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一切为了复仇
骆驼客是从暗河过来的,他们的水囊中灌满了河水。豹子让黑白乞丐留下来照看三师叔,然后带着我去沙漠中寻找燕子。骆驼客送给了我们两个装满水的水囊,还有几小块牛肉干。从甘肃一路来到这里,他们的干粮也不多了。
我和豹子上路了。
暗河在正西方向,我们也向着正西的方向走,遇到暗河后,再沿着暗河下行,就能够找到燕子。至于那三个日本人,他们在沙漠中饿了几天,即使喝饱了暗河的水,也不是吃饱了的豹子和我的对手。
我们大约行走了两个时辰,突然看到沙地上有一行皮鞋脚印,是从东北方向过来的。这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显然是个瘸子留下来的。
一个瘸子,绝对不会无故独身走进浩瀚的沙漠,瘸子走进沙漠是有原因的;瘸子从东北方向走向西南方向,也是有原因的;一个瘸子穿着皮鞋,还是有原因的。
东北方向,是我们和老同交战的地方;西南方向,是那条暗河。老同在草原上当了多年特务,他也知道西面有一条可以救命的暗河。这个亡命的穿着皮鞋的瘸子,只会是老同。
我的眼前冒出了火星,我想起了师祖被老同砍断手脚的惨状,心中的火焰腾腾燃起,我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把老同的肉一块块咬下来,然后丢给沙漠上空的老鹰吃。
沿着老同留下的脚印,我们加紧追赶。
追出了几里地后,我们看到沙地上留下了一个烟头,还有一个烟盒。烟盒上印着两个字“翼鹏”,两个字下面是两架飞机,飞机边是几朵白云。这盒香烟是日本的,那时候的中国香烟有老刀、老枪、双喜、哈德门等等,但就是没有“翼鹏”香烟。
这是老同留下来的烟头和烟盒。
我们又向前追赶,突然看到地面上多出了几行脚印,几行脚印合在了一起,有一脚深一脚浅的老同的脚印,还有穿着皮鞋和穿着布鞋的男人的脚印。
老同和那三个日本人合在一起了。
日本人是四个,我们是两个,但是我们一点也不怵。沙地上,日本人的步幅越来越小,脚印也东倒西歪,显然,这四个日本人,在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向前走。我们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他们。
追出了不远,看到路边有两具骷髅,新鲜的骨头在烈日下泛着惨白的光芒,远处的几棵倒下的胡杨树上,蹲着几只秃鹫,它们一动不动,就像胡杨树上的结疤。
两个日本人倒下了,他们被秃鹫吃成了骷髅。
只剩下两个敌人了,一个穿着皮鞋,一个脚印深浅不一。老同还活着。
追上去,干掉老同!
前面有老同,我们的脚步都加快了。我们不知道老同走过去多远,但绝对不会太远,因为沙漠上还有他留下来的脚印。也许,今天晚上就能够追上老同。
豹子撩开脚步向前走,我握紧腰间的刀把,跑着小步跟上去。这把刀子非常锋利,刀身有弧度,是光头骆驼客送我的。这样的弯刀,一看就知道是西域出产的。
然而,黄昏时分,突然天昏地暗,沙尘暴又来了。
豹子和我用刀子在沙地上挖了一个深坑,然后跳下去。我们弯下腰,把整个身体都藏在深坑里。狂风从我们头顶上掠过,拽着我们的头发,拽着我们的衣领,想要把我们从深坑里拔出来,像拔两个萝卜一样。我们深深地蹲下去,挽着手臂,像两个挽着手臂的萝卜一样,不让狂风拔出来。
我的耳朵里灌满了风声和沙子,昏暗的天地之间,只有沙子在飞舞,在盘旋,在叫喊,人的生命在这里显得极为渺小和无奈,渺小无奈得就像一片飘落的树叶。
我想着燕子,此刻,她在哪里?她能躲过这场肆虐的沙尘暴吗?
后半夜,沙尘暴静息,月色晴朗。我们从深坑里爬出来。四面望去,一如风平浪静的大海。沙漠泛着月光,一如月光照在水面上熠熠闪光。
豹子按照白乞丐所说的方法,在天空中找到了北极星,确定了方向后,我们继续向西走。
天亮后,我看到远处有一条细细的白线,像一股青烟一样飘忽不定,微微颤抖。
那是暗河。
暗河就在前面,但似乎总也走不到跟前。光头骆驼客送给我们的牛肉干吃完了,水囊中的水也喝光了,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嗓子又开始冒烟了。向四周望去,只看到漫漫黄沙,连一只昆虫也看不到。
豹子拉了我一把,他说:“快到暗河了,暗河边兴许会有吃的。”
暗河愈来愈近,我能够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湿润的气息。天空又高又蓝,暗河在天空下静静地流淌,没有声息。
终于来到了暗河边,我全身扑在河流里。河水中倒映着空中的白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片白云一样轻盈而丰润。
暗河刚刚从地下流出来,河水还有点凉。我盼望着能够在河水中看到鱼虾之类的可以吃的东西,但是没有。
喝饱以后,肚子里更饥饿了,豹子说:“顺着河流向下走,就能够找到村庄。”
我怀揣着一肚子的地下水,跟在豹子的后面,我问:“为什么向下走能够找到村庄,向上走就不会?”
豹子说:“沙漠里的水多珍贵啊,人们都是依河而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向上游走,只会走上高山,水流往山下,山下肯定就会有人家。”
我一路都在牵挂着燕子。
燕子高大漂亮,又聪明伶俐,她是我此生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我此生见到的最富有侠肝义胆的女子。燕子和三师叔分别后,一定来到了他们相约的暗河边。只是,三师叔没有来到,燕子是沿着暗河向下游走,还是在暗河边等候三师叔?
老同和另外一个人肯定也结伴来到暗河,燕子会遇到他们吗?他们会不会伤害到燕子?
燕子聪明绝顶,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她一定能够意识到。燕子在暗河边等候三师叔,如果一直等不到,她肯定会想到三师叔遭遇不测,一定会独自离开的。她也一定能够想到,顺着河流向下游走,就能够找到村庄。
暗河边没有脚印,无论是燕子的,还是老同的,都没有。一夜沙尘暴,掩埋了沙漠上的所有痕迹。暗河边土壤湿润,生长着一种贴地生长的刺蓬,刺蓬中有几只渡鸦在鸣叫,声音干瘪刺耳,像一根根掉在地上的枯枝。
突然,我在刺蓬中发现了一堆大便。大便是白色的,已经被风干。
豹子脸色凝重,他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问:“这是人拉的屎,还是动物拉的屎?”
豹子说:“人拉的。”
从形状来看,确实是人拉的。可是,我不明白,人的大便怎么会是白色的。
豹子咬着牙根,腮帮子棱角凸起,他说:“快走,老子要亲手宰了这两个狗娘养的。”
走出了几百米,我饿得前胸贴后背,总感觉每次迈出的脚步,都是最后一步。我慢慢和豹子拉开了距离。十来丈的远处,有几只渡鸦在叫,好像在啄食什么东西,我看到有吃的,就脚下生风,跌跌撞撞跑过去,看到渡鸦在争抢着一块肉,肉连着骨头,呈黑色,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
我跑过去,赶走了渡鸦。渡鸦心有不甘地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咕咕叫着,看着我。我拿起那块肉咬了一口,发现竟然是烤熟了的。
谁会把一块烤熟了的肉丢在沙漠里?沙漠里,食物都极为珍贵,一块肉都能救活几条人命,没有人会随意丢弃食物的。这块烤熟了的肉,估计是老鹰或者渡鸦从行人的背包里偷来的。没有吃完,掩埋在这里。
然而,这是一块什么肉?我不知道,它有一种腐烂的气味,也有一股浓郁的肉香。
吃了几口肉后,我的脚步加快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豹子的身边。豹子脸色凝重,一直低头走着,没有一句话。
太阳偏西了,暗河快要断流,豹子让我把两个水囊灌满,然后继续赶路。
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了一片灌木丛边缘。我们想要绕过去,陡然听到灌木丛中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
我们快步走过去,看到一个男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巴上的皮肤都被烈日晒得裂开了。尽管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救人要紧。豹子把水囊凑近他的嘴边。我看到那个人突然两眼放亮,一把抓住了豹子手中的水囊。
一口水救活了一条人命。
然而,我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嘴巴里咿咿呀呀叫着,还挥舞着手臂。豹子和我一交换眼神,我们都觉得他说的是蒙古话。
为了表示他是蒙古人,喝饱了水的他站起来,给我们跳起了蒙古舞。我确信他就是蒙古人。
突然,豹子抓住他的口袋,一把撕开了,口袋里叮叮当当掉出了一串东西,有簪子,有手镯,簪子是黄铜打造的,磨得铮亮。
这副簪子和这双手镯,我太熟悉了,那是燕子的。
我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燕子在哪里?”
也许他听懂了我的话,也许他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是什么人。他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恐。我愤怒地抽打着他的嘴巴,打得他鼻子、嘴里都是血。他突然改说中国话了,他说:“饶了我,饶了我。”
我拿着燕子的簪子和手镯问:“这是哪里来的?”
他看看我,又看看豹子,不敢说。豹子说:“你说了实话,我们就给你留下半袋水,生死由天。”
他迟疑地说:“我们来到暗河边,看到暗河边有一串女人的脚印,循着脚印走过去,看到她坐在河边的盐生草中,似乎在等人。她见到我们,好像很惊慌,站起身来就走。我们说是自己人,没有恶意,她才停住了脚步。她说她要在这里等一个朋友,我们说我们是骆驼客,在沙漠里迷路了,干脆大家一起结伴走出沙漠。她摇摇头,说她在暗河边已经等候了大半天,也没有等到她的同伴到来。我们说,你的同伴肯定是顺着暗河向下游走的,我们一起去找。她犹犹豫豫地答应了。我们在前面走,她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其实,我没有害她,是本田要害她。”
我知道他说的本田是谁。
他接着说:“我们的干粮也吃完了,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如果走不出去,就要死。本田就说,把后面这个女人杀死吃了,就能够走出沙漠。杀那个女人是本田的主意,也是本田动手的。本田装着和她说话,从后面捅了她一刀,那个女人一句话没说,就倒下去了。捅死了女人后,本田就把她的身体砍成了很多块,我捡拾了很多柴火,放在火中烧烤。人肉我吃不下去,都是本田吃的。我看到这个女人身上的簪子和镯子不错,能卖钱,就摘下来装在身上。”
我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我没有吃人肉,所以走不远。本田吃了人肉,走得快。我让他等等我,他不理会。我走着走着,又饥又渴,走不动了,就倒在了这里,后来就遇到了你们。”
豹子满脸泪花,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赶去。我浑身颤抖,扑上去咬住这个人一块肉。他长声嘶喊着。我咬下一块肉,吐在地上;再咬下一块肉,吐在地上……他的叫声停止了,我的嘴巴血淋淋的。我抹了一把嘴巴,追向豹子。
我的胸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肚子里丝毫也感觉不到饿,双脚踩在沙子上,像踩在弹簧上一样轻捷。豹子在前面大步走着,他甩开双手,像一只张开翅膀疾走的鸵鸟。
前面有一座高高的沙丘,我们很快就爬上了沙丘。沙丘上出现了一行脚印,没有被沙尘暴淹没。那行脚印,一脚深一脚浅,是老同的。
我们站在沙丘上,看到沙丘下有一条简易的道路,道路像带子一样从沙漠中穿过。一辆汽车远远地开来,道路中间有一个人向着汽车举起双手摇晃,那是老同。
在这里,只有日本人才有汽车。
我颓然地坐在沙丘上,嘶声长叫。声音像破裂的竹片一样,在天际回荡。
豹子拉起我说:“呆狗,回去,报仇。”
多伦被日本人占领了,我们回不去了;师祖在浑善达克沙地的地盘也被日本人占了,我们去不了了。
多伦城外上百里,有一座废弃的喇嘛庙。此前,这座喇嘛庙中有一个喇嘛,老态龙钟。老喇嘛死后,这座喇嘛庙就倾颓了。喇嘛庙里,锅碗瓢盆,门窗被褥,一应俱全。
骆驼客也是走江湖的,他们经过这座喇嘛庙的时候,黑白乞丐让骆驼客把三师叔放在喇嘛庙里。骆驼客要把货物送到张家口,而当时,整个察哈尔省已经沦陷,察哈尔省省会张家口被日本人占领。三师叔走进张家口,只会自投罗网。
喇嘛庙成了我们的栖息地。
我在喇嘛庙中躺了七天,这七天里,我几乎滴水未进。第八天,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胡须开始从下巴冒出来。我觉得我一下子长大了。
这七天里,我一直想到了死。我丝毫也没有想到,我居然把燕子的肉吃进肚子里。燕子,那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没有想到,那么漂亮聪颖,又那么活泼可爱的少女,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我不能死,我如果死了,燕子就白死了。
第八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我,我的额头有了细细的皱纹,我的下巴密匝匝地长满了又短又硬的胡楂子,我的心在这七天里一下子长硬了,硬得像一块石头。
此后,复仇成了我唯一的目标。
然而,要干掉老同,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黑白乞丐从多伦探听到的消息是,老同做了多伦宪兵司令。
宪兵司令部防守极为严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老同知道自己作恶多端,他出门的时候,都坐着汽车,两个日本宪兵拿着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还喂养了一只日本狼狗,那只日本狼狗也像影子一样紧跟着他。
要走近老同,千难万难,更何况还要干掉他。
日本人兵力有限,他们占领了多伦后,暂时无法派出兵力占领乡村,我们在喇嘛庙里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骆驼客离开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两张弓,几十支箭。草原因为草木茂盛,所以鸟类很多。有一种鸟叫大鸨,大鸨是它的学名,草原人叫作野雁,体型很大,飞不高,有十几斤重。三师叔箭法出众,每次射击大鸨,都是穿颈而过。而偏偏这种鸟又极为愚笨,三师叔射杀了一只,而另外的还呆头呆脑地望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天天都在想着怎么报仇,复仇的信念燃烧得我双眼通红,然而,想要杀死多伦宪兵司令,却找不到路径。
有一天,我拿着一把刀,走出了喇嘛庙很远,看到草丛中有一只狼獾,我一路追击狼獾,翻过了一座小山丘。小山丘下有一座村庄,奇怪的是村庄里空无一人,狼獾从村道上跑过去,也没有人出来追击。
村庄那边是一片密林,狼獾跑进密林里后,就再也找不到了。我失望地回到村庄,突然听到村中间的一座院子里,传出了一片叫好声。
我循着声音来到了那座院子里,发现这里黑压压都是人头,原来全村人都来到这座院子里。院子后有一间大房,房檐下坐着一个说书瞎子,他小腿上绑着竹板,膝盖上放着三弦,手中拉着弓弦,他边唱边说,三弦响着,竹板打着,听起来有板有眼。
时间还早,我索性就在这里听一段。
那天,说书瞎子说的是《岳飞传》中“王佐断臂”的故事。宋朝的时候,金军南侵,岳飞率军北上迎战,却被一个名叫陆文龙的人打败。陆文龙是潞州节度使的儿子,金军统帅金兀术攻占潞州,陆文龙的父母双双自缢殉国。襁褓中的陆文龙被金兀术掳到金国,做了他的义子。陆文龙长大后,武功盖世,丝毫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率军南下,连败岳飞的军队。岳飞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部将王佐砍断自己手臂,要求诈降金军,劝说陆文龙投降……
我听到这里,头脑中电光石火般地一闪,我有了接近老同的主意了。
我没有听完“王佐断臂”,就走出村庄,急急赶往喇嘛庙。
我想到的是,折断自己的手臂,然后去见老同。在老同对我失去了戒心后,干掉老同。
然而,没有人同意我的想法。
豹子说:“你的做法太冒险,如果刺杀不成,你的手臂就白白地舍掉了。”
黑乞丐说:“老同是日本特务,受过专门训练,你有两条胳膊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只剩下一条胳膊。”
三师叔说:“这是苦肉计,是三十六计中的最最下策。”
我说:“只要能够刺杀老同,我愿意舍弃一切。我不会和老同力拼,我只会智取。我是江相派的传人,对付别人,可以用千术,然而对付不信鬼神的老同,只有用苦肉计。”
豹子说:“老同是我们这里所有人的敌人,不能让你独自涉险。”
黑乞丐说:“有我们在,就不需要你打入他们内部。”
三师叔说:“江相派的传人,沦落到了这种境地,实在是悲哀啊,悲哀。”
白乞丐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望着远方,似有所思。豹子问他的意见时,他一言不发。
豹子说:“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主意,什么事也难不住你,你倒是说话啊。”
白乞丐说:“春秋时期,江浙一带有一个吴国,国王叫僚,人们叫他吴王僚。他的侄子阖闾派人刺杀了吴王僚,篡夺王位。吴王僚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庆忌力大无穷,在外统兵,是当时第一勇士,阖闾担心庆忌为父亲报仇,惊恐万分。后来,吴国境内一个人叫要离,说他能够杀死庆忌。当时谁也不相信,因为要离又瘦又小,而且还有残疾。但是,这个要离打入庆忌身边,趁他不备,用长矛刺死了他。”
豹子、黑乞丐、三师叔都不说话了。
白乞丐接着说:“以至柔克至强,不是不可以,但是呆狗断臂这种方法不可取。”
我说:“我和老同当初关在同一间监狱中,我突然离开,把老同一个人丢在监狱里。如果我现在再回到老同身边,老同肯定是会怀疑的。他首先会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回去,如果我不回去,一定要有不能回去的理由。什么事情让我不能按时回到监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身体受伤,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伤。如果这样,老同就不会怀疑了。”
白乞丐说:“刺杀老同的方式有很多种,最笨的就是像王佐和要离这样自断手臂。我们怎么刺杀老同,你就不要管了,我们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我透过窗户望着星星,总感到有师祖和燕子的眼睛在看着我。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做好决定,走出了喇嘛庙。
喇嘛庙的庙门是中国传统的木门结构,有门头、门脸、门扇、门槛。门头用来阻挡风雨;门脸是门头下装饰性的两个横伸出的木条,有方形的,有圆形的;门扇有单开的,有双开的,还有多开的;门槛是门扇下的木板。
我找到一截绳子,捆上大石头,搭在门脸上,绳子的一端绑在门扇下。我趴在地上,手臂搭在门槛上,然后一刀砍断了绳子,大石头落下来,我听到了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
我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喇嘛庙的床上,豹子一脸着急,三师叔满脸愤怒,没有看到黑白乞丐。
豹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呆狗,你终于醒了,你怎么净干这种愣事?!”
三师叔指着我破口大骂:“你这种东西,根本就不配入江相派,你简直丢尽了江相派的脸。江相派任何一个人走入绝境,也不会自残,你是个什么东西?”
三师叔边骂着,边向我扑来,他的脸都扭曲了,唾沫星子喷在我的脸上。豹子拦住说:“老三,行了,呆狗醒过来,就比什么都好。”
三师叔还在愤怒地叫骂,他喊道:“你以后走江湖,别说你是江相派的,我丢不起这人!状元哥瞎了眼,收了你这种垃圾徒弟。”三师叔说的是师父凌光祖,江相派中个个都是人精。我们江相派的人看不起俗世的那些人,俗世的状元、探花之类的,除了会背诵四书五经,还会干什么?而我们江相派的状元探花,那都是人梢子,是人群中最出色的最聪明的那类人。
我一想到凌光祖,眼泪就流了下来。
三师叔还在愤怒地叫骂着,豹子将他推出了门外,轻声安慰着。我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酸软无力,想举起左臂,也举不起来。左手的小臂吊儿郎当,都可以旋转扭动了。
我明白,左臂断了。
三师叔走出去后,再没有回来,一直到天黑,我都没有见到他。豹子说,黑白乞丐出去办正经事情了,三师叔去迎接。豹子没有说是什么正经事情,我也不便再问。
豹子说:“你三师叔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他心里对你比谁都爱,可是嘴上不会说,总是骂骂咧咧的。你昏迷这几天,你三师叔寸步不离地守候在你身边,他说你们江相派一门中,就只剩下你和他了,他把对大师兄和二师兄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你身上。他骂你,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你干吗要自残啊?我们这些天已经给老同布置好了套子,就等着他钻进来。”
我说:“师祖没了,燕子没了,我不想活了。”
豹子说:“不,不,你一定要活,而且还要活得很好,要杀光仇人。你死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我没有吭声。
豹子接着说:“我们行走江湖的,讲究恩怨分明,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老同这个日本特务,我们绝不放过,我们会让他死得很惨。我们有的是办法。可是你自残,这算哪档子事啊?师祖和燕子如果还在世,知道你这样做,他们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你想过吗?自杀自残,这是人世间最愚蠢的事情,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这样做。”
豹子说完后,让我好好休息,他也几天没合眼,困了。
夜半时分,月光从天窗照进屋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我刚想喊醒豹子,豹子已经翻身下床,打开了庙门。
喇嘛庙里走进了三师叔、黑白乞丐,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胖大和尚。胖大和尚一走进庙中,阴暗的庙宇似乎亮堂了很多。
胖大和尚对豹子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一切就按照计划行事,干掉老同这个狗杂碎。”
胖大和尚是个走江湖的,我能够看出来。走江湖的人眼睛里有一种特殊的光芒,这种光芒看任何东西,似乎都会发出一种金属的声响。
我虽然不知道胖大和尚的身份,但是我看到三师叔、豹子和黑白乞丐对他都很尊重,我相信胖大和尚在江湖上肯定是一个辈分很高,又能力超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