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线后我也出院了。
陈美芬带着两个孩子挤住进我的小屋,她破天荒地不再唠叨,我们的关系变得颠倒过来,常常是我没话找话地跟她套近乎,她对我爱理不理。
见她在拖地,我上前问:“要不要帮忙?”她朝我翻一个白眼,拎着水桶走了。
她在看电视,我挨着她旁边坐下一起看,看一会后又没话找话:“这个女主角真是挺惨的哈?”她拿起遥控器换台。
我变得没脾气,每天送完货就去幼儿园帮她接孩子,晚饭尽量都在家里吃,还违心地夸赞起她的厨艺,陈美芬不为所动,冷淡得像家里没我这个人。
吃过晚饭,我负责洗碗,陈美芬拥着两个孩子躺沙发上看动画片,三个人亲亲密密地聊天。
陈美芬什么都不瞒着孩子,跟孩子任何话都说,她指着自己头上的长疤说:“这是被你们奶奶用铁锹砸的。”
小北摸着那伤口问:“疼吗?”“已经不疼了。”陈美芬揉揉小北的脸。
浩南问:“奶奶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个啊……奶奶当时以为妈妈和舅舅会伤害爸爸。”
“才不是呢!”浩南喊,“是爸爸在伤害妈妈!”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我把水龙头关掉,拿干布擦了擦手,倚在厨房门口偷听。
“你们两个……”陈美芬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就知道爸爸会打妈妈啦?”
两个孩子安静着,陈美芬用温柔鼓励的语气又说:“没关系,你们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妈妈。”
“我听到爸爸妈妈在吵架,后来妈妈还哭了。”小北的声音。
“妈妈,你和爸爸会离婚吗?”浩南问。
我心里一惊。
“我们班有一个小朋友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但是她每天都带很多零食分我们吃。”小北说。
“傻瓜,就想着吃!如果他们离婚,你会分给爸爸,我分给妈妈,我们再也见不着面了!”浩南大声地骂小北。
“我不要被分给爸爸!”小北带了哭腔,“为什么不是你分给爸爸!”
“别胡说!”陈美芬把孩子拥进怀里,“你们谁也不会被分给爸爸的,你们全部要待在我身边。”
我帮陈美芬把两个熟睡的孩子抱到床上去。
回来时陈美芬不在沙发上,我到阳台找她,她靠墙坐着,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酒,打开盖后递给她一瓶,她抬眼看我,忽然戏谑地笑起来,“怎么?最近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那么温柔体贴我可受不了。”
我脸颊抽搐,挨着她身边坐下。
“来,碰一个吧。”我举起啤酒瓶和她碰了一下。
“祝什么?”
“祝我们以后都顺利。”
“行,就祝我们以后都顺利。”
“再碰一个,这次祝我离婚顺利。”
“祝你顺利离婚!”
我和陈美芬一次次地碰瓶子,很快又从冰箱拿出新的啤酒,渐渐地,阳台地上摆了十几个空啤酒瓶,我的酒量在陈美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我很快就晕了,躺她脚边装死。
“陈志勇,还有气吗?”陈美芬用脚踢了踢我胳膊。
“嗯。”
“真没用,才喝几瓶?”
“你怎么这么能喝?”
“开玩笑,我可是我们超市的白酒西施,你真没用诶,喝几瓶啤的就不行了,以前我做业务员的时候那可是白的,啤的,葡萄酒一起上,什么合同都给它统统签下来。”
“呵,你厉害呗。”我傻兮兮地笑起来。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胳膊枕在头下面。
“傻强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
“再清楚不过了,我应该更早一点想清楚才对。”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全家都住那,爸妈的房子我们是不是不要啦?”
陈美芬“啧”的一声,嫌弃地踢我一脚,“陈志勇你这脑子真的进水,好端端的房子我们为什么不要啦?”
“但他们……”
“他们真以为房子能住着住着就变成他们的啦?房子是死鬼爸妈留给我们唯一的财产,谁都别想打它的主意。”
“不是哦,我可记得爸妈还留了保险金,只不过被你全拿给傻强,被骗光了。”
“还记仇呢是吧。”陈美芬又是一脚踹我屁股上。
她仰头咕噜了一口酒,“不过呢,咱家现在只有周明强一个人住着了,他爸妈和他姐昨天就利索地回村了。”
“怎么会?”
“这几天呀,我拜托街坊邻居到处去散布消息,说你脑外伤,还引发多种并发症,说警察已经立案,准备着逮捕周明强他妈了,你猜怎么着?当天他全家就收拾了包裹推着他爸逃回老家去了。”
“动作可真快。”我感叹,“但傻强他爸那样,真不用去住院吗?”
“陈志勇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有病,你都这样了还操心那老头?他们家自己人都不管。”
“我是觉得他爸挺可怜的。”
陈美芬整张脸都皱起来:“你知道是什么让我这次下定决心离婚吗?”
“难道是……我吗?”我指着自己。
“哈!傻子。”陈美芬看着我认真询问的样,直接大笑,“对不住,虽说你这次算得上英勇,最后弄得头破血流,不过真不是因为你。”
“那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浩南和小北啊,他们被傻强他妈推到楼梯口,亲眼看见爸爸打妈妈,我不想他们觉得这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样啊……”我坐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烟,“他以前也没少打你啊,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
“不一样,亲眼看到了就不一样了。”陈美芬幽怨道,“以前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傻强肯定不会轻易跟你离婚吧?”
“是啊,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从他在儿女面前扭住我的胳膊扇我耳光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再回头了。”
“为这句话得再干一瓶。”
“我一个人喝可不叫干一瓶。“陈美芬翻个白眼。
“意思到了就行。”我点燃了烟。
陈美芬最后也喝得有点多了,变得话痨,躺在地上不断踹我的头。
“知道什么是家人吗?家人!就是永远会支持你,不论你做了什么错事都会原谅你,我是做了错事,但我为什么从没求你原谅我呢?”
“因为你是我的亲人啊,我唯一的亲弟弟,你一定会原谅我,你必须原谅我啊,你做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我也必须原谅你,因为我们是家人,你是我的亲弟弟嘛……”
我坐起来,轻轻拍了拍陈美芬的背,她缓慢地安静下来,暂停说那些车轱辘话,她蜷起身子躺在我怀里,嘴里时不时还冒出几句脏话。
我把陈美芬抱到床上和两个孩子躺一起:“好好睡吧。”
给他们母子三人盖上了薄被,但我一转身,被子已经不知被谁踢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