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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远行(A):特鲁勒的电子诗人2

特鲁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得意扬扬地把自己的精彩计划告诉了克拉帕乌丘斯。克拉帕乌丘斯听完不置可否,但勉强加入了。他们利用在短时间内创造出的特殊装置将周边所有的星球都吸引过来,将它们组成巨型文字,让十万八千里以外都可以看到这份告示。为了让它更加吸引读者的眼球,他们还专门用最醒目的湛蓝色星球来拼写第一行文字,接着才用比较小的星球来拼写下面的文字。告示内容如下:

两位闻名全宇宙的机器建造大师寻高待遇高薪工作,愿为财富力强的有识之士效劳(有识之士当然要慷慨为我们的知识投资),工作地点最好是独立统治国家的国王的宫殿,具体条件面议。

不久后的某一天,一艘奇特无比的宇宙飞船降落在两位建造大师的门前。飞船仿佛是用宇宙中最光洁无瑕的珍珠母贝堆砌而成的,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有三个雕刻精美的主支架和六条附属支架,但附属支架够不着地面,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更像是飞船的设计者由于钱多得没处花才用纯金打造的。飞船的舱门打开了,一位来访者从一座两侧带有喷泉的富丽堂皇的楼梯上走下来,一看就不是本国人,身边还簇拥着一堆六脚机器,这些机器有的为他按摩,有的为他扇扇子,最小的那台在他高高的额头上飞舞着,散播出一阵阵香气。这位天外来客表示,自己受主人奥克鲁丘斯之托,诚聘两位机器建造师到奥克鲁丘斯的宫殿为他工作。

特鲁勒一下子来了兴趣,赶忙问:“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呢?”

“两位尊敬的大师,你们到了我们那儿就会知道的。”这位衣着不凡的来访者回答。他穿着一条金光闪闪的宽大马裤,披着鞍褥,戴着耳罩,身穿一件如堡垒般坚固却又非常合身的长袍,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上面缀满了珍珠,两侧原本应该是口袋的位置镶着一个个装满糖果的小抽屉。一些很小的机械玩具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当这些小东西太过闹腾时,他也会轻轻地摇晃身子轰走它们。

“现在”,他拉长声音说,“让我告诉你们,我们的国王——战无不胜的奥克鲁丘斯大帝——是一名伟大的猎人,神勇无敌,喜欢征服宇宙中的所有动物,他的赫赫战功已经达到了极致,最凶猛残暴的动物也被他征服,所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满足他的狩猎欲望了。他为此痛苦无比,因为他渴望寻求刺激,只有真正的危险和毫无征兆的颤抖才能令他兴奋,所以……”

“明白了!”特鲁勒的声音中带着兴奋,”他想让我们为他制造一种新型动物,一定要狂野残暴、凶猛无比,对不对?”

“您真是聪慧过人啊,伟大的建造师!”来访者接着问,“这么说,两位大师同意了?”

就克拉帕乌丘斯比较关心的待遇问题,奥克鲁丘斯国王的使者表示,他们一定会提供非常丰厚的待遇,因为奥克鲁丘斯非常慷慨大方。两位大师听完,迅速打包了需要的书籍和个人物品,收拾好行囊,无比期待地踏上飞船的阶梯,走进船舱,激动得甚至有些发抖。伴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飞船启动了,喷出的熊熊烈火熏黑了纯金打造的支架,随即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银河暗夜里。

在不算漫长的旅途中,奥克鲁丘斯国王的特使不停地向两位机器建造大师介绍祖国的风俗和习惯,描述奥克鲁丘斯国王如北回归线般宽广的胸怀以及男子气概。当飞船降落时,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都快学会奥克鲁丘斯国的语言了。

他们首先被安置在城外山中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从此,这里就是他们的住所了。在他们被安排妥当后,国王派来了一辆由六头怪兽牵拉的车,两位大师从没见过这种怪兽。每头怪兽的嘴上都箍着特殊的隔火过滤网,因为它们在喘气时会喷出大量火焰和烟雾;它们身上长着翅膀,可是都被剪短了,免得它们飞起来,长而卷曲的尾巴上覆盖着厚厚的钢铁鳞片;每头怪兽都有七只锋利的爪子,在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抓痕。它们一看到两位建造师走出来,就齐声发出吼叫,鼻孔里喷出火焰和硫黄,想要挣脱缰绳冲向他们。身着铠甲的皇家车夫赶忙冲向这些发疯的猛兽,用激光棒制服了它们。等怪兽们安静下来,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才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车上的装饰也十分奢华。车子启动了,确切地说是飞快地启动了。

“我跟你说,”特鲁勒凑近克拉帕乌丘斯耳边,压低声音说,“我感觉这位国王的要求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你看看,就连接送我们的车子都是这样的……”这辆车如疾风般席卷着路边的一切,蒸腾起一片带着硫黄味的雾气。

理智的克拉帕乌丘斯并没有回应他的朋友,而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上。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街道两旁是一座座装饰极为奢华的房子,房子的外墙上不是镶满了钻石就是蓝宝石,真金白银光彩夺目。耳畔传来了车的轰鸣声、怪兽的嘶鸣声以及车夫的吼叫声和鞭笞声。无比巨大的皇家宫殿大门对他们敞开,喷火怪兽冲进大门,掉转车头,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形火焰,把两侧种的花朵都燎弯了腰。车子终于在城堡前停了下来。这座城堡好似笼罩在头顶的暗黑之夜,而城堡上空的蓝天却比蓝水晶还要清澈明亮。鼓号队吹奏着低沉压抑的曲调,宫殿入口宽大结实的台阶、大门两侧高耸入云的石栏杆和全副武装的护卫所穿的铠甲都闪着银光,让走入殿堂的两位建造大师显得如此渺小。

奥克鲁丘斯国王坐在城堡大厅中,已经等候多时。这座大厅的构造非常特别,高高的拱形穹顶整个都是用白银铸造的,让人仿佛置身于巨兽的头盖骨中。在头盖骨与颈椎相连的地方有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国王的宝座就矗立在这个巨型黑洞的后面,宝座上方的两束寒光如两把宝剑交织在一起,都是从大厅高处的两扇窗户里反射进来的。两扇窗户就像银色头盖骨上两个深陷的眼窝,温暖而强烈的光线透过蜂蜜色釉面的玻璃射进来,变得非常瘆人,令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本色,如烈火般可怕。两位建造大师从远处就看到了奥克鲁丘斯国王,他并没有坐在宝座上,而是在宝座前的白银阶梯上迈着震耳欲聋的步伐走来走去,看起来急不可耐。当他开始对他们说话时,为了让自己表达清楚,他便上下挥手,每一个动作都带起了一阵呼呼的风声。

“欢迎你们的到来,建造大师们!”他一边说话,一边用犀利如刀的眼神扫视两位大师,“相信你们已经从皇家狩猎庆典大总管普洛托佐尔那儿得知了不少情况。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制造新品种的猛兽!你们肯定明白,我不想碰见什么需要攀登一百多个踏板才能翻越的钢铁大山,那是炮兵的工作。我心目中的对手就是一头凶猛无比的巨兽,它要灵活敏捷,关键还要狡猾机灵,懂得迂回战术,好让我在狩猎的过程中发挥我的全部技能。它必须阴险刁钻,能够领会猎人的用意,留下一些关键性的线索、伪造一些踪迹来混淆我的视听,除了要懂得迂回战术、善于暗中观察,还要发起如暴风骤雨般的猛烈伏击,这才是我的期望!”

“伟大的国王陛下,请您原谅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克拉帕乌丘斯深深鞠了一躬,“如果我们完美地满足了您的要求,制造出了这样的猛兽,它会不会对您的国家和子民造成伤害?”

奥克鲁丘斯国王发出了响亮如雷的笑声,震得几颗装饰在水晶灯上的钻石都掉了下来,在瑟瑟发抖的两位建造大师脚边摔成了小碎块。

“不用担心,尊敬的大师们!”奥克鲁丘斯国王眼中闪过了一丝令人胆战心惊的笑意,“你们不是第一个来见我的,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得让你们知道,我是赏罚分明的君王,要求非常严格。来见我的骗子和无赖真不少,不是巧舌如簧,就是投机倒把、溜须拍马,那些披着狩猎工程师外衣的废物就想用麻袋装走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他们给我造了一堆破烂,踢一脚就会散架,毫无价值。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不得不对他们采取严厉的措施。在过去的十二年里,那些许下承诺却没能实现我的愿望的建造师确实得到了我许诺过的报酬,但是我会把他们连同这些报酬一起丢到宝座前面的深井中。如果他们想选择另一种命运,也不是不行。我会把他们当成猎物,用我这双手……亲爱的先生们,你们看见了吗?我保证,不用一刀一剑,就赤手空拳地……”

“您说有太多这样的人了……那这样的倒霉蛋有多少呢?”特鲁勒有气无力地问。

“到底多不多,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我只知道,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够让我满意。当最近的一些人被丢进深井时,他们向世界告别的惨叫声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持久,这意味着井底的尸体越堆越高了。不过不用担心,那里面还宽敞着呢,足够放得下你们。”

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说完,死一般的寂静就笼罩了大厅。两位机器建造师好朋友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个黑洞洞的深井,奥克鲁丘斯国王继续踱来踱去,沉重的脚步砸在台阶上,就像是一个个大石块落下来,响起重重的回音。

“如果陛下应允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嗯,先签个合同?”特鲁勒鼓起勇气说,“能不能给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让我们仔细考虑?您刚才的话那么重要,我们必须认真地想一想,之后才能决定是不是接受您的条件,或者我们……”

“哈哈哈!”国王的笑声似乎能把天上的云朵震碎,“你是不是想问,你们能不能回家?不,不可能,大师们,从你们踏上飞船甲板的那一刻起,就代表着你们已经接受我的条件,接下了这份工作。要是像你们以为的这样,每个上门的建造师或工程师都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我下辈子估计也实现不了梦想!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留下来为我制造一头供我狩猎的猛兽,我给你们十二天时间。现在你们可以退下了。在这里逗留,你们可以享受最奢华的生活,缺什么少什么都可以随时告诉那些我派去服侍你们的仆人。我绝对不会吝啬的,你们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们。记住,十二天期限!”

“尊敬的陛下,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不需要享受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我们能不能看一看您的战利品,就是我们的前辈为您制造的那些猛兽?”

“当然,当然可以!”奥克鲁丘斯国王宽容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他一拍手,就有许多火星从他的指缝中迸发出来,照亮了银色的墙壁。他的动作还带起了一阵冷风,吹凉了两位机器建造大师满腔的冒险热情。不一会儿,就有六个身着白色和金色制服的护卫将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带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走廊上。行走在那儿,简直就像掉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巨蟒的肚子。当他们看到一个露天大花园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修建得无比整齐的草坪上,陈列着奥克鲁丘斯国王狩猎来的战利品,有些保存得还算完整,有些则惨不忍睹。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头几乎被砍成两半的猛兽。它的剑齿相当锋利,直指苍穹,它的后腿非常长,明显是为了增强弹跳力而特意设计的,现在这两条腿却安静地躺在尾巴旁边。它的身上覆盖着能保护躯体的厚重甲片,完美地安装着自燃磁力炮弹,炮弹只烧到了一半,证明这头猛兽没有束手就擒,必定经过了激烈的战斗才被残暴的国王制服。挂在它大嘴里的黄色布片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特鲁勒认了出来,这块布片应该来自皇家狩猎队成员的鞋子。他和克拉帕乌丘斯又在猛兽旁边看到了第二头怪兽,那是一条身上长满短小翅膀的长蛇怪,它的翅膀被炮火烧得焦黑,内部的电路也烧坏了,溢出来很多黄铜和白瓷的混合物,怪兽仿佛就卧在混合物构成的“血泊”之中。在更远处,另一头怪兽大剌剌地叉开粗得像罗马柱的腿,花园里的微风拂过它的血盆大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附近还有一些在轮子上装有锋利爪子的怪兽残骸、装有火焰喷射器的巨型蠕虫尸体和装有被原子弹炸成碎片的无头炮塔炮兵。连装有无数个备用大脑的多头怪兽都被战斗摧毁,弹跳能力极强的怪兽的弹跳高跷也被掰成了一块一块的。还有一些小毒虫,依照本来的设计,应该是要以群攻的方式组成一颗颗攻击子弹,填满每一管黑洞洞的枪口,然而这个设计既没有保住这些小虫子的命,也没有保住设计师的命。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经过这一件件战利品,吓得腿都软了,一言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喘,好像他们要去参加一场葬礼,而不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发明展览会。奥克鲁丘斯国王的战利品展览“大厅”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好不容易才结束了这次参观。在白色的台阶下面,他们来时乘坐的车子在等候他们。现在再看那些风驰电掣地穿街过巷,把他们送到城堡的喷火怪兽,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他们回到交织着艳丽的红色和淡雅的绿色的豪华休息室,桌子上堆满了美酒佳肴,各种山珍海味都把桌面压弯了。特鲁勒终于忍不住了,开始用非常难听的话指责克拉帕乌丘斯,说都是因为他的轻率应邀才导致他们俩现在到了这里,给两人引来了灭顶之灾。他们本可以待在家里,躺在功劳簿上享清福!克拉帕乌丘斯并没有回嘴,一个字都没有反驳,而是静静地等待特鲁勒发泄完愤怒和恐惧。过了一阵子,特鲁勒似乎冷静了一些,他坐到珍珠母贝雕刻的精美座椅上,头靠着椅背,紧闭双眼。克拉帕乌丘斯看到后才简短地说了一句:“多说无益!干活吧!”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唤醒了特鲁勒。两位建造大师开始考虑各种可能性,他们深知要运用最高深的自动控制论的机械制造知识和方法,于是很快达成了共识:最重要的不是怪兽的装甲和战斗力,而是制造怪兽的程序,也就是说,要编写出一个暴力根源的运算法则。“这头怪物必须比恶魔还邪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尽管两位大师暂时不知道要怎么制造怪物以及要把这头怪物制造成什么样,但他们还是有些心潮澎湃。他们开始设计奥克鲁丘斯国王梦寐以求的残暴怪兽,付出了全部精力,不分昼夜地辛勤工作着。在一个不眠的工作之夜过后,他们终于坐下来吃了一顿饭。在传递酒壶时,他们感觉胜利在望,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暗暗窃喜。不过这一切都避开了仆人的视线,因为两位大师认为,这些仆人都是奥克鲁丘斯国王派来监视他们的间谍。长个心眼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他们从不在仆人面前谈论任何与设计工作相关的事,只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这如闪电般的烈酒是多么醉人,还有穿着燕尾服的管家拿给他们的薄膜永电体是多么美妙。直到晚餐过后,他们才走到露台上,看着被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笼罩着的整座城市,看着城市中被森林掩映着的白色高塔和黑色穹顶。

特鲁勒对克拉帕乌丘斯说:“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还没有完全的胜算。”

“你有什么见解?”克拉帕乌丘斯虽然心情不错,但还是非常谨慎地压低声音问他的老朋友。

“你看,如果国王制服了我们设计的机器猛兽,那他肯定会兑现他的‘黑井诺言’,认为我们没有完成这项工作,把我们扔进去。如果我们能够制造一头无人能敌的猛兽,你觉得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如果他不能制服猛兽呢?”

“如果猛兽把他制服,亲爱的朋友,那国王的继承者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你觉得他会让我们为这件事负责?一般来说,王位的继承者应该觊觎已久,想要自己坐上宝座的呀。”

“对,但是他的儿子将会继承王位,无论是出于对父亲的爱还是出于一个国家统治者的角度,他都会惩罚我们的吧,我们估计还是逃不过一劫。你觉得呢?”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克拉帕乌丘斯忧心忡忡地想了一会儿,又说,“总而言之,我们的前景并不明朗,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我们可以制造一头会死而复生的猛兽。也就是说,国王可以制服他,但是这头猛兽过一会儿还会复活,国王可以再次出击、狩猎,然后把它杀死,而它还会再次复活,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国王精疲力竭,觉得没意思了……”

“要是他厌倦了,他更会大发雷霆的。”克拉帕乌丘斯回应,“再说了,你打算怎么设计这样一头猛兽?”

“我还没开始设计呢,我只是给你描绘一下这种可能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制造一头不设要害器官的怪物,可以被国王砍成碎片,但是过一会儿还能恢复原样。”

“怎么恢复原样?”

“通过两极效应。”

“磁极?”

“可以这么说。”

“我们要怎么制造磁场呢?”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们也许可以远程控制怪兽。”特鲁勒提出了一个想法。

“我觉得这个做法不太安全。”克拉帕乌丘斯撇了撇嘴,似乎无法认同,“你怎么知道国王狩猎的时候不会把我们锁进地牢?你仔细想想,那些应邀而来的工程师前辈也都不是傻子吧?你再看看他们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场。估计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远程操控,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地完成任务。所以,在国王和怪兽搏斗的过程中,我们肯定无法接触到怪兽。”

“我们可以试试制造一颗卫星,然后在卫星上……”

“你真是病急乱投医!亏你想得出来。”克拉帕乌丘斯气得直嚷嚷,“卫星!你告诉我,怎么制造一颗卫星?怎么把卫星送入轨道?特鲁勒,我们是机器建造师,不是奇迹建造师!我们必须另外想个办法把装置隐藏起来!”

“你想把它藏在哪儿?我们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着,这些人的眼睛和耳朵恨不得黏在我们身上。他们这么紧紧地跟着,我们估计想要离开他们的视线一分钟都做不到。而且这个装置肯定很大,你要怎么把它抬出去?怎么在这些间谍的眼皮底下把它藏起来?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你先别忙着悲观!”克拉帕乌丘斯严肃地提醒道,“可能根本就不需要控制装置。”

“怎么可能?怪兽总要受某一个装置控制,如果它的电子大脑可以控制它,那么当国王把它砍成碎块的时候,估计你都来不及和这个美好的世界道别!”

两人陷入了沉默。黑夜降临,露台下的城市中亮起了越来越多的灯光。

突然,特鲁勒说:“听好了,我有主意了!我们可以假装在制造怪兽,其实是造一艘逃跑的飞船。我们给飞船装上耳朵、尾巴和爪子,起飞的时候就可以把这些没用的零碎都扔掉!我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太棒了!我们去外面看看风向,准备逃跑!”

“你怎么知道这些皇家仆人里就没有隐藏着机器建造大师呢?在我看来,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估计在你发现他们之前,砍刀已经架在你脖子上了。再说了,逃跑可不是我的做事风格,这次不是我们赢就是他赢,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别的中立的解决办法了。”

“是啊,这些间谍里肯定有懂得机械和自动化控制的。”特鲁勒又陷入了沮丧,“我们除了跳进那个黑井,还有别的事可做吗?要不我们制造一个光电幻影?”

“幻影?你觉得国王会疯狂地追逐幻影猎物吗?你这主意可真是天才都想不出!估计他狩猎回来就会把我们都变成大头朝下的幻影!”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突然特鲁勒又有了主意:“我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野兽抓住并挟持国王。你觉得怎么样?让这个国王做人质,这样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往下说了,这的确是个办法。我们把他抓住以后,嗯,我们可以拉着他,一起听夜莺歌唱,它们的歌声简直比天使的声音还要甜美……”克拉帕乌丘斯突然话锋一转,因为他看见几个拎着银质灯笼的仆人走上了露台。这些仆人不一会儿就走开了,昏暗的灯火旁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压低声音继续探讨:“就算这样能行,我们怎么才能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呢?要是到时候他把我们锁进石头地牢怎么办?”

“也对,”特鲁勒低声说,“我们必须想出一个办法。而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给怪兽编写一个算法程序。”

“这还用说吗?没有算法程序的怪兽有什么用?我们必须开始进行实验了。”

他们迅速投入工作,为奥克鲁丘斯国王和怪兽的模型进行模拟分析实验。这两个模型当然只是写在纸上的,因为他们要进行数学演算。桌子上铺满了厚厚的白纸,两位大师笔耕不辍地计算着,不知道写断了多少支铅笔,而国王和怪兽的模型就在这些纸上开始了一次次激烈的战斗:在国王的代数方程攻击下,怪兽发出不定积分的嘶吼声,挣脱束缚后又落入了未知的不可数集合中,它再次想要逃离集合的束缚,一跃而起向国王扑了过去。国王使用微分回击怪兽,双方再次陷入激烈的战斗,插招(解题妙招)换式(计算公式),运算符上下翻飞,战场(铺在桌上的白纸)上一片混乱,公式函数漫天飞舞,双方胜负难辨,连两位建造大师也分不清到底国王和怪兽的斗争进行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休息一下,起身活动活动。他们喝了点装在莱顿瓶中的饮料来补充体力,接着又坐到桌前开始新一番更为复杂激烈的演算实验。他们的思维火花四射,高涨的热情在身体中涌动,传导到手中的笔芯里,笔下的纸张感受到这份热度,都开始冒烟了。纸上的战争更为激烈:国王带着他残忍的坐标系在函数森林中迷路了,只能顺着来时的踪迹(轨迹)慢慢后退,在遇到怪兽时拼尽全力地击打。怪兽被他分解成了一百个多项式,散落的过程中还丢失了一个x和两个y。多项式碎片滑到了根号下面,突然迸发出来,如许多只破茧而出的蝴蝶,将国王团团围住,把他死死困在了这个数学迷阵中。国王奋勇突击,震得整个方程式都在颤抖,终于从迷阵中撤出来,又武装上了非线性系统铠甲对野兽进行包抄,当他到达无穷这一关键点时,他举起所有括号对着怪兽的头部狠狠砸了一拳,把他前胸的对数护甲和背上的幂运算都震掉了,由于共变导数的作用,许多碎片如一把把尖刀向他飞来,被他吸入了体内。建造大师手里的铅笔还在不停地演算着,一条函数又似一把利剑从他后背刺入,然后是第二条函数和第三条函数,国王终于倒下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所有数学符号都被震得摇摇晃晃,国王却一动不动……两位大师把笔一扔,开怀大笑,跳起了庆功的舞蹈。是的,他们的演算实验成功了!那些潜伏在水晶吊灯上的间谍拿着望远镜一遍遍地阅读纸上的内容,却还是一头雾水。对高等数学一窍不通的他们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两位大师一遍遍地说着:“成功了!胜利了!”

半夜三更,一个酒壶被悄悄送到了皇家最高机密警察大队的实验室中。这个酒壶正是两位建造大师每次在辛苦工作后喝酒用的那一只。高级研究员和顾问们早已在此等待,他们接过酒壶,把酒壶底部撬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袖珍磁带录音机。他们把磁带拿出来,装入公放设备中,专心聆听着磁带记录下的每一句话。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词,直到窗外的阳光照到了他们垂头丧气的脸上。他们从磁带中一无所获,只听到有一个声音说:

“准备好了没有?你把国王放好了吗?”

“放好了!”

“你把他放在哪儿了?哦,你走这一步,是吧?好!现在该我了,对,两条腿一起!你抓住这两条腿,听见没有?不是抓住自己的两条腿,蠢蛋,抓住国王的腿!好,开始,冲,函数发生变化了,快,加速!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π。”

“怪兽在哪儿呢?”

“在括号里。你看见没有,国王扛得住!”

“扛得住?你现在把两边都代入系数,然后除以二,再把那些虚数放进去,然后再来一次!改变这个变量,你真是笨死了!你在哪儿插入变量呢?你真是蠢到家了!是给这个怪兽,不是给国王!哎,这就对了,对,没错!准备好了吗?好,现在变形,对,就在这个现实空间里,向前冲呀!”

“搞定了!我的小可爱,克拉帕乌丘斯,你快看看,国王这是怎么了?”

然后就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第二天,就在整个警察大队和研究员们彻夜未眠后的早晨,两位建造大师要求对方提供石英、钒、钢、铜、铂、莱茵石、钛、铈、锗以及其他组成宇宙的必要元素,还有他们需要的各式机器和一批优秀的技工以及一批间谍,因为他们已经无所畏惧,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他们在一式三份的申请书上大胆地写道:“请有关部门向我们提供各种型号和具备各种特点的间谍。”他们又索取了一些碎木屑和一块红色的丝绒幕布,幕布的中间有一排玻璃铃铛,四个角上各装饰着一条大大的流苏。他们的每一项要求都写得很详细,甚至连玻璃铃铛的尺寸都写得清清楚楚。尽管这些要求让奥克鲁丘斯国王既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有点不耐烦,但他还是皱着眉头满足了他们所有的要求,因为他可是言出必行的伟大君主。两位建造大师如愿得到了他们要求的所有东西。

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索取的东西也越来越新奇古怪,需求申请表的复印件也附上了48999/11K/T的编号存放在警察局的机密档案处里。从这份复印件上可以看到,他们要求的东西有:三个裁缝用来做衣服的人体模型、六套完整的警察制服(必须包括腰带、配枪、警帽、翎毛和手铐)、最近三年出版的《国家警察》杂志。他们还在申请表的附加框里写道,上述申请物品会在拿到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完好无损地归还。另一份档案里的申请表复印件还记载道,克拉帕乌丘斯曾非常紧急地索取过一个真人大小的娃娃,娃娃的模样就照着邮电部部长的样子来做;还有一个刷着绿漆的小号双轮车,车的右侧还要挂着一盏油灯,油灯上要写着蓝白相间的“你好,工作!”字样。准备这些东西可把机密警察局的局长折腾坏了,把这些东西准备好以后,他不得不好好地休息了一番。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他们又要了一桶染成粉红色的蓖麻油。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要过任何东西了,一直就在他们休息的宫殿的地下室里忙个不停,那里偶尔会传出奇怪的歌声,但锤子敲敲打打的声音从早到晚不曾断过。黄昏降临后,幽蓝的灯光透过地下室的窗户投射到外面花园的树上,映出奇奇怪怪的影子。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在一众帮手的协助下,忙碌地穿梭在电弧产生的幽蓝火光中。他们有时也会抬头看看那些把脸紧贴在玻璃上向里张望的仆人的脸,那些仆人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好奇他们在做什么,实际上早已通过照相的形式记录下了两位大师的一举一动。某天夜里,两位大师实在是太累了,就去睡觉了。这时,他们刚刚设计制造好的一个个组件都被迅速地装进了一只隐形的热气球里,飞快地送达皇家实验室。全国最顶尖的十八名机械控制自动化领域的专家在进行了庄严的效忠奥克鲁丘斯国王的宣誓后,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组件组合在一起。一只锡制的小灰鼠从他们手中诞生了,小灰鼠吹着肥皂泡,在桌子上跑来跑去,不停地从尾部喷出一些奇怪的粉笔灰,最后桌子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大字:你们难道真的不爱我们吗?在国家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如此频繁的警察大队队长人选更迭。制服、人体模型、绿色双轮车还有那些碎木屑,两位建造大师按时归还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非常仔细的检查和检验。然而,除了在碎木屑堆中发现的一张写着“是我们,碎木屑”的字条,他们一无所获。他们甚至仔细地检查了制服和马车的每个原子,但还是毫无发现。

完工的一天终于到来了:一辆有着三百个轮子,看起来像一个巨型冷冻箱的大车停在了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住的宫殿的门口。他们把那块缀有长流苏和玻璃铃铛的红色丝绒幕布抬到车上,再走进车厢,把幕布铺在车厢地板的中间。他们又把门关起来,在里面鼓捣了好一阵子,才走下车回到地下室。他们拿着许多装着研磨得很细的化学粉末的瓶瓶罐罐回到车上,把这些灰色的、银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和绿色的粉末撒在宽大的幕布四周,然后走出来,吩咐仆人把车门关好。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表看,十四点五秒的时间一到,就听到玻璃小铃铛发出了声响,可是车子明明没有动过。所有人都感到很疑惑,莫不是见鬼了?不然没有人在车里,也没有人动过那块幕布,铃铛怎么会响呢?这时,两位大师就说了一句话:“好了,可以把它带走了!”

他们一整天都在露台上吹泡泡,直到晚上普洛托佐尔前来拜访,后者就是把他们带到奥克鲁丘斯国王所统治的世界的皇家庆典仪式大臣。普洛托佐尔彬彬有礼,却不失威严,让人不敢拒绝他提出的任何建议。他通知两位建造大师,必须马上和他前往一个指定的地点,而且不能带任何东西,所有物品都要留在宫殿内,就连随身衣服都不准带。他还给两位大师换上了处处是补丁的破旧衣服,又给他们戴上了手铐。然而令在场警察和执法者感到意外和不解的是,两位大师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紧张,特鲁勒甚至在铁匠给他扣紧手铐的时候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他的手特别怕痒。他们被带进了地牢,地牢大门重重地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从地牢的墙缝中传来了欢快的《我是制造机器的小行家》的哼唱声。

与此同时,在精兵强将的陪同护卫下,强大的奥克鲁丘斯国王乘坐战车出了城,身后跟随着长蛇般的骑手分队和机械部队。这可不单单是传统的狩猎武装部队,因为其中不仅有弓弩和火炮,还有巨型激光机枪、反物质霰弹枪和火焰喷射器,这一切都让猎物(无论是野兽还是机器)无处可逃。

这支无敌的皇家狩猎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国王的狩猎区前进,情绪高昂,意气风发,甚至没有一个人想到过被关在地牢的两位建造大师——就算想到过,他们也只是嘲笑这两个新晋倒霉蛋的下场估计也会非常悲惨。

当嘹亮的号角声宣告国王陛下驾到时,人们看见远处开过来一辆冷藏箱式的大车,上面特制的把手忽然弹开了,一眨眼的工夫,冷藏车的大门就敞开了,就像怪兽黑洞洞的大嘴,准备吞掉眼前的所有猎物。在接下来的一秒钟里,一大团又像暴风雨、又像沙尘暴的形状不停变化的灰黄色物体从大门中喷发而出,速度很快,没有人看得出这到底是一头野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飞行了一百步以后,它悄无声息地降落了,覆盖在外部的红绒幕布也飘落在一旁,只有上面的玻璃铃铛在一片死寂中发出奇怪的清脆声响。幕布平铺在沙石地上,仿佛衬衫上沾了一块覆盆子色的污渍。这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幕布不远处的怪兽,可是它的形状却依然不清晰,恍如一座连绵起伏的山丘,颜色和周围的环境非常相似,背上还长着似乎被太阳晒焦的野草。国王的骑兵部队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向它放出了由自动机械猛犬、自动搜寻犬和电子嗅觉犬组成的精英赛伯猎犬战队。猎犬们流着口水,咆哮着弓起身子,朝蜷缩成一团的怪兽冲了过去。可是怪兽动也没动,没有张开大嘴,没有发出吼声,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用它目光如炬的双眼扫视了一圈,猎犬战队中一半的狗战士就在瞬间化为了灰烬。

“啊哈,激光眼!把我的反光战服、防弹头盔和超坚实铠甲拿来!”国王对护卫喊道。在护卫把所有铠甲拿来后,国王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的他看起来就像一颗闪闪发亮的超新星。他骑着胯下那匹神勇的赛伯战马,飞快地冲了出去,哪怕是最快的子弹也追不上他。怪兽没有后退,也没有阻挡国王靠近。国王挥起大刀带起一阵风声,手起刀落,怪兽的头就被砍了下来,滚到地上的沙石之中。国王非但没有因为胜利而高兴,反而勃然大怒。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这头怪兽,那两位建造大师就用这么个破玩意来糊弄他吗?回去之后,他一定要想出最残酷的刑罚来狠狠地折磨他们!就在护卫队为国王的胜利而欢呼雀跃时,怪兽晃了晃脖子,在脖腔处又长出了第二个脑袋。它睁开了那双能闪瞎人的大眼睛,向国王的铠甲发射了激光光波,但在国王的反光铠甲上并不起作用。那两个人看来还是有点儿本事,但是最后也难逃一死!国王这样想着,加大马力冲向了怪兽。

国王再次挥起了大刀对准怪兽身体的中间,狠狠地劈了下去。怪兽还是没有躲闪,甚至往刀下挪了挪。耳畔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和钢铁接触的犀利金属声,被劈成两半的怪兽轻轻地颤抖着。国王用左手拉住战马的缰绳,端详着眼前的奇怪景象:怪兽变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怪兽双胞胎,只是体积小了一些,而在双胞胎中间还站着一头更小的怪兽,原来刚才滚落到地上的头又长出了腿和尾巴。

“怎么回事?我要把它们切成一个个小圆片还是一只只小老鼠?这还是狩猎吗?”国王暴跳如雷,一个箭步冲向怪兽,把满腔的愤怒都倾注到刀剑中,不停地朝怪兽砍去。许多小碎块纷纷滚落在地,变成一头头小怪兽,它们突然后退,又一下子扑到一起抱成一团,然后慢慢地又变成了一头肚皮贴地的巨兽,灵活地摆动了一下后背,看起来和刚才没有什么两样。

真没劲,国王心想,一看就是安装了反馈机制,就跟那个谁设计的一样,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就跟那个庞普金盾设计的一样。那家伙也因为这个毫无新意的想法被我撕成了碎片。好了,没什么可说的了,把我的自动化控制大炮抬来!

他命令手下抬过来一门有六个炮筒的大炮,精确地瞄准了怪兽。一枚悄无声息、无烟无味的隐形子弹如同一道银光射向了怪兽,想要把它打得支离破碎,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顶多算是出现了一点没人注意到的小变化。怪兽只是稍稍弯了弯腰,贴得离地面更近了,接着慢慢地向前伸出了左前腿的爪子。这次,所有人都看清了:怪兽伸出了长满毛的长爪子,对着国王比了一个“鄙视”的手势[22]。

“把我的大口径炮抬过来!”国王大声喊道,假装没看见那个手势。十二名护卫把大炮抬了过来,国王瞄准怪兽,发射!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怪兽一跃而起,国王拔出剑,想护住自己的身体,可是怪兽却一下子不见了。后来,在场的人们向其他人描述当时的场面时,都说自己可能是失心疯了。因为灰色的庞然大物如同闪电划过天空,空中突然出现了三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这三个人虽然飘浮在空中,却没有停下执法工作:第一个警察从兜里掏出手铐,大步在空中迈向前方;第二个警察为了不让龙卷风把带有翎毛的警帽刮走,便用一只手扶着头,另一只手却从上衣侧兜里掏出一张拘捕令;第三个警察的工作似乎就是保证另外两名警察能安全着陆,他在地上趴得平平的,让另外两个警察在落地时可以踩在他背上。两名同事落地后,他迅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时,第一个警察已经给国王戴上了手铐,第二个警察从目瞪口呆的国王手里一把夺过了剑。他们行色匆匆,拖着似乎已经站立不稳的国王飞奔,准备把被锁住的国王带到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去。整个随国王而来的狩猎队伍都愣住了,仿佛在几秒钟的时间里石化了,直到有人大吼一声,才开始在后面穷追不舍。电子战马眼看就要追上那三个绑架国王的人了,气氛剑拔弩张,士兵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就在这时,第三个警察按了一下肚脐上的开关,突然就缩小了,他的手臂变成了两条车轴,腿也变成了两个圆圈,圆圈里又长出了一根根辐条,飞速向前旋转着,他的背上又出现了可以坐着的地方。另外两名警察翻身上了这辆绿色的双轮车,其中一个警察给国王套上了缰绳,让他像马一样拉着车狂奔,还不停地用鞭子抽打他。国王双手乱舞,想要护住戴着王冠的脑袋不被毒打。眼看护卫队又跟进了一些,警察一把从后面抓住国王的脖子,其中一个可能比形容的还要快一些,滚到车轮的辐条中间,冒出一股浓烟,又升起一团白雾,变成了一个陀螺,刮起一阵带着闪电的旋风。双轮车好像插上了翅膀,扬起一片飞沙,飞舞着,翻滚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飞沙走石中。皇家狩猎队兵分几路搜寻国王的踪迹,还派出了赛博猎犬队。一支警察小队收到了密信,带着柴油泵疯狂地在沙漠中寻找,几乎把整座沙漠翻个底朝天,但也一无所获。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观测热气球上的士兵由于着急和手抖发错了密电。另外一队警察也在奋力搜寻着,不放过沙漠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株灌木和每一棵野草,用便携式X光机把每个角落都照了一遍。他们找遍了每一个洞穴,从里面取出了样本进行化验,想要找出国王的蛛丝马迹。国家检察院的总长官亲自对国王的电子战马进行了审讯,被派去打探消息的热气球多到遮住了天空,伞兵们带着吸尘器和过滤网,想要把每一粒沙子都收集起来进行筛查。同时,全国对于所有像警察的人都要进行拘留审查,这也引起了很多麻烦,警察之间开始了互相拘留和逮捕。夜幕降临,狩猎队的士兵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城里,因为他们连国王的一根毫毛都没有找到,国王仿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半夜时分,在火把的映照下,国家政务大臣和国王金印的守卫大臣命人把戴着手铐脚镣的两位建造大师从地牢里带上来,用如炸雷般的声音对两位大师说:“你们竟敢设下陷阱,用诡计把我们最伟大的国王陛下弄消失了!你们竟敢把你们的邪恶之手伸向我们英勇无比的君主,伤害了我们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世间独一无二的大帝、我们深深景仰和爱戴的奥克鲁丘斯国王!我们要把你们切成四半,把你们的内脏挖出来,把你们钉在十字架上,最后还要把你们的尸体留下的粉末撒向每一个角落,让你们永远记住并且悔恨你们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并且不得上诉,阿门!”

“能等一等吗?”特鲁勒问,“我们还在等特使。”

“等什么特使?你这个无耻之徒!”

就在这时,士兵们纷纷后退,将邮电部部长引到大厅里。他们又怎么敢用刀剑阻止邮电部部长走进来呢?邮电部部长穿戴整齐,胸前戴满了勋章,每走一步,勋章就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他来到国家政务大臣跟前,从腰间那个镶满钻石的邮包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然后说:“虽然我不是真的邮电部部长,但是我的确是从奥克鲁丘斯国王那儿来的。”说完就变成了一堆粉末。政务大臣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接过那封盖有国王玺印的信,认了出来,红色的印章的确是奥克鲁丘斯国王的专属。他从信封中取出信,读了起来。原来,国王被两位建造大师所使用的代数方程和运算法则囚禁了起来,想要重获自由就必须与大师谈判。政务大臣必须听从两位建造大师提出的条件并且满足他们,才能保证国王能活着回来。信的落款是:被一个假装成三个警察的怪兽囚禁在不知道什么位置的伟大国王奥克鲁丘斯。

大厅里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开始大喊大叫,询问两位大师条件到底是什么,以及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特鲁勒只说了一句话:“把我们的手铐解开,否则一切免谈。”

铁匠们赶紧走过来为两位建造大师解开手铐。所有人又冲到他们面前询问他们到底要提出什么条件,特鲁勒仍旧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现在又饿又脏,有很多天没洗澡了。我们要先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还要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晚餐后还想看一场芭蕾舞表演。你们要是不能满足这些要求,一切仍旧免谈。”

所有人都急切盼望能够找到奥克鲁丘斯国王的下落,尽管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特鲁勒的要求。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直到黎明时分才坐着男仆们抬着的轿子回到自己住的宫殿。他们浑身上下都香喷喷的,身着华服坐在碧玉雕成的桌子前,写下了自己的谈判条件。这些条件可不是他们一拍脑门随便想出来的,而是之前就记在一个小本子上,他们一直把这个小本子秘密地藏在宫殿厚厚的窗帘后面。他们写下的条件是这样的:

1.准备一艘高级飞船送特鲁勒、克拉帕乌丘斯回家。

2.飞船应装载以下物品:

1)四普特[23]钻石;

2)四十普特赤金;

3)铂金、钯金以及其他估计只有上帝才见过的金银财宝,每种各八普特;

4)王宫中任何他们想要拿走的纪念品。

3.飞船应准备就绪,所有螺母都应安装完毕,所有要求的货物都应装载完毕。飞船要停在合适的位置上,并且要在登船的阶梯上铺好欢送的红地毯。要有管弦乐队演奏欢送曲,儿童合唱团现场演唱,准备好荣誉勋章和欢送横幅以及欢呼呐喊的人群,哪怕谁也看不见国王。

4.要用珍珠母贝打造一块“感恩金匾”,还要镀一层真金,刻上“献给至高无上的、宇宙中最伟大的机器建造师特鲁勒及克拉帕乌丘斯,二位的恩情将千古流芳”。金匾上必须详细记录两位大师的丰功伟绩,由皇家政务大臣盖上皇家印玺,所有大臣都要签名同意,另外,还要加上保护措施,金匾要擦得闪闪发亮,就像国王擦拭他的炮管那样。最后,金匾要由普洛托佐尔大人亲自背到船舱内,任何人都不许帮他。普洛托佐尔就是那个皇家狩猎庆典大总管,他把两位至高无上的、宇宙中最伟大的机器建造师拐到这个星球,差点就要害死特鲁勒、克拉帕乌丘斯。

5.普洛托佐尔随后要与两位机器建造大师一起乘飞船返回,以防任何毁约、跟踪等不良事件的发生。飞船上建有一块固定的地方来安放装他的笼子,笼子的尺寸为3英尺×3英尺×4英尺,每天都会喂给他一些碎木屑作为食物,这些碎木屑必须是当时至高无上的、宇宙中最有为的机器建造大师为了满足国王贪婪的要求而索取的材料,就是又被隐形气球送回警察局档案处的那些。

6.奥克鲁丘斯国王重获自由以后,他不必向本条款中提到的两位至高无上的、宇宙中最伟大的机器建造师道歉,因为像国王那样的人的歉意在两位大师心中根本一文不值。

国玺、日期以及条款同意书签署双方:

甲方(条约提出方):特鲁勒、克拉帕乌丘斯

乙方(条约遵守方):皇家政务大臣、皇家狩猎庆典大总管、海陆空机密警察大队总指挥官

看了这份条约,大臣们都气得脸色铁青,可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无条件同意所有条款。他们立刻下令开始制造飞船,两位大师在用过早餐后,都会到建造工地进行监督。他们非常挑剔,对任何方面都不满意,一会儿抱怨船体材料太廉价,一会儿抱怨工程师太愚钝。他们还要求飞船内部的大厅必须安装一盏带有四扇天窗的魔法灯,天窗上还要有一只布谷鸟在整点时从小木屋中钻出来报时。如果工匠们不知道布谷鸟长什么样,他们就要倒霉了,因为国王十分渴望能摆脱被孤独囚禁的状态,要是等他安全归来,知道正是因为这些工匠导致了他得救的时间被耽误,他是绝对饶不了他们的!一想到这里,工匠们两眼发黑,心跳加快,浑身发抖。终于,飞船造好了。装卸工们开始往舱内装各种金银财宝,一麻袋一麻袋的珍珠和小山一般的黄金都快从船舱里溢出来了。与此同时,警察搜寻大队仍在山谷中和山峰上活动着,到处进行着秘密的搜寻工作,这让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暗自觉得好笑。他们甚至愿意开诚布公地向那些对他们心存畏惧,但是非常有兴趣听他们说话的人耐心地讲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一开始的想法是非常不成熟的,然后他们完全摒弃了最初的想法,又重新制造了一头全新的怪兽。只要大家不知道作为控制中心的大脑在哪儿以及怎么控制大脑,他们就可以确保安全。所以,他们干脆制造了一头全身都是大脑的怪兽,它可以用脚、尾巴或者长满智齿的大嘴来思考。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最重要的工作是运算法则和心理分析这两项,首先要知道什么才能迅速压制国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们用非线性变形从野兽中制造出了一组警察,因为没有人敢违抗警察下达的逮捕令,全宇宙都没有人敢这样做。其实,这就是打心理战,所以邮电部部长的出现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他们制造出一个品级低一些的官员,这名官员就有可能在进门时就被拦下,这样的话就功亏一篑,两位建造大师怕是脑袋不保。那位扮演特使角色的邮电部部长其实还做了其他准备,他的衣兜里还装着用来贿赂看守的资金,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必须想到每一种可能性。在运算法则方面,他们只需要找到一个怪兽群的代数结构,这个怪兽群的循环群和子群就是警察,怪兽在发生函数变形时就化身成了子群中的量。他们又对那块装有玻璃铃铛的幕布使用了不友好化学墨水,激发了怪兽警察的独立行动能力,可以与各种元素起反应。这里必须提一句,后来两位建造大师还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了题为《在玻璃铃铛和配有拓扑煤油灯的2—3—4轮或n轮的绿色油漆车的振动谐波磁场中,利用染成粉红色的蓖麻油转移注意力的模式,将警察武装力量转变成邮电力量及怪兽形式η变化为β的递归函数研究即警察怪兽数学问题研究通论》的研究论文。显然,王宫内外,无论是大臣、军官还是警察,都没有一个人能明白其中的任何一个词,可是这重要吗?奥克鲁丘斯国王忠诚的子民们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敬佩还是憎恨这两位大师。

飞船已经做好起飞前的一切准备了。特鲁勒在宫殿中拎着一个大袋子转来转去,根据条约规定,他可以把他看中的一切东西都据为己有并带走。终于,马车接上他们前往飞船发射地,一路上人头攒动,儿童合唱团放声歌唱,小女孩们身着民族传统服装、手捧鲜花献给他们,大臣们照着手中的感谢信大声诵读,交响乐队演奏着欢送曲,有些身体不太好的人甚至被这热闹的场面吓晕了。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克拉帕乌丘斯从嘴中掏出一颗牙,牙齿中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牙,而是一个小型接收发射站。他按下开关,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大片沙石云,这朵云越变越大,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飞落在人群和飞船间的空地上,突然停了下来,沙石四处飞溅。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因为他们发现这就是那头怪兽,它左右摇摆着如长蛇一般的尾巴,四溅的火花飞到没穿铠甲的大臣身上,把他们华丽的官服烧出了一个个小洞。

“把国王放了!”克拉帕乌丘斯对怪兽发出命令。怪兽却用一个人的声音回答:“做梦吧!现在该是我提出条件的时候了!”

“什么?你疯了吗?你必须听我们的,矩阵法则就是这么规定的!”克拉帕乌丘斯对怪兽大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

“凭什么?虽然矩阵确实存在,但我可是一头代数怪兽,我反对民主,我具备反馈机制,我拥有可以杀死人的激光眼。我还是警察,做工精良,外表精美,自我组织能力强。我已经把国王吞进肚子了,他也听不见,也没知觉了!你敲敲自己的脑门,清醒一点吧!你们输了,现在赶紧向前迈四步,跪倒在我面前吧!”

“跪你个头!”克拉帕乌丘斯怒气冲冲地吼道。特鲁勒则问这个怪兽:“你到底想要什么?”然后迅速地躲到克拉帕乌丘斯身后,趁怪兽不注意也悄悄拔下了一颗牙。

“首先,我想娶个老婆……”

但是没有人知道,怪兽到底想娶谁做老婆,因为特鲁勒已经按下了牙齿的开关。他大声喊道:“艾黎特里特特里里,滚吧,你这个丑八怪!”

这句话刚一出口,支撑怪兽所有原子的活性磁场的反馈系统就瞬间崩溃了,怪兽一眨眼睛、一转耳朵就会发出声响。它上蹿下跳,翻来滚去,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只是刮过一阵带着铁锈味的热风。怪兽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座沙子堆成的小山。奥克鲁丘斯国王站在小山上,看起来健康无比,只是浑身脏兮兮的,表情很委屈。经历了这等惨事,他感到很生气。

“他脑子坏了。”特鲁勒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可是没有人知道特鲁勒指的是谁。是国王?还是怪兽?不管怎样,他们之前的数学演算实验可以说是得到了印证。

“现在,”特鲁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把皇家狩猎庆典大总管装进笼子,我们要启程回家了……”

第三次远行:概率龙

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都是伟大的凯莱布伦·艾姆塔德拉特教授的学生,这位教授在虚无高等学院[24]教授《龙学概论》这门课,四十七年如一日。我们都知道龙根本不存在,这么笼统的结论对头脑简单的普通人来说是足够了,却不能满足爱思考的科学家,因为虚无高等学院的人员根本不研究存在于世间的东西。关于是否存在的论证实在是太老掉牙了,为了这个课题再多写一个字都是白白浪费时间。天才教授凯莱布伦利用理论分析法研究,发现了零龙、臆想龙和负龙这三种不同种类的龙。就像刚才说的,这三种龙也都不存在,但是每一种龙的不存在方式却各不相同,零龙和臆想龙(专家们更喜欢称它们为零号和臆想者)的不存在方式可比负龙的不存在方式无趣多了。自古以来,龙学研究圈就有一个无人不知的悖论:曾经有两只负龙相交(与普通算术中的乘法类似的一种龙学代数),产生了一只约为零点六的数量不足龙。这时龙学学派分成了两大阵营,一派认为这条不足量的龙应该从头部开始计算,而另一派则坚持应该从尾部开始计算。向双方阐明他们的观点均有错误是特鲁勒和克拉帕乌丘斯在龙学领域的重大贡献,他们首次利用概率算法创建了概率龙学。该学说认为,从热力学的角度看,龙在统计意义上是不存在的,就像精灵、地精、矮人、侏儒和仙子一样。两位理论大师通过非概率性方程获得了小型精灵的形成系数,又计算出了一般精灵的形成式。然后通过所得的系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想要见证一头平均龙出现这一盛景需要先等十六个1024年再等上七个1042年。如果不是特鲁勒心血来潮决定要将这个结论通过实验的方式论证出来,恐怕这个结论永远都只是数学猜想中的一个未解难题。为了研究一种不可能存在的现象,特鲁勒发明了一台概率放大器,先在家中的地下室进行实验,然后在学院的资助和支持下来到龙基因试验田“龙田”进行实验。直到今天,那些对无概率存在理论一无所知的人还在问,为什么特鲁勒要制造出现龙的概率,而不是出现精灵或矮人的概率。他们是如此无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龙比矮人在概率上更具可能性。特鲁勒本来准备凭借丰富的经验和概率放大器的帮助大干一番,可是没想到第一次实验就让他身负重伤,突然出现的龙张开血盆大口,差点把他活吞。幸好当时克拉帕乌丘斯在场,连忙缩小概率,这条龙才消失了。之后,很多学者都反复进行了这项创造电子龙的实验,却不了解正确的步骤并且缺乏冷静的态度,相当大数量的龙卵在给他们造成了痛苦和伤害以后,就摆脱了他们,逃向了自由。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些烦人的怪物的存在方式和一般的桌子、椅子、柜子什么的完全不同。龙非常与众不同,特别是在概率方面,它们一旦出现,概率就变得非常大。如果想对龙进行一次狩猎围剿,就算荷枪实弹的猎人都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他们最后也只会看到一块冒着臭气、烧焦了的土地,因为龙一旦感知到周围有危险,就会从现实世界逃进配置空间来自卫。当然,作为极其愚钝恶心的怪兽,它们这么做也是出于本能。无知的普通人无法理解这一点,需要看到这个配置空间才能相信,可是他们根本不懂,电子只在配置空间中运动,而且电子的出现也取决于概率,头脑清醒的人不会否认电子的存在。但是那些顽固不化的人比起不相信龙的存在更容易相信电子的不存在,至少电子不会张开大嘴把他们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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