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尾
从贾登峪包车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梁巳废了似的,躺在床上发微信给家庭群:我今天徒步了十个小时,全程28公里。
原本早该回来,但俩人一路磨叽,中途还躺野餐垫上小憩了会。
李天水烧了盆热水,让她泡脚。
梁巳看看盆,再看看他。
“泡吧、四儿姐,我新买的盆。”李天水服了。
“我主要怕感染脚气。”梁巳解释。
李天水洗洗手,蹲在垃圾桶旁剪指甲。梁巳看看自己的手指甲,朝他说:“诶,天水哥,帮我剪剪指甲呗。”
“等会。”
梁巳开始刷手机,等着他给剪。刷着问着明天的计划。李天水说:“明天就在这里休息一天,我们去看日出日落,后天再坐区间车去喀纳斯景区。”
“好。”梁巳捶捶腿:“我腿有点酸。”
“明天更酸。等会洗个热水澡缓解一下。”
李天水剪完自己指甲过来,梁巳去卫生间洗洗手,然后盘腿坐在床上等他剪。
李天水在自己腿上铺了条毛巾,低着头认真给她剪。梁巳近距离观察他头上的白发,有六七根:“我等会帮你把白头发拔了。”
“不用。”李天水直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我帮你拔,拔了就没了。”梁巳胡扯淡:“这几根影响你魅力。”
“我一直都很有魅力。”
“我要yue了。”
李天水抬头:“路上不止一个女人要我微信,你没看见?”
……
“我也经常被人要微信,但我从来不炫耀。今天在路上遇见一个本地人,那小伙长得跟汤姆克鲁斯似的,说要我微信,晚上给我烤肉吃。”梁巳说。
“汤姆克鲁斯是白人,本地人黑,而且他们……”
“黑人版的汤姆克鲁斯。”
……
她说什么都对,李天水包着腿上的毛巾去了卫生间,把碎指甲抖落在马桶里。
梁巳下床去洗漱,李天水出去村里逛,看有没有什么吃食。民宿餐厅只有炒饭,没太吃饱。
前面有家民宿在烧烤,李天水点了几串烤羊排,几串烤羊腰,两个烤囊,和几个烤青椒。
打包回来房间,梁巳急巴巴地凑过来,烤馕就着青椒吃,这是来新疆以后,她最爱的一种吃法。
李天水站在民宿院里吃,说味儿大。梁巳也趿拉着拖鞋出去,站在他旁边吃,边吃边拍马屁。
俩人的影子重叠,被拖得长长的。
*
凌晨四五点李天水喊她,问她去不去看日出。梁巳不耐烦,说不看。李天水轻轻地起床,穿了厚外套自己去。
门还没关上,梁巳惊坐起来:“你去哪?”
“我去观景台看日出。”
“那我也去。”
李天水坐回来:“那我不去了。”
梁巳心安理得地躺下:“那更好。”
……
“我要去。”李天水起身:“禾木的日出好看。”
“那我也去。”梁巳跟屁虫似的坐起来。
梁巳浑身酸痛,尤其一双腿,灌铅了似的,爬山还好,下山就特别难受。但也没白早起,日出里的禾木村被渡了一层金光似的,是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美。
李天水说美景需要你置身其中,切身感受,胸腔才会有震动,照片不及万分之一。
俩人聊着下山,梁巳好奇:“这边沿途和景点的风景都这么好,但为什么游客少?”
“交通不便是主因。”李天水用登山杖牵着她:“景点与景点之间的间距太远,有些地方不通车,要么跟团,要不然就拼车或包车。”
到了民宿,民宿老板说赛马场有赛马,第一名有奖品,建议他们去看看热闹。梁巳大感兴趣,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催着李天水带她去。
赛马场在村东头的白桦林下面,梁巳生怕错过了赛事,吃着油饼一路小跑,腿也不酸了。
赛场被看热闹的游客围着,梁巳扒开挤最前面,赛事是由旅行社和当地人共同组织的,马都是真正的赛马,参赛选手也都是当地牧民。
梁巳跑到评委台问可不可以报名,组织方说选手必须得会马术。梁巳卖力推销李天水,说他骑术好,人也帅,能吸引更多的游客。
此刻的李天水,正事不关己地站在人群外,喝着鲜奶吃着油饼。
那边梁巳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撺掇他参加赛事。李天水摇头,毫无兴趣。梁巳说第一名是一万元现金,李天水喝光牛奶:“过去看看。”
李天水挑了匹马,摸摸它,然后翻身上去。一共十二位选手,李天水最年轻,也最帅。
梁巳悄悄跑过去,问他:“你有信心吧?”
李天水点头:“有。”
“拿第一,拿不了丢人!”
……
梁巳从包里摸出一个红枣,让他吃:“红色的,图个吉利。”
……
李天水把红枣喂马,梁巳看了备赛区的选手,各个显勇猛善战,一看就是专业级选手。再看看李天水,瞬间就没了信心。斟酌着说:“重在参与,不要过于计较名次。”
李天水没作声,来回活动着胳膊。
梁巳再看看他那老实样儿,于心不忍道:“他们都是本地人,赛不过也不丢人,万一摔了……”有人吹哨,让参赛选手做好准备。
梁巳急了:“你听到没有啊?”
李天水看她:“听见了。拿不了第一丢人。”
……
“你别逞能……”梁巳喊着,李天水已经骑马过去,准备比赛了。
裁判还没吹口哨,有几匹马就先陆续跑了,十二匹马,李天水落在最后。梁巳朝裁判喊:“这不正规,你们都还没吹口……”
裁判摆摆手,用着蹩脚的汉语无所谓地说:“没关系啦,不拘小节。”说完坐在凳子上喝茶。
这怎么能不拘小节?
李天水一直是落于人后,直到折回来的时候,人踩着马蹬弓着背、屁股离鞍地追了上来。梁巳为他呐喊加油,他目视终点、眼神锋利,像一个英雄凯旋般地越过了白线。
梁巳激动地尖叫,跟她跑了第一名似的。李天水坐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远远地看向她,朝她扬了扬下巴。
梁巳捂住胸口,简直燃爆了,一路小跑着过去,星星眼地望向他,开始花式拍马屁。
什么荷尔蒙爆棚、什么目光如炬、什么有帝王将相的气势。简直帅爆了,她的小心脏都突突突个不停。
李天水明显很受用,伸手就把她拉坐在怀里,让她接受众人的瞩目。梁巳朝围观游客挥手,又朝其他选手说:“承让,承让。”
对方很大气,朝李天水比大拇指。裁判问他不是当地人,怎么会马术?
李天水说有师傅教,练了好几年。对方一副原来如此。
李天水下马领奖,奖品不是一万现金,而是一条羊毛被。
梁巳摸着羊毛被,夸呀,这羊毛肯定是新疆正宗羊毛,不同于市场上的劣质羊毛。没个五八千是买不来。然后抱着羊毛被直哈哈,绝口不提胡诌的一万块奖金的事。
天水也很开心,只是他有意克制,没太流露出来。
回民宿的路上梁巳还在夸:“你怎么这么厉害?”
“这就是闹着玩,举办给游客看的。真正的大赛才是高手云集。”李天水说:“大赛事都是有马术协会组织的,有反兴奋剂检察官,有大裁判长,有兽医长。奖金都好几百万。”
“这种赛事我都报不上名,我就是骑着玩,不是专业选手。”
“你不是跟着师傅练了好几年?”
“我是随口一说,我就跟着师傅学了点皮毛,几个月而已。”
“噢。”梁巳了然,认真道:“可我觉得你就是很厉害。尤其骑马的时候,特别的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跟你平常很不一样。”
李天水没说话,脸逐渐呈红色。
俩人刚到民宿,就下起了太阳雨,梁巳直嚷着好幸运。李天水去餐厅找吃的,厨师有事出去了,老板让他去别家找点。
如果说男女同住有什么不便,那大概就是晾内衣了。梁巳趁他出去吃饭,赶紧把内衣裤洗了,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
老板在隔壁房间收拾,听见吹风机一直响,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过来阻止她:“小姑娘,村里才通上电几年还经常超负荷。你晾在屋檐下就行了,大家都是这么晾的。”
梁巳关了吹风机,过会出去屋檐下看,确实有女生内衣都晾在那儿。她拿着内衣出来,挂到离她房间最远的位置。
正挂着,李天水从她正对面的餐厅里出来,头一调,又折回了餐厅。
……
回来房间坐在床上,李天水发微信她,说炒了干煸辣条子,在餐厅的桌子上。他去前边农户挤一罐牛奶回来。
那边有住客过来觅食,看见梁巳吃的辣条子,说也要吃她那种。老板说那是人自己炒的,你要行,你也可以炒。目前厨师不在,只有蛋炒饭。
半天李天水回来,合了雨伞,递给梁巳两盒手工酸奶,自己坐她对面喝鲜牛奶。
“饭后我们干啥?”梁巳吃辣条子问。
“我要洗衣服,我牛仔裤上都是马味儿。”李天水说:“你可以午睡会儿,或者等雨停了去村里转转。”
“我还是午睡吧,早上起来太早了。”说着打了个哈欠,泪眼盈盈。
俩人回房间,梁巳躺在床上刷着没啥信号的手机,李天水冲了澡,换上大裤衩蹲在卫生间洗衣服。
梁巳刷得无聊,又睡不着,就去卫生间门口看他是怎么洗衣服的。李天水洗衣服很有常识,先洗浅色、后洗深色、再洗裤子。
她看了会,蹲下同他商量:“哥,我也有个薄外套和牛仔裤需要洗,你看……”意思点到为止,让他自己品。
“你怎么不自己洗?”李天水反问。
“我手见洗衣液会痒,会起倒钩刺。”梁巳伸手让他看:“而且会出小疙瘩,特别痒。”
“我没耍精,是真的。”梁巳说得迫切:“我原来是想带回乌鲁木齐的酒店洗,但我就这一条牛仔裤,我又怕路上穿。”
“拿过来吧。”李天水说。
梁巳扒出牛仔裤和薄外套,李天水问:“还有别的没?”
梁巳直摇头:“薄的我自己能洗。”
李天水换了水给她洗外套,梁巳由衷觉得他人很有魅力,很居家。属于宝藏男孩,尽管年龄大了点。
心里过意不去,就回床上给他读小说,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李天水在卫生间哗哗地洗,梁巳趴床上给他读,读着读着声音弱了下去,接着没了声。
李天水出来给她盖好被子,随后关了卫生间的门,小声漂洗。等漂洗干净,端着盆出去屋檐下晾,晾的过程中没注意,把一条蕾丝内裤从晾衣绳上弄掉,恰好就掉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
他迅速捡起来攥手心,然后轻声回卫生间洗,洗好又悄声挂了回去。
而后他没再回房间,站在屋檐下干抽烟。抽完就沿着村路去后山跑步,等出了村,他加了速度狂跑一阵,接着缓下来跑一阵,然后又加速。
反反复复跑了好几回,才大汗淋漓地回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