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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失语症的故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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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恰好在我要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后来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要在爱荷华大学体育馆办演唱会。一个月前大家都订票了,后来我也买了票。

每一个人,每个世代的人都说,我的鲍勃·迪伦。好像鲍勃·迪伦是属于他们的。

所有人都买了票。那个体育馆本来是举办橄榄球比赛的,很大的一个体育馆,从A到Z,有好多个区。它距离我们旅馆有一段距离,我们一起搭小巴,先经过一座桥,就能看到体育馆。我们当时订的票是集体票,所以我的位置是很靠上面的,在很差的区。人非常多,可能那个城所有的大学生、所有的居民都来了,坐得满满的,大家都来听鲍勃·迪伦的演唱会。

可是我坐在那边听了半天,我发觉他好像不是鲍勃·迪伦,他可能在美国也很厉害,可是他年纪很明显只有四十岁左右,在台上耍各种吉他,超厉害的!舞台中央表演区放了四五把不同的吉他,他就演奏各种吉他,感觉就是一个吉他之神。我就觉得奇怪,我是不是听错了?这个人不是鲍勃·迪伦,为什么找了一个人来唱鲍勃·迪伦的歌或者是在表演鲍勃·迪伦的绝技?

我正在疑惑的时候,那个韩国女诗人突然跑来了,我们这个团英文第二烂的,她的脸很像我们一般看到的、没有整形过的韩国女生的脸。我就问她:他是不是鲍勃·迪伦?这个韩国女生就用英文跟我讲:鲍勃·迪伦已经死了。

我说:鲍勃·迪伦死了?她用英文跟我讲:鲍勃·迪伦被一个人暗杀了,他的太太是一个日本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讲的其实是约翰·列侬,可是当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我英文非常差,对这些音乐人的故事我也不是真的知道那么多,我了解的程度就和一般的老百姓一样。

我说:这一场并没有鲍勃·迪伦?

她说:没有。鲍勃·迪伦不会来了。

所以我就想,明天我要回台湾了,我今天要一个人好好在我的旅馆里感受一下这样感伤的仪式,我要收拾行李,我还跑来这边听一个什么鲍勃·迪伦模仿大赛,这是多傻的事。我就站起来走了。

可问题是,本来说好结束以后大家在某个地方集合,然后一起搭小巴回旅馆。我凭聪明,就想反正爱荷华大学学校也不大,我就走回去,结果我却怎么都走不到,很奇怪,从这个点到那个点之间不是平面,不是公路,而是一个山区,我就开始爬山,然后再下降走到一个松树林,在松树林里挣扎。我想,我在干吗?

然后我突然走到一个区域,很像刘慈欣笔下的科幻场景,像一个太空城,半个人都没有,全是大楼,发出各种电磁波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爱荷华大学有美国非常厉害的生物医学中心,我们待的这一边是旧区,是文学院,可是过了河,就是我们去听鲍勃·迪伦演唱会的那个区的旁边,是他们的生物医学中心。

我闯到这个医学中心,非常像跑到火星的总部大楼,高高在上,各种奇怪的像核电厂电磁波的声音,我也遇不到半个人,我一直在想,只要遇到人我就问他,Where is the river?我想问他,河在哪个方向,只要走到河的方向,我就可以沿着河边走,一定可以找到那个桥,然后过桥,就可以找到我们的旅馆。我大概在那座山里面爬,爬上爬下超痛苦的,最后终于狼狈地走到下面的公路上,拦住一辆车,然后我就问,I'm sorry,where is the river?

他比画给我看,我已经失去了方向感,我觉得至少走了两个小时,演唱会比如说七点开始,我大概听了前面15分钟就离开了,可是我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我回到旅馆,我冷得要命,那时候已经是初冬了,美国初冬非常冷,我放热水泡个热水澡,心里充满感伤,好想点根烟,可是很怕又引发警铃。

后来,香港仔潘国灵打电话给我,很焦虑地说,骆以军你到哪儿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我当然没有多解释我迷路这些很糗的事,我就说我先回旅馆了。后来我才告诉他,我遇到那个韩国女生,她说鲍勃·迪伦已经死了,所以我就想先回来。

他说:鲍勃·迪伦后来来啦,后半段有唱,他嗓子已经坏了,可是他唱了大概有半小时,大家都哭了,都感动得不得了。

我说:但那个韩国女生不是说鲍勃·迪伦已经死了?

他说:她怎么跟你说的?

我就跟他大概讲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她讲的是约翰·列侬。她讲错了。

很多年后,这个韩国女诗人来到台北,参加台北办的一个诗歌节,她告诉主办方说希望见我。那时我还是说很烂的英文,她的英文也还是很烂,那时我出去还假装要打她,说你当时害惨我了。

这就是我在爱荷华最后一个晚上的一个悲惨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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