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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疚爱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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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坑案”正式告破,专案组成员休假三天。冉咚咚除了接送唤雨上学,其余时间都待在家里。邵天伟请求登门拜访,她没同意,说需要安静安静。但邵天伟想趁热打铁,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升级,不是发甜言蜜语,就是发告白视频。她偶尔回复一两句,大部分时间都保持静默。她静默是因为在评估,评估邵天伟,评估自己,评估即将面临的求婚。可她评估的效率极低,每当触及敏感或核心部分就开小差,打瞌睡,靠做家务和辅导唤雨做作业来逃避。她不敢打开真实心理层,就像考古学家不敢打开重要的墓穴,生怕文物氧化、碎烂。她不仅不敢打开,还通过否认(否认自己离婚是因为邵天伟)、压抑(拒绝与邵天伟上床)、合理化(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置换(加倍地爱女儿)、投射(在办案的极端压力下难免会误伤家人)、反向形成(吸取徐山川为欲望付出惨痛代价的教训)、过度补偿(敏感的素质是破获“大坑案”的关键,甚至还应该感谢猜疑)、抵消(牺牲小家为正义)、认同(哪一个英雄不经历磨难)、升华(对“大坑案”进行文字复盘,提炼经验)等方法,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

一天晚上,冉咚咚问唤雨长大了想做什么?唤雨说当警察。“为什么想当警察?”“因为警察可以问别人好多问题。”她没想到唤雨羡慕的竟然是“问话”,可见孩子对话语权有多么渴望。“妈妈现在就让你当警察。”说着,她把唤雨放到高椅子上,自己坐在对面的矮椅子里,母女俩一高一矮对视着。她说慕警察,可以开始了吧?唤雨板起脸:“姓名?”“冉咚咚。”“年龄?”“四十一岁。”“家庭成员?”“女儿慕唤雨,父亲冉不墨,母亲林春花……”她在犹豫也在试探要不要报上慕达夫。唤雨着急了:“还有爸爸呢?”“……爸爸慕达夫。”她巧妙地回避了“丈夫”一词。唤雨一拍桌:“说,你都干了什么坏事?”她碉堡了,吓住了,本想回答“我没干坏事”,但看着唤雨严肃可爱的表情却说不出口,生怕回答不当被唤雨当成骗子。过去都是她发问,问家人问朋友问犯人,问得别人心惊肉跳却从不考虑被问者的感受,现在轮到自己回答了,才发现回答是一件如此令人牙痛的事。她从来没这么犹豫过,唤雨等得不耐烦了:“你为什么不回答?”“因为我不明白你说的干坏事是指什么坏事。”“不做作业,不勤洗手,不认真听老师讲课。”她如释重负,但唤雨马上补充:“还有惹爸妈生气,你是不是惹爸爸生气了?”“没有呀。”“那为什么爸爸每次送我回家都不上楼?”“因为他要写论文,怕我们打扰。”“你喜欢爸爸吗?”“喜欢呀。”唤雨露出天真的笑容,但冉咚咚却因为撒谎而感到口腔发麻,仿佛那些虚假的字词都是麻药。

周五快下班时,邵天伟到冉咚咚办公室汇报工作,顺便邀请她共进晚餐。冉咚咚发现他说话卡壳,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她问晚餐地点?他说六十六楼云中漫步餐厅。她说为什么要去那么高的地方?“想给你一个惊喜。”他吞吞吐吐。她猜出了八九分,知道年轻人都喜欢到“云中漫步”搞浪漫的求婚仪式。他以为她默认了,转身欲走。她说要去六十六层,你必须先让我过一关。“过什么关?”他不明白。她说下班后找我。

下班后,她把他带到家里。她掏出钥匙,打开书房门。他惊呆了,书房竟然被她布置成了一间讯问室。他问为什么,她说我喜欢在这样的环境里思考,喜欢在这里自问自答。说着,她锁上房门,坐到嫌疑人坐的椅子上,说我想接受挑战,受我女儿的启发。他问挑战什么?她说我想弄明白是这张椅子让人说出真话还是提问者让人说出真话?关于我们之间的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问,越尖锐越好。他深呼吸,坐到平时警察坐的位置,盯着她,带点小小的调戏,盯得她都回避他的目光了才开始发问:“你爱我吗?”要是换个时间地点,也许“爱”字会脱口而出,反正也无法验证它的纯度,从世人嘴里飘出来的这个“爱”字,不知道温暖了多少人也欺骗了多少人,甚至有的人在说出来的同时就已经否定了它的意义。但现在她却不敢回答,是害怕这个环境还是对这个字尊重?是因为坐在被怀疑者的位置,还是敬畏自己多年来从事的这份工作?是不是还包括对提问者的提防以及对自己询问或讯问过的人的模仿?

“冉咚咚,我在问你呢?”他发现她走神,敲了敲桌子。

“你不应该先问这个问题,这样问会把问题一下问死,”她终于找到了解脱的办法,那就是她是他师傅这个身份,“我们办案,必须先从最容易回答的问题问起,先问细节,过程,然后再问最关键的,以免造成证人的不合作。”

“可是今天我只想问最关键的。”他没有屈服于权威效应。

她想不好对付,认真思考一会儿才回答:“爱。”他有一丝感动,但同时也有一丝怀疑,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为了自保,经常会说假话。他打开射灯,照着她美丽成熟气质出众的脸庞。她抬头挺胸,但灯光太刺眼,没坚持多久便低下头。他说这阵子你为什么回避我?她说我很纠结。他说吻都吻了有什么好纠结的?她说我比你先老,当我老的时候你还爱我吗?我这么做会不会伤害女儿?是慕达夫先背叛我还是我先背叛他?我能保证爱你一辈子吗?我可不可以不结婚?叭的一声,他把射灯关了。她揉了揉眼睛,好久才适应环境。他说你还没准备好。她说是的。他说我可以等,除了你,我谁都不爱。她一阵感动,同时也产生一丝怀疑,因为有时为了得到真实的情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也不得不在语言上使用策略。

虽然这一关她没有过,但心情好多了,至少她敢于主动敞开心扉,并主动卸载部分自我防御,这是心理向好的预兆。她忽然增添了勇气,想见见慕达夫。离婚后,她一直怕见他,但现在她主动约他。周末下午四点,她与慕达夫在锦园书吧见面。一落座,她就问为什么你认为我跟你离婚是因为邵天伟?难道不是因为你出轨吗?他微微一笑,说当我想要达到某种目的时,往往会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也会这样。其实,你早就喜欢邵天伟了,只不过是因为道德约束你才把这份感情压住。你越喜欢他就对我越不满意,你越相信他就越不相信我。所以,你一直在寻找机会离开我,当机会一旦出现你就无限放大。事实上,你怀疑我出轨也仅仅是怀疑,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我要是想劈腿,不会比写一篇论文难,但直到今天我都没背叛你,尽管我们已经不是夫妻。

“太感人了,不幸的是我对‘大坑案’的所有怀疑都被印证了,因此,我对你的怀疑也可以被反证。”

“别以为你破了几个案件就能勘破人性,就能归类概括总结人类的所有感情,这可能吗?你接触到的犯人只不过是有限的几个心理病态标本,他们怎么能代表全人类?感情远比案件复杂,就像心灵远比天空宽广。”

“可勘破你慕达夫,我还是有足够的把握。”

“就算是吧,但你能勘破你自己吗?”

她想这才是问题的症结。她确实喜欢邵天伟,从他报到的那天起她就暗暗喜欢他,当她发现他的钱夹子里夹着她的照片时,她就确证了他也喜欢她。也正是从那时起,她对慕达夫越来越不满意,甚至恨不得他犯点错误,比如出轨什么的,然后好找理由跟他离婚。没想到剧本真按她的潜意识上演,他在宾馆开房被她发现了。于是她揪住他不放,层层深挖他的心理,从伪装层挖到真实层再挖到伤痛层,让他几近崩溃。说真的,没几个人的心理经得起这样的深挖,包括她自己。因此,她觉得对他太狠了。在邵天伟没有吻她之前,她以为她有道理或者说她建构了一种道理,但在邵天伟吻了她之后,她忽然发现道理崩塌了,心里涌起一股对慕达夫的深深内疚。她没想到由内疚产生的“疚爱”会这么强大,就像吴文超的父母因内疚而想安排他逃跑,卜之兰因内疚而重新联系刘青,刘青因内疚而投案自首,易春阳因内疚而想要给夏冰清的父母磕头。

“你在想什么?”他问。

“想自己,你还爱我吗?”她问。

“爱。”他回答。

2020年12月29日写毕

2021年03月03日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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