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女巫花园

山上的女巫花园

位于比利时山上的女巫花园，是一座有精神力量的花园。卢克先生是这座花园的主人。他年纪六十有余，退休前是高中的艺术课老师，妻子是位画家。艺术家的花园，自然有独特的气质，更何况这座花园已历经几十年的风雨。我们去比利时之前，导游就发邮件和卢克先生预约了访问时间。

我们的车绕过了几条狭窄的小街，来到一座普通的房子面前。按了门铃，片刻之后卢克先生为我们打开门，我看到他的前院里有巨大的爬藤绣球，有树篱编织的拱门；大门右边有个葡萄架，架子下的花境里有一个女巫雕塑，在墙角还有一个扫把，带有长长的拖尾。

这让我想到宫崎骏的动画《魔女宅急便》。海蒂和噜噜问我：“妈妈，女巫都是坏人吗？”我回答说：“故事书里的女巫多数是坏人，但你可以写一个故事，或画一个故事，给大家讲述一个好的女巫啊。”

我们进了院子，有高大的树篱挡住了我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葡萄架，下面有桌子，墙角的台子上放着果汁、咖啡、茶、苏打水和纯净水，以及现烤的蛋糕。我们就坐在葡萄架下聊天。能和花园主人交流，对于花园爱好者来说，最为美妙。

大清早的，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蛙鸣，感觉很奇怪，便寻着声音而去。原来有一个小小的几平方米的池塘，池塘里竟有十几只青蛙，有的在游泳，有的在睡莲叶子上坐着晒太阳。我把手机伸得很近拍照，它们也不害怕。那时风吹过来，在阳光下站着，温度刚刚好。

主人带着我们在花园漫步，给我们讲述他的花园故事。他的花园里有很多处雕塑，让我忍不住好奇地询问起这些雕塑的意义。原来他一共有3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在儿子尚幼小的时候，一场意外带走了他。他想念儿子，便请雕塑家朋友塑了儿子捕蝴蝶的样子，放在花园里，这样就觉得孩子不曾远去。第二年，雕塑家朋友得了一个女儿，于是又塑了一个女孩儿，一个新的生命遥望着另一个逝去的生命。

在水池的尽头，还有一座雕塑便是两个女儿了，是她们正在看书的样子。卢克的女儿都已长大成人，一个在开工厂，另一个已经和男朋友环球旅行4年。卢克请朋友塑了3个孩子在一起的像，放在书柜上，这样他就会觉得3个孩子都在陪着自己。

谈到这些花园里的生命，我唏嘘不已，不知道该讲点什么。作为一个母亲，我永远不能想象失去孩子的痛苦，因为光是想一下，就觉得无法呼吸了。我听到这些故事，鼻子很酸，借口上厕所抹去了泪水。生命只是一个过程，放眼历史长河，我想绝大多数人仅是一粒尘埃，但卢克先生应该成了一条线或是一个面。

我翻阅了他建设花园的资料，这个花园曾经是一片空地。卢克先生一稿一稿地设计，花了26年的时间来经营这个花园，花园的设计改动过4次，想法一次比一次成熟。每年，他都会记录哪些植物需要调整以及如何调整，艺术家对于花园的精益求精和执着得以体现。回想自己，花园的植物在初期栽种的时候，我也会画一些气泡图，以便更好地在头脑里形成栽种过后的样子，以及它们分别在春天和冬天的样子。

在一个有限的花园空间里如何体现出无限大？布局对于一个花园来说相当重要，这类似于一个企业的战略，一个人的胸怀。在卢克先生的资料图上可以看到，这个花园和我们的花园相似，房子四周是土地。但这么小的花园，游走其中时仍会有无穷大之感。首先就是利用透视原理，让十米的纵深感觉有了数十米；此外，园子里的树篱存在高度差，这种高度差让人置身其中时会产生空间错觉：咦？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为什么要实地访问花园？因为距离、高度、层次这些精巧的心思，非现场不能体会。花园里也有艺术，也有哲学，不单是去观赏，更需要细细思考。

卢克先生会移栽一些植株，按照他想要的花园的样子，做植株的排列栽种。他通常把同一种类的种植成三角形组团，再给花园覆盖厚厚的堆肥。对他而言，植物成长到一定时期的样子，其实在栽种的时候就了然于胸了。

最自然的花园看起来随性、随心、不花心力，其实最具匠心。冬天的花园，里面用木棍子摆放了形状，花境就按这个形状栽种，不一样的品种搭配需要考虑色彩、高度、冠幅、花期、耐寒性、耐热性，相互影响以减少病虫害。他的花园既有色彩主题，也有季节主题。我们在秋天来到这座花园，花园呈现的状态正处于生长期。

多数人都遇到过这个问题：夏天要外出一周，花怎么办？会死光光的吧？而卢克先生和妻子每年夏天会有长达一个月的假期，花儿依然完好盛开。不打药，不浇水，这听起来不可思议，卢克先生是如何做到的？

不浇水，秘诀就是把植物地栽，覆盖厚厚的堆肥，一方面可以抑制杂草滋长，另一方面可以保持水分，减少蒸发。

而不打药，一是因为植物种类丰富，建立起了小的生态环境，害虫和益虫同时存在，保持了平衡；二是选择植物的时候不过分追求品种，而是考虑抗病性，选皮实且适合花园小环境的植物来栽种。

确实有植物可以做到不打药、不施肥、不浇水，比如由于某些宿根植物的原生特性，相对贫瘠的瘦土对它们来说不易倒伏，能更好地开花。这是一个新的课题，我要回去在我的花园里实验实验。

足够丰富的植物种类是抵抗细菌性疾病的利器，可以互相影响，抑制细菌的生长；足够丰富的昆虫种类和鸟类可以抵抗虫害。但也有抵抗不了的时候，比如花园里的黄杨矮篱，出现了一堆一堆的大便黄。

两年前，由于气候变化，卢克先生的花园里冒出来一种毛毛虫，几天便把绿篱啃食得不成样子。卢克先生在二十多年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两年时间过去了，还没有完全恢复。这要怎么办呢？遇到这种情形，该用杀虫剂吗？卢克先生说，杀虫剂可以杀死害虫，可益虫也会被杀死，所以就只能这样。坚持了两年若依然没有好转，那就拔掉这些绿篱，重新栽种吧！

不打药、不施肥、不浇水并不意味着不付出，如果有人说撒下了一把种子就开了花，那就是吹牛皮了。卢克先生也会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遇到不好的事情心情自然不好，但是人生无常，好的心态终会迎来春天。春天球根次递而开，玫瑰花如约而至，宿根植物会带来巨大的惊喜，每天去观察花园都会有新的变化。就在我们去的当天，一朵欧洲虞美人初开。

卢克先生每年基本上都只在3月份工作一些时间。宿根植物长到10厘米左右时，他会把过大的植物分株，把分下来的植株分享给朋友。花园的体力劳作减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享受花园的时间就增加了。多数人认为的享受花园就是在花园里开派对。我们的导游也说，派对就是喝酒啊，跳舞啊，扭来扭去啊！于是我问卢克先生：“你在花园里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呢？最大的享受是什么呢？”

他的回答驱使我写下这篇文章。他说：“我最大的乐趣是冬天跪在花园里劳作，分株、修剪、移栽、覆盖堆肥，我会在花园里劳作大概一个月的时间，有时候天空飘下一丝细雨，雨水飘落在我的身上，丝丝凉凉的，我觉得最享受不过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有诗意的爱了。有首歌叫作《爱在深秋》，但对于园丁来说，爱在深冬。我计划着在秋天他的花园最美的时候再去看看，再和他聊聊天，吃块蛋糕。他说他的花园一年开放3天，他希望每次去的人不多，每个人都有机会和他聊天，听听他花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