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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宫(3)

(3)

再醒来的时候,他在一艘渔船上,已经到了大陆架附近。渔船把他从海里捡起来,丢在岸上。他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已经是浙江了,距离北京数千里。他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也没有证件。他不能买任何车票或机票,也没有吃的,不能住宿。

他借了电话,却发现记不起任何朋友的手机号,他只能记得爸妈的号,可是他们死了。他忽然感到爸妈死去的悲痛。他把手机还给大婶,一个人坐在街头哭了起来。有眼泪的。

他去网吧上网,没有身份证。去长途车站想偷偷蹭辆车,跟着人群挤上车,半路查票又被扔下来。回到原来的城市,想去找个小旅馆借宿一晚上。“我们这边不留花子啦,走啦走啦”,被扫出门外。最后,找一间餐馆讨了一些剩饭剩菜吃,一天一夜就只吃了这么一顿,吃起来又油又辣,他坐在路边狼吞虎咽,用手抓着往嘴里塞,红油抹到脸上,他用舌头去舔。吃到最后一口,美好的感觉随着被掏空的塑料袋消散在空中,他又不觉悲从中来。

晚上找了个公园睡,还好是夏天。椅子的木头硌得骨头生疼,他睡不着,看着天空。

我这是倒了哪辈子霉,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跑这儿受这活死人罪。

他怨天怨地,怨自己干吗进那个破洞,再想到明明已经拿到不老丹马上就能颐养天年了却横生枝节,他又把海盗船上的人挨个儿在心里骂了一遍。他把让父母出事的列车诅咒了一番。父母当时只是重伤,只获得少量赔款,刚好交医药费,最后还是保不住,家当都搭上了。狗日的当官的欺负人,他躺着骂骂咧咧。

现在是彻底孑然一身了,最后一点存款都丢在租来的渔船上了。

他的衣服尚完好,鞋泡了海水又走了一天,已经破了,头发和身体变得油腻,浑身发痒。他觉得自己已经臭了。他仰望星空,思考人生哲理。只有星星不嫌弃他。

他悟出了一个道理,有钱才是真的。

早上起来,他决定找个活儿干。他路过一个废品回收站,跑进去问。报纸和杂志九角钱一斤啦,纸箱子七角钱啦,塑料瓶一角钱一个啦,易拉罐也一样啦。他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他开始跑各个小区,在公园的草坪里捡塑料瓶,从卖电脑的商厦背后抢着捡拾丢弃的纸箱。过了几天,他发现也能吃一顿饱饭了。

“三十五块啦。”他开始跟收废品的人讨价还价,“你会不会算算术啦。十五块加七块,是二十四块,这边的纸夹子是二十一公斤,就是十三斤,七角钱一公斤就是十一块,加起来刚好三十五块啦。你别看我人小就欺负人啊。我实打实天天干,下次还来找你啦。”

天气日渐寒冷,在公园睡已经有点凉了,他琢磨着找点更赚钱的事儿,好歹攒两个钱,能租个房子过冬。这天,在废品站旁的小马路上围观打麻将,他忽然听到了机会。

“人咧,就在命。”一个收废品的对另一个收废品的说,“张柱子上礼拜捡了个瓶子,就瓶口破了点,身子还行,找人一验,你猜怎么着咧,清朝的,卖了两千多块钱咧。”

他偷偷凑过去,问:“你们知道哪儿有验古董的?”

说话的人转过头来看看他:“知道咧。都找陈胖子。他是家传,懂的咧。”

“那你们知不知道,”他压低声音问,“唐代东西卖多少钱?”

“哎哟,那可值钱咧。几万块总有吧。”

“那秦代的呢?”

说话的人撇撇嘴,摇摇头:“哎哟哟,这可不知道咧。有人拿过战国拓片,发大财咧。”

他于是央求那个人带他去找陈胖子。

“怎么着?你有货?”那个人上下打量他,“淘沙的?”

他连忙摇头,讪笑道:“我要有那本事,还干这个吗?就是家里有点不知道年代的破烂,想找人看看。”

他于是做出了人生最重大的哲学选择。秦始皇爷爷,他心里想,对不起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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