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你极其苛刻时,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因为你内在有一个无比苛刻的批评者。
最苛刻的批评者来自孤绝,它是全能自恋的对立面。全能自恋是,“我什么都想要”,而一旦受挫就变成了“我要什么都是极度羞耻的”。“看,你这个蠢货,竟然还有这样的渴求。”这种感觉如果累积得太多,全能自恋性的本我就演变成绝对禁止性超我。
“绝对禁止性超我”这个词在我脑中最初形成,是在伦敦一个精神分析的圣地。当时,我们在听一位华人分析师讲他如何从一位精神科医生逐渐走上精神分析的道路,最终拿到了国际精神分析师的资质。听他讲的时候,我觉得这太苦了!然而让我震惊的是,当时听的十来位同行都对这种苦行僧般的历程给予了热烈的掌声,他们都非常认同这一历程。
很早之前,我就有了这样的理解——人类经常玩这种游戏:发现一点点真理,然后围绕着这个真理盖越来越辉煌的圣殿,最后说,圣殿里的那些柱子和砖瓦都是神圣的。
神圣是什么意思?其实有禁止的意思,有不得冒犯、违反的意思。在这个精神分析的圣地,听到这种苦行僧般的经历,我想,精神分析也是这么回事,现在精神分析治疗的各种边边角角的规则也变得神圣不可侵犯了。这时,“绝对禁止性超我”这个词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本我、超我和自我,是弗洛伊德著名的人格结构理论。我分别给它们加上了一个前缀,用来认识我们社会的人的人格,即全能自恋性的本我、绝对禁止性的超我和软塌塌的自我。
本我想为所欲为,而全能自恋性的本我则追求彻底的为所欲为,觉得自己像神一样,念头一动,世界就得遵从自己。影响到别人时,就构成了对他们的绝对禁止性超我,即你的任何自发性举动都是错的。在绝对禁止性超我的影响下,你会觉得向左不对,向右也不对,站在原地还不对,你的意志好像已经从你的心灵世界被移除了,你只有听话才是对的。
自我是用来协调本我和超我的,如果本我和超我冲突得不太厉害,那么自我也就比较好,表现出来就是一个人外显的精神面貌和体态是比较协调、自在的。但在全能自恋性本我和绝对禁止性超我的极度矛盾的夹击下,就只能有软塌塌的自我了。这你也许有过体会,有时你突然生出雄心壮志,想达到的目标高到吓人的地步,这就是全能自恋性的本我在说话,可立即你又觉得这太不现实了。不仅如此,实际上你根本就缺乏这方面的成功经验,还觉得外部世界根本不会响应你,这就是绝对禁止性超我在说话。然后,你这股劲儿一下子就没了,而你的身体也会“塌”下来。
很多人心中有一个绝对禁止性的超我,觉得一动不动才对,一动弹就害怕被惩罚。受这个魔鬼般超我的驱使,他们会对孩子施加各种压制。被这样压制长大的孩子会很多次想,活得正确而封闭是巨大的愚蠢和错误,仿佛错过了生命。
全能自恋性本我和绝对禁止性超我随处可见。例如,当父母要求孩子彻底听话时,他们就是在追求全能自恋,而对孩子构成了绝对禁止。
绝对禁止性超我还集中体现在东方式考试上。不少考试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考察你的能力,而是为了压制你、为难你,让你丧失自发性。所以,唐太宗完善科举制度后喜不自禁:“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因此,我们的应试教育体系奇怪地不断加压,让孩子越来越没空间自由伸展。
有的考官是绝对禁止性的,考官设立了标准,该标准喜怒无常、不可揣度,它就是来为难人的,为了传递权力感——“一切都是我说了算,你必须围着我的意志转,而把你的意志灭掉”。你的能力毫无意义,我毫不关心。
父母是孩子最初的考官,父母是鼓励孩子伸展自己,还是禁止孩子伸展,拿自己的好恶管束孩子,这至关重要。我一直都是“考试机器”,每到大的考试都超常发挥,这必须感谢父母给我的主要是自由而非约束。如果父母是滋养性的,那么孩子就不会有严重的考试焦虑,而是会有考试兴奋;如果父母是惩罚性的,那么孩子势必有比较强烈的考试焦虑。
一个人,必须有真正的能力,有真正联结的关系,才能感觉到自己的真实存在。愿所有的考试都是真的在测试一个人的能力水平,即一个人在某方面的伸展程度,而不是八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