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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ye

Faye

“青霞!”夜深人静时接到电话,那声音带着亲切和喜悦,照理说应该是熟人,我却认不出。“我是Faye!现在洛杉矶,四月三、四号会到香港,很想跟你聊聊,希望你能多给我一点时间。”“当然,当然,父亲在世的时候,常跟我提起当年在美国时你对他和母亲的照顾,要我好好地对待你。”

Faye曾跟我读过同一所学校金陵女中,也曾拍过两部电影,但那时候我们并不认识。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只记得二十二岁那年我在香港拍《红楼梦》的时候,她来我住的喜来登酒店跟我和母亲聊天的情景,她和母亲的话题大多围绕着为我找对象的事,清晰记得她拿出正在交往的男朋友照片,瘦瘦高高,学医的,母亲最喜欢有学问和做医生的人,她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后来她嫁给了那个相中人,做了麻醉医生的太太,生活非常富裕。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有些朋友的交往就像天空的流星,在人生的旅程中偶尔交错,燃起了刹那的火光;有时像是飘落的雪花,不经意地重叠,短暂地互拥着冷冽的哀伤。我和Faye就是这样的朋友,在彼此六十年的生涯中,相见不超过六十个小时。七六年到美国拍《无情荒地有情天》的时候,母亲在洛杉矶买了栋房子和她做邻居。那些年我在港台拍戏忙得如火如荼,父母跟Faye和她的父母来往的机会较多,彼此也成了朋友。记得那年她哥哥带我和母亲到迪士尼乐园游玩,她哥哥高大憨厚,浅咖色的鬈发,笑起来跟她一样嘴角两侧有两颗小小的酒窝。我们见面后的第二天,他到家里来,手上拿着一叠纸张给母亲看,那些是他的毕业证书和学校得的奖状,他一一解释给母亲听,等他离开后,我问母亲:“他为什么要给你看这些东西?”母亲神秘地笑着说:“他是来提亲的。”从此我再不愿跟他见面。

许多年之后,有一次Faye来香港,我们一起喝咖啡,那时她父母已不在,我父母搬回了台北。我问她一切可好,她语气平静地说:“最大的感受是兄弟姊妹都散了,已没有凝聚力,有些也不来往了。”突然间眼泪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她立刻掏出纸巾摁了摁,我一时傻眼,不到一分钟,她已好端端地继续其他话题,妆也没花,每一个人表达悲伤的方式都不同,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二〇一五年四月三号晚上跟Faye在四季酒店大堂相见,“青霞!”她灿烂地迎向我,还是一如往常的那样美丽耀眼。我们从四季酒店经过连卡佛百货公司走到IFC大楼的利园餐厅吃晚饭,她踩着Jimmy Choo露脚趾的银色六寸高跟鞋,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名牌服饰间,身上Dolce & Gabbana白花绿叶闪着大颗水晶的背心裙,随着她的步伐旋转着,鬈曲的长发也跟着在空气中来回荡漾,谈话间又不时跟我挤一下眼睛。我则一双平底软鞋,卡其长裤配针织上衣,走在她旁边更显得她神采飞扬、摇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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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ye

我们坐定在餐厅的卡座里,这才仔细地端详对方,双方竟然无视于岁月的痕迹,我说她还是像三十多年前在喜来登酒店和母亲谈天的Faye,她说我就像拍《窗外》的时候一样。我想我们看到的是大家不变的本质。

Faye的笑容依然甜美,做的事却让我望尘莫及,她说她正在跟洛克菲勒家族合作一个项目,产品是一种可以代替石油的自然液化气体,做好了可有几千万几亿美金的收益。这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过,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见我眼光落在她的手指上,这才收起了笑容:“我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手指都伸不直,又不愿吃猛药,怕会掉头发。”我知道这种病的严重性,频频叮咛她要正视这个问题,要她把身体当事业来经营,否则赚再多钱也没用。她很认真地听我说:“所以,我想好好跟你聊一聊。”我因为要搭夜机去澳洲旅游也不能多聊,饭后她送我到门口搭车,我轻轻地托起她的手臂,赫然发现她手肘关节处凸起的变形肉球,心里一阵酸楚,她眨着眼苦笑地说:“我不去想它,日子还是照过。”

我紧紧地拥抱她表示安慰和支持,上了车眼睛没有离开她,她立在四季酒店门口人群中,我仿佛见到鹤立鸡群的火凤凰在跟我挥手。

二〇一五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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