇迹的神药!”

“那你先喝!”国王用微弱的声音说,因为他实在是太老了。赛博女巫哆嗦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国王点头示意,立刻有三个士兵抓住了她,掰开她的嘴用漏斗给她灌了几滴闪亮的“神药”。一道光闪过,一阵烟升起,巫婆不见了。国王和大臣们四处寻找,她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地板上却留下了一个烧焦的黑洞,其中还有另一个黑洞,存在于现实和梦境之间:透过这个黑洞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人的脚,一只穿着优雅的皮鞋的脚,袜子上被烧出了几个洞,而鞋子上的银搭扣也好像被酸腐蚀过,整个都发黑了,这只脚的主人显然是裤裆拉链国王的大主教基良。赛博女巫调配出的所谓当归叮当草药酒的毒性很强,不仅把女巫本人和地板都烧成了灰烬,甚至烧穿了地板,直接穿透梦境来到现实,滴在了基良的小腿上,把他的胫骨烧穿了一个大洞,他疼得呲牙咧嘴。处于莫大惊恐之中的国王想要从梦中醒来,可以说基良这次真的很走运,因为施酷刑留斯及时地拿一根大棍子往国王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国王苏醒了过来,对自己身上所发生的故事,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第三次从基良设计的梦境陷阱中逃脱出来,这一次要归功于他无边无际的猜疑,他不信任任何人。

“我好像梦见什么了,只是又想不起来了。”国王站在做梦的柜子面前,“但是我的灵魂工程师,你的腿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单脚蹦来蹦去的呢?”

“陛下,我的赛博风湿病又犯了……看来是要变天了……”大主教结结巴巴地回答完问题,又开始诱惑国王再选一个梦境。国王看着那些梦境陷阱,想了一会儿,最后选中了“魅颖公主的新婚之夜”。这次他梦见自己坐在篝火旁读着一本厚厚的古书,古书的内容非常奇怪,书中的辞藻华丽而充满想象力,文字都用红色墨水写在烫金的羊皮纸上,讲述着发生在五百年前的丹呆利亚国的魅颖公主的故事,还有她的寒冰森林、螺旋塔楼、嘶吼鸟室和多眼金库,当然描写得最多的还是她动人的美貌和美好的品德。裤裆拉链国王十分渴望能够见到这位美若天仙的公主,他内心巨大的渴望和欲望如同熊熊火焰在燃烧,而这欲火让他的双眼比篝火还炙热明亮,他在梦境深处四处寻觅着魅颖公主,但是找遍了各处也没找到,其实只有最古老的机器人才记得公主的存在。国王厌倦了长途跋涉,终于在皇家沙漠的中心——一片镀金沙的海洋中找到了一座破旧的茅草屋。他走进去,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老者。老者见到他就站起来,对他说:“你这个倒霉蛋也在找魅颖公主吧?你明明知道她五百年前就死了,你这熊熊燃烧的欲火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向你展示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她。我通过非线性随机数字模拟技术,在这个黑匣子里完美地复制出了一个她。这个黑匣子是我在没事的时候用我从沙漠里捡回来的废品做的。”

“啊,快给我看看!让我看看她!”国王大吼着,老者只是点点头,从古书中读取了一个平行的公主,然后设计出她和整个中世纪的程序,接通了电源,打开了黑匣子表面的一个盖子,然后说:“看!别说话!”

国王激动地弯下腰,看到了非线性模拟器复制出的中世纪、古老的丹呆利亚国、寒冰森林、带有螺旋塔楼的公主城堡、嘶吼鸟室和地下多眼金库,当然还有魅颖公主本人。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在随机模拟出的森林里走来走去,从黑匣子的小玻璃镜片上可以看到,她柔软的身体在红色和金色的电流里发出轻微的呼呼声。当模拟出来的公主摘下一朵模拟出的花朵,又唱了一首模拟出的歌曲时,国王一下子扑到黑箱子上,用手拼命砸着箱子表面,伸手去拿那块小玻璃镜片,因为他已经为之疯狂了,他想和公主一起被关在这个虚拟世界中。老者立刻拔掉了电源,把国王从黑匣子上拽了下来,说:“你是不是彻底疯了?!你想去不可能的世界吗?我们是由实际物质组成的,不能进入通过数码模拟出的非线性隐形世界!”

“我必须去!必须去!”国王不清醒地呐喊着,拼命地用头去撞黑匣子的侧面,把钢板都撞得凹下去了。

老者见状赶忙说:“如果你这么渴望进入那个世界,我就来帮你实现与魅颖公主联通吧!但是你要知道,你会先失去你现有的身份,因为我必须以你为样板,根据你的参数,不差毫厘地模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来,然后我会把你设计在程序中,让你成为眼前这个中世纪世界的一部分。这些都是在黑匣子里进行的,只要在电线中的电子足够用,能一直在阳极和阴极间流淌。而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样子将不复存在,你将成为隐秘的非线性完美角色,充满随机电流。”

“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呢?”国王问老者,“我怎么知道你模拟的是我不是随便一个别人呢?”

“我们先来制作实验样本,”老人开始像裁缝一样测量国王的身高体重等各种参数,当然这些数据必须非常准确。老人认真测量着国王身上的每一个原子,终于将程序输入了黑匣子里。他说:“看着!”

国王通过匣子上打开的盖子往里看,看见自己坐在篝火旁,读着一本关于魅颖公主的古书,然后开始马不停蹄地寻找她,四处打听,终于来到了一片金沙漠,又在金沙漠的中央看到了一座茅草屋,茅草屋里的老者看见了他的到来,说:“你这个倒霉蛋也在找魅颖公主吧?”等等。

“这些你信了吧?”老者说完便拔掉了电源,“我把你输入到中世纪的程序中,你就能到美艳动人的魅颖公主身边,和她同床共枕、相拥而梦——非线性数码模拟……”

“行吧,”国王说,“但是这个黑匣子里只有我自己,并没有公主啊!”

“过一会儿你也会不见的,”老者真诚地说,“因为我会尽我所能……”话没说完,他就从床底下掏出一把大锤子。

“当你把那魅力非凡的情人拥入怀中时,”老者继续说,“我可以让你没影两次,在这儿一次,在匣子里一次。方法可能有点老掉牙,但是特别有效,你低头去看看箱子里有什么,我的陛下……”

“但是你得再让我看一次魅颖公主,”国王说,“我得看看你刚才说的那种方法到底灵不灵……”

老者再次通过黑匣子上那块小玻璃镜片向国王展示了魅颖,但是国王看了一会儿却说:“那本古书里写得也太夸张了!这个魅颖也就那么回事吧,挺一般的,的确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漂亮,但是绝对没有到书里写的倾城倾国的地步。得了,再见吧,老先生……”说完他转身就走。

“你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你疯了吗?”老者扯着脖子喊道,手里的大锤子越握越紧,而国王已经走到门口了。

“去哪儿都行,只要不进黑匣子就行。”国王说完就开门离去,脚下的肥皂泡梦境也破碎了。门口站着的基良脸上明显写着失望,明明差一步就能把国王永远关在那个黑匣子里了,基良是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出来的……

“基良大师,你的这些和美女的梦可真是太累人了,”国王说,“要么你现在就给我找一个不用费劲就能享受奢靡淫欲的梦,要么你就带着你的柜子给我滚蛋!”

“陛下,”基良回答,“我有一个质量最高、最适合您的梦,您试试,我保证您会特别满意。”

“哪个梦让你如此满意,这般自卖自夸?”

“陛下,您看,就是这个,”基良指着一块珍珠牌上的小字,“‘梦娜丽杀——甜爱无穷迷宫历险记’”。

说完,基良就拿起国王怀表链上耷拉着的小细棍搭扣,迫不及待地往梦境小孔里塞,因为他真的怕夜长梦多。事情越来越难解决了,国王再次逃脱了被永远关在黑匣子里的阴谋,这次毫无疑问是因为他太过愚钝,没能像基良设计的那样充分体会到魅颖的性感与魅力。

“别动,”国王喊了一声,“我自己来!”

他把小细棍插入对应的梦境小孔中。这一次,他在梦中仍是他自己——罗破烂·裤裆拉链,他还站在内廷宫殿门口,身边是赛博工程师基良,正在给他讲述着梦之柜中最淫荡的梦境,就是那个叫“梦娜丽杀”的,因为里面有无穷无尽甜蜜微笑的女子。他听完后就和梦境联通了,准备在梦境中寻觅梦娜丽杀,仿佛还没找到她,就已经感受到这个美人令他浑身战栗的爱抚。然而,在他进入梦境后,他再次站到了内廷宫殿门口,身边还是赛博工程师基良。他再次急切地将细棍插入梦境小洞,又进入下一个梦境,然而一切还是一样:宫殿门、柜子、基良和他自己。“我是在做梦吗?”他怒吼着再次插入梦境小孔,然而还是只有宫殿门、柜子和基良。他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模一样。他一次次地将细棍插入柜子上的小孔,越来越快。“梦娜丽杀到底在哪?你这个骗子!”国王怒吼着拔出了插在小孔里的细棍,想要从梦中醒来,然而并没有效果。他依旧是在宫殿门口对着柜子和基良。他气得踱来踱去,在一层又一层的梦境中穿梭,在一个又一个柜子的小孔中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基良的身边滑过,此时此刻,他除了想回到现实,已经别无他求,他想念国王宝座,想念宫廷阴谋,想念后宫淫乐……他暴怒而疯狂地将细棍拔了又插,插了又拔。“上帝啊!梦娜丽杀!你在哪里啊!喂!有人吗?!”他害怕得跳了起来,又躲到墙角,想找一条缝钻出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次他的愚钝、猜忌和贪婪都帮不了他了。他陷得太深了,如此多的梦境如同一层层蚕茧紧紧包围着他,尽管他奋力挣扎,挣脱开一层外面还有一层,他被困在这里毫无出路。他又一次次地拔掉细棍,可他依然在梦中,他疯狂地抽打他旁边的基良,就是他让自己陷入这个梦境中的。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除了梦还是梦,柜门、大理石地砖、金丝线织的窗帘、流苏、缀饰,还有他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幻觉,都是虚空,都是泡影,都是纯粹的梦境。他气急败坏,却迷失在梦境的迷宫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就算他疯狂地又打又踢,这些打和踢的动作也都是梦里的动作,他把基良的头敲碎了,当然现实中的基良毫发无伤,因为这也只是发生在梦里的事。他痛苦哀号,这声音甚至在他自己听来都不真实了——的确,这是在梦里发出的声音。有一次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中,可是他早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又把细棍插入了柜子上的梦境小孔,再次坠入梦境。就这样,国王永远被囚禁在了梦中梦的迷宫里,事实已经不可改变,然而他并不知道,“梦娜丽杀”其实就是基良阴谋诡计的代号,就是要在梦里把国王杀死的意思。这也是基良这个弑君叛徒设计的陷阱中最恐怖的一个。

这就是特鲁勒给门扯毒国王讲的富有深意的故事,不过故事太长了,门扯毒听得头都疼了,所以他立刻就让特鲁勒走了,然后授予了他杰出赛博功勋奖章,上面有一个镶嵌着绿色珍贵信息的藕荷色反馈磁场的标志。

讲到这里,第二台机器慢慢转动金色齿轮,发出悦耳的响声。由于速调管已经热得发烫,它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表情,把自己的阳极电压减弱,熄灭电源后退回到光子轿的旁边。听众对它精彩的讲述报以热烈的掌声。

格隆尼亚国王给特鲁勒一个斟满离子酒的酒杯,那雕刻精巧的酒杯上刻着几何相似波浪和反平行光子。特鲁勒示意了一下,第三台机器就来到了山洞中间,向大家鞠躬问好后,就用电子调制的声音说:“这是一个关于伟大的建造师特鲁勒如何用一个旧锅制造出了当地波动以及它所带来的结果的故事。”

在马轧压洛夫星座中有一个螺旋星系,在这个星系中有一个黑色星云,而在黑色星云中有五个六阶星团,而在第五个星团中有一个藕荷色的恒星,这是一颗非常年老甚至已经老眼昏花的恒星,周围有七颗行星,其中第三颗行星有两颗卫星,并且所有的恒星、行星、卫星上都按照统计数据表的安排发生着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景象。在马轧压洛夫星座的螺旋星系的黑色星云的第五星团的藕荷色恒星的第三颗行星的第二颗卫星上,有一个垃圾桶,它非常普通,普通到可以在任何一颗行星或卫星上找到类似的,里面装满了垃圾和废弃物,这些东西都是阿畸变·克劳硫酸钠斯基族人和阿尔黏布姆·藕合丁香斯基族人在战争中的氢核聚变所带来的。他们的桥梁、道路、房屋、宫殿以及他们自己都化成了灰烬与碎片,随着陨石风飘散到了我们刚才说到的地方。数十个世纪以来,垃圾桶中除了装着垃圾,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然而在一次大地震过后,原本在垃圾桶底下的垃圾被拱到了上面,而原本在上面的垃圾落到了桶底,这对垃圾桶本身来说并不是什么意义重大的变化,然而就是这个变化,却为一个不寻常景象的发生做好了铺垫。著名的机器建造大师特鲁勒正好飞到附近,被一颗拖着耀眼尾巴的彗星晃了一下。特鲁勒挥手想要拨开那颗彗星,让它远离自己,就顺手拿起手边的东西向它砸去——他用来装伏特加的空心旅行象棋,氯醛绿藻星的瓦尔瓦伊人制造火药失败后剩下的空罐子,还有一些老旧的餐具和炊具,其中一个就是一口已经有裂缝的陶锅。这口大锅遵循万有引力定律产生加速度,被彗尾扫了一下后继续加速,猛地撞在了垃圾桶背后的一座大山上,滚落到了低矮山坡上的一片水塘中,然后大锅一滑,跌落到垃圾堆里,撞在了一块已经生锈的铁板上,经过撞击,铁板被一根铜线绕住了,又有几块云母碎片被挤到了铁板边上,形成了一个电容器,而铜丝又缠绕上了陶锅,形成了一个螺线形电导管,被大锅撞散的石头又推了一块生锈的大磁铁,这下就产生了电流,电流穿过另外十六个铁片和垃圾桶中其他的电线,释放出了一些硫化物和氯化物,这些物质的原子与其他原子碰撞后相结合,混合后形成的分子又劈开双腿骑到其他分子身上,就这样,在这一堆垃圾中形成了一个逻辑电路,然后又形成了另外五个,最后在陶锅终于摔得粉身碎骨之处又形成了另外的十八个。傍晚时分,这个通过极为偶然的方式创造出的马伊马什·自生子·萨莫森爬上了垃圾的边缘,不远处是已经干涸的水塘。马伊马什无父无母,自己就是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巧合,而他的母亲就是熵。马伊马什爬出了垃圾桶,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出生是1060000000次当中才可能出现一次的罕见现象。他走啊走啊,来到了另一个还没干涸的水塘旁边。他跪在水塘岸边,看着倒影里的自己。他的脑袋是完全出于意外才组合产生的,他的两只耳朵像被卷得乱七八糟的馅饼,左耳朵是歪的,右耳朵是有裂缝的;他那意外组合产生的躯体是由钢板、铁片、金属碎末滚在一起滚出来的,整个看起来是圆柱体,而他在爬出垃圾桶的过程中,有些地方又被垃圾挤扁了,所以圆柱体的中间突然变细了,那个位置正好是他的腰;他又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垃圾堆成的手和废弃物拼起来的腿,正好是两次巧合,所以他有一双手、两条腿和一对眼睛。马伊马什看着自己曲线分明的腰肢、成双成对的手脚和耳朵,还有圆圆的脑袋,他觉得自己的样子真不错,简直要陶醉了。他对自己说:“天啊!我真是魅力四射,简直完美,我一定是完美造物主创造的完美杰作!那个把我创造出来的人一定也是完美无瑕的!”

他一边沉浸在自我欣赏中,一边拧着身上松动的螺丝(因为没人拧紧过),嘴里哼着《前定和谐赞歌》,走了七步后因为没看路被绊倒了,大头朝下,然后他又回到了垃圾桶中,在接下来的三十一点四万年间,除了生锈、腐烂、散架、最后慢慢分解以外,一事无成,因为他是大头朝下摔到的,脑袋被磕了以后就短路了,他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后来,一个商人驾着老旧的银莲花飞船给小小星的葡萄人送货,但是在行驶到藕荷色恒星附近时,他和助手吵了起来,生气地把皮鞋向助手扔了过去,最终没有砸中助手,却打破了飞船的窗户飞到了太空中,而鞋子的轨道受到了干扰(还是当年晃了特鲁勒眼睛的那颗闪耀彗星的缘故),缓慢地转了几个圈,最后落在了卫星上。这只由于大气摩擦而有些烧焦了的鞋子撞上了山腰,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躺在垃圾桶里的自生子马伊马什身上,而这一下所造成的离心力、扭转压力以及转矩,配合在一起的结果就是,那个因意外巧合而生的马伊马什的大脑被再次启动了,因为这一脚把马伊马什踢进了邻近的水坑里,他在水中溶解为氯化物和碘化物,而头脑中的电解质液开始沸腾,从中又产生了电流,电流流向全身,这让马伊马什带着一个念头重新从泥塘里坐了起来:我好像存在了![79]

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千六百年中,他除了“我存在”这个概念之外,什么都没想出来。只有当大雨拍打在他身上、冰雹砸到他头上时,他的熵才会增长,但是在一千五百二十年后,一只惊恐的小鸟在垃圾桶上方飞翔,有只猛兽一直在后面追它,它为了加速就把身上背着的重物丢了下来,一不小心就砸在了马伊马什的脑门上,唤醒了他的思想。马伊马什打了个喷嚏,对自己说:“我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是毫无争议和疑问的。然而问题在于,这个说‘我存在’的人又是谁呢?我应该去哪儿寻找答案呢?有了!如果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任何事物存在,我就可以进行对比了!但是问题又来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只有我存在,我自己就是一切,赤裸裸、孤零零的一切,因为我能够思考和渴望,但是我又是谁呢?是用来思考的空地吗?”

他确实没有更多感受了。经过这么多个世纪,他的感官都损坏或者散架了,因为混沌的爱人——熵——这位女王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马伊马什从来没见过母亲(水塘里的水)和父亲(水塘旁边的泥),没见过广阔的世界,也不记得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以及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没有什么事能做,除了思考,所以他要把这件事做好。

“应该把我所在的空间填满,”他自言自语道,“让这个单调寂寞的世界变得丰富起来。我们来想想能创造出点什么,如果想出来了,就会完美实现,否则除了思想,我们依然一无所有。”

“看见没有?这个人变得有点自负了,提起自己都以复数自居了。”

“也有可能在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存在?”他又对自己说,“让我们做一个假设,尽管这听起来根本不可能,甚至像个疯子的自言自语,但还是称之为‘高兹莫兹[80]’吧!高兹莫兹是存在的,而我是高兹莫兹的一分子!”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假设实在无据可依。没有任何依据、基础、理论、论据可以证明这个假设,他认为这个假设就是纯粹的胡思乱想,是不切实际的猜测,他为之深深地感到羞愧。他又对自己说:“假设有外部存在,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外部是什么,但是我一定会弄清楚我内部的存在,因为只要我一想到什么,就能立刻知道,那么除了我,还有谁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呢?”于是,他再次想象出了高兹莫兹,认为高兹莫兹扎根于他的内心世界。

他认为这个假设是谦虚谨慎且有理有据的,他离所探寻的基础越来越近了。他开始用各种不同的想法填满高兹莫兹: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他就先想出了串珠人,可是这些人除了创悲引忧、庸人自扰以外什么都不会做;还有拍拍人,他们只会自由自在地和自在女神[81]交欢。有一天,串珠人和拍拍人因为自在女神打了起来,马伊马什头疼得快裂开了,而此次“创世界”的探索也因此告一段落,除了偏头痛以外一无所获。

他采取了更谨慎的模式进行造物探索,这次想出了一些基本元素,比如稀有气体[82]——代表完美的元素卡尔索纽姆和代表精神的元素杜马留姆。[83]他又将物种繁殖,虽然有时候也会弄错,但是他过了几个世纪就熟练掌握了这项技术,准确而稳定地在自己的思想中建立了自己的高兹莫兹。在高兹莫兹世界中,物种繁衍生息,部落壮大扩张,存在的事物越来越多,文明与文化越来越丰富。马伊马什在高兹莫兹中始终提倡极大的自由,因为他并不欣赏严格与精准性,自然母亲就特别喜欢使用那些像坐牢一般的严格规定(马伊马什当然不知道大自然的存在,也从来没听说过)。

那时的世界是由巧合构成的,就如同自生子一样,充满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奇迹,一件事可能第一次是这样发生的,而第二次可能就是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而且毫无规律、起因可循。如果有人要在这个世界中死去,他永远都能找到办法逃离死亡,因为马伊马什不允许出现没有转机的事,任何事都是有回旋余地的。在他的思想中,贡多拉乌人、卡莱乌斯人、克罗风德人、本尼格女人、奥特德人世世代代都在蓬勃发展,不断获得卡尔索纽姆,达到完美。随着时间的推移,马伊马什那垃圾堆成的手掉了,废弃物组成的腿断了,水塘中的水让它的腰间长满了铁锈,圆柱形的身体也慢慢陷入了泥沼之中。他刚刚怀着满腔柔情,小心翼翼地在永世黑暗的高兹莫兹中挂满了点点繁星,全都是新的星团,他尽心尽力地呵护它们,不求回报,只希望能够永远清楚地记得在他思想中创造的一切。他的头越来越疼,但他一刻都不肯停歇。他感到高兹莫兹需要他,他也深深觉得自己要对高兹莫兹负责。他身上的铁锈越来越多,像一些蚂蟥在蜇咬。他并不知道,特鲁勒那口大陶锅的碎片也是在成千上万年前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让他存在的东西,现在正在水塘的波浪中飘飘摇摇,慢慢地向他逼近,而此时的马伊马什,也只有那颗不幸的脑袋还露在水塘外面了。他还在想着纯洁、透明又温柔善良的鲍西丝和她忠诚的爱人郭度,他们俩穿过他想象中的苍茫恒星,在包括串珠人在内的所有高兹莫兹人民的沉默注视中,轻轻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刮来,那块陶锅碎片也被吹动,轻轻地撞上了马伊马什那长满铁锈的脑袋,他头骨炸裂,黑黑的泥水涌入了他缠满铜丝的脑部深处,逻辑电路里的电流也停止了运转。马伊马什的高兹莫兹就这样化为了乌有——至高无上的完美虚无。那些无意中创造了他的生命的人从来就不曾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与离去。

讲到这里,黑色的机器深鞠一躬,而戈尼亚隆国王陷入了悲伤的沉思中,在座的大臣甚至带着怨恨和气愤看着特鲁勒,怪他讲了这么一个黑暗沉重的故事,把国王的心情变得如此低落。国王却马上微笑了一下,继续问:“亲爱的机器,你还为我准备了什么其他的故事吗?”

“陛下,”机器再次深鞠一躬,“我来给您讲一个怪异无比又深不可测的故事吧,这个故事是关于克拉圣徒弗氯里安·特奥理茨的,他是一名智慧超群的机器智者和思想家。”

有一次,优秀的机器建造大师克拉帕乌丘斯在完成了繁重的工作后(他刚刚给格罗博寻死不停国王[84]建造了一台非存机[85],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便乘着飞船出行了。他到了马莫尼德星,随意地在那里散步,想一个人好好散散心,直到他在森林的边上看到了一个炊烟袅袅、长满了野数码草莓的茅草屋。本来他准备绕路而行,却看到茅屋前摆满了用空了的墨水瓶。他感到很惊讶,就探身往屋子里张望。一块巨石做的桌子后面,有一个小一点的用同样材料做的小凳子,上面坐着一位老者,浑身长满铁锈,电线凌乱不堪,落魄得让人无法直视。他额头沟壑纵横,双眼在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四肢更是因为缺少润滑油而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还能活着,似乎全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电线和补丁。破败凌乱的屋子四处散落着琥珀碎片,一看就知道是没有电造成的,这个可怜人一定是用手摩擦生电来维系日常的生活。这穷困潦倒的景象让克拉帕乌丘斯心生怜悯,他悄悄地去摸自己兜里的钱包。老者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到他后,发出刺耳的喊声:“你终于来了?”

“嗯……我来了……”听到这句话,克拉帕乌丘斯感到非常奇怪。老者的意思是在等他?可他根本是无意中才来到这儿的。

“现在才来?那你可以去死了,最好摔死,把手、脚、脖子都摔断!”老头像疯了一样对他发出怒吼,还捡起手边能摸到的一切,向愣住了的克拉帕乌丘斯砸过来,这些东西当然基本是一些垃圾,他砸累了就不砸了。克拉帕乌丘斯语气轻缓地问老者,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欢迎他来访。老者嘴里还是嘟嘟囔囔地骂着:“就应该让你短路!”“就应该让你这种腐烂的败类卡住!”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平静下来,喘着粗气,用手指着克拉帕乌丘斯,时不时还冒出几句咒骂,身上都冒出火花了,房间里也出现了臭氧的臭味。总而言之,他还是开始讲他的故事了:

“外星人,你知道我是思想家中的大思想家,我将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本体论的研究。我的名字叫克拉圣徒弗氯里安·特奥理茨,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让星辰黯然失色。我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家庭,从小就被抽象思维深深吸引,十六岁时就写出了第一本著作《创神机》,这本书讲的是经验主义神灵的普遍理论,阐述了神灵必须通过高级文明加入到宇宙中的原因。众所周知,物质首先要存在,而物质存在之初并没有思想,没有人去思考,所以在万物存在之初,必然是在一片无思想的汪洋中。你只要睁眼看看我们的宇宙,看看它是什么样子,你就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老者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捶胸顿足,而这个动作差点让年迈虚弱的他晕过去。他继续说:“我解释了后来添加制造神灵的必然性,因为他们先前是不存在的;任何一种文明,任何一种醉心于智能机器研究的文明,最大的愿望就是建造无所不能、超级无敌的星球,以及制造罪恶分馏器,这是一种思想道路铲平器。在这部作品中,我提到了第一代创神机的建造计划,并且这种机器的全能功率是以‘神’作为测量单位的。这种无所不能之力的单位相当于十亿秒差距的射线中的奇迹创造数量。专著当然是我自己出钱印刷出版的,之后我立刻冲到大街上,坚信人们一定会为我欢呼呐喊,把我扛在肩上,为我献上鲜花与花环,向我抛撒金币,然而就连残疾的机器白痴都没有把我当回事。我的疑惑大于失望,又立刻坐到书桌前,写下了分为上下两卷的第二部作品——《砸在头上的锤子》。我在这部作品中阐释道,每一个文明都面临着两条路:要么拼命折磨自己,要么拼命让自己幸福。无论是选第一条路还是第二条路,都是在一点点吞噬宇宙,把宇宙中的星球变成马桶盖、钉子、齿轮、香烟和枕头,这是因为人们并不了解宇宙,却想将未知变为可知,他们片刻不停,直到把星云变成摇篮,把行星变成大床和炸弹,他们以为这样做是遵循‘高级秩序理念’,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处处都挖了地下水管道,一切都按照类别排列整齐、列入目录的宇宙才是和谐的。我在名为《物质维护者》的专著第二卷中介绍过,当理智可以冻结一座太空喷泉或者制服一个原子集群去制造祛斑霜时,会变得多么贪婪。接着我又开始了对下一个现象的研究,就像是要为我著作等身所带来的荣誉再添一砖一瓦。然而这两卷伟大的专著换来的却是世界的沉默。我对自己说,要耐心等待、坚持不懈。我彻底推翻了‘理智威胁宇宙’的理论,也不认为宇宙会进攻理智,因为没有思想的物质存在可以允许一切恶心之事的发生。正是因为这个伟大的发现,我一口气写下了第三本书《存在的裁缝》,并在书中通过逻辑证明了哲学讨论是毫无意义的事,每个人都应该有一套只适合自己的哲学,量体裁衣、量身打造。这本书迎来的是充耳不闻和视而不见,我立刻写了下另一本书,提出了以宇宙为题的所有假设:第一,假设宇宙根本不存在;第二,假设宇宙是某个造物者在根本不了解情况的基础上创造世界后犯了错才导致的结果;第三,假设世界是某个疯狂大脑发疯时所创造的漫无边际的癫狂;第四,假设这是一个毫无作用的物质化的思想;第五,假设物质是个只会胡思乱想的疯子……我对这本书非常自信,一直在等待针对我提出的假设与我辩论的声音,到时候我身边一定会充满欢呼、辱骂、赞赏、威胁,甚至还有诅咒和攻击。不过这一次依然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浪花,我的疑惑和沮丧铺天盖地地袭来。我觉得自己可能读其他思想家的作品读得太少了,于是我就买了他们的著作,一本接一本地学习研究那些最著名的哲学家的思想,其中包括疯懒乃丘斯·巴乔、布丰·斯苹果卷饼尔(苹果卷饼师学校的创始人)、图尔布麻烦·克糟糕法莱克、斯菲空球·罗格,当然还有秃子莱姆厄。

“我没有从他们的理论中找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而与此同时,我的作品慢慢打开了销路,我想这就证明有人在读我的书。既然有人读,那么就会有评价。我丝毫不怀疑提兰[86]会召我入宫,让我以他为题来写一本书,介绍他的丰功伟绩。但是我早就想好了,我会告诉他,我只为真理著书,甚至做好了随时为真理付出生命的准备。为了能够盛名远扬,提兰一定会用重赏来诱惑我,赏赐我香甜的蜂蜜,在我脚边堆满金币,让我的思想为他服务。而当他看到我不卑不亢、坚定不移的模样时,他又化身诡辩学家,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既然你研究宇宙,你就应该研究我,因为我也是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到时绝对会立刻反驳这种令人恶心的言论,提兰肯定也不会放过我,但是我不会屈服于他的鞭子或木棍,不会畏惧他的严刑拷打,因为我一直都在锻炼身体,为的就是抵抗最可怕的酷刑。时间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提兰并没有召我入宫,我的一切准备都白费了,这让我痛苦万分。有一个名叫杜斯尼的三流作家,在见不得人的淫秽晚报上写了一篇文章,指出有个叫什么‘小弗氯里安安’的跳梁小丑每天就在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搅蛮缠,还糊里糊涂地在一本叫作《创神机》的书里提出了‘终极无厕所不能者’的理论。我立刻跑到我的作品中去翻看,的确,由于打印错误,‘无所不能者’这一章的题目竟然多了一个字,变成了‘无厕所不能者’……我当时就想去杀了他,但是理智阻止了我。‘我会等到成功的那一天!’我对自己说,‘像我这样夜以继日、兢兢业业传播真理的人,终有一天,认知的耀眼光芒会从我培育的真理果实中迸发出来!没关系,终有一天,盛名、荣誉、象牙宝座、第一位大思想家的头衔、人民的尊敬与爱戴、静谧果园中的享受、我创办的学校、追随我的学生和欢迎我的人群都会到来!每个思想家都活在这样的梦想中,你懂吗,外星人?当然,那些思想家会说,认知是唯一的食粮,而真理是唯一的荣誉,他们从不渴望别人的敬仰或者黄金的光芒,他们不在乎星辰勋章,也不在乎喝彩和名望。年轻人,你要知道这些不过是哄小孩子的话罢了!所有人都渴望获得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只不过他们和我的区别是,我有着高尚的品格和宽广的胸怀,我愿意承认弱点,承认我对名望、荣誉和奖赏的渴望,也不以此为耻。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收获的‘名望’只有‘小弗氯里安安’和‘跳梁小丑’。当我四十岁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渴望得到关注,到头来却一无所获。我又重新坐到书桌旁,写下了一本叫《埃那菲利亚星》的书。那儿的文明是全宇宙最发达、最高级的,你听说过吗?我没听说过,也从来没见过,而且以后也见不到。我通过演绎推理、逻辑等理论的方法证明了他们的存在。我的论点是,宇宙中的文明发展等级和发达程度是不一样的,其中大多数都平庸、中等,有一些可能已经非常落后,但是有一些却遥遥领先。拥有这样一张统计数据表,你就会发现,这其实和人的身高是差不多的,大多数人都是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但是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高,而这些比其他人高的人当中,又有一个最高的。宇宙中的文明也是如此,也有一个已经达到了发展的最高层级,已经是最发达的文明了。埃那菲利亚星的居民什么都知道,这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我用了四卷来阐述论点,还在白垩岩纸上印上了我的肖像,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这部作品和前面那些的命运并无二致。一年前我又把它拿出来读了一次,一行一行、一页一页,认认真真、从头到尾地读了一次,我欣喜得泪水夺眶而出,只有天才才能写出这样的书!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这本书的伟大!到了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简直要丧失理智了!我会买一堆别的思想家的著作和论文,就是想知道他们写了什么内容才名扬天下,尽享财富与美誉。这些书无非是关于前额和后臀的区别,关于国王宝座的奇妙结构(扶手是多么精美、座腿是多么正直),关于礼貌待人的宣传册,还有一些关于各种奇特物品的描述。这些书的作者从来不会自夸,但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斯苹果卷饼尔推荐疯懒乃丘斯,疯懒乃丘斯夸赞斯苹果卷饼尔,罗格又对这两人赞不绝口;还有维尔瓦特斯基家的三兄弟也大获成功,一夜成名;维尔妄德把维尔瓦斯捧上了天,维尔瓦斯又称赞维尔露骨斯拉夫是个天才,维尔露骨斯拉夫接着又赞扬了维尔妄德。我研究他们三人的作品时,气得都要爆炸了,我扑到那些书上面,一边哭喊着,一边狠狠地摔它们、撕碎它们,甚至把撕碎的纸片嚼烂……当我不再哭泣,眼泪也流干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书桌旁,写下了一本《双向循环现象的思想进化》。我在这本书中证明,环形循环连接了白人和机器人。在一开始的时候,海岸边黏糊糊的物质滚成了一个球,形成了含有蛋白质的黏胶状物种,他们又被称作阿尔黏布姆人。经历了数个世纪,他们学会了如何将精神植入金属,把自动机器人变成他们的奴隶。又过了一段时间,局面发生了逆转,自动机器人获得了解放,不再受制于那些黏乎乎、肉嘟嘟的阿尔黏布姆人。他们开始实验,想看看能不能把思想意识揉入一个面团中。当他们在蛋白质上进行实验时,他们成功了。然而在数百万年后,白人再次占了上风,成了钢铁机器的统治者……如此循环往复。你看,我就这样解开了一个世纪谜题——究竟是先有机器人还是先有白人。我把这个六卷的大部头作品寄到了国家高等科学研究院。为了写这本书,我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和父亲留下的财产。不说你也猜到了吧?世界还是残忍地没有认可我的作品,依旧像往常一样保持着沉默。我已经六十多岁了,马上就要七十岁了,对荣誉和声望的渴求也都随风而逝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开始思考子孙后代的问题,如果他们拜读了我的作品,一定会佩服得跪在我的坟前。可是转念一想,哪怕如此,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那时我早就已经不在了。我那四十四卷充满着真知灼见的科学著作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呢?我的灵魂在沸腾并发出怒吼,我回到书桌旁,准备写《致后代的遗言》。我要以最严谨的科学态度,用这本书狠狠地踢他们的屁股,向他们吐口水,折磨他们,贬低他们,辱骂他们。年轻人,你认为这样是不是有失公允,因为我应该将愤怒发泄在同时代的人身上?哈哈!年轻人!等《致后代的遗言》大获成功,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早就变成骨灰了,那我的诅咒又该下在谁身上呢?给那些不在世的人吗?哪怕就如你所言,终有一天,后世子孙拜读着我的大作,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只会说:‘太可怜了!他做出了那么伟大的发现,竟然也只落得英雄无名的结局。他生那些祖先的气也是正常的,他为了给我们留下这样的著作,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也就这样了,真的!所以,你觉得那些活埋了我的傻瓜、那些拿坟墓当挡箭牌来逃避我的报复的人,他们难道没有错吗?我一想到这儿都要气炸了!你以为那些后代子孙,那些衣食无忧、生活富足的年轻人会为了替我报仇去指责他们的先辈吗?根本不可能!就让我远程——也就是在坟墓里狠狠地踢他们一脚!让他们知道,他们应该把我的名字抹上蜂蜜,给我的照片镶上金边!我祝他们一个个脊椎齿轮都摔断,被过载压力折磨得死去活来,大脑里长满蛆虫!他们不是什么都会做吗?这些挖坟掘墓、将逝者从历史的坟墓中扯出来的浑蛋!他们之中可能时不时就会出一个新的思想家,他们所做的无非是在我和某位女性的通信中寻找只言片语的信息,他们什么都不懂!到那时候,就得让他们知道,我的诅咒是多么用心良苦。我要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诅咒,我把我对他们最真挚的厌恶和蔑视统统抛给了他们!在我看来,他们只会跪舔坟墓,爱抚尸体,抱着骷髅翩翩起舞,因为这些活人没有一个懂得思考、拥有认知!等我的书籍全部出版,里面肯定也会包括这份遗言,就让这份遗言成为我对他们最后的诅咒吧!让那些瘾君子、恋尸癖、自恋狂都准备接受我最恶毒的诅咒吧!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中间曾有一位世世代代传播知识的伟大智者,他的名字叫克拉圣徒弗氯里安·特奥理茨!当他们在我的作品前面跪下的时候,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向他们致以最卑劣狠毒的祝愿!宇宙有多大,我的诅咒就有多大!我的诅咒会如影随形,一辈子跟着他们!最后,我还有个心愿,那就是希望他们都知道,我根本不承认他们!我对他们只感到恶心和厌恶!”

克拉帕乌丘斯想要让激动愤怒的老者平静下来,可他真的束手无策,怎么做都制止不了老者慷慨激昂的演说。老者在说完刚才那番话后,突然一跃而起,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脏话(不知道他在这种贫苦的生活中怎么学会了那么多骂人的话),他号叫、咆哮、跺脚,向后人挥舞着拳头。终于,因为过度激动和劳累导致过载,他一下子倒在了破旧不堪的地板上。克拉帕乌丘斯被这一幕弄得非常难过,于是坐在石凳上,拿起那本《致后代的遗言》读了起来,一句接一句的对未来一代的咒骂之辞让他看到第二页就头晕眼花,看到第三页的时,他边读边擦着额头上滴落的大粒汗珠。弗氯里安·特奥理茨已经去世了,但是他证明了语言的力量可以穿越宇宙。克拉帕乌丘斯读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发直了,他开始思索,到底应该将这本书公之于众,让世人皆读,还是应该就地把它销毁呢?他就坐在那儿想啊想啊,一直也没有想出答案……

机器讲完故事后,戈尼亚隆国王说:“很明显,我从故事中听出了一些关于报酬的暗示。的确,这个问题也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们整夜都沉浸在精彩动人的故事中,而在洞外,新一天的黎明已经到来。尊敬的建造大师,请你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样的奖赏。”

“陛下,”特鲁勒说,“您的问题让我心情复杂,左右为难。不管我向您要多少奖赏,一旦拿到手,我都会后悔,想着应该多要一点,而我又不愿因为开高价而冒犯您。尊敬的陛下,请您定夺奖赏数额……”

“那好吧。”国王真诚地说,“那些完美机器讲的故事精彩纷呈,毫无疑问,我认为应该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赏赐给你,因为只有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珍宝才能配得上这些故事。我将健康和生命赐予你——就像我所说的,这两样绝对是稀世珍宝,你肯定不肯和别人交换!其他任何东西我觉得都不合适,因为智慧与真理可不是用黄金能够衡量的!保重啊,亲爱的特鲁勒,你还是继续用美好的童话故事去骗人吧,不要将真理公之于世,因为那实在是太残酷了!”

“陛下,”特鲁勒惊慌而迷茫,“您一开始就打算夺走我的生命吗?难道这就是您对我的奖赏吗?”

“你愿意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国王说,“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如果你只是单纯讲故事逗我一笑,我肯定会慷慨解囊,不吝惜钱财。但是你带给我的不只是娱乐,还带给了我更多,世间任何钱财都配不上你的故事。我赐给你继续讲故事的机会,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奖赏或者比这更高的酬金了……”

[62]与“天才”一词谐音。

[63]有“谵妄、妄想、幻觉”之意。

[64]原文为将“带有耶稣苦像的十字架”中一个字母改动后形成的希腊男名。

[65]原文有“用酷刑折磨人”之意。

[66]原文音同“混沌、混乱”一词。

[67]指远古时期的男性原始机器人。

[68]指远古时期的女性原始机器人。

[69]此处一语双关,“三加三”是一句谚语,指胡说八道。

[70]此处一语双关,“既不是五,也不是十”是一句谚语,指言行不得当。

[71]原词意为“傻瓜”,此处根据谐音翻译,指因过度智慧而败下阵来。

[72]指永远年轻貌美的女人。

[73]指具有编译器功能的女机器人。

[74]音近“条顿人”。

[75]波兰传统文化中认为鞋匠脾气不好,经常骂脏话。

[76]暗指国家基督教化。

[77]长度单位,1英寻约合1.8288米。

[78]与“梦人”谐音。

[79]原词指“我(存)在”或“我是”。

[80]与“宇宙”(Kosmos)一词谐音。

[81]原词源自梵语中的“自在”。

[82]在波兰语中又称高贵气体。

[83]根据同义拉丁语“完美”和“精神”虚构的名字。

[84]指热爱坟墓的国王。

[85]指一台不曾存在过的机器。

[86]与“暴君”(tyrant)一词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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