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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我包罗万象

第一幕
我包罗万象 1

查克期待着妹妹的到来。母亲答应过,要是他动作非常轻柔,她就允许他抱着妹妹。当然了,他也期待双亲都能健在,然而95号跨线桥上的一块结冰路面使得这两个愿望同时化为泡影。多年后在大学里,他会对一个女朋友说,尽管在各种各样的小说、电影和电视剧里,总会有一个主要角色的父母死于交通意外,但在现实生活中,他只认识一个拥有如此遭遇的人:他自己。

他的女朋友思考片刻,做出裁决。“我知道这种事经常发生,不过房屋失火、龙卷风、飓风、地震,或者度假时遇到雪崩,这些灾害都有可能夺走一个人的父母,这还只是许多种可能性之中的几种。你凭什么以为在你的脑海之外,你依然是一切事物的主角?”

她是诗人,也是个虚无主义者。他们的关系只维持了一个学期。

那辆车上下颠倒着飞出跨线桥的时候,查克并不在车里,因为他父母约好了出去吃饭,把查克交给祖父母看管。当时他还管祖父母叫阿公和阿婆(到了小学三年级他就不这么叫了,因为其他孩子取笑他,他不得不换成更符合美国传统的爷爷和奶奶),他们的名字是阿尔比·克兰茨和萨拉·克兰茨。他们的家与他父母的家在同一条路上,彼此相距仅仅一英里,事故之后,他以为自己成了孤儿,但他们自然而然地收养了他。那年他七岁。

接下来的一年(也许是一年半)里,纯粹的悲伤笼罩了这个家庭。克兰茨夫妇不但失去了儿子和儿媳,还失去了本来再过三个月就会降生的孙女,她的名字都已经起好了:艾丽莎。查克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下雨,他母亲笑到流眼泪。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他当然也认识母亲的父母,他们每年夏天都会来做客,但对他来说,他们几乎算是陌生人了。他成为孤儿之后,他们经常打电话来,就是“最近怎么样”“学校好不好”的那种平常问候。他们每年夏天还是会来做客,萨拉(别名阿婆,别名奶奶)会带他去接机,但母亲的父母始终是陌生人,生活在名叫奥马哈的陌生土地上。每逢他的生日和圣诞节,他们就会送礼物给他。在圣诞节收到礼物尤其好,因为爷爷和奶奶不过圣诞节。除此之外,他依然跟他们不太亲近,就像学校里前几年带过他的老师。

查克首先脱掉了悲伤这件隐蔽的丧服,又带着祖父母(他们年纪很大,但还算不上衰老)走出了他们的悲伤。查克十岁那年,他们带着他去迪士尼乐园,在天鹅酒店要了跟他相邻的房间。连接两个房间的门整夜一直开着,查克只听见奶奶哭了一次。大体而言,他们玩得很开心。

好心情跟着他们回到了家里。查克有时候会听见奶奶在厨房里哼歌,或者跟着收音机唱歌。父母的事故过后,他们吃了很多外卖(可回收垃圾箱里塞满了爷爷喝掉的百威啤酒瓶),但是在去过迪士尼乐园后的那一年里,奶奶又开始做饭了,好吃的饭菜让曾经皮包骨头的男孩长了不少肉。

她做饭时喜欢听摇滚乐,查克觉得那些音乐对她来说太年轻了,但她明显乐在其中。有时候查克去厨房找饼干吃,或者想用一片沃登面包做个红糖卷,奶奶总是会向他伸出双手,打着响指说:“亨利,和我一起跳舞吧。”

他叫查克,不叫亨利,但他总是会接受她的邀请。她教了他吉特巴舞和一些混合舞步。她说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种舞步,但她的腰不行了,连试都不敢试。“不过我可以找给你看。”她说。某个周六,她从百视达抱回家一摞录像带。里面有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格·罗杰斯主演的《摇摆乐时代》,有《西区故事》,还有查克最喜欢的《雨中曲》,就是吉恩·凯利和路灯柱共舞的那部电影。

“你可以学他们的动作,”她说,“孩子,你有天赋。”

有一次,他们跟着杰克·威尔逊的《步步高升》跳完一段特别激烈的舞,喝冰茶的时候他问奶奶,她上高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玩得很野,”她说,“但别告诉你阿公。他啊,是个很老派的人。”

查克一直没有告诉过阿公。

他也一直没有去过角楼。

至少当时没去过。

他当然问起过,而且不止一次问过,角楼上面有什么,从最高处的窗户能看见什么,房门为什么锁着。奶奶说锁着门是因为地板不牢靠,他说不定会一脚踩空掉下去。爷爷同样这么说,还说上面除了朽烂的地板什么都没有,从窗口只能看见一个购物中心,没什么了不起的。爷爷一直这么说,直到查克十一岁生日前的某个晚上,他说出了至少一部分真相。

2

对保守秘密来说,喝酒不是什么好事,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自从儿子、儿媳和未出生的孙女(艾丽莎,名字听起来像下雨)去世后,阿尔比·克兰茨喝了很多的酒。他应该去买安海斯布希公司[1]的股票,他喝得就有这么多。他成天喝酒,因为他退休了,闲着没事做,还因为他非常忧郁。

从迪士尼乐园回来后,阿尔比的饮酒量减少了很多。他只在晚饭时喝一杯葡萄酒,或者边看棒球赛边喝一瓶啤酒,大多数时候如此。但他有时也会喝醉,刚开始一个月一次,后来几个月一次。他总是在家喝醉,而且从不搞出任何麻烦。第二天他走路会变得特别慢,不怎么吃东西,不过到下午也就恢复正常了。

一天晚上,看着洋基队痛打红袜队,阿尔比的第二个六听装百威也喝到了一半,查克再次提起角楼——基本上只是想找个话题。红袜队已经落后九分,比赛不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敢打赌你能看到韦斯特福德商场的另一头。”查克说。

爷爷想了一会儿。他按下电视遥控器上的静音按钮,福特皮卡促销月的广告顿时没了声音(爷爷说过福特是“每天都需要维修”[2]的缩写)。“你要是上去了,会看见很多你不想看见的东西,”他说,“孩子,所以门才是锁着的。”

查克从头到脚感觉到一小阵战栗,这种战栗并非完全不令人愉快。他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史酷比和朋友们驾驶着神秘机器追赶幽灵的画面。他想问爷爷是什么意思,但他身上成年人的一面(在身体上还没有显现出来,他毕竟只有十岁,但心智上的某些东西已经会偶尔探出头来)命令他闭嘴。闭嘴,继续听下去。

“查克,你知道这座屋子是什么风格吗?”

“维多利亚式的。”查克说。

“没错,而且不是仿冒的维多利亚式。它修建于1885年,后来翻修过十几次,但角楼从一开始就在那儿了。制鞋业腾飞之后,你阿婆和我买下这座屋子,价钱很便宜。我们从1971年就住进来了,这么多年我只上过五六次那个该死的角楼。”

“因为地板朽烂?”查克问,他希望自己的语气既恳切又天真。

“因为上面全是鬼魂。”爷爷说。查克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战栗,这次就没那么令人愉快了。不过爷爷有可能是在开玩笑,最近他经常会开玩笑。开玩笑对爷爷的意义,就像跳舞对奶奶的意义一样。他喝完手里的一罐啤酒,打了几个嗝,他的眼睛红通通的。“未来之灵[3]。查克,记得这个吗?”

查克记得。他们不过圣诞节,但每年都会在圣诞夜看《圣诞颂歌》[4],然而这不等于他知道爷爷在说什么。

“杰弗里家的小子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爷爷说。他望着电视,但查克觉得他并没有在看画面。“亨利·彼得森……要更久一些,那是四年——或者五年以后了。那时候我都快忘记我在上面看见什么了。”他用大拇指指了指天花板,“我发誓在那之后我再也不会上去了,真希望我再没上去过啊。因为萨拉——你阿婆——和面包。是等待,查克,等待才是最可怕的。你会知道的,等你——”

厨房门忽然打开,奶奶从街对面的斯坦利夫人家回来了。奶奶去送鸡汤,因为斯坦利夫人感觉很不舒服,总之奶奶是这么说的。尽管查克还不到十一岁,他也能猜到还有其他的原因。斯坦利夫人知道左邻右舍的所有八卦(“她那人啊,就爱嚼舌头。”爷爷说),而且特别乐于分享。奶奶会先请查克离开房间,再把那些消息全倾倒给爷爷,然而离开房间不等于就听不见了。

“爷爷,亨利·彼得森是谁?”查克问。

但爷爷听见了妻子回来的声音,他在椅子里坐起来,放下啤酒罐。“快看!”他叫道,假扮的清醒还算过得去(尽管骗不了奶奶),“红袜队在三垒上全都有人!”

3

第八局刚开始打,奶奶差遣爷爷去街区尽头的佐尼超市买牛奶,这样明早就能给查克冲麦片吃。“别动开车的念头,走一段路能让你清醒过来。”

爷爷没有反对。他很少会和奶奶争辩,就算偶尔尝试,通常也不会有好结果。他离开后,奶奶(或阿婆)坐在沙发上,搂住身边的查克,查克把脑袋舒舒服服地搁在她衣服的垫肩上。“他在跟你胡扯他的鬼魂对吧?住在角楼里的鬼魂?”

“呃,对。”撒谎毫无意义,奶奶一眼就能看穿。“是真的吗?你见过它们吗?”

奶奶嗤之以鼻。“你以为呢,小傻瓜?”后来查克才意识到,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不会太把阿公的话当回事。他人很好,但有时候会喝得有点多,接着就搬出他的那一套说辞。你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查克确实知道。尼克松应该进监狱;同性恋正在接管美国文化,把它变成粉红色;美国小姐选美比赛(奶奶很喜欢看)就是一场人肉秀。但在今晚之前,他从没说过角楼里的鬼魂,至少没对查克说过。

“阿婆,杰弗里家的小子是谁?”

她叹了口气。“那是个非常悲伤的意外,渣渣(这是她对他的玩笑性称呼)。他住在隔壁街区,追着一个球跑到马路上,结果被醉驾司机撞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要是你爷爷说他在事故发生前就看到了那个孩子被车撞的画面,那他肯定是弄错了,也可能是开玩笑瞎编的。”奶奶能看出查克什么时候在撒谎,那天晚上,查克发现这个天赋反过来也成立。她不再看着查克,视线转向电视,像是对电视上的节目很感兴趣,但查克知道奶奶根本不喜欢棒球,连世界大赛[5]都不看。

“他只是喝多了。”奶奶说。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也许是真的,很可能是真的。但从那以后,查克开始害怕角楼,害怕它上锁的门。爬上一小段狭窄的楼梯(只有六个台阶)就是那道门,门口的一根黑色电线吊着一个灯泡,这就是角楼唯一的照明了。然而迷恋是恐惧的孪生兄弟,那天晚上之后,有时候祖父母都不在家,查克会问自己敢不敢爬上去。他会抚摸门上的挂锁,被它发出的咔咔声响吓得畏畏缩缩(那个声音说不定会惊扰被囚禁在房间里的鬼魂)。他总是飞快地逃下楼梯,边跑边扭头张望。你很容易想象这样的画面:挂锁突然弹开,掉在地上,门打开一条缝,很久没用过的铰链吱嘎作响。要是真的见到这一幕,他猜自己大概会被活活吓死。

4

与此同时,地下室一点也不可怕,日光灯把地下室照得亮如白昼。爷爷卖掉鞋店退休后,花了大量时间在地下室做木工活儿,那儿永远散发着香喷喷的锯末气味。在禁止他碰的刨床、磨砂机和手锯之外,查克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爷爷的一箱陈旧的哈迪兄弟小说。这些小说早已过时,但还是很好看。一天他正在厨房里读《险恶的路标》,等着奶奶从烤箱里取出一屉曲奇饼,这时她抢走了他手里的书。

“你应该看点更像样的书,”她说,“该上一级台阶了,小子。给我坐在这儿等着。”

“我正要看到好戏开场呢。”查克说。

她嗤之以鼻,只有犹太阿婆才能把啧啧声发得这么地道。“这些书里没什么好戏可看。”她拿着那本书走了。

她回来时,手里拿着《罗杰疑案》。“这才是像样的悬疑小说,”她说,“没有傻乎乎的小青年开着破车到处跑。就把这本书当作你走向正经写作的踏脚石吧。”她想了想,“好吧,离索尔·贝娄还差得远,但也不坏。”

查克翻开那本书只是为了哄奶奶高兴,但他很快就入迷了。十一岁那年,他读了近二十五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他试着读了两本马普尔小姐,但还是更喜欢赫尔克里·波洛,特别是他好玩的胡子和灰色的小细胞。波洛就是一只会思考的猫。暑假的某一天,查克正在后院的吊床上读《东方快车谋杀案》,不经意间抬眼望向高处角楼的窗户。他心想,不知道波洛先生会怎么想办法调查那地方。

啊哈,他心想,换成法语Voilà[6],这样一来就更对劲了。

几天后,奶奶做了蓝莓玛芬蛋糕,查克问他能不能送几块去给斯坦利夫人。

“你可真会为别人着想,”奶奶说,“不过也挺好的,过马路的时候记住要左右看。”每次查克出门去什么地方,她都会这么叮嘱他。此时此刻,灰色的小细胞开动了起来,他开始琢磨她会不会想到了杰弗里家的小子。

奶奶胖乎乎的(而且还在继续长胖),但斯坦利夫人有她两个大。她是寡妇,走路时喘气的声音像是轮胎漏气,穿的似乎永远是同一条粉色丝绸睡袍。想到送点心给她会害得她的腰围继续增长,查克稍微有点愧疚,但他需要情报。

她谢谢查克送来玛芬蛋糕,问他愿不愿意去厨房和她一起吃一块。他很确定她会这么问。“我可以泡茶!”她说。

“谢谢,”查克说,“我不喝茶,但我不介意喝杯牛奶。”

他们在小小的厨房台子旁坐下,沐浴在6月的阳光中,斯坦利夫人问阿尔比和萨拉好不好。查克知道,等不到天黑,他在这间厨房里说的话就会传到街上去,于是他说他们都很好。然而波洛说过,想有所收获就要有所付出,于是他又说,奶奶正在收集旧衣服,准备送给路德宗的流浪汉庇护所。

“你奶奶是个圣人。”斯坦利夫人说。没有更多的消息,她显然很失望。“你爷爷呢?他去看过他腰上的那东西了吗?”

“看过了,”查克喝了一口牛奶,“医生摘除后做了化验,不是那种坏东西。”

“那真要感谢上帝了!”

“是啊。”查克附和道。既然已经有所付出,他觉得他有资格收获一些情报了。“前几天爷爷跟奶奶说起一个叫亨利·彼得森的人,我猜那人已经过世了。”

他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也许她从没听说过亨利·彼得森,但斯坦利夫人瞪大了眼睛,大得让查克担心它们会掉出来。她抓住脖子,像是有一块玛芬蛋糕卡在了嗓子眼里。“天哪,那真是太可怕了!简直称得上恐怖!他是个会计员,曾经为你父亲做账,明白吗?他也为其他公司做账。”她俯身凑近查克,散开的睡袍让查克看见了她大得不真实的一部分胸部,她依然抓着脖子。“他自杀了,”她压低声音说,“是上吊死的!”

“因为他盗用公款?”查克问。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里有很多盗用公款和勒索的情节。

“什么?天哪,不是的!”她抿紧嘴唇,像是要保守秘密——有些事情不适合说给面前这个没毛小子听。即便如此,她倾向于向所有人吐露一切的天性还是占了上风。“他妻子和一个年轻男人私奔了!年轻得都还不能投票呢,而她已经四十多了!你能想象吗?”

查克这会儿能想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哇哦!”但这似乎不足以表达他的惊愕。

回到家里,他从书架上拿下记事本,写下:爷爷在杰弗里家的小子死前不久见过他的鬼魂,在亨利·彼得森死前四五年见过他的鬼魂。查克停下,咬着圆珠笔的一头,心烦意乱。他不想写下他想到的事情,但又觉得作为一名优秀的侦探,他非写不可。

萨拉和面包。爷爷会不会在角楼里见到了奶奶的鬼魂?

答案显而易见,否则还会有什么让爷爷说等待是最可怕的呢?

现在我也在等待了,查克心想。他希望这些全都是他的胡思乱想。

5

六年级的最后一天,理查兹小姐(一个有点甜有点傻的嬉皮姑娘,从不要求课堂纪律,在公共教育系统里多半待不了多久)想给查克所在的班级念几段沃尔特·惠特曼的《自我之歌》,可惜效果不佳。孩子们很吵,对诗歌没兴趣,只想奔向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几个月暑假。查克也不例外,他忙着扔纸团,朝迈克·恩德比竖中指,而理查兹小姐低头盯着她手里的书本。这时有一句诗在他脑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让他陡然坐直。

最后这堂课终于结束,孩子们纷纷离开学校,他却没走。理查兹小姐坐在讲台前,吹开盖在额头上的一缕黑发。她看见查克还站在座位上,对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念得不赖,你觉得呢?”

查克听得出别人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即便那只是温和的自嘲。他毕竟是犹太人,好吧,半个犹太人。

“他说‘我辽阔广大,我包罗万象’,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笑容立刻有了精神。她用一个小小的拳头托着下巴,用美丽的灰眼睛望着他。“你认为呢?”

“指他认识的所有人?”查克大胆地猜想。

“对,”她赞同道,“但也许还不只这样。你凑近点。”

他俯身探过讲台,《美国诗歌》放在她的评分册上。她温柔地把两个手掌放在查克的左右太阳穴上,她的手掌凉丝丝的。感觉太美妙了,查克不得不按捺住身体的颤抖。“我的双手之间是什么?只是你认识的那些人吗?”

“不。”查克说。他在想他的母亲和父亲,他没能得到机会抱一抱的婴儿。艾丽莎,名字听上去像下雨。“还有我的记忆。”

“是的,”她说,“你见过的一切,你知道的一切,组成了一个世界,查克。天上的飞机,街上的窨井盖,你每活一年,你脑袋里的世界就会变得更大一点、更明亮一点,细节也会更多、更复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好像明白。”查克说。他的头颅,这个脆弱的容器,里面居然有一整个世界,这样的念头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到杰弗里家的小子在街上被撞死。他想到亨利·彼得森,他父亲的会计员,用绳子吊死了自己(他为此做过噩梦)。他们的世界沉入黑暗,就像是关掉一个房间的灯。

理查兹小姐拿开双手,她看起来有点担心。“查克,你没事吧?”

“没事。”他说。

“去玩吧,你是个好孩子。我很高兴我教过你。”

他走向教室门,又转过身来。“理查兹小姐,你相信鬼魂吗?”

她想了想这个问题。“我相信记忆就是鬼魂。假如你说的是在古堡的发霉走廊里扑腾的那种鬼魂,我认为它们只存在于书本和电影里。”

也许还存在于爷爷家的角楼里,查克心想。

“查克,祝你暑假快乐。”

6

查克的暑假确实过得很快乐,直到8月,奶奶突然去世。她是在外面的公共场所去世的,这样的死法不是很有尊严,但可以让人们在葬礼上稍感安慰地说:“感谢上帝,她没有受苦。”另一句套话就比较尴尬了:“她度过了完满而漫长的一生。”萨拉·克兰茨去世时还不到六十五岁。

纯粹的哀痛再次笼罩了皮尔查德街的那座屋子,但这次查克和爷爷不再去迪士尼乐园游玩,也不再以此证明他们走出了阴影。查克把对奶奶的称呼换回了阿婆,至少他在心里这么叫她。许多个晚上,他哭着入睡。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免得让爷爷更加难过。有时候他会悄声说“阿婆我想你,阿婆我爱你”,直到最终坠入梦乡。

爷爷在胳膊上缠了一圈黑纱,体重直线下降,他不再说笑话,看上去比七十岁的年龄更加苍老,但查克也在爷爷身上觉察(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觉察)到了一种解脱感。假如确实如此,查克也能理解。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恐惧中,等待着这份恐惧最终成为现实,那么在一切结束之后,你肯定会产生一种解脱感。会是这样吗?

奶奶去世后,他不再爬上台阶,站在角楼门口,挑战自己去摸挂锁。但是,就在他要去阿克尔公园中学上七年级之前的某一天,他去了一趟佐尼超市。他买了一瓶汽水和一条奇巧巧克力,然后问店员,那位中风去世的女士是在什么地方倒下的。店员是个脏得过分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浓密的金发用发蜡梳到后面,他不安地哈哈一笑。“小子,你这么问有点吓人啊。我说不好,你是不是在提前磨炼你的连环杀手技能?”

“她是我的奶奶,”查克说,“我的阿婆。事情发生时我在社区游泳池,到家之后我跟她打招呼,爷爷告诉我她去世了。”

这个回答抹掉了店员脸上的笑容。“哦,哥们,真抱歉。就在那儿,第三条过道。”

查克走到第三条过道,左右看了一圈,他已经知道他会见到什么了。

“她想拿一条面包,”店员说,“倒下时拽掉了架子上的几乎所有东西。对不起,我好像说得太多了。”

“没事。”查克说。他心想:我早就知道了。

7

来到阿克尔公园中学的第二天,查克走过教师办公室旁的公告牌,又折返回来。在活力俱乐部、乐队和秋季运动队招新的广告之间,他看见了一张海报,上面画着一对跳舞的少男少女,少男正举起一只手,让少女在那条胳膊底下旋转。在两个微笑的年轻人头顶上,一行彩虹色的字体写着:“来学跳舞吧!”最底下也写着一行字:“加入扭摆与旋转俱乐部!秋季狂欢即将到来!快到舞池中央来!”

查克看着海报,清晰得令人痛苦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奶奶在厨房里向他伸出双手,打着响指说:“亨利,和我一起跳吧。”

那天下午他去了体育馆,罗尔巴谢小姐热情迎接他和另外九个尚在犹豫的孩子,她是女生体育课的老师。查克是这十个孩子中的三个男孩之一。女孩有七个,而且都比男孩高。

其中一个男孩叫保罗·马尔福德,站直了也只有五英尺高,他发现自己是个头最矮的孩子,立刻企图偷偷溜走。罗尔巴谢小姐追上他,把他揪了回来,喜气洋洋地笑着说:“不行啊不行,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于是查克加入了俱乐部,其他孩子也一样。罗尔巴谢小姐是个跳舞狂,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她打开手提式播放机,向他们展示华尔兹(查克会跳)、恰恰(查克会跳)、脚掌换步(查克会跳)和桑巴。查克不会跳桑巴,然而等罗尔巴谢小姐放上“钱普斯”乐队的《特奎拉》,向他们展示完基本舞步,他立刻就学会了,而且深深地爱上了它。

他无疑是这个小俱乐部里最优秀的舞者,因此罗尔巴谢小姐让他和最笨拙的女孩搭配。他明白罗尔巴谢小姐这么做是为了提高她们的水平,他对此毫无怨言,但还是觉得有点无聊。

每次四十五分钟的活动时间即将结束时,跳舞狂会高抬贵手,让他和卡特·麦科伊搭配。卡特是八年级的学生,也是女孩里跳得最好的一个。查克没动过什么浪漫心思,因为卡特不仅美丽动人,而且比他高四英寸,但他非常喜欢和她跳舞,她也喜欢和他跳。他们一起跳舞的时候会跟紧旋律,让旋律控制身体,还会望着彼此的眼睛(她不得不俯视他,这一点很糟糕,但是,唉,现实毕竟是现实),因为快乐而放声大笑。

放孩子们离开前,罗尔巴谢小姐会让他们两两配对(有四个女孩只能互相搭配),自由发挥。一旦抛开条条框框,甩掉手足无措的窘迫感,他们就全都跳得很好了,尽管大多数人只怕永远也没法去科帕卡瓦纳俱乐部表演。

10月的某一天,罗尔巴谢小姐放上了《比利珍》。这时离秋季狂欢舞会只有一周左右了。

“看好了。”查克说着,跳了一段相当漂亮的太空步。孩子们连连赞叹,罗尔巴谢小姐看得都合不拢嘴了。

“我的天,”卡特说,“快教我是怎么跳的!”

他又演示了一遍。卡特试了试,但就是无法再现向后走的错觉。

“脱掉鞋子,”查克说,“只穿袜子跳。要用滑的。”

卡特试了试,这次好多了。所有人一起鼓掌。罗尔巴谢小姐说你们都试试,于是其他孩子像发疯似的跳起了太空步,就连最笨拙的迪伦·马斯特森都学会了。扭摆与旋转俱乐部那天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解散。

查克和卡特一起走出体育馆。“咱们可以在狂欢舞会上表演。”她说。

查克并不打算去参加舞会,他停下脚步望着她,挑起了眉毛。

“不是约会什么的,”卡特连忙解释道,“我在和道吉·温特沃思谈——”这件事查克知道。“但这不等于说咱们不能给大家表演几个酷炫动作。我想表演,你不想吗?”

“说不准,”查克说,“我比你矮太多了,会被人看笑话的。”

“我有办法,”卡特说,“我哥有一双古巴鞋,我觉得你能穿得下。你个子小,但脚很大。”

“多谢你和你哥了。”查克说。

她哈哈大笑,像姐姐一样拥抱他。

在扭摆与旋转俱乐部的下一次活动时间,卡特·麦科伊带来了她哥哥的古巴鞋。加入舞蹈俱乐部之后,查克的男子气概已经受到了别人的轻视,他本以为他会讨厌那双鞋,但第一眼看到之后他就爱上了它们。鞋跟很高,鞋头很尖,漆黑得像是莫斯科的午夜,看上去很像博·迪德利全盛时期穿的那种鞋。呃,稍微有点大,但往鞋尖里塞点卫生纸就能解决问题。最好的一点是……哥们,鞋底真的很滑。自由发挥的时候,罗尔巴谢小姐放上《加勒比女王》,体育馆的地面感觉就像是冰场。

“要是刮坏了地板,管理员会踢烂你们的屁股。”塔米·安德伍德说。她说得很对,但地板并没有被刮坏。他身轻如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8

查克单独参加了秋季狂欢舞会,结果相当不赖,因为扭摆与旋转俱乐部的姑娘们全都想和他跳舞。卡特尤其想和他跳,因为她的男朋友道吉·温特沃思笨得像是长了两只左脚。他整个晚上都和几个朋友靠墙站着,一杯接一杯地灌潘趣饮料,看着跳舞人群的表情狂妄中带着嘲讽。

卡特不停地问他什么时候表演他们的绝招,查克不停地说别着急。他说等他听见了合适的曲子,自然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他的阿婆。

九点左右,离舞会的计划结束时间还有半小时,合适的曲子来了:杰克·威尔逊演唱的《步步高升》。查克伸出双手,昂首阔步走向卡特。她踢掉鞋子,查克穿着她哥哥的古巴鞋,两人总算差不多一样高了。他们转到舞池中央,等他们开始跳双人太空步的时候,整个舞池都清场了。孩子们围绕他们站成一圈,有节奏地拍巴掌。罗尔巴谢小姐,当晚的看管人之一,也在人群中。她和其他人一起拍巴掌,高喊:“好!好!好!”

他们跳得好极了。杰克·威尔逊吼出有点福音调子的欢乐歌曲,他们像弗雷德·阿斯泰尔、金格·罗杰斯、吉恩·凯利和珍妮弗·比尔斯全都加在一起那样跳舞。结束动作是卡特先朝一个方向旋转,再朝反方向旋转,最后向后倒进查克的怀抱,像垂死天鹅一样展开双臂。他来了个劈叉下蹲,奇迹般地没有撕破裤裆,两百个孩子欢声雷动。卡特扭过头,把一个吻印在查克的嘴角上。

“再来一个!”有个孩子喊道,但查克和卡特一起摇头。他们还年轻,但已经足够聪明,知道见好就收。你不可能超过你的最高峰。

9

在查克死于脑瘤(非常不公平,他才三十九岁)前的六个月,趁他还清醒(大体而言)的时候,查克向妻子说出了手背上那道伤疤的真相。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也没撒过什么弥天大谎,但他正在迅速消亡的生命已经来到一个新阶段,他觉得有必要清理一下自己的人生账本了。妻子只问过一次伤疤是怎么来的(那个伤疤真的很不起眼),他说是一个叫道吉·温特沃思的男孩给他留下的,他和那家伙的女朋友在中学舞会上亲热,那家伙生气了,推了他一把,害得他摔在体育馆外面的铁丝网上。

“其实是怎么样呢?”金妮问,不是因为这件事对她来说很重要,而是因为它对查克来说似乎很重要,她根本不在乎查克在高中做过什么。医生说他很可能撑不到圣诞节了,她在乎的是这个。

在他们那段无与伦比的舞结束后,DJ换了首比较新的歌,卡特·麦科伊跑去找她的闺密们,她们又是咯咯笑又是尖叫,以十三岁少女才会有的那种热情拥抱她。查克大汗淋漓,他觉得自己浑身滚烫,面颊都快着火了,整个人欣喜若狂。这会儿他想要的是黑暗、凉风和一个人待着。

他走过道吉和道吉的朋友们(他们对他毫不在意),梦游一样地推开体育馆的后门,走到铺着沥青的半场上。秋天的凉风熄灭了他面颊上的火焰,但没有破坏他的好心情。他仰望天空,看见了一百万颗星辰,他知道在那一百万颗星辰的每一颗星背后,都有另外一百万颗星辰。

宇宙辽阔广大,他心想,它包罗万象,也包括了我。在这个瞬间,我感觉好极了,我有资格感觉好极了。

他在篮筐下跳太空步,跟着脑海里的音乐舞动(向金妮坦白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音乐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史蒂夫·米勒”乐队的《喷气式飞机》)。他展开双臂,原地旋转,像是想要拥抱一切。

他的右手突然感到刺痛。不是剧痛,只是普普通通的“噢,好疼”,但已经足以把他从欢乐的云端拉回地面了。他看见手背在流血,刚才在星空下疯狂旋转的时候,他伸出去的手打在了铁丝网上,突出来的一截铁丝划破了他的手背。只是个皮外伤,都没到要贴邦迪创可贴的地步,不过它会留下伤疤,一个小小的新月形伤疤。

“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金妮问。她抓起丈夫的手,微笑着亲吻那个伤疤。“要是你吹牛说你怎么把那个校园霸王打成了肉酱,我还可以理解,但你也没那么说过。”

是的,他从没那么说过,而且他也没和道吉·温特沃思有过任何冲突。简而言之,道吉是个性格开朗的大小子,而查克·克兰茨是个不值一提的七年级小侏儒。

那么,既然他没有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虚构故事的主角,他又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这是因为,出于另一个原因,伤疤对他来说很重要。伤疤是他无法诉说的另一个故事的一部分,故事里有一座闹鬼的维多利亚式房屋,他基本上是在那里长大的。如今房屋的原址矗立着一座公寓楼。

这个伤疤还有更多的意义,因此在他心中变得更加重要,他甚至都无法说清楚它究竟有多么重要。是的,这不符合逻辑,然而随着肿瘤用闪电战继续侵蚀他的大脑,他逐渐解体的意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终于告诉了妻子这个伤疤的真正由来,这就已经足够了。

10

那次秋季狂欢舞会过去四年之后,查克的爷爷阿尔比(他的阿公)死于心脏病发作。当时他正要爬上公共图书馆的台阶,前去归还《愤怒的葡萄》——他说这本书的每一页都和他记忆中一样出色。查克已经升上高一,是乐队的主唱,乐器炫技的时候,他会像米克·贾格尔一样跳舞。

爷爷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他。这笔财产曾经相当可观,但由于爷爷退休得早,多年来已经缩水了很多,不过剩下的还是足够承担查克的大学学费。后来他卖掉了维多利亚式房屋,买了他们后来住的屋子(比较小,但地段很好,还有个漂亮的里屋可以当育儿室),他和金妮去卡茨基尔山度完蜜月后住了进去。他当时刚入职中西部信托银行(只是个卑微的小出纳),要是没有爷爷的遗产,他永远也不可能买下那座屋子。

查克拒绝搬去奥马哈,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爱你们,”他说,“但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想住在这儿,一直到上大学再离开。我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的外公和外婆也都退休了,于是他们搬进了那座维多利亚式房屋,和他一起住了二十个月,直到查克去伊利诺伊大学念书为止。

但外公外婆没能赶上参加爷爷的葬礼。按照爷爷的要求,葬礼办得很简单,而他的外公外婆在奥马哈还有事情要处理。查克并不特别想念他们。他有朋友和邻居陪着他,他更熟悉的是这些人,而不是他非犹太裔的外公外婆。他们要来的前一天,查克终于打开了一直放在门厅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信封来自埃伯特-霍洛韦殡仪馆,里面装着阿尔比·克兰茨的个人物品,更确切地说,他在图书馆台阶上倒下时的随身物品。

查克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桌上。一把硬币、几块润喉糖、一把小折刀、爷爷几乎没找到机会用的新手机,还有爷爷的钱包。查克拿起钱包,闻着旧皮革的气味,他亲吻钱包,哭了一小会儿。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儿了。

爷爷的钥匙串也在里面。查克把钥匙环套在右手(就是新月形伤疤所在的那只手)的食指上,爬上通往角楼的那一小段暗沉沉的楼梯。这是他最后一次爬上这段楼梯,这次他没有止步于摇动挂锁。他在钥匙串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正确的钥匙,打开了挂锁。他把挂锁留在锁扣上,推开房门,很久没上过油的古老铰链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听得他皱起眉头。他做好了见到任何东西的准备。

11

但他什么都没看见。房间是空的。

这是个圆形的小房间,直径顶多十四英尺,甚至更短。唯一的一扇窗户很宽,位于房门对面的墙上,玻璃上蒙着多年累积的尘土。这是一天中阳光灿烂的时分,但照进房间的光线朦胧而散漫。查克站在门口,先伸出一只脚,用脚尖试了试地板,看起来就像孩子在试池塘的水温,想知道水凉不凉。地板没有发出吱嘎声,也没有下陷。他走进房间,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地板开始下陷,他就会蹿出去,不过他觉得地板挺结实的。他穿过房间,走到窗口,在厚厚的灰尘中留下一行脚印。

爷爷说地板朽烂是在骗他,但窗口的风景倒是没说错,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查克能看见绿化带另一侧的购物中心,还能看见一列美铁的火车驶向市区,拉着短短的五节客运车厢。上午的通勤高峰已经过去,这个钟点的车上不会有多少乘客。

查克站在窗口,直到列车驶出视线,然后踩着自己的脚印回到门外。他转身关门,却看见圆形房间的中央有一张床,那是一张医院的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似乎失去了知觉。查克没有看见医院的仪器,但能听见一个单调的声音,“嘀……嘀……嘀”,大概是心跳监控仪。病床旁有一张小桌,上面摆着几种护肤品和一副黑框眼镜。男人闭着眼睛,他的一条胳膊放在被单外,查克在那只手的手背上看见了一个新月形的伤疤。他没有感到奇怪。

查克的爷爷(他的阿公)在这个房间里见到了他的妻子倒地死去的画面,她摔倒时从货架扫到地上的几袋面包散落在身体周围。是等待,查克,他曾经说过,等待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他自己的等待也开始了。他需要等待多久?病床上的男人有多大年纪?

查克重新走进角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幻象随即消失。没有男人,没有病床,没有桌子。他听见隐形的监控仪最后微弱地嘀了一声,随后连那个声音也消失了。病床上的男人不是像电影里的鬼魂消失那样逐渐隐没,而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存在过。

他不存在,查克心想,我会宣告他不存在。我会活好我的一生,直到生命耗尽。我过得很好,我有资格过得很好,我包罗万象。

他关上门,锁好挂锁。

注释

[1] 美国的啤酒酿造公司。

[2] 原文为“Fix Or Repair Daily”,表示爷爷不信任福特汽车的质量。

[3] 查尔斯·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中的精灵之一。小说主人公斯克鲁奇富有而冷漠无情,连乞丐都不愿意向他讨钱。某个圣诞夜,早已去世的合伙人马利的鬼魂和三个精灵前来拜访他,最后一个出场的精灵便是未来之灵。未来之灵向斯克鲁奇展示了他死亡之前的画面:同样是在某个圣诞夜,衰老的斯克鲁奇卧病在床,没有一个亲人朋友前来探望。斯克鲁奇由此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发现施与比接受更快乐。

[4] 根据查尔斯·狄更斯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

[5] 美国职棒大联盟每年10月举行的总冠军赛,是美国及加拿大职业棒球最高等级的赛事。

[6] 意为“对啦,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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