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帮我请假,就说我有急事出远门了。”我边说边走去结账,“老板,多少钱?连墙边那桌一起算。”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吴跟在我身后。
付了钱,我的脑子还有点蒙,小吴关切的目光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小吴,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的家人得了老年痴呆症,你会怎么做?”
“你家人才得老年痴呆症呢!”小吴狠狠地剐我一眼,“咒人呢你?”
“哎,你当我没说吧。”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有些茫然,好端端问人家这种问题干吗呢?
“你是不是傻啦?”小吴扯了扯我的袖子,“跟我开玩笑呢吧?”
“算了,你记得明天帮我请下假。”我转身就走。
“喂!陈志勇。”小吴跑到我身边,“车钥匙给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我掏出货车钥匙拍在小吴手心,“也好,明早帮我交给三叔,我走了啊。”
“你去哪呀?”
“兴平。”
“喂!陈志勇。”小吴站在夜色里,风吹得她的裙摆抖动,烤架上白惨惨的灯光印进她眼中,她的头发贴着侧边的脸纷飞着,看上去楚楚动人,“你家人出事了吗?”
小吴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关切和温柔,我愣了好一会,“算是吧……”
“你小心点。”钻进橙色出租车时,小吴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去哪?”司机问。
“兴平医院,去吗?”
“高速费你出。”
“行,走吧。”
我到医院时,张家的大人们全来了,在病房外的走廊挤作一团。
老大张芊芊穿了一身黑裙,正握着庄丙添的手安抚他,老二张舟远和他老婆在病房门口张望,老三张盈盈坐在绿色塑胶椅上眉头紧皱地看着手机。
“稀奇哟,你也来啦?”张盈盈最先看到我,她抬着头笑眯眯问道,“听说姑姑北里那套房子的钥匙在你那里?今天有没有带来?要有带来一会记得把留给我哦,我得去给姑姑收拾收拾。”
其他人也发现了我,庄丙添激动地朝我走来,他两眼通红,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人没事,发现得早,人没事。”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反握住他的手。
“辛苦你跑一趟,是小尧给你打电话的吧?”张芊芊的声音轻柔悦耳。
老二夫妻听到女儿的名字,双双对我侧目,我避开他们的目光:“是的,小尧偶尔会告诉我张倩影的近况。”
“这样啊,小尧刚被主治医生叫去问话了,你等等她。”
“大姐,人家是来探望姑姑的,又不是来看小尧,姑姑还在里头躺着呢,你是着急要给人做媒呀?”老三皮笑肉不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少说两句不会死。”老二的脸色难看,说话已经带了怒气。
我走到病房门口朝里望,微弱的光线下,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张倩影的脸也是惨白的,她整个人安静地陷在病床里。
张小尧从走廊尽头走来,她穿了件藕色夹克外套,灰色铅笔裤,马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眼睛下面是青而薄的皮肤,脸上没化妆,看着有点憔悴。
她看我一眼后把眼神移开,面对她家人说:“医生说晚上要观察,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看着。”
“你明天要上班,还是我留下吧。”张小尧的妈妈走上前。
“哎,你们谁留下来都成,我反正先回去了,我这身子骨可不像你们年轻人,经不住了。”张盈盈把手机塞进皮包中,站起来拍了拍坐皱的裙子。
“你想回就回吧,没人叫你来!”庄丙添冷淡道,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对张家人没好脸色。
“庄叔叔,这说的什么话?我的亲姑姑我能不来看看她?”
“行了!这里是医院,小声点。”张芊芊压着嗓门斥了她一声。
老三被众人嫌也不恼,冲我挤挤挤眼:“喂,钥匙呢?”得到我“没带”的回答后施施然往走廊外走了,张小尧最终说服她爸妈和大姑也都回去了,庄丙添却坚持要留下。
张小尧的爸妈临走前特意叮嘱她“小心点”,如果不是错觉,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我一眼。
病房中还有其他病人在休息,我们三个不好全都进去,于是轮番进去守张倩影。
我和庄丙添在走廊沉默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后,我让他在长排椅上躺着休息一会,自己跑到医院外抽烟。
天气已经转凉,月光白森森地投在地上,我坐在台阶上点了一根。
最近我很少抽烟了,但我还是会带着烟,带着烟的时候心里比较踏实,虽然平时不抽,但遇到想抽烟的情况,比如像现在,能马上抽一根,心里会觉得安慰很多。
陈美芬又在微信轰炸,等我跟她说明了情况,她发了个锤子捶头的表情过来。
陈美芬:“我一晚上心惊肉跳,以为你出车祸了呢!”
我:“对不起,忘跟你说了。”
陈美芬:“张老太她没事吧?”
我:“没生命危险,先观察一夜。”
陈美芬:“那就好,我先睡了啊,你自己多注意。”
我:“嗯。”
“跟谁聊天?”张小尧忽然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换老庄进去待一会。”她夹走我手中的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还没回答我,跟谁聊天?”
“我姐,陈美芬,跟她说我来兴平了。”
“她知道张倩影的事吗?”
“我告诉她了。”
“你们关系不错吧?”
“以前不怎么样,最近还行吧。”
张小尧把烟掐灭在花坛里,月光下,她的脸虽苍白疲惫,眼神却清澈明亮:“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我盯着她,说不出任何话。
“你知道吗,她有几次记起你,还问我你驾照考过了没。”张小尧微笑着。
“真的?”
“其实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可能你会觉得我大逆不道,”张小尧眼波流转,“我不太想她被救回来,她应该过得很辛苦吧?所以才偷偷攒下那么多安眠药。”
“不会。”
“不会?”
“不会觉得你大逆不道。”我伸出手,僵硬地揽住她的肩,“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张小尧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呢?”
我缩回手,尴尬地落在自己后脑勺上:“我好像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
“没来看她,是因为之前我的脑子一直没转过弯来,我总在想,如果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如果我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怎么想都只是觉得痛苦。
“我一直没明白一件事,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不管她记不记得我,我还记得她啊,记忆,是要两个人全忘了才会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