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海鬼岛
很久很久以前，婆婆还小的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那时啊，这座鬼岛上住着四十个鬼，跟现在一样，大家都悠闲地生活在一起。
有一年来了场特别大的风暴，鬼长老领着众鬼逃到东角岩的洞窟里保住了性命，可是农田全都被毁了。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后来出去打鱼，也一点鱼都捞不上来。鬼们一个接一个地饿死了。那年真的好惨。岛上一直流传到现在的风暴忌讳和雨天不出门的习俗，全都始于那场风暴。
后来，一个叫鬼恕的年轻赤鬼站出来，发誓要救助饥饿的同伴。鬼恕领着两个小弟在针毛浜造了小船，提着铁棒坐上去，往海那边寻找食物去啦。
三天后，鬼恕他们回来了。船上堆满了大米、蔬菜、酒水，还有金银财宝。岛上众鬼大吃一惊，随后高兴极了。鬼长老问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鬼恕告诉他，海那边住着一种叫人的生物。
我对鬼太说了很多遍，你一定知道了吧。人住在海那边，长着白色的皮肤。他们比鬼矮一点，长着黑色头发，头上没有生角，全身用布包裹，是一种奇怪的东西。鬼恕说，人听说鬼岛挨饿的事情，纷纷表示同情，分了许多食物和宝贝给我们。众鬼特别感激，都含着泪朝海那边合掌道谢。
那天晚上，众鬼久违地开了宴会。我们吃着人给的美食，喝着美酒，高兴得又唱又跳。那时，鬼恕走到快乐的鬼群中间，这样说道：
“诸位，我们不用再种田打鱼了。人已经答应，只要我跟小弟出现，他们就会送我们美酒佳肴和奇珍异宝。从明天起，我们就尽情玩乐吧。”
大家都很高兴，可是鬼长老那边有几个鬼表示了反对。他们大声反驳：“怎么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不努力干活，老天爷就不会眷顾。众鬼正忙着高兴以后再也不用干活，自然不愿意听鬼长老他们的话。于是鬼恕一声令下，众鬼齐齐扑向鬼长老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抬到东角岩的洞窟里关起来，还给铁门上了锁。
从那以后，众鬼便每日饮酒作乐，不事劳作。待酒食穷尽了，鬼恕及其手下便乘船到海那边去，带回人赠送的食物和财宝。众鬼全都乐在其中，谁也没有疑惑人为何要如此热心。
然后，便是一个黑云蔽日、风起云涌的日子。众鬼连日耽溺于酒食，个个酩酊大醉，躺在针毛浜睡得正香。不一会儿，一个青鬼醒了，发现海上漂来一叶小舟，轮廓眼看着越变越大。
一个孩子单脚踏在船边朝这边张望，身上的打扮很是奇怪。他上半身裹着织锦一样的布料，下半身则是一袭红布，脑袋上还包着什么东西。船上竖着貌似旌旗的玩意儿，写了几个从未见过的文字。那孩子白皮肤，黑色头发，可笑的是头上竟没有长角。青鬼一看就知道了，那分明是总给鬼恕美酒佳肴和奇珍异宝的人啊。他一定是想看看鬼岛长什么样子。想到这里，青鬼就跳到海里，想帮忙把船拉到岸上来，顺便跟人打声招呼。
就在这时，船上跳下一只褐色的野兽，叽叽叫着朝青鬼游了过去，反手就往他肚子上挠了一把。青鬼鲜血喷溅，又惊又痛，一屁股跌坐在水里。
紧接着，又有一只白色的野兽汪汪大叫着朝青鬼扑过去，一口咬向他的咽喉。
最后，一只羽毛黄绿色相间的鸟也朝青鬼飞了过来，用尖锐的鸟喙刺穿了青鬼的眼睛。
“众家臣，跟我来，把岛上的鬼杀个一干二净！”
人类小子如是说。
然后，海边就成了地狱画卷。猴子——那是长着红褐色毛发，唯有脸和屁股鲜红的可怕野兽，最擅长飞快地攀爬树木和悬崖峭壁。这家伙四处乱蹿，把躺在地上的众鬼挠得皮开肉绽。狗——那个牙尖嘴利的白色野兽接二连三地咬断了众鬼的喉咙。有的鬼两只耳朵都被撕下来了。锦鸡——羽毛黄绿色相间的鸟则四处飞舞，专啄众鬼的眼珠子。
野兽们袭击众鬼时，两腿直立走上针毛浜的，便是方才那个头上没有长角的孩子。
“我叫桃太郎。屡屡闯进村中夺取酒食财宝的恶鬼，有我桃太郎在此，绝不让你们继续作恶。看我将你们讨伐一空！”
众鬼在三只野兽的袭击中听到那番言论，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所有人同时回头看向鬼恕和他的手下，接着意识到，是鬼恕撒谎了。人并没有送东西给鬼恕和他的手下，是他们凭蛮力抢回来的。而那个率领可怕野兽的人类小孩儿桃太郎，必定是来找他们复仇了。
桃太郎看准鬼恕及其手下，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接着便从沙滩上冲了过去。只见他抬手一挥，宛如割草一般，霎时间砍下了鬼恕及其手下的脑袋。
桃太郎等人自然不可能相信众鬼受到了鬼恕的欺骗。一时间无论男女老少，鬼岛的居民们接二连三地被杀了。
很快，针毛浜就被众鬼的鲜血染成了蓝色，落下一阵可怕的静寂。当中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幼鬼，桃太郎拽着那孩子的角，强迫其抬起头，然后问道：“鬼岛长老不在此处，去哪儿了？”
众鬼遭到桃太郎一行袭击，惨叫声一直传到了东角岩的洞窟里。被监禁的鬼都在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了敲打铁门的声音。
“你们都藏到里面去。”
鬼长老对其他追随者说。洞里有一对年轻夫妇，名叫鬼丸和鬼萤，他们还有个小女儿。遵照长老的吩咐，小夫妻抱着女儿跟其他鬼退到了洞窟深处。
“你就是鬼岛的长老吗？”
一见到桃太郎，鬼长老就猜到了针毛浜发生了什么，继而识破了鬼恕的行为。接着，他抢先一步开了口。
“岛上只剩我一个。我可以领你们到收藏财宝的地方，不过食物已经吃了，无法归还。作为交换，你可以取我的性命，就算我们两清了吧。”
鬼长老被拖出洞窟，把桃太郎等人带到了收藏财宝的西角岩洞窟。桃太郎在那里斩杀了鬼长老，然后将财宝搬到船上，与野兽一道意气昂扬地原路折返。那时有几件宝物被桃太郎扔下没要，至今仍躺在西角岩的洞窟里。
藏在洞窟深处的众鬼没有被发现。他们又等了一日，才敢下到海边。你们两人想必知道，鬼死后一日，就会浑身皱缩，变成腐烂橘子一样的颜色。幸存的众鬼哭着把死者的尸体抛进海中。鬼丸和鬼萤的女儿静静地看着那犹如地狱的悲凉光景……那女孩儿就是婆婆我呀。鬼岩当时还没出生，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啊……只剩下我这个老婆婆还知道桃太郎曾在鬼岛上做过多么可怕的事情咯。
唉……抱歉啊，想起这些，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鬼太，鬼茂，你们听好了。现在鬼岛上的鬼，都是鬼长老守护下来的子孙后代。你们要对鬼长老心怀感激，齐心协力过上遵纪守法的生活。千万不能欺骗伙伴，贪婪无度，否则桃太郎又会带着猴子、狗和锦鸡到岛上来。听到没有？
二陋室的地板只是在沙地上铺了一层草席，到处都有突出的石块。鬼太闻着潮水的气息，枕着石头躺在地上。他很想睡觉，可是害怕得睡不着。
他们争吵的原因是晚饭的团子。只要岛上不下雨，无论早、中、晚，大家都在鬼长老家门前的空地上围着篝火，聚在一起吃饭。他们每天轮流盛饭，今天当班的是青鬼鬼茂。本来每个鬼能领到四个麦米团子，可是到了鬼太盘里，就只有三个。肯定是鬼茂故意漏掉了一个。
鬼茂那家伙最近跟父亲鬼松关系不好，整天心情烦躁。不仅如此，他还总说自己讨厌岛上的鬼，迟早要离开这座岛。今天白天，那家伙也找了鬼太的麻烦。当时他虽然忍了下来，可是事关吃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鬼太一把揪住了鬼茂。鬼茂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这种小矮子只要三个饭团足够了。”鬼太闻言更是生气，对准鬼茂的脑门一把挠了过去。鬼茂也抬手挠了鬼太的脸。两人顿时打作一团，但很快被其他鬼分开了。
鬼孩子打架，双方同罪。鬼太和鬼茂都被荆棘藤蔓反捆了双手，让大人揪着脖领子带到了住在鬼岩家偏房的鬼婆婆面前，端坐着听她讲桃太郎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发生在鬼岛上的真事，鬼太无论听多少次都会害怕得发抖。猴子、狗、锦鸡，那都是些名字怪异、又凶又残暴的猛兽。而率领它们的桃太郎，则是个冷酷的人类小孩。鬼太还听婆婆讲过很多老鸥传下来的人类的故事。他们皮肤雪白，头发黝黑，最可怕的是竟然没有长角，真是想想就让他毛骨悚然。岛上的鬼就是被那样的桃太郎接连杀死了……
鬼婆婆讲完故事，村长鬼岩走了进来。他是岛上唯一的黑鬼，又是婆婆的弟弟，所以岁数应该很大了，然而他的体格精悍，一点都不输给年轻鬼。鬼岩让鬼太和鬼茂分开一个晚上，好让彼此冷静下来。于是，鬼太被哥哥鬼郎领到了针毛浜，关进这间陋室里。鬼郎给房门挂上铁锁，留下一句“晚安”就离开了。
好在现在是夏天，晚上并不冷，窗外还有月光，因此不会怕黑。然而，他独自待在这诡异的陋室里，难免会想到桃太郎和那些野兽。鬼太浑身一颤，抬眼看向窗外的大海。
据说桃太郎他们就是在这片海滩上岸的。要是他们今晚杀过来……第一个被干掉的不就是我吗？鬼茂那家伙好像被关到鬼见晴的小屋去了。鬼见晴位于岛北端的峭壁之上，肯定最后才会遇袭。这哪里算双方同罪啊。鬼太又害怕又不甘，差点就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通往村庄的路上走来了两个鬼。
“鬼太啊——”“睡了吗——”
鬼太一下就认出了夜空下的喊声。
“鬼百合姐，鬼梅姐。”
“啊哈哈，你还没睡呀。”
鬼百合与鬼梅两个鬼女笑着来到了门口。她们都比鬼太大几岁，鬼太一直把她们当成自己的亲姐姐。鬼百合是个身材纤细的桃鬼，手上拿着酒瓶和鱼干。鬼梅是个胖乎乎的绿鬼，抱着三捆木柴。
“两位姐姐，你们来救我了吗？”
“笨蛋，是来看着你。”
原来鬼岩命令她们两个过来，看着鬼太不让他跑了。
“真是的，你没事惹什么麻烦啊。”
鬼梅在陋室附近堆起了木柴，用打火石点燃。等火烧旺了，她们就开始烤鱼干，喝浊酒，谈天说地。两个鬼女聊的话题都是年轻男鬼。鬼百合说她喜欢鬼郎，因为鬼郎身强力壮。鬼梅则摇着头说鬼郎那样的太没品了，还是鬼广好。鬼百合听了马上反驳，鬼广那样的只会装样子，一点用都没有。
真无聊。鬼太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姐姐们渐渐微醺，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早就不记得鬼太在这里了。他虽然害怕桃太郎，还是很怀念刚才的安静。
三“起来！”
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鬼太跳了起来，只见兄长鬼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狂怒的鲸鱼。鬼郎旁边还站着个瘦削的青鬼，那是鬼广，手上拿着锄头。鬼百合与鬼梅站在两人背后，担心地看着屋里的光景。
“鬼太，你何必把他给杀了？”
鬼郎说完，一把拽住了鬼太。
“啊？怎么了？”
“等等，鬼郎。”
鬼百合拉住了鬼郎。
“现在还不确定是鬼太干的呀。”
“肯定是他，这就是证据。”
鬼广看向手上的锄头。鬼郎依旧表情凶狠地盯着鬼太。
“我压根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谁被杀了？”
“鬼茂。”
鬼太感到眼前一黑。鬼茂死了？
“废话少说，跟我来。”
他被鬼郎揪着脖领子，一路拖拽到村里，路上听鬼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鬼茂昨晚被关在了岛北边悬崖上的鬼见晴小屋里，门上也挂了锁，而且那把锁比针毛浜陋室的锁更结实，村长就没派人去看守。等到太阳出来，该吃早饭了，鬼岩说可以原谅鬼茂，便派鬼郎去鬼见晴把他放出来。谁知他走到小屋门口一看，锁竟被石头砸开了。鬼郎大吃一惊，慌忙进屋查看，发现鬼茂失踪了。接着他又到屋外去找，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鬼茂。
鬼见晴的悬崖离海面有三百尺（约一百米）高，差不多中间的地方有个叫鸦泊的岩棚。鸦泊的大小不过两张榻榻米，上面躺着一个青鬼。仔细一看，那青鬼的脸被利爪挠得面目全非，青色的胸口也有无数伤痕。鬼郎喊了一声鬼茂，但是听不到回应，可见他是死了。
悬崖没有下脚的地方，很难下到鸦泊，若从底下爬上去，又苦于鬼岛北面波涛汹涌，极难靠近。于是，他只能先让鬼茂的尸体躺在那里。
此时，鬼岩家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众鬼，大家围成一圈，鬼郎把鬼太扔到了中间。鬼太磕到了膝盖，一边用手揉着，一边环视周围的众鬼。
鬼岛上住着十三个鬼。
鬼岩（黑鬼）与鬼婆婆（黄鬼）姐弟。
鬼郎（赤鬼）与鬼太（赤鬼）兄弟。
鬼松（青鬼）与鬼茂（青鬼）父子。
鬼三（黄鬼）与鬼菊（桃鬼）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鬼百合（桃鬼）。
鬼兵（绿鬼）与鬼藤（赤鬼）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鬼梅（绿鬼）。
最后，还有自命不凡的孤儿鬼广（青鬼）。
众鬼聚在一起可谓色彩缤纷，鬼太却察觉到数量有点少。鬼茂死了，鬼婆婆腿脚不方便，他们俩不在倒是很正常，可他感觉另外还少了一个。
“鬼岩村长，应该是鬼太杀了鬼茂。”
鬼太正想看清楚是谁没来，却听见鬼广突然说话了。鬼岩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盯着鬼太。看到那张黑脸的凶煞表情，鬼太忍不住抖了一抖。
“是真的吗？”
“不……不对！不是我！”
鬼太想抱住鬼岩的大腿，鬼岩却吼了一声“别碰我”，还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他特别讨厌别的鬼碰他。
“不是我干的！”
鬼太又说了一遍。
“而且我昨天一直被关在针毛浜的陋室里，两位姐姐还在门口守着啊。”
众鬼齐齐看向两个鬼女。
“鬼太说得没错，我们在陋室门前看守了一晚上，一刻都没合过眼。我们点起火堆后，鬼太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刚才鬼郎哥过来开锁，他都没离开过屋子。”
尽管鬼百合身上还散发着浊酒的气味，但她的证词成了鬼太的定心丸。可是，鬼广却坏心眼地反驳道：
“鬼太就是料到了你们会来，想办法溜出去把鬼茂杀了。”
他掬起一把黄如稻穗的头发夹到耳后，高高举起了脚下的锄头。
“这东西原本就放在监禁鬼太的陋室里。”
鬼太昨晚压根儿没发现屋里有那样的东西。
“只要有了这个，就能离开陋室。”
鬼广让周围的鬼让出空间，举起了锄头。
“天狗打嗝，嘿！嘿！嘿！”
他念叨着奇怪的句子，一锄头砸到地上。只见平地起了一阵风，地上多了个足以容纳成年鬼的大洞。
“这是藏在西角岩洞窟深处的宝物，名叫天狗锄。”
“没错，那的确是天狗锄。”
鬼岩接过话头。
“那是鬼恕以前从海那边的人类手中抢来的宝物。桃太郎一行不知这天狗锄的价值，便把它留在了岛上，活下来的鬼为了忘却那件惨事，一直将它收藏在洞窟深处。”
鬼广看向鬼岩，点了点头。
“鬼太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预先从洞窟里偷出天狗锄，藏在了海边的陋室里。昨夜，他故意与鬼茂打架，让自己被关进陋室，在等到两个看守过来后，偷偷挖开了地面。
“陋室的草席底下就是沙子，如果有了神奇的天狗锄，就能在远离看守的陋室那头挖出暗道。鬼太从暗道溜出去，跑到鬼见晴的小屋杀死鬼茂，然后回到针毛浜的陋室，回填了暗道。”这就是鬼广的推断。
“那不对啊。”
鬼百合提出异议。
“就算鬼太在陋室反面挖了暗道，他去鬼见晴也要穿过村子。我们俩都能看见那条路。”
“就是就是。”
鬼梅也过来帮腔了。不过，鬼广似乎早已想好了如何解释。
“鬼太那家伙从西角岩的洞窟里偷了两件宝物出来。一件是鹤的羽衣。”
众鬼再次发出骚动。
“那是啥啊？”
“就是用仙鹤羽毛织成的神奇布匹。将它裹在身上，身体就会变得像风一样轻。”
“你说他是从天上飞过去的吗？”
鬼百合与鬼梅大笑起来，鬼广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那不可能。可是，他的身体可以变得像风一样轻盈，几乎没有重量。”
听了鬼广的话，两个鬼女顿时止住了笑声。鬼广一脸得意地继续道。
“这下你们明白了吧。鬼太离开陋室后，顺着海面走到了北边悬崖底下。北面的海波浪很高，但是只要能在波浪上行走，倒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悬崖底下，然后呢？连我们鬼都很难爬上那个陡峭的悬崖。”
鬼梅说。
“这时候就要用到另一件宝物，打出小槌了。”
听到这里，鬼岩哼了一声。
“的确，西角岩的洞窟里也有那个东西。那是个能把所有活物随意变大变小的宝贝。”
鬼广满意地点点头。
“鬼太来到北边悬崖下，用打出小槌把自己变得跟悬崖一样大，然后爬上悬崖，重新变回原来的大小。”
他的推论实在太惊人，所有鬼听了都默不作声。那种事真的有可能吗？既然鬼广都这么说了，或许真的有可能吧。
“那小屋的锁要怎么打开？”
鬼百合姐，干得漂亮！鬼太心想。
“天狗打嗝，嘿！嘿！嘿！”
鬼广再次挥起天狗锄，挖了个大洞。
“这东西一下就能把锁打坏。”
鬼百合似乎也无言以对了。
“回到陋室后，鬼太应该把鹤的羽衣和打出小槌都扔进了海里。由于他还要用天狗锄把密道填回去，没办法扔掉，只好拿到陋室里。他可能打算过后再处理掉，但我鬼广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鬼郎双眼通红，使劲摇晃鬼太。
“不对，不是我！”
“别挣扎了！”
鬼广断喝一声。
“鬼太，你比谁都爱听鬼婆婆讲故事，不是吗？听了鬼婆婆从老鸥那儿听来的仙鹤报恩和一寸法师的故事，你早就熟悉了三件宝物的作用。”
鬼太确实很喜欢听鬼婆婆讲故事，也知道天狗锄、鹤的羽衣和打出小槌这几样宝物。可是鬼婆婆告诉他，千万不能看到实物，所以他不仅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它们都藏在西角岩的洞窟里。只是，周围哪个鬼都不想听他辩解。
“把鬼太捆起来！”
鬼岩一声令下，众鬼齐齐扑了过来。鬼太来不及抵抗，手脚已经被荆棘藤蔓死死捆住了。老鸥在天上盘旋，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四“混蛋……”
鬼太在黑暗中嘟哝道。这里是鬼岩家的仓库二楼，空气潮湿得很，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儿，还不如待在针毛浜的陋室里。而且他越挣扎，荆棘刺就越往他肉里扎。
“唉……”
鬼太有点想放弃了。反正一旦被鬼岩怀疑，他也没辙。
黑鬼鬼岩的父母就是昨天桃太郎故事里提到的鬼丸和鬼萤。桃太郎袭击鬼岛后，鬼丸成了新的首领，带领剩下的鬼重建了村落，是个了不起的鬼。可是鬼丸到了晚年，依旧悔恨自己还有许多未竟的事业，便在弥留之际把鬼岩叫到枕边对他说：“你要替父亲完成未竟的事业。”生性认真的鬼岩为了完成父亲的吩咐，向来以严肃的态度对待鬼岛村长的工作。他坚决奉行鬼丸制定的风暴忌讳和雨天绝不出门的规矩，如果谁不遵守，就要被罚十天不能与其他鬼说话。在他的严格管理下，鬼岛一直维持着和平的日子。至少在鬼太懂事之后，村里就从未发生过杀鬼的事情。
鬼太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憎恨。为了转换心情，他试图回忆鬼婆婆讲给他的故事。岛上只有鬼婆婆能听懂老鸥说话。老鸥经常飞到遥远的人间去，再把听来的宝物故事讲给鬼婆婆听。他得想想跟桃太郎无关的，别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鬼太猛然回过神来。
对啊，这样就能证明我没杀鬼茂了。可是，他们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再说——鬼太又想，就算他能证明自己没杀鬼茂，也还是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究竟是谁呢？岛上的鬼都很疼爱鬼茂。鬼百合的母亲鬼菊还给鬼太和鬼茂做了一样的兜裆布。想不明白。在鬼岩的英明领导下，鬼岛的众鬼应该关系很好才对。这座岛上怎么会有狠心杀害其他鬼的……
“啊……”
鬼太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他觉得不太可能，可就是无法把它抛在脑后。说不定，灾难正在第二次降临鬼岛。
嘎吱——楼下传来响声，下楼的洞口透进了光芒。是谁把仓库门打开了。他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吸，接着，兄长鬼郎把头伸了出来。
“鬼太，没事吧？”
鬼郎伸手去解鬼太脚上的荆棘藤蔓。接着，鬼广也走了上来，还对他说：“对不起。”
“鬼太，这不是你干的。”
“那当然了，鬼广。”
鬼广比他大，鬼太一直管他叫哥，可是现在他太生气，就没加上尊称。并且，他还决定用刚才注意到的事实与鬼广对质。
“打出小槌……”
“不能把自己随意变大变小。你想说这个对吧？”
鬼广抢先开了口。
没错。一寸法师的故事讲道，只要挥舞打出小槌，嘴里念叨“变大，变大”或者“变小，变小”，就能随意改变眼前活物的大小。可是这个法术对自己并不管用。也就是说，鬼太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体变大，在悬崖爬上爬下。
“我刚才也发现了。而且鬼兵叔后来告诉我，是他昨天白天把天狗锄拿到了陋室里。”
鬼兵是个绿鬼，比女儿鬼梅的身材还要圆润，号称岛上第一贪吃鬼。昨天他在针毛浜挖了很多蛤仔，可是没有开蛤的工具，碰巧想起西角岩那边有把锄头，就去找过来开蛤了。他在陋室美美地吃了一顿，稍事休息之后，竟忘了锄头的事情，拍拍屁股回家去了。
“我被怀疑的时候，鬼兵叔怎么没当场说出来？”
“当时大家都怀疑你，他就没能说出口。原谅他吧。而且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
鬼太很生气，不过鬼郎和鬼广都是一副出了大事的模样，于是他的怒气也消了。
“怎么了？”
“又有鬼被杀了。”
鬼郎一边解藤蔓，一边回答他。
“谁……谁被杀了？”
“鬼婆婆。”
五鬼三和鬼兵坐在昨晚鬼太与鬼茂听鬼婆婆讲桃太郎故事的偏房里，鬼女都到哪儿去了？
“我们带来了。”
听了鬼郎的话，二鬼回过头来。现场惨烈的样子瞬间跃入鬼太的视线。
鬼婆婆仰天躺在房间正中，披头散发，翻着白眼，大张的嘴里露出了发黄的獠牙。鬼太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而最吸引他目光的，则是鬼婆婆肩上的伤口。那像是一把钝刀砍出来的伤痕，皮肉都被撕得七零八落。屋子里飞溅着蓝色的血液，鬼婆婆显然是因为剧痛失去了意识，最后慢慢死去的。
“女眷都怕死了。”
他正对眼前的情况无言以对，鬼岩正好回来了。
“鬼兵，我刚把女眷带到你家去了，还嘱咐让她们一步也别出来。”
“是。”
鬼兵低下头。这下他总算知道为何这里只有男鬼了。
其后，鬼太听众人说明了情况。他被关进仓库后，众鬼一边吃早饭，一边商量如何惩罚鬼太，唯有鬼百合一直否定那是鬼太干的。接着，鬼百合请求让她出去寻找鬼太没有行凶的证据，入夜前一定找到。她的诚恳感动了众鬼，于是鬼郎站出来帮腔，众鬼答应了鬼百合，就地解散。
不久之后，鬼岩到偏房去找鬼婆婆商量不久之后收割作物的事情，结果发现鬼婆婆成了这副模样。
“遗憾的是，凶手应该在我们中间。鬼太，只有你一个人明显不可能行凶。”
鬼岩说完，目光从姐姐的尸体转向了鬼太。
“啊？”
“最后一个看见鬼婆婆活着的人，是鬼梅，在早饭的时候。”
众鬼吃早饭时，鬼梅去偏房给鬼婆婆送了饭。当时她好像跟鬼婆婆说了几句话。从那时起，到鬼岩发现尸体的时间，就是鬼婆婆的被害时间。然而众鬼在那段时间都有独自一人的时刻，讽刺的是，唯独被关在仓库里的鬼太能摆脱嫌疑。
“按照鬼广的话，一个鬼也无法使用打出小槌将自己变大变小。鬼太，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鬼岩这样说着，仿佛刚才那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鬼太。”
鬼郎搭着他的肩膀说。
“我们现在无法相信彼此。一想到岛上有个凶手杀了鬼茂和鬼婆婆，我就特别不放心。现在村中男鬼应该携手应付眼前的事态，可我们实在不知从何下手。”
“鬼太，要是你发现了什么，尽管说出来。什么都行。”
鬼广也加入了他们。鬼三和鬼兵全都鬼太鬼太地紧紧相逼。于是，鬼太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在仓库里想到了一件事。”
“哦，你想到什么了？”
众鬼满怀期待地看向鬼太。
“哥，你说你看到鸦泊的鬼茂尸体胸前有几道抓伤的痕迹，是吗？”
“嗯……是的。”
鬼太犹豫了片刻，因为他害怕说出那个名字。可他不得不说。
“我猜，会不会是猴子啊？”
鬼郎听了一愣，其他鬼也是同样的反应，只有鬼广理解了他想说的话。
“你是说故事里桃太郎手下的野兽吗？”
怎么可能？鬼岩摇了摇头。
“桃太郎一行到这座岛上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连我都还没出生呢。”
“可是只要这样想，不穿过广场而能在鬼见晴杀死鬼茂的事情也说得通了。”
鬼太说。
“鬼婆婆说了，猴子这种野兽水性很好，还能轻松攀登树木和悬崖。只要能划船靠近悬崖，接着便可以游过去，然后爬上悬崖啊。”
“难道小屋的锁也是猴子砸坏的吗？”
“那是一种凶悍的野兽，砸锁应该轻而易举。”
“嗯……”
鬼岩似乎没有被说服。鬼太心里也知道，故事里的野兽杀了鬼茂，这种说法的确没有说服力。可是他看着鬼婆婆的尸体，开始确信自己的说法正确了。
“请看鬼婆婆肩上的伤，像不像被什么东西撕咬过？”
“嗯，的确像，但我们的鬼牙就能制造这样的伤痕。”
“鬼怎么会做如此残酷的事情。这是……”
“你想说是狗干的吗？”
鬼广抢先说道。看来，他已经有点赞同鬼太的想法了。
“你是说，桃太郎一行又偷偷上岛了？”
鬼郎霎时变了脸色。本来一脸不相信的鬼三和鬼兵，显然也渐渐开始相信鬼太了。
“不知道。可是我认为，在我们互相怀疑之前，最好先看看是否有外人到了岛上来。”
“就是就是。”“鬼太说得没错。”
可能想到这有可能不是岛上的鬼行凶，鬼三和鬼兵异口同声地表示了支持。
“鬼太，除了能飞檐走壁的猴子，恐怕谁也不能从岛的北边上岸吧。”
鬼三说。
“应该是的。不仅是北边，东西两边的悬崖也爬不上来。”
“昨晚你和两个姑娘待在针毛浜，也没看到谁从海里过来。”
“是的。”
“既然如此，外人要从什么地方上岛？”
众鬼看了看彼此。他们都知道哪里能上岛。
六丸浜是鬼岛西南面的小沙滩，与针毛浜隔着一道海湾，在对岸树林的另一头。那里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平时谁也不过去，但船可以拖上岸。
围绕村落东南面一大片农田的林子里，就有一条通往丸浜的小路。四个鬼正走在那条近乎兽路的小径上。
打头的是身材壮硕的鬼郎，后面跟着鬼广和鬼太，鬼百合的父亲鬼三殿后。鬼岩留在家中，鬼梅的父亲鬼兵也留下来充当护卫。鬼兵年轻时徒手逮过三条柳叶鱼，功夫很是了得。现在虽然身材臃肿了点，身手依旧跟从前一样。
鬼郎在前面挥动柴刀，砍掉挡路的树枝和杂草。
“鬼太，这条路看起来不像最近有人经过啊。”
鬼广转头对鬼太说。为了防身，他手上还拿着天狗锄。鬼太则提着鬼岩借给他的镰刀。
“有可能。不过若是桃太郎手下那些野兽，或许能钻过这样的地方。猴子可以爬树，锦鸡可以飞过去。”
“嗯，有道理。”鬼广转了过去，很快又扭了回来。
“等等，那桃太郎呢？人类没长翅膀，也不会在树上跳来跳去，那他不就只能走这条路了吗？可是你看，这上面没有任何人通过的痕迹。那搞不好桃太郎还在丸浜等着……”
鬼广的青脸越说越青，真不知今早用尽歪理声讨鬼太的那个鬼广怎么变成了这样。
“你现在有啥好怕的，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找到外来者。”
鬼三在鬼太身后说。不愧是长者，果然遇事镇静。鬼广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见鬼郎在前面喊了一声：“喂，前面就是沙滩了。”鬼太和鬼三一起催促鬼广，走到了沙滩上。
丸浜比针毛浜小了很多，跟它的名字一样呈圆形。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哪儿都看不到船的影子。嘿嘿，鬼广笑了起来。
“什么桃太郎，那就是个故事。我们都被鬼太这个胆小鬼耍了。”
“到底谁胆小？”
鬼太正要生气，却被兄长打断了。
“我们先下海洗洗吧。”
四个鬼下山途中都蹭了不少泥污。其余三鬼跟着鬼郎下到海里，洗掉了身上的污渍。
“这云很奇怪啊。”
鬼郎喃喃道。
“可能要下雨。”
鬼太看向天空，确实有黑云从海那边逼近过来。空中还有一只老鸥慢悠悠地飞着，仿佛在往这边招黑云。鬼太不禁想，那家伙可能看到了一切。如果他也像婆婆那样能听懂老鸥的话……鬼太越想越不甘心。
“鬼郎——鬼广——”
就在这时，山上传来了喊声。
“鬼三——鬼太——”
只见一个体形圆润如球的绿鬼从林子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那是鬼兵。他穿过沙滩，也下到了海里。
“鬼兵，怎么了？你不是在守护鬼岩大人吗？”
“鬼……鬼三……鬼梅她……还有你家的鬼百合……”
鬼兵两眼通红。难道——
鬼太感到浑身冰冷。别说了，鬼兵叔，别说了……
“被杀了。”
鬼太眼前一黑。
七鬼兵一家人住在村落的东侧边缘，隔着广场正对鬼岩的家。
鬼兵为了守护鬼岩，决定先回家取武器，可是越往家走，他心里就越发慌。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四个女的聚在一起肯定都会叽叽喳喳聊天，彼时家中却安静得有些奇怪。鬼兵带着不祥的预感，猛地拉开了大门。
门口已是一片蓝色血海。鬼女们重重叠叠地倒在地上。她们刚才可能在喝茶，只见围炉上吊着铁壶，茶杯也倒在地上，洒了一地茶水。
鬼兵拼命摇晃妻子和女儿的身体，呼喊着她们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鬼百合与鬼菊也一样。他带着混合了战栗、愤怒和悔恨的感情，准备回到鬼岩家报告情况。就在那时，鬼兵发现西边的后门开着。那扇门外有条小路，一直通向岛西边的悬崖，他们通常从这里把垃圾带到海边扔掉。
杀了女眷的人可能还在附近。鬼兵冲出后门，顺着小路追过去，可是一直跑到西边的悬崖，都没有见到任何鬼影。悬崖底下只有惊涛骇浪，当然也看不见船只。为了找鬼帮忙，鬼兵就顺着农田另一头的兽道来到了丸浜。
他们原路折返，叫上待在家里的鬼岩，赶到了鬼兵家。
“这也太惨了。”
看到鬼兵家的情况，鬼郎感叹道。只见鬼藤仰天倒在围炉另一头，鬼菊俯伏着倒在她旁边，鬼百合则躺在围炉前方，双眼紧闭，鬼梅与她重叠在一起。四个鬼都是被尖枪一样的东西刺死的。
“鬼百合，醒醒啊，鬼百合！”
鬼三悲痛的叫喊没有得到回应，鬼百合露出雪白獠牙的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鬼岩悲伤地看着死去的鬼女。
外面响起了隆隆的雷声，雨云可能已经覆盖了鬼岛。
“鬼百合姐……”
鬼太叫了她的名字，眼里涌出泪水。这个姐姐从小就对他很好，他第一次自己钓到鱼时，鬼百合姐姐特别替他高兴。今天早晨鬼广害他被众鬼怀疑时，也是鬼百合姐直到最后都相信他是无辜的。
不能哭，鬼太心想。他绝对不会原谅做这件事的凶手，一定要抓住他。鬼太凝视着鬼百合的脸，然后心中已经一惊。或许，他完全想错了。
“这一定是锦鸡干的。”
鬼兵搓着大肚子说。
“你们瞧这刺伤，像不像锦鸡的尖嘴。我之所以没追到凶手，是因为它从悬崖上飞走了。”
啊啊啊，又是桃太郎他们。鬼兵失去了冷静，鬼广却说了句话。
“等等，你们快看她们嘴边。她们都吐了血沫。”
鬼广刚才还很慌，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众鬼依言查看，鬼三开口道：“这是……”
“鬼首毒。”
鬼首毒是用鬼岛上自由生长的鬼首草熬煮制成的毒药，一般用来涂在吹箭上捕猎鸟和鱼类。曾经这座岛上很多鬼都用这种方法狩猎打鱼，可是一旦不小心被箭扎到，或是舔了碰过毒药的手指，就会立刻毒发身亡，可见其危险。这种毒药虽然没被禁止，不过现在还用它来做毒箭的，只有鬼兵了。
鬼兵面色大变，拿起墙边的踏板，站上去掀开一块天花板，伸手进去摸索。
“不见了。我放在这儿的吹箭和鬼首毒都不见了。”
众鬼顿时毛骨悚然。
“桃太郎一行用吹箭杀了鬼女吗？”
听了鬼郎的话，鬼太答道：“不对。”
“桃太郎不需要吹箭，而且也不知道那里藏着吹箭。鬼兵叔，岛上有谁知道吹箭的事情？”
“鬼三知道。”
“嗯。”
“我还对鬼岩大人和鬼松提到过。”
此时，鬼太总算意识到他今早到现在一直感觉奇怪的是什么了。鬼茂的父亲，青鬼鬼松——他今天一直都没露头。
“话说，鬼松去哪儿了？”
鬼岩似乎跟鬼太同时注意到了。
“今天早晨我去找他说鬼茂的事情时，他就没在家。”
鬼郎的话让所有鬼都愣住了。
屋顶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外面下雨了。鬼岛忌讳暴风雨，规定天上一下雨就要躲到近处的房子里，雨停才能离开。
“鬼松最近似乎很烦恼儿子的事情，现在他儿子都死了，他怎么反倒不见了。”
鬼岩说。
鬼太倾听着大雨的声音，脑子变得异常冷静。他感觉自己好像要有所发现了。
——最近鬼茂和父亲关系很差，他甚至说自己讨厌鬼岛。鬼茂的体格跟鬼松很像，远远一看很难分清彼此。鬼茂落在鸦泊的尸体被撕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
“原来如此。”
“鬼太，你怎么了？”
“鬼茂没有死。鸦泊的尸体是鬼茂的父亲，鬼松叔。”
听了鬼太的话，众鬼顿时倒抽一口气。
“鬼松叔昨晚可能偷偷跑去鬼见晴，砸坏门锁把鬼茂放了出来。然后鬼茂把鬼松叔杀了，再把脸弄得面目全非，最后扔到了鸦泊那儿。他跟父亲体形差不多，又都是青鬼，只要不凑近看，大家可能都会以为是鬼茂死了。而鬼茂有了死尸当替身，就能藏起来大开杀戒。”
“你胡说什么！为何鬼茂要杀了大家？”
“那家伙很讨厌鬼松叔。不只是鬼松叔，他还很讨厌这座岛。”
鬼广抢先回答了鬼郎的问题。
“上回我纠正他做火锅的方法，反倒被他瞪了一眼。我从没见过鬼茂脸上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甚至感觉到杀意了。”
鬼广的话似乎印证了鬼太的说法。鬼三、鬼兵和鬼岩都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要再去确认一遍。”
鬼郎拿起放在脚下的开山刀，可是刚拉开门，外面的雨水就打了进来。
“鬼郎，不行。雨天不能外出。”
鬼郎不听鬼岩的劝阻，埋头冲了出去。鬼太不能放任兄长一个人涉险，只能握紧镰刀，追了上去。
八在雨中奔跑远比想象中的艰难。不仅脚下打滑，雨打在脸上也很痛，而且全身冰凉。尽管如此，鬼太还是一路追赶着鬼郎，一口气跑上了山坡。鬼见晴上狂风阵阵，连眼睛都很难睁开，但鬼太还是趴在鬼郎身边，跟他一起低头看向鸦泊。那里确实躺着一具青鬼的尸体，但是面部损伤严重，很难分辨长相。
“那是鬼茂还是鬼松？”
鬼广也追了上去，学着他们的姿势俯视下方。三个鬼凝神注视了一会儿，但毕竟距离遥远，雨势又猛。远在鸦泊下方的惊涛一波又一波地在峭壁上撞得粉碎。
“看不出来啊……”
鬼郎无力地说。
“不管那是鬼茂还是鬼松，反正他们俩之中有一个拿着鬼首草的毒箭，躲在什么地方。”
“他想把我们都干掉吗？”
鬼广用颤抖的声音问。
“谁知道……”鬼郎只是嘟哝了一句。就在这时，鬼太突然惊呼一声。
“鬼兵叔和鬼三叔呢？”
“鬼岩叔要遵守雨天不出门的规矩，他们俩就留下保护鬼岩叔了。”
鬼广回答。
“我们还是待在一块儿更安全吧。”
鬼太想，就算凶手又用毒箭行凶，旁边的人也能看出吹箭飞来的方向。如此一来，犯下可怕凶案的鬼茂或者鬼松就会被逮住。
三个鬼浑身泥泞，快步跑下山坡。
“嗯？”
快到鬼兵家时，鬼郎停住了脚步。他发现门是开着的。这太奇怪了。三个鬼同时加快脚步，走过去一看——
鬼女边上又多了三具尸体。
一具黑鬼的尸体俯伏在地，一个体态圆润的绿鬼压在他头上，旁边则躺着瘦削的黄鬼……
“鬼岩叔，鬼兵叔，鬼三叔！”
鬼太跑进去呼唤他们的名字，但三个鬼显然已经死了。黑色、黄色和绿色的身体上残留着跟鬼女一样的无数刺伤，尸体周围已经成了蓝色的血泊。
“又是鬼首毒。”
鬼广看了一眼鬼三的面部，满脸惊恐地说。
“混蛋！”
鬼太大喊一声，鬼郎制止道：“小心点。”
“凶手可能还在屋子里，说不定离我们很近。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了，谁也别离太远。唯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来。”
鬼太注视着兄长的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九鬼太他们转移到了远比鬼兵家更坚固的鬼岩家。他们把正门和外廊紧紧关闭，屏息静气地藏在里面，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子虽不至于被风雨掀翻，但外面的雨声非但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让三个鬼越来越不安。
“我肚子饿了。”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鬼郎两眼充血，瞪着紧握天狗锄的鬼广。
“我们得活下去。等雨停了能自由活动，我们就去把那家伙逮住。”
鬼郎在黑暗中龇起獠牙，正可谓一副恶鬼模样。鬼广正没精打采地缩成一团，鬼太把心中一直怀有的疑问说了出来。
“鬼广，鬼岩叔、鬼三叔、鬼兵叔他们真的是被鬼首草毒死的吗？”
“嗯……鬼三嘴里都是血沫，你也看见了吧。他们身上那些伤口是凶手为了嫁祸给锦鸡留下的。鬼松或是鬼茂一定躲在房子后面偷听了我们的说话，趁我们三个去鬼见晴，屋里只剩下他们几个时发动了袭击。”
“那三位叔身上怎么也有刺伤？凶手应该知道我们早就发现不是锦鸡干的了。而且……”
“少废话。”
鬼郎拍了一下鬼太的脑袋。
“他们都被杀了。”
这点没错。身上那么多刺伤，没有哪个鬼能活下来。鬼太还是有个疑问，但他觉得最好别再开口惹恼兄长。而且鬼广也忙着瑟瑟发抖，顾不上其他了。
鬼郎突然站了起来。
“鬼茂、鬼松叔，不管你是谁，都别躲着了，赶紧出来吧！”
他大喊着，举起开山刀胡乱挥舞。鬼太觉得那完全出于对看不见的敌人的恐惧。
就在这时——
外廊的木门板突然被敲得震天响。
三个鬼面面相觑。那不是雨，也不是风……现在岛上应该只有他们三个鬼还活着。若是动物便也罢了……鬼太心里正祈祷着，门板又响了。
“啊！救救我！”
鬼广抱头哀号。
“吵死了！”
鬼郎走了过去，用力拉开门板，雨水霎时间打了进来。
“……嗯？”
鬼郎凝视着外廊正对的广场。那是众鬼聚在一起吃饭的地方，而篝火的残骸旁边，赫然躺着一个青鬼。
“那……那是……”
鬼广抓着天狗锄跑了出去。鬼郎和鬼太紧随其后。他们来到被雨水拍打的篝火残骸旁边，看向面朝虚空的青鬼的脸——那是鬼茂的父亲，鬼松。他跟儿子一样，胸前同样布满了宛如被利爪撕开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鬼松叔吗？”
大雨中，鬼广扑向了鬼郎。鬼岛上只有三个青鬼，除了鬼松和鬼茂，剩下的就是鬼广。既然鬼广在这里，鬼松的尸体躺在地上，那鸦泊的青鬼尸体果然就是鬼茂。一直在鬼岛上大开杀戒的鬼，既不是鬼松也不是鬼茂。
“哈——哈哈——哈哈哈。”
鬼广张开大口，仰天长啸，仿佛在痛饮雨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是你们！你们两兄弟把所有鬼都杀了！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啊！哈，哈哈——哈哈。”
他的语气虽然恢复了平时的装腔作势，表情却变得很奇怪。
“鬼广，你冷静点。你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我们哪有时间搬运尸体，又如何敲门？”
“天狗打嗝，嘿！嘿！嘿！”
天狗锄擦着鬼郎的鼻尖落下，在地上凿开一个大洞。
“你觉得我信吗？！”
鬼广冷冰冰地看着鬼郎，紧接着发出尖厉的笑声，开始挥舞天狗锄。
“别跟过来，否则我杀了你！”
鬼广扔下这句话，朝着通往鬼见晴的山路跑了过去。鬼太想追，却被鬼郎拉住了。
“哥，你干什么！不能让鬼广一个人待着！”
“现在过去更危险。你听好了，咱们应该关紧门窗，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
鬼太被鬼郎强行拽进了屋里。
十不知不觉，雨声变小了。虽然没有停下，但雨势应该平息了很多。鬼太与兄长背靠背坐着，一动不动。兄长握着开山刀，鬼太握着镰刀……
鬼太回想起鬼岩、鬼三和鬼兵暴毙的场景。
太奇怪了。他应该告诉兄长吗？嗯，应该告诉他。
“哥……”
“鬼太，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就在他下定决心时，鬼郎先开口了。
“你为什么不是第二个被杀死的？”
“啊？”
“这太奇怪了。你被关在仓库里，手脚都捆住了。而且谁都不会靠近仓库。如果凶手要杀了大家，不应该先从简单的下手吗？当时最好杀的鬼不是婆婆，而是你。”
“话虽如此……那又如何？”
鬼太感到背后冒出冷汗。兄长站了起来。他回过头，发现开山刀赫然对着自己。
“鬼太，你别想骗我。”
“你说什么呢？快把刀放下。”
“你有帮凶。你为了跟那人独占鬼岛，就把别的鬼都杀了。那个帮凶是谁？老实交代！”
“我没有帮凶。大家都死了呀。”
鬼太轮番看着寒光闪闪的开山刀和鬼郎冷静得可怕的脸，急忙辩解道。
“哈哈！”鬼郎大笑一声。
“是鬼百合吗？你小子喜欢她对吧？”
“鬼百合姐已经死了。”
“真的吗？我可没亲自检查过鬼百合的尸体。搞不好那家伙在装死，其实还活着。”
鬼太仿佛在悲痛中抓住了一线希望。
“没错，哥。有个鬼在装死。但那不是鬼百合姐。你听我说，鬼兵叔家里……哇！”
鬼郎一刀砍了下来。他的目光的确充满了浓浓的杀气。鬼太逃向外廊，拉开门板跑了出去。鬼郎则口角流涎，面目狰狞地追了过来。
“站住！”
“哥，你听我说！”
鬼太试图跑进鬼兵家。只要让兄长再看一眼鬼百合的尸体，他说不定就相信了。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不行。若是逃到没有出路的房子里，搞不好瞬间就要被逼到角落一刀砍死。兄长本来是个温和的人，但是恐惧让他丧失了自我。不行了……不，还有鬼广。尽管他靠不住，但身强力壮的兄长已经变成这样，他也没别的办法了。
鬼太带着一线希望，跑向通往鬼见晴的山路。
“杀了你！杀了你！”
鬼郎挥舞着开山刀一路狂追，本来就红的鬼脸更是憋足了怒气与癫狂。
鬼太转眼就跑到了鬼见晴，但是没见到鬼广。他莫非在小屋里？
“站住！”
他刚摸到小屋的门，就被鬼郎抓住了肩膀。回头的瞬间，一阵疾风掠过脸颊，只见开山刀擦着鬼太的脑袋，深深砍进了小屋的门板里。鬼太推开鬼郎，逃向悬崖。
鬼郎拔出开山刀，朝鬼太扔了过去。鬼太慌忙蹲下身子，开山刀从他头上飞过，径直落进了海里。鬼太顺着那个轨迹看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下方的海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具青鬼的尸体。隔得再远他也能看出来，刚才还活生生的鬼广已经闭上了眼睛，任凭波浪推动身体。
“啊，鬼广也被干掉了。他落到……呃！”
鬼太刚回过头，就被鬼郎掐住了脖子。兄长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鬼郎的手渐渐加重力道，鬼太的视线开始模糊。
“咕……不要……不要……不要啊！”
鬼太用爪子挠了一把兄长的手。鬼郎顿时放松了力气。
“啊啊啊啊！”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以左脚为轴，右脚一蹬，翻过了身子。鬼郎失去平衡，身体一晃，在悬崖边上一脚踩空，号叫着从鬼太的视野中消失了。坠落的途中，鬼郎一头撞到鸦泊边缘，号叫声就此消失，片刻之后，他魁梧的身体也被白色的波涛吞没了。
小雨又下了好久。
鬼太干呕着看向底下的波涛。只见鬼郎高大的红色身躯漂浮在鬼广瘦弱的身体旁边，随着浪花摇摆。小雨还在下。
鬼太站起来，往回走去。他已经筋疲力尽，连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走在通往村庄的熟悉的破路上，但身边已经不会再有同伴。
大家都死了。这座绝海鬼岛之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再也没有——鬼太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
前方有个分腿而立的身影。
他在故事里听过那样的白色皮肤。那个身影头上包着东西，右手握着刀。
“啊。”
不知为何，他的释然胜过了恐惧。原来，世上真的有人肤白如此。
他在雨中高举大刀，向鬼太扑了过来。滚烫的东西穿透了鬼太毫无抵抗的前胸。他的胸口流下一缕蓝色的鲜血，跪倒在地，继而仰天躺在了泥泞的道路上。
“果然，是你啊——”
鬼太对那个抽刀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的身影开口道。
“桃太郎。”
利刃从天而降，刺透了鬼太的身体。
那是一座被大海包围的小岛，岛上耸立着两块尖锐的岩石，远远看去像鬼一般。岛上阴云密布，小雨把那里染成了悲伤的颜色。
那座再也感觉不到众鬼气息的小岛上空，盘旋着一只老鸥，它低头凝视着小岛的命运，不一会儿便飞向了海的彼方。那灰色的身影，似乎放弃了希望。
十一吉备国桃流谷 某老猴说给众小猴的故事
今天把你们叫来不为别的，就是听听桃太郎和鬼岛的故事……没错，老朽已经给几个大猴儿说过了桃太郎武功盖世的奇闻。但是昨天老鸥飞来，又给老朽说了新的故事。
先来说说小猴儿们没听过的——鬼的故事吧。
鬼是一种可怕的怪物。他们像岩石一般高大，腰间缠着虎皮，毛蓬蓬的脑袋上长着牛一样的角。鬼的颜色有好几种，黑的、红的、蓝的、黄的，或是绿的、桃的，绝不会有人那样白色的皮肤。
鬼都住在海上的鬼岛，以前会跑到人类的村子里抢夺食物、美酒和他们四处收集来的神奇宝物。遭殃的不只是人，鬼从海上一路跑到人类的村庄里，途中捉住林子里的动物就杀了吃掉。我们猴族也被捉去不少呢。当时爷爷还年轻，心里好不甘心，便每日勤学苦练，发誓总有一天要干掉恶鬼……不是说老朽，是说老朽的爷爷。没错，所以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啦。
有一天，爷爷正在修炼，途中正要穿过人类的道路，却见一个二十出头的人类青年带着一条狗从山里走了出来。那人身穿锦衣，腰上挂着个口袋，里面飘出了好香好香的味道。爷爷正好饿了，便顾不上分辨那是什么，走上前去问青年能否给他点吃的。
青年自称桃太郎，对爷爷说只要愿意帮他打鬼，就给他吃的。仔细一问，原来跟人在一起的狗也被杀了父母兄弟，决心与桃太郎同去报仇。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机会，爷爷当场便决定跟他们同去。那时桃太郎给爷爷的就是吉备丸子，你们知道吧，现在偶尔也有人类带到山里来送给咱们。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志同道合的锦鸡。就这样，爷爷跟随桃太郎一行乘船渡海，登上了鬼岛。众鬼身手敏捷，个个强悍，但也敌不过日夜修行的爷爷。他甚至没有让桃太郎、狗和锦鸡出手，凭着轻盈的动作和锐利的爪子，一只猴干掉了三十个鬼。
猴族的头脑本来就比其他兽族灵光一些，只要动起真格，也能使出强大的武力。生而为猴，真是万幸啊。
先不说这个。把海滩上的鬼全都干掉之后，桃太郎开始寻找他们被抢走的宝物。他们一行在鬼岛南边的海滩上岸，要走过一条陡峭的山坡才能到达北边的悬崖，途中东西方向各有一座像尖角一样矗立的巨岩。东边的巨岩底下有个大洞，洞口安着铁门，还挂了一把大锁。
桃太郎把锁砸开，里面出来一个老鬼。老鬼告诉他，宝物都藏在西边的岩洞里。桃太郎毫不留情地砍了那个鬼，从西角岩的洞窟里搬出宝物，全都运到了船上。接着，他就让爷爷、狗和锦鸡先回去。
要是有鬼活下来，过后可能会寻仇，于是桃太郎要留在岛上，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鬼。
爷爷他们不愿意扔下桃太郎一个人，可桃太郎不听，吩咐他们快些回去，把宝物还给村里的人。爷爷他们没办法，只好先走了。当然，掌舵的是爷爷，狗和锦鸡压根儿派不上用场。
好了，从这里开始，就是昨天遇到老鸥前，老朽所知的故事。
原来，连爷爷他们都不知道桃太郎留在鬼岛的理由。其实打开东角岩的铁门时，桃太郎已经看到老鬼后面还有其他鬼了。当中有个美丽的女赤鬼，说白了，桃太郎是一眼就相中了她。他把爷爷他们打发走，当即回到东角岩，命令其他鬼不得离开洞窟，接着把那个叫鬼萤的女赤鬼拽到了村子的空屋里。而且，他竟然还跟鬼萤住了下来。
桃太郎对鬼萤很好，鬼萤一开始还很害怕，后来也慢慢喜欢上了他。然而，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
约莫过了一个月，锦鸡奇怪桃太郎怎么还没回来，便一路飞到鬼岛，发现了实情。他大吃一惊，慌忙劝说桃太郎回心转意。桃太郎似乎也为自己充满矛盾的生活烦恼不已，左思右想之后，决定离开鬼岛。
桃太郎饱受离别之苦，实在提不起力气杀掉其他活下来的鬼，甚至还把自己的刀送给了鬼萤，让她“好生保管，就当这是我的化身”。
桃太郎离开后，剩下的鬼总算松了口气，并把鬼萤当成他们的救命恩人。但是不久之后，出了一件大事。鬼萤生下了一个男孩，但那孩子虽然头上长角，却全身覆盖着鬼绝对没有的雪白皮肤。原来，鬼萤竟怀上了桃太郎的孩子。丈夫鬼丸逼迫鬼萤杀了那孩子，但鬼萤不愿意。由于妻子是救命恩人，她说不愿意，鬼丸也无法强求。那孩子被命名为鬼岩，为了瞒着其他鬼，不让他们知道那是桃太郎的孩子，夫妻俩就把他全身涂满煤灰，伪装成了黑鬼。
鬼丸担心鬼岩身上的煤灰被冲掉，便以那场惨烈的风暴为借口，制定了忌讳风暴，雨天不准外出的规矩。另外，他还再三叮嘱鬼岩，绝不能与别的鬼发生触碰。
鬼岩并不知道自己是鬼和人生下的孩子，然而随着他渐渐长大，还是意识到不能让外面的鬼发现自己的白皮肤，便开始主动用煤灰涂抹自己。
就这么过了几十年，鬼萤死了，不久之后连鬼丸也死了。鬼丸弥留之际，给鬼岩留下了一句“你要替父亲完成未竟的事业”。鬼岩一直很尊重父亲，便按照自己的理解，成了领导众鬼的鬼岛头领。
又过了几十年，鬼岩已经完全成为村子的中心人物。那时目睹过桃太郎一行血洗鬼岛的人，只剩下鬼丸和鬼萤的亲生孩子了。那个鬼女被众鬼尊称为鬼婆婆，她为了隐瞒鬼岩是桃太郎之子的事实，一直给岛上的孩子讲述桃太郎的故事，作为告诫他们的手段。
当然，她略去了桃太郎留在岛上与鬼萤生活的情节，主要是为了帮鬼岩隐瞒这个事实。因此她故意把当时二十出头的青年桃太郎说成了一个孩子。
然而不久以前，鬼婆婆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可能因为老糊涂了，她开始犹豫是否应该把鬼岩的身世秘密带进坟墓，还跟老鸥商量了这件事。
那时，赤鬼鬼太和青鬼鬼茂这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打了一架，众鬼把他们俩带到了腿脚不便闭门不出的鬼婆婆那里，让他们听鬼婆婆讲桃太郎的故事。
然后，鬼太被关到了鬼岛南面海滩上的陋室，鬼茂则被锁进了北面悬崖上的小屋，各自在里面反省。鬼婆婆讲完桃太郎的故事，心有所感，觉得还是应该把事实告诉鬼岩，便叫来了弟弟，对他道出隐瞒了几十年的真相。
老鸥躲在偏房后面听了姐弟的谈话，并记得鬼岩当时并没有流露出慌乱的模样。他心里可能隐隐约约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桃太郎的血。可是那时，鬼岩想起了鬼丸临终时说的那句话——“你要替父亲完成未竟的事业”。
鬼岩是个认真死板的鬼，一直以为这句遗言是让他完成鬼丸未竟的事业，可他现在得知自己真正的父亲是桃太郎了。桃太郎未竟的事业是什么？你们都是世上最聪明的猴族，自然都猜到了吧。
鬼岩苦恼再三，最终认定自己必须执行鬼丸的遗愿。于是，他花了一个晚上，制订了打鬼的计划。
鬼岩第一个盯上的，就是鬼茂的父亲——青鬼鬼松。他趁鬼茂不在，溜进鬼松家中勒死了鬼松，然后将尸体抬到自己家里，藏在了地板底下。鬼都是力大无比的生物，即便年老，也能轻松抬走一个鬼。
接着，鬼岩来到鬼见晴，打开小屋门锁，杀了正在熟睡的鬼茂。他在鬼茂胸前留下我等猴族最擅长的抓伤，又毁了他的面孔，把他扔到悬崖中间突出的鸦泊上，最后急匆匆地赶回了村子。老鸥说，当时朝阳已经在海的那一头升起来了。
等到众鬼醒来，鬼岩下令放出鬼茂，并派年轻的赤鬼鬼郎到鬼见晴去，让他发现了鬼茂的尸体。众鬼虽然发现鬼松不在，但因为鬼茂的事情，并没有细想下去。
过了一会儿，鬼郎又跟一个叫鬼广的青鬼到海边去找被关在那里的鬼太和负责监视他的两个鬼女，把他们带了回来。鬼广得意扬扬地吹嘘了鬼太杀死鬼茂的推理，迫使众鬼把鬼太关进了仓库，然而那对鬼岩来说并不重要。
鬼岩又杀了腿脚不便闭门不出的鬼婆婆，劈开她的肩膀，还亲自留下撕咬的痕迹，装成狗的所为。接着，鬼岩把四个鬼女集中到一个地方让她们喝茶，用自己做的毒药成功毒杀了鬼女。他又在鬼女身上留下枪尖戳刺的痕迹，装成锦鸡所为。
他之所以伪造桃太郎家臣杀鬼的痕迹，恐怕是为了让剩下的男鬼陷入混乱，方便自己大开杀戒。众鬼发现鬼婆婆时，这个计策的确起了作用，但是到发现鬼女的尸体时，就没那么顺利了。鬼广这个装模作样的青鬼发现鬼女嘴角流出了血沫，突然指控使用有毒吹箭的鬼兵毒杀了她们几个。
鬼岩顿时急了，霎时决定把天亮前杀死的鬼松拿出来扰乱众鬼。他先提出鬼松怎么不见了，接着暗示鬼松最近正在烦恼他与鬼茂父子俩的关系。后来，是鬼太说出了鬼岩故意引导他们产生的想法，也就是鬼松天亮前放出鬼茂，鬼茂却将他杀死，毁坏面容后扔到鸦泊上伪装成自己的身体，接着杀了其他的鬼。这下众鬼肯定要到鬼见晴去再看一看鬼茂的尸体。
鬼岩一开始可能打算借口自己腿脚无力，不跟他们爬坡，然后趁机杀掉留在村里保护他的鬼，而当时又正好下雨了。年轻的三个鬼如他所料，执意要去鬼见晴查看鬼茂的尸体，年长的两个鬼遵守规矩留了下来。
鬼岩用毒箭杀了那两个鬼，返回家中拖出鬼松的尸体，还在那个青鬼身上涂满了煤灰。鬼岩为了掩鬼耳目，从小就给自己涂黑，所以只消一会儿工夫，便熟练地把青鬼涂成了黑鬼。
他让鬼松的尸体俯伏在地，又将其余两个鬼的尸体搭在上面，以免让人看清黑鬼的面容。由于鬼松早已死去，用枪戳刺也不见出血。上面两鬼流了那么多血，恐怕也是为了隐瞒这个事实。剩下的三个年轻鬼看到全身刺伤的三具尸体，自然以为岛上唯一的黑鬼——鬼岩也被杀死了。
三个小鬼怕了，一直躲在鬼岩的宅子里，要把这些警觉的小鬼一口气杀掉非常困难。于是，鬼岩又做了件更大胆的事情。他拖出刚才用来当替身的鬼松，让雨水冲掉尸体上的煤灰，令其重新变成青鬼，出现在三个小鬼面前。只要将尸体朝天翻过来，就能挡住背上的刺伤。鬼郎、鬼广和鬼太这三个小鬼压根儿没想到这具尸体是刚才看到的尸体，又因为他们怀疑的鬼松已死，鬼茂也确实没有活下来的事实感到绝望，并陷入了混乱。
不得不说，鬼岩干得真妙。他不仅用一具尸体充当了两个鬼，让尸体对上数目，还通过提示青鬼并非替身尸体，让三个小鬼忽略了黑鬼可能是替身尸体的事实。
你们几个小猴儿可能会问，鬼岩为何要急着把所有鬼都杀了。那是为了巧妙利用鬼松的尸体。鬼这种东西，一死就很快腐烂，只消过上一日，尸体就会像坏掉的橘子一样干枯发皱，不管原来是什么颜色，都一律变成褐色。到时候鬼岩就无法用尸体当替身，也不能让鬼松的尸体再次出现在活着的鬼面前，令他们陷入混乱了。
鬼岩飞快制订的计划很是顺利，三个小鬼陷入了恐惧和混乱的深渊。首先，鬼广独自离开，逃向了鬼见晴。鬼岩用毒吹箭轻易解决掉他，把尸体扔进了海里。接着，鬼郎由于过度恐惧而精神错乱，追赶鬼太来到了鬼见晴。兄弟俩一番打斗，最后竟是鬼郎不敌弟弟，坠下了悬崖。
最后只剩下鬼太这个小娃子。鬼岩似乎早就决定，要用父亲留在岛上的刀解决掉最后一个鬼。于是他给自己缠上了故事里听来的头带，出现在鬼太面前。鬼太当时一定大吃一惊，因为已经死去的村长竟重新出现，还对他举起了大刀。
不，可能不是。鬼岩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身上的煤灰恐怕早就被冲掉，露出了人类的白色皮肤。
鬼太看见白色皮肤的鬼岩，可能错认成了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可怕的桃太郎。
杀死鬼太后，鬼岩跌坐在地，久久凝视着大刀。老鸥看到这里，慢慢飞离了岛屿。谁也不知道鬼岩后来怎么样了。
总而言之，桃太郎打鬼的故事经过了几十年时间，总算是结束了。咱们猴族永远不用担心被鬼吃掉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