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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译后记

两年半前,我刚搬到波尔多。有一天傍晚,我在去吃饭的路上遇到了两位摩门教徒。

两人都很年轻,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一身黑色,拿着黑色封面的摩门圣经。我对摩门教也算是略有耳闻,这是基督教派生的分支,本身也是分裂不断。但摩门教沿袭了基督教热爱到处传教的传统,这两位的装束和行为,明显就是来传教的。

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传教的人。在斯特拉斯堡的电车站,我遇到过劝我上教堂听听布道的老妇人;在巴黎华人区的教会旁,我遇到过两位会说中文的主教,在百无聊赖之中我还跟他们讨论了一下天主教教义。这两位摩门教徒的传教行为很典型,而我当时确实很闲,于是跟他们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说服我信上帝是不可能的,但是聊一聊还是可以的。他们也许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就跟我聊了起来。

闲聊之中,他们问我,为什么我是无神论者?我说,我到过许多地方,跟许多人聊过,看了很多资料,最终得出了我自己的结论,就是我相信神大概应该不存在。然后我反问他们,为什么他们相信摩门教?他们有点支支吾吾,说他们父母都信这个,他们听了布道,看了圣经,觉得教义很不错,于是就信了。这算是教徒一般会做出的回应。

但我摆出很诧异的表情,质问他们:难道你们没有认真思考过,你相信的教义有可能是错的?

是的,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不管是信奉宗教的教徒,还是相信各种奇怪的“天人感应”“惊天秘密”的人,他们似乎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相信的东西是否符合常理?

也许有人会说,如果每天早上醒来就开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还怎么生活?事事用科学分析,不觉得累吗?还有,科学不是也有不能解释的东西么,不是还会自己打倒自己么,怎么知道科学是不是正确的?没有一个精神支柱,人怎么生活?

肖恩·卡罗尔的这本书,包含了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用浅显的语言,从科学研究的角度,将科学精神娓娓道来,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通过科学看世界的宏大图景。科学的精神,就是怀疑,但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怀疑,而是抱持追寻真理的决意,通过正确的方法,尽可能去伪存真逼近真实。要做到这一点,就要直面人性本身的软弱,利用逻辑和理性的利器,抛开自己的好恶,孜孜不倦地以好奇之心探索整个世界。我们可能会犯错误,人都会犯错误,所以我们必须一直抱持怀疑,衡量各种证据的分量,即使是对于自己偏好甚至深信不疑的结论,也万万不可全盘接受。

这不是很累吗?的确很累。人们大可以蒙上偏见和蒙昧的面纱,顺应本性的指引,在无知庇荫下平淡度过一生。但扯下这层面纱,直面世界的瑰丽,学会顺应自然的规律,甚至将规律为我所用,这样的人生也许更多姿多彩。与之相比,探求和怀疑不过是小小的代价,而当我们习惯之后,甚至也会变成一段段甘美的冒险。正因为有了怀疑,人类才有了探索世界的动力,才有了我们今天对世界的理解,还有日新月异的进步。

卡罗尔不仅告诉我们应该如何思考,还从物理、生物、意识、伦理多个层次,描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尽管在不同的层次上,我们对世界的描述并不相同,甚至貌似互相冲突:人既是大量无知无识的原子构成的集合体,又是有感情能思考的独立心智。卡罗尔告诉我们,所有这些描述并没有矛盾,只是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精度描述了我们这个斑斓的宇宙。他将他的视角称为“诗性自然主义”,指出并调和了不同学科之间表面上的矛盾之处。在他眼中,不同学科遵循着相同的方法论,用各自的角度描绘了这个世界,然后融合为一个整体图景,让我们既能鸟瞰又能细察世界的方方面面。

但卡罗尔并不认为科学能解决一切问题。道德、伦理、存在意义,这些都是科学不可触及之处,因为科学描述的是世界的本来面目,而伦理道德等概念都是人类的创造。在时刻抱持怀疑之心的人看来,任何事物或者概念,即使是科学,不能也不应该成为崇拜的图腾。这也合乎存在主义的思考:存在先于本质,每个人存在的意义只能由每个人从自己内心之中探寻。科学不能告诉我们自身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只能指引我们排除那些无稽的可能性。最终,我们活着为的是什么,只能由我们自身决定。探寻的旅程也许艰苦,但总好于被他人捏成的偶像所禁锢。

可以说,这本书代言了很多像我这样亲近科学的人,叙述了我们这一群人许多共同的想法。如果要说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地方,从一个数学研究者的角度出发,我只能想到一点,就是对现代科学的逻辑基础叙述得还不足够,而这本来可以通过数理逻辑以及分析哲学的视角来完成的。当然,不同学科的着眼点不同,也有个人口味的问题。卡罗尔选择的这个视角无可厚非,也成功地达到了他写作的目的。我的意见至多不过锦上添花。

翻译这本书,对我来说是个双重挑战:书本身内容翔实,横跨多个学科,给译者带来了知识和阅历上的考验;而在翻译这本书时,我作为一名人微言轻的博士后,自身的研究工作也很繁忙,有段时间甚至因为教学和研究的缘故需要每周在两个城市之间来回奔波。这本书有好几个章节,就是在来回两地的火车上完成的。但困难终究是被克服了,我拿出了令自己满意的译稿。在这里也要感谢Ent的认真校对,以及编辑的辛勤工作,他们的努力给译文增色不少。当然,本人尚且才疏学浅,在数百页的文稿中,疏失之处在所难免。如有误译漏译等问题,当是我个人的责任,还望方家教正。

方弦

2018年4月7日于格拉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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