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外国名著 > 嘉莉妹妹

第十五章 旧日的情分叫人厌倦:青春的魅力

第十五章 旧日的情分叫人厌倦:青春的魅力

赫斯特渥特对嘉莉的情意越来越高涨,结果是对自己的家就完全抛在一边了。凡是有关家庭的事,他一律都是马马虎虎稀里糊涂的。早上跟老婆孩子一起吃早饭,一边吃,一边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发展到了和他们的利益全然无关的程度。他看他的报,并且由于他儿子、女儿谈论的话题极端狭隘,相形之下,报纸便更加显得有趣了。在他自己和老婆之间,隔着一道漠不关心的鸿沟。

如今来了个嘉莉,他又幸福有望了。傍晚到市中心区去,其中自有乐趣。在日子短的季节,他步行前往,一路之上,路灯闪烁,煞是好看。几乎已经忘却的缕缕情思,催着情人加快脚步,这情思如今又开始体会到了。当他看着自己身上那套讲究的衣服时,他是用她的眼睛来看的——而她的眼睛是青春的眼睛啊。

当他正沉浸在这般热烈的感情中时,他听到了老婆的声音。夫妻生活的严格要求把他从梦中拉回到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来,真是可恼。他这才知道,他脚上已捆住了铁链。

“乔治,”赫斯特渥特太太说。她那说话的声调,长久以来,总在他的心里和种种要求给联系了起来,“我们要你给我们弄一张上跑马场的月季票。”

“你们每次全都要去么?”他说。说的时候声音越来越高。

“是的。”她回答说。

这里提到的赛马很快要在南区华盛顿公园正式开始,对那些并非装作严守教规的老派作风的人来说,这可是社交界的盛举。在这以前,赫斯特渥特太太从未开口要求过整整一季度的月季票,不过今天有某种考虑使得她决定搞一个包厢。光提一点,她的一个邻居,名叫伦赛的夫妇俩,就搞了一个包厢,此人做煤炭生意,有的是钱。再说,她喜欢的那个医生,皮尔医生,一位喜爱马和打赌的绅士,就曾讲到过有必要把一匹两岁的马报名参加比赛会。第三,她存心要让杰西卡露露面,杰西卡长大了,长得美了,她指望将来嫁给一个有钱人。至于她本人也想在那些活动中参加一份,在熟人和一般人群中夸耀一番,这些也是动机之一。

赫斯特渥特对这个主意考虑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们是在二楼起坐间里等着吃晚饭。这傍晚时刻正是他邀请嘉莉和杜洛埃去看《盟誓》的时刻,为此他回家来换换衣服。

“你能肯定零票不行么?”他问道,不敢把话说得太粗鲁了。

“不行。”她不耐烦地回答。

“嗯,”他说,对她说话的态度很生气,“你们何必为这个发什么疯。我这是跟你们提出这一点。”

“我没有发疯,”她突然说,“我只是要你搞一张月季票嘛。”

“我正要告诉你,”他回答说,睁得大大的眼睛盯住了她,“不容易搞到。经理肯不肯给我也没有把握。”

最近他老是在想自己对经营赛马、发售赛马彩票的巨头们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

“那我们买就是了。”她尖声地叫。

“你说得轻巧,”他说,“一张全家月季票得花一百五十块钱。”

“我不跟你争,”她打定了主意回答说,“我要票,就是这么回事。”

她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好吧,去搞一张吧。”他悻悻然地说,尽管口气里放缓和了一些。

照例,这晚饭桌上少了一个人。

第二天晚上,他冷静得多了,后来,票也搞到了手,尽管不快并没有消除。把他赚的匀出相当一部分来给家里,这他并不在意,就是不喜欢这样违反他的意愿逼着他干。

“你可知道,妈,”有一天杰西卡说,“斯宾塞一家正准备着出门去哩。”

“不知道。哪里去啊?”

“欧洲,”杰西卡说,“昨天我遇见乔琪恩,她对我说的。她装得好神气。”

“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

“我想是星期一。他们又会在报上新闻里露一露——他们总是这样的。”

“别在意,”赫斯特渥特太太以安慰的口气说,“改天我们也会去的。”

赫斯特渥特把眼睛在报纸上慢悠悠地转,不过没有说什么。

“我们从纽约起程,开往利物浦,”杰西卡学着她朋友的口气说,“准备在法国度过夏天大部分时光——-爱出风头的家伙。仿佛去欧洲就有多么了不起。”

“要是你眼红,那就表明这是了不起。”赫斯特渥特插嘴说。

他女儿流露出这样的感情,使他十分不快。

“别为他们烦恼,亲爱的。”赫斯特渥特太太说。

“乔治走了么?”有一天杰西卡问妈妈。这表明有些事是赫斯特渥特没有听到过的。

“他到哪里去?”他抬起头来问。出门的事他过去从没有不知情的。

“他是到辉顿去。”杰西卡说,并没有注意到对父亲有所不尊重。

“去干什么?”他说,暗中对必须这样盘问消息颇为恼怒。

“一场网球比赛。”杰西卡说。

“他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啊。”赫斯特渥特说,禁不住语调里有点儿气。

“我猜想准是他忘了。”她妻子口气温和地说。

在过去,他总是得到尊重,这是一种钦佩和畏惧交织的感情。他和女儿还是有点儿亲的,他自己也注意保留这种关系。实际上,不过有时候说话随便些罢了,语气还是有分寸的。不过,不管怎么说,爱是缺乏的,而如今他已经看到,他们在干些什么,他都已经摸不清动向了。他已不再亲切地了解他们的情况了。他有时候在饭桌上见到他们,有时候见不到。只是偶尔听到他们一些消息。有几天,他发现,他们谈的事,不论是他们准备干的,或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干的,他完全茫然无知。更叫他伤心的是他觉得,有些小小的事情还正在进行之中,可并没有告诉他。杰西卡正开始认为她的事是她自己的。小乔治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仿佛自己完全是个大人了,有些事就非得保密不可。凡此种种,赫斯特渥特看得一清二楚,这样就在感情上留下了某种痕迹。因为他一向——至少作为家长——受到尊重,并且自认为在这里的地位不该降低。最糟糕的是,他看到他妻子也越来越变得跟他们一样地漠不关心,独自行事,而他只能在一旁看着,账单由他付钱。

不过,他还安慰自己,认为他毕竟还不是人人对他无情无义的。在家里,随他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不过在外面,他还有嘉莉呢。凭着他心灵中的眼睛 11,他朝奥格顿公寓里她那间舒适的房间里张望,在那里,他曾享受过几个快乐的傍晚时光,心里还思忖着,要是能完全摆脱掉杜洛埃,有她在那惬意的小房间里,每晚在黄昏时分等着他,那该多美。他认为,很有希望不致发生什么事,以致杜洛埃会因而告诉嘉莉有关他自己已经结了婚的事。情况正一切顺顺当当的,他认为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要好久,他会说服嘉莉,一切会叫人满意的。

在一起看戏那天以后,他开始每天给她写信——每早上一封信。求她也每天给他一信。他谈不到有什么文学修养,不过,凭了他的人世阅历和愈来愈强烈的爱情,使他的信别具一种风格。他是在办公桌上写的这些信,写得十分用心。他买了一盒色彩鲜丽、发着香味、刊有姓名的信纸,锁在抽屉里。他的朋友们见他处在他那样的地位还忙着文字工作,处理公务,颇为费解。五位伙计见这样一个人还干这么多文字工作,不免肃然起敬。

赫斯特渥特文字如此流畅,连他自己也颇为诧异。依照规范一切事情的自然法则,他写的东西都会在他身上发生反作用。他开始体会到了那些他能找到语言表达出来的细微的感情。每表达一次,想象力就增进一分。他寻求以言语表达的内心深处的灵感支配着他。他认为,他所表达的无限深情,嘉莉是当之无愧的。

如果说,青春美貌像鲜花般盛开之时,理应得到生活的赞颂,那么,嘉莉确实是值得爱的。作为肉体魅力具体表现的心灵,其鲜美的生机还没有遭到人生经验的劫掠。她那温柔的水汪汪的眼睛里并没有透露出失望的阴影。在某种意义上说,她因怀疑和渴望而感到苦恼,但那给人的印象也不过是在一瞥之间,或者言语之间流露出某种憧憬,如此而已。有的时候,不论是在说话或者沉默的时候,嘴巴会表达出某种感情,仿佛快要伤心落泪一般。这倒并不是说,忧伤永远也摆脱不掉。某个音节发起音来,就使得嘴唇表现出某种形状——却流露出一片伤心。

她的一举一动,绝无鲁莽无礼之处。生活还没有教会她控制人——那种目中无人的风度,而这恰正正是有些女人的气派。她那希望得到关怀的渴求还没有强烈到叫她做这样的要求。就是在现在吧,她还缺乏自信心,不过她那点儿生活经历给她心里留下的印痕已经使她不再是怯生生的了。她要快乐,她要地位,不过,这些东西究竟会是什么个样子,她心中还是乱糟糟的。人世的万花筒每个钟点对某一样东西投射出一道光焰,这就化成了她的欲望的对象——她的一切。万花筒一转动,便会有别的东西成为美丽的美满的东西。

在她的精神生活方面,她也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类人的天性往往如此。她心中的悲哀是由很多景象引起的——对弱者与呼救无门的人那不肯肆意挑剔的抑制不住的忧伤之心。常见到脸色苍白、衣着褴褛的人凄凄凉凉、踉踉跄跄在她身边走过,神情麻木,一片惨状,她就感到痛苦。见到那些披着破旧衣服的姑娘,傍晚在她家窗前晃过,从西区哪家商店里出来,急匆匆赶回家,她从心底里怜悯她们。她们走过去的时候,她总是站在那里,咬紧嘴唇,摇摇头,投入沉思。她心:想,她们多么穷啊。衣着褴褛,一贫如洗,这是多么不幸。身披破旧衣衫,这对她是惨不忍睹的啊。

“而且他们还非得干得那么苦!”这就是她唯一的议论。

有时候,在路上,她见到有男人在干活——拿着扁嘴锄的爱尔兰人,要把一大堆一大堆煤炭铲走的运煤工人,忙着下力气活的美国人——这些激起了她的种种幻想。做苦工,如今她不必再干了,却仿佛变得比她干的时候更加苦了。她透过了一阵幻想的迷雾看到了——透过了富于诗情的那惨淡的暮霭看到了她那年老的父亲,身上穿着磨坊工人沾满麦粉的服装,有时会回到她的记忆中来。那是窗外一张张脸触动了她的记忆。一位鞋匠,钉完了当天最后一颗钉,透过地下室一面小小的窗口,可以看到熔铁炉旁一个鼓风炉工人,透过另一家的高处窗口,可以看到一个脱去上衣卷起了袖子的工人在干活。这些景象把她拉回到磨坊年月种种情景的幻想中去。她为此而感到悲哀,尽管很少说出来。她的同情永远属于劳苦的下层社会;她是刚从那里跳了出来的,她对它最为了解。

尽管赫斯特渥特对这些并不了解,其实他所接触的,正是感情如此温柔而优美的人。这一层他并不清楚,可是毕竟正是她身上的这一点吸引住了他。他从没有想到要对自己的爱慕之情进行分析。只要她的眼睛里含情脉脉,她举止里透露着娇柔,思想里洋溢着善良和希望,这就够了。他亲近这枝百合花,它的柔顺之美与芳香是从水底深处吸来的,而这水深处却是他从来没有泅入过的。它是从水底肥沃的泥土吸来的,而这水底肥沃的泥土却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亲近它,只是因为它柔顺而鲜嫩。它叫他的感情变得轻快。它叫清晨变得有了意义。

从物质生活来说,她有了很大的改进。她的窘迫已经过去了,倘若说还保留一些,那也只是留下了一点儿有趣的痕迹,跟完美的风度一样讨人喜欢。她那双小巧玲珑的高跟鞋子刚好合脚。对于花边和颈饰这些小玩意儿,她最为内行,这些大大地增加了她的女性之美。她的身段发育得好,已经出落得丰满动人了。

有一天早上,赫斯特渥特写信给她,要她到蒙罗街杰弗逊公园与他相会。他认为,再去看望她,即使是杜洛埃在家也是不妥当的。

第二天下午一点钟,他到了那美丽的小公园,在小径旁一丛紫丁香的绿荫下找到一张粗制的长椅。在一年的这个季节,春天繁华如锦的风光还未完全消失。在附近小小的池塘边,几个穿得整洁的孩子在放白色的帆布船。在绿色的塔影之下,一位制服纽扣闪闪发光的警察,双臂叉在胸前,警棍在腰带下,正在那里休息。草坪上有一位年老的园丁,手拿一把修剪树木的剪子,照管着几丛灌木。头顶上初夏澄澈的天空,一片闪闪发亮的绿荫丛中,忙忙碌碌的麻雀跳跃着,吱吱喳喳地叫着。

那天早上,赫斯特渥特走出家门时,像往常一样,心里很懊恼。到了铺子里,闲着没事,也毋须写什么。到这里来时,他心里轻松,把厌烦的事搁在一边。眼下,在阴凉的绿叶丛中,他以情人惯常的幻想朝四下里打量了一番。他听到附近街上车子轧轧走过,不过声响离得远,只是低声传到耳边。市里的喧闹声只是依稀地传来,偶然响起的钟声听来像音乐一般。他做起了寻求欢乐的新的幻梦。这和他眼下有固定职位的情况并不相干。他在幻想中回忆起了当年的赫斯特渥特,既未结婚,也还没有固定在一个牢牢靠靠的位置上。他回忆起当年怎样伺候姑娘们——怎样跳舞,伴送她们回家,在她们门口流连忘返。真是但愿能回到往日的生活中去——而此时此刻,景色如此宜人,他感觉到仿佛自己是一个完全自由自在的人。

到两点钟,嘉莉沿着小路轻盈地朝他走来,脸如玫瑰,又新鲜。她配合这个季节,新近戴了一顶水手式帽子,飘着挺漂亮的白点蓝绸带。裙子是鲜蓝色的,配上了短罩衫,白底细青条——细得像发丝一般。一双棕色皮鞋偶然在裙子下露出来。手套拿在手里。

赫斯特渥特高兴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最亲爱的,你来啦。”他热切地说,一边站起身来,握住了她的手。

“当然啦,”她微笑着说,“你以为我会不来么?”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

他望着她因一路赶来而汗盈盈的前额,接着取出一条柔软的透着香味的丝绸手帕在她脸上这里擦一下,那里抹了一下。

“好,”他深情地说,“你一切安好。”

这样又在一起亲近,他们很快乐——又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后来,一阵又一阵的欢乐热情稍稍平静一点以后,他说:

“查理什么时候再出门去?”

“不知道,”她回答说,“他说眼下铺子里还有点事儿得办。”

赫斯特渥特神情严肃,沉思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

“出去吧,离开他。”

他转眼望着小船上的男孩子们,仿佛刚才那样的要求是无足轻重的事似的。

“我们往哪里去?”她问道。她的神情与他的相仿。她把手套卷来卷去,眼睛望着身边一株树上。

“你要到哪里去呢?”他问道。

听他说话的口气,她感到仿佛她必须表示不愿意在本地居留。

“我们不能待在芝加哥。”她回答说。

他没有料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心思——没有料想到会提出离开本地的话。

“为什么不能?”他温存地问。

“哦,因为,”她说,“因为我不愿意嘛。”

他听了这话,对其含意所在,感觉还是很迟钝。听起来还不严重嘛,问题还毋须马上解决。

“那我得放弃我的位置啦。”他说。

按照他说话的口气,仿佛这事不必十分重视似的。嘉莉一边欣赏当前的美景,一边想了一想。

“我不喜欢待在芝加哥,还有他在这里。”她说。这是指的杜洛埃。

“这里是一个大城市,最亲爱的,”赫斯特渥特回答说,“搬到南区去,就如同搬到了一个国家的另一个区域去。”

他把这个地段定作为目标。

“反正,”嘉莉说,“只要有他在这里,我就不愿意结婚。我可不愿意私奔。”

结婚的说法使赫斯特渥特听了一怔。他明白了,这正是她的想法——他感觉到,这可不是容易对付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可以私下再结一次婚,这个念头使他一筹莫展的思路开朗了一会儿。可他怎么也想不出,将来会是怎样一个结局。除了能得到她的情意,他实在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前途。他又看了她一眼,心想,她可真是个美人儿。只要她能爱他,管它会有什么纠葛!由于她的反对意见,她在他眼里就价值更高了。值得为她而争夺,这就是一切。跟轻易委身的女人相比,多么不一样:对那类女人,他心里觉得不屑一顾。

“他什么时候出门你不知道?”赫斯特渥特静静地问道。

她摇摇头。

他叹了口气。

“你可是个主意打定了的小姑娘,不是么?”他隔了一会儿说,一面直望着她的眼睛。

她一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柔情扫过她的全身。他能如此爱慕她——像他这么个人能对她如此一往情深,这可是值得骄傲啊。

“不,”她羞怯怯地说,“不过,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再一次双手叉在胸前,越过草坪,朝街上望着。

“我愿,”他凄然地说,“你到我身边来。我可不希望这样离开你的身边。老等有什么好?你也不会更幸福些,不是么?”

“更幸福些?”她温柔地嚷了起来,“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

“我们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以同样的口气接着说,“把我们的日子白白浪费掉。如果你不幸福,你以为我会幸福么?多半时间里,我只是坐下来,给你写信。你听我说,嘉莉,”他嚷道,一边提高嗓子,突然加强语气,眼睛直盯住了她的眼睛,“没有你,我无法活下去,这就是一切。啊!”他这样结束他的话,一边把他白白的手掌摊开来,表示实在走投无路的神情,“我该怎么办呢?”

这样把一切听凭她决定的呼声打动了嘉莉的心。这有名无实的重担触动了女人的心弦。

“你能不能再等一会儿,”她柔声地说,“我试试看了解一下他什么时候走。”

“这有什么用?”他问道,这是坚持他原来那个调子。

“嗯,也许我们安排出一个办法来。”

她其实并没有能比先前看得更清楚些,不过,她正在跨入女人出于同情心而愿意顺从的心理状态。

可赫斯特渥特对这个并不懂得。他正心想,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怎样能打动她的心把杜洛埃抛掉。他心想,不知道她对他的情意能叫她做到什么个程度。他思量着一个什么问题好叫她表白她自己的心意。

最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试探性的主意,这类主意往往把我们自己的愿望掩饰起来,同时好让自己能了解别人给我们造成什么样的困难,以便找到一条出路。这个主意仿佛跟他这方面的意图丝毫没有关系,也并未认真思考过,而只是随便说说的。

“嘉莉,”他说,一边盯住了她的脸,装作煞有介事的样子,其实他对此并无实感,“假如设想,我下周或者本周,为这件事来找你——或者说,今晚上——来对你说,我非出去不可了——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而且是一去不复返了——那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他的情人对他报以无限深情的一瞥,他的那句话还没有从他口里说出来以前,她的回答便已经准备好了。

“会的。”她说。

“你不会再争,或者说,再想法子?”

“不,如果你不能等。”

他看到她对他是当真的,他便微笑起来。他还想,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以旅游个一两个星期。他本想对她说,他那是开玩笑对她说的,因而不妨把那甜蜜的一本正经念头抛到一边去。不过,刚才那么一说,效果太叫人高兴了。他便什么也没有说。

“假定我们在这里并没有结婚的时间呢?”他接着说。这是他在刚说过以后临时又抓到了一个念头才这么说的。

“如果我们一到旅途终了的地方就结婚,那也行。”

“我是当真的。”他说。

“好的。”

如今对他来说,这个早晨似乎格外光明。他心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一个念头的。这固然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是何等聪明的念头啊。他不禁微笑了起来。这表明了她是多么爱他啊。如今在他心里是一点儿疑惑也没有了。他会找到一个办法赢得她的。

“好,”他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这几天内,我会在一个傍晚时间来找你。”说着就笑出了声。

“不过我不会跟你住在一起,除非你跟我结婚。”嘉莉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会这样要求的。”他温存地说,握住了她的手。

她如今是无比的快乐,因为她明白了。一想到他会这样搭救她,她就更爱她了。至于他呢,必须结婚这一个条件他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正在想着,如此的情意表明,他最终的幸福是不可能有什么障碍了。

“让我们散一会儿步。”他高高兴兴地说,一边站起身来,打量着这可爱的公园的种种景色。

“好吧。”嘉莉说。

他们打那个爱尔兰人身边走过,他正以羡慕的眼光从后边望着他们。

“多好的一对,”他自言自语,“他们准定很有钱。”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