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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荒芜的孤独

漫天荒芜的孤独

李尾

隔天的早餐桌上,小姨背地里先说了她二姐三姐的闲话,说二姐是势利眼,三姐是守财奴,一个没一个。当年她遇上难事,难得问她们借一回钱,俩人哭得比她还穷,愣是一个子没借出来。接着老生常谈,埋怨起了自己的父母,说她总是犯一点错,父亲就在人前拳打脚踢,而母亲竟懦弱到视而不见。

梁母听烦了,也总是敷衍她一句:“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别老耿耿于怀,亡人的事就不说了。”

小姨也总是被大姐这一句弄得更憋屈,五六十岁咋了?她如今想起来历历在目,心里照样委屈。

梁母岔开话,说二姨昨天跟她开口借钱,儿子要在北京买房。小姨撇嘴说:“她大儿子那么大本事,咋不问大儿子借?”

“老大也供着两套房,两口子薪水刚顾一家开销。”梁母说。

“她也问我张嘴借了,开口就十万。”小姨说:“就他儿子的工资,十年都还不了我。”

梁母沉默,慢慢地吃饭,没再接话。

“不过我答应了给两万。”小姨说:“姊妹间一分不拿也说不过去,太多我也没有,这两万我也不指望他还了。”

一般这种事梁明月从不过问,但小姨问了她,她随口就应了句:“首付款都要借,这明显不符合买房标准。”

小姨极力赞同:“又不是差三五万,开口找亲戚借借,首付款差一半,勉强买了住着能安心?”

因为是周日,霏霏昨晚上聚了餐就没走。梁母问了她房子手续上的事,她说全办齐了,下个月就开始交房贷了。

梁巳问:“你房贷供多久?”

”我原本想供三十年,但我……爸说供十年就行。”

“供十年?你那点工资够房贷?”小姨问。

“我爸说帮我供。”

小姨没作声,她已经好一阵没再喊“周全那个没出息的”了,从一个月前她就改口喊周全,而且上个礼拜还给他买了件外套。半天她朝着霏霏说:“下回见你爸给个好脸色,毕竟他是真为你着想。”

“哦。”霏霏漫不经心地夹菜。

小姨再一次纠正她跟梁明月的握筷子姿势。说握筷子是有讲究的,她小时候握不好,是要被罚打手心的。

梁明月出去接电话。霏霏不在意道:“我只听说筷子握得远,将来嫁得远,筷子握得近,将来嫁得近。你看小幺姐,筷子握那么近,说不好还能招个上门女婿。”说完哈哈大笑。

梁巳没心思参与聊天,一心的事儿,只顾埋头吃饭。尽管今天是周日,但上午她要先去工厂加会班,中午前还得赶回来带梁父去吃喜酒。

梁父在沙发上嘟囔,说他不想去,梁母说不去不给人面子,人家刻意登门拜访邀请他去当证婚人。

梁巳见梁明月在后院打电话,就把自己碗里的豆浆,偷偷倒给她一半,碗一收,扔了厨房洗碗池。小姨在餐桌前说:“你们姐妹俩别耍精,我做了饭就不会再给你们洗碗。”

梁巳直嗯嗯,想半天,往药箱里拿出一枚创可贴贴手上,然后去后院朝着梁明月说:“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梁明月看她。

“我本来想收拾了厨房再去工厂,但我手刚被刀刃不小心划破……”

梁明月摆摆手,让她去工厂。

梁巳九十度弯腰:“姐姐辛苦了。”说完慌慌张张地上楼换衣服,拎着包,轰上油门就跑。

梁明月挂了电话坐回来,不紧不慢地吃饭。梁母看她:“今儿没工作?”

梁明月回了句:“周日有什么工作?”

霏霏原本约了朋友去做美甲,但见梁明月没工作,就请教她一些人生上的大事。比如她曾经的同学们,如今一个个不是在考研,就是在考公务员,考教资……各种各样的证书。她本来对眼下的生活比较满意,名下三套房,有一份说出来还算体面的工作。但莫名其妙地,身边人把她弄得很焦虑,她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自己太安于现状?不够努力上进?

她想听听梁明月的意见和想法,自己要不要也去考公务员?尽管她最厌恶考试,但大家都在考,她也不甘落于人后。

毋庸置疑,梁明月给出的意见就是——考。同时考研和公务员,如果都被录取,放弃公务员。

……

霏霏张了半天嘴,最后才说:“姐,我的能力不可能同时被……”但见梁明月一副有志者事竟成地神情看她,像是她敢说出自己没能力之类的,她定会神色一变,烂泥扶不上墙,再不搭理她。

她硬生生地改口:“我努努力,同时考!”

梁明月看看桌上的碗筷,准备收起来去洗。霏霏利落地阻止:我来我来我来,怎么能让你洗碗,你是干大事业的人。”

后院小姨拉了水管给菜浇水,梁母在一侧念叨,还是说她的家务事,双方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尽量坐那儿把话说开。小姨住过来有一个多月,除了儿子来了三回,没见儿媳身影。

“那事我早就消气了,我现在是不跟他过了,我要离婚……哎呀虫、虫、菜叶子上生虫了。”小姨喊。

“哪呢哪呢。”梁父凑过去看。然后三个人围在那儿稀罕地研究虫,完全没意识到那是害虫,好像种菜就是为了养虫。

梁明月也是服气,抽了张纸过去,伸手把小肉虫掐死,丢垃圾桶回了书房。

书房里坐了会,开车去工厂,经过李天水家门口,见他正端了盆水在那里洗车,她缓了车速,靠边下来。

李天水以为她有事,可她站了半天,说洗车可以去东区车行,那里有她们厂股份。

“……不用,我是闲着没事……”

“公事公办,你为工厂谈地皮的一切开支,可以全部拿去财务上报。”梁明月看他。

李天水也没说什么,昨天才洗的车,晚上停在一株大树下,挡风玻璃上被鸟儿拉了一坨屎。

李天水也不好继续洗车,就站那里应酬她,见她一直打量房子,他客气地邀请她去家,她面无表情地点头,阔步进了院。

李天水跟在她身后,想要去屋帮她倒茶,梁明月望着二楼:“你住楼上?”

李天水前面引路,带着她上楼。梁明月在屋里转了圈,神色平平地出来,跟李天水对视了会,像是试图找出什么,最终一无所获。

李天水不明所以,但也没问,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梁明月问了几句公事,随后上车离开。

她对李天水很好奇,好奇他是怎么让梁巳死心塌地的。她从来不过问梁巳的私生活,因为她笃定,梁巳最终会像她一样,选择独身。她独身不是对爱情失望,或者在等一个对的人,而是她享受独身。她从不会对另一个人有期待,换一种说法,她不需要爱情。

她曾想过将来会跟梁巳相依为命,如果梁巳喜欢小孩,她们可以去福利院领养,领养多少个都可以。

可她目睹了这几个月来梁巳身上的种种变化,从早先隐藏起来的小心翼翼,担心给他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和负担,到如今一点点地勇敢、自信、乐观和坦然。

从前梁巳也是自信和乐观的。只是那种自信和乐观是刻意营造的,是伪装色,是好显得自己强大和无所不能。现在的自信与乐观是自然而然间,是举手投足间,是与她的言行举止浑然天成。

她有预感,她的妹妹会彻底离开她,真正地离开她。她在她心里的排序,会逐渐排在她的丈夫后面,她的孩子后面,她的小家庭后面,直至最末尾。

想到这里她就会感到孤独,一种漫天荒芜的孤独。

车刚到工厂,远远就看见她那快乐的像是要飞起来的妹妹,从车间回办公楼的路上,一路小跑,一路旋转跳跃,不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弯腰捡了个小石头,踢毽子似的踢两下。正活跃,像是察觉了什么,立刻收敛所有动作,一面看手里文件,一面步伐稳健地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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