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著名艺术史学家、奥地利裔英国人贡布里希爵士曾在其著作《艺术的故事》中表达了一个核心观点: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关于艺术是什么,想用一句话做完整且精确的定义确实很难。但就笔者个人而言,艺术显然是存在的,艺术的定义随时代发展不断变化。

数学中存在如抛物线、双曲线、贝塞尔函数、勒让德函数等各种各样漂亮的函数。这些函数在数学上都拥有高度自洽的美感,可以用“y=f(x) ”的具体形式来表述。但现实并不如此美好,科学家在解决实际问题时,往往必须采用数值解法,即无法用简洁、漂亮的方程来描述某个函数,只能“暴力”枚举,明确该函数在x 取某个数值时,y 对应的数值是多少。用这组对应的x 与y 的关系也能定义函数,只是看上去再无上述解析函数漂亮了。这种做法实际上是“反向定义”,虽然无法说出目标对象是什么,却可以通过描述目标对象所包含的特性,从而定义:包含了这些特性的对象就是所要定义的对象。

关于艺术是什么这个问题,也可以尝试反向定义。首先总结几百年来不同时期的艺术都有哪些共性。此处将用“实用价值”“审美追求”“受众人群”“探究性”对不同时期的艺术进行归纳。

本书以十八章内容介绍了西方艺术跨越五百年的发展流变,笔者将其大致分为三个时段:自文艺复兴开始直至莫奈为首的印象主义艺术,连同这段时间的古典音乐,归类为古典艺术;自塞尚、凡·高等人为首的后印象主义开始,到毕加索、马蒂斯、康定斯基、达利等人达到高峰,直至二战后以波洛克、罗斯科等人为代表的抽象表现主义,加上这段时间音乐界从奥地利的勋伯格开始,经历德国的欣德米特,俄国的斯特拉文斯基、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匈牙利的巴托克等作曲家,归类为现代艺术;二战后,由杜尚在20世纪初引发的现成品艺术,到波普艺术、行为艺术、观念艺术,音乐界以约翰·凯奇为起点,直至今日的艺术,都被归为当代艺术。三段艺术时期并非泾渭分明,相互之间亦有交叠,因为它们之间并不存在客观界限,这些分割并非全由艺术家主观创造,更多来自后人为研究所做的归类。

古典艺术毫无疑问是艺术的典范。直至今日,说起美术,大部分人心中第一反应依然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拉斐尔的《雅典学院》、米开朗琪罗的《创世记》等;说起音乐,则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莫扎特的《魔笛》、比才的《卡门》。古典艺术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无数名画来自教会及上层人士委托,教会需要借艺术教化信徒,上层人士则需要装点门楣歌功颂德,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古典音乐是为宫廷服务的。古典艺术的审美观无疑是普遍的,追求的美感主要是唯美、正面、令人愉悦和感动的。古典艺术的受众几乎是“所有人”,哪怕并未受过任何艺术审美教育的人,也能轻易感受到西斯廷天顶画的壮丽与伟大,也能轻易听出莫扎特旋律的优美。因此,古典艺术的探究性并不显著,主要体现在技法的发展,而非对于艺术形式本身的创新以及对于艺术任务的思考。

随着教会、宫廷等象征封建、帝制时代的权力机构成为历史,学院化的积累以及摄影术的发明,艺术的实用需求被大大削弱,古典艺术的审美系统逐渐失效。到了现代,艺术的实用性已大致消失。因此,现代艺术不得不做出创新与系统性的改革。在审美观上,现代艺术的审美无疑超越了传统,或者说相较古典艺术的唯美审美观,现代艺术的审美观无疑拥有更广阔的疆界,达达主义这样破坏型、冒犯性的审美也被纳入现代艺术的审美范畴。现代艺术的受众不再是所有人,要欣赏现代艺术,观众必须拥有一定艺术教育背景和相当的知识水平。毕加索的追随者固然千千万,但若拿着毕加索的《阿尔及尔女人》给一位没有受过教育的农夫看,恐怕不会得到好评。

相比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又多跨出了一大步,就好像科苏斯认为的:杜尚之后的艺术都是观念艺术。当代艺术几乎不再追求任何既定的审美,因为观念性最为重要,是否表达出与以往艺术不同的全新艺术认知才是核心。这也导致当代艺术中几乎一个艺术家就代表一个流派,只有第一个做出该观念的作品才具有最大艺术价值,后来者不乏有效颦之嫌。只有杜尚的《泉》才重要,后来者若是仿效,例如在洗脸盆上签名,就算不得艺术。当代艺术的受众比现代艺术更小,几乎只局限在所谓的“艺术圈”,即局限于艺术家、收藏家以及特定的“当代艺术爱好者”之中。当代艺术不用在审美上为公众负责,它的价值几乎全部集中在探究性上。

如此看来,古典艺术、现代艺术、当代艺术,除都作画,都雕塑,都用音符作曲发出声响外,似乎并无太多共性。三段艺术虽然从技法和年代上一脉相承、逐步发展,但本质上并非同一件事物。在笔者看来,它们是三种不同的艺术,而这三种不同艺术的“祖师爷”都不一样:古典艺术的祖师爷是乔托,是“文艺复兴三杰”,是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现代艺术的祖师爷是塞尚、凡·高、高更,是勋伯格;当代艺术的祖师爷则是杜尚,是约翰·凯奇。

现今当代艺术当道,那古典艺术就是过去式,不再发展,已然死去了吗?并非如此。虽然当代艺术家不再以古典艺术家的手法和技巧作画、雕塑、创作交响曲,但古典艺术的审美和创作理念并未消失。古典艺术的审美方式和创作技巧仍旧活跃在当代电影和摄影之中。作为文化产业的主流,电影无疑是极具实用性的。从审美上,卖座的好电影无疑是符合人类普遍审美价值的,是令人愉悦动容的。商业电影的受众也无疑是“所有人”,毫无电影专业知识的人也会觉得《泰坦尼克号》拍得好。大部分电影的探索性也并不太强。当然,在电影和摄影艺术中也存在探索性的、概念性的艺术形式。当代艺术中,影像艺术、摄影艺术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当代艺术还有更多表现形式,如装置艺术及前文提到的行为艺术等。全新创作媒介的发明必然伴随着新艺术形式的诞生。

由此看来,贡布里希的观点似乎还是对的。不同时期的艺术表现在前述四个参数数值配比之间的差异,很难说出它们之间除创作媒介以外的共性,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面对不同的艺术,采用不同的“反向定义”。

不管艺术是什么,唯独一点不用怀疑:在任何情况下,人类生活中都不能少了艺术。无论物质条件多落后,人类都需要艺术,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依据,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有力证明。近两万年前的原始人过着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尚且要在洞穴中创作壁画,何况已被艺术滋养过2000多年的现代人?艺术本就是语言。即便无法用文字定义形容也无须沮丧,因为艺术就是艺术。毕加索说过:“若能用语言表达,为何还要进行艺术创作?”尼采也曾说:“语言尽头,音乐响起。”艺术当然是存在的,它如此真实地透过一代代天才大师的手笔将人类的“生存”变为真正的“生活”。

艺术,是奔向心灵自由的真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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