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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也不改其乐”

“回也不改其乐”

《遥远的爱》中秦怡是女主,在《青春之歌》,秦怡客串。林道静被捕入狱,秦怡饰演同室狱友,传授她坐牢之道。

秦怡说自己亡夫也是地下党,被捕后,自知死期不远,却没有愤怒忧伤,每日乐呵呵,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分钟,他的状态感染了狱友们。“不改其乐”本身就是斗争。(大意)

“不改其乐”是圣贤标准。《论语·雍也篇》,孔子评价学生颜回,说常人受穷会忧愁,颜回照样快乐,所以颜回是圣贤。

亡夫,是颜回的翻版。

苏联电影《母亲》里的革命者,被敌人杀死前,圣徒般一副恬淡宁静的笑容。他向母亲传授革命道理,拍摄出的氛围,如在布道点化。母亲震惊,类似圣母马利亚对耶稣的感受,觉得不认识儿子了,儿子成了超越历史和生死的得道者,丧子的悲痛因而缓解。

苏联的民众基础是东正教,《青春之歌》中的秦怡台词,不可能出现在苏联电影里。中苏电影人借用各自传统里的圣贤形象,来塑造革命者。

读四书五经,才是“读书人”。工农商阶层不必看,只要读《百家姓》《千字文》等识字书,会记账、看懂公告就行。

但由于司法制度,工农商至少还要熟悉《论语》。《论语》《春秋》从汉朝开始,就用于法庭辩论,延续到清末,写讼书还要引用《论语》,以显得自己有理。

《论语》对于底层,是民谚、歇后语般的存在。比照颜回,写当代人,大众好理解。

《雍也篇》由修养谈到应世,方法是“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你以文章和礼节改变自己,也就知道了怎么以文章和礼节改变他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篇尾提到个事件。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孔子拜见卫国国君的夫人,此女名声不佳。学生子路很不高兴,逼得孔子发誓:“我要做了不正当的事,天罚我,天罚我。”

这是朱熹的解释,明清两代科举考试,以他的注释为标准。但国人习性,没有统一标准时,真心追求统一标准,定下统一标准后,又以颠覆统一标准为乐。

考场之外,读书人以“朱熹错了”来做学问。清朝初期,朱熹注释已是被批得“一字不对”的局面。

比如,“矢之”,朱熹解释为“发誓”,认为“矢”是“誓”的通假字。“矢”的本意是箭,矢之,也可解释为攻击。

一字之差,意思全变。联系全篇,孔子一直在讲如何改变他人,去见南子后,子路随俗,认为南子会带坏孔子,不该沾。孔子觉得课白讲了,凭什么是南子带坏我?我不会改变她吗?

子路给孔子摆臭脸,孔子发火:“我放弃你啦,老天也放弃你啦。”认为子路这人完了,俗头俗脑,学不出来了。

坚信“他人可以改变”,是我们的文化基因,适合发生革命。讲上《论语》,为谈《青春之歌》的最后一场戏。

林道静参加游行,人们胳膊叉在一起往前走,预防被军警打散。军警会拿棍子打、拿高压水枪冲……

清朝的学子游行,抬着孔子牌位,官兵没法拦,还要下马收刀,因为孔子是素王——享受皇帝待遇,清朝皇帝祭孔,是要下跪的。游行的终点是孔庙,官兵没法进,官服不能进孔庙。皇帝祭孔,也要换礼服。

学子抗议官府的言论,对着孔子塑像说——称为“哭庙”,是通行南北的习俗。不是读书人之间讲讲,是面对各阶层。官兵不能进,老百姓随便进,因为清朝制度,每月要向工农商宣讲“圣谕十六条”——康熙总结的道德规范,安排在各地孔庙,打破了只有读书人才能进孔庙的门禁。

学子一游行,老百姓就跟来了。反官吏、政令的言论,从孔庙开始传播。

清朝末年,孔子在民间的普遍影响力被官府有计划地降低、消解。民国时更大张旗鼓,去除孔子,成时代共识,认为是社会变革的关键。

看《青春之歌》结尾的大游行,不禁感动。人们直面军警,在挨打、流血,但人们真挚地相信,没了孔子庇护,现代社会将更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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