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了中官巫贵和华阴县令秦浼常,把他们投入了西安府大牢,杨溥同罗以礼把西安府巡视了一遍,又同陕西左布政到陕西旱蝗严重的凤翔、汉中、延安府督办捕蝗,顺便把搜觅促织一事查了查,诸事办妥再转道河南。好在河南左布政李昌祺和右布政萧省身捕蝗办得紧,河南蝗灾较陕西为轻。到了开封,听说开封以北的彰德府蝗灾较为厉害,杨溥不放心,又从开封北上,到彰德府的汤阴暗访了一遍,见捕蝗较有成效,便从东昌府的濮州进入山东境内,再北上经莘县,向临清进发,沿途察看捕蝗有好有坏,好的还是多数,看来山东左布政段民捕蝗还是办得不错。反正时令已是初冬,早过了捕蝗的季节,到山东只能巡按民情和治绩了,事情倒也不是十分急迫,杨溥打算明察暗访,好好地考察一番,进入临清县地界的时候,已是十月下旬了。
这一天,杨溥带着杨沐等人来到了临清县南部的柳林,还有五六十里路,便是临清县城了。柳林是个较大的农村集镇,镇上有三百多户人家,还有一些像样的店铺客栈,南杂北货,东西物产常在这里集散,赶集的时候,这里颇为热闹。不过,近几年闹旱蝗,收成不好,百姓生活艰难,昔日热闹的街市,现在变得萧条了。
时间已近傍晚,要赶到临清县城已不可能,杨溥一行牵着马正准备找家客栈歇下,忽见一家大门打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屋内冲了出来,边哭边跑边嚷道:“我不吃,我不吃!”
“打你这不懂事的东西!”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从屋内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竹条,边追边骂道,“你不吃?饿死你这小子!”
“别吓着了孩子!”后面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娃,跟着走出来扶着大门框对那妇人喊道,“你别怪那小孩子,我也不想吃呢!”
跟在老妇人身后走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站在门前望着追赶的妇人和孩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孩子身体瘦弱跑得慢,眼看被那妇人追上了,孩子一侧身躲在了杨溥的身后,妇人冲过来要打孩子,却被杨晟伸手拦住了。他说道:“这孩子不吃就不吃,大嫂何必硬逼着他吃呢?”
“不吃能行么?”那妇人看了看杨晟,说道,“小兄弟,你是不知道,他不吃就得饿死,我们做父母的能看着他饿死么?”
听妇人这么一说,杨溥回过身来,拉过孩子好言安慰道:“乖孩子,别怕!告诉爷爷,什么东西你不想吃?”
“糠粑粑。”孩子边哭边说道,“吃了拉不出来,难受极了,我不想再吃了!”
听说吃的糠粑粑,杨溥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家里没粮食吃了么?”
妇人尚未答话,只见那汉子走了过来拱手回答道:“不瞒大爷说,家里就只有几升粮食了。”
“这秋收刚刚入仓,怎么粮食就所剩无几了?”杨溥一听更加惊奇,望着汉子说道,“到明年接夏还有半年的时间,那你们一家吃什么?”
“谁说不是,俺们正愁着呢。”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样子眼下就要出去讨吃了,这老老小小的寒冬腊月怎么过啊?”
见汉子愁容满面,杨溥不禁十分同情,他也正想了解山东的民间疾苦,便拱手问道:“请问大哥贵姓?”
“俺姓柳,叫柳望良。”汉子拱手还礼回答。他指着妇人和孩子说道,“这是俺媳妇辛氏,那是俺儿子谷儿,大门旁站着的是俺娘和女儿玉儿。大爷,要不到俺家喝口茶去?”
“敢情好,敢情好。”杨溥吩咐杨晟道,“晟儿把马拴在门前树上,我们喝口茶了再找客栈吧。”
说罢,杨溥牵着柳谷儿与柳婆婆打了招呼,随着柳望良和辛氏走进了柳家院子,只见院子里饭桌上果然放着一大盘黑不溜秋的糠粑粑和一大碗菜汤,显然刚才这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我姓杨,这是我们一家人。”坐了下来,杨溥自我介绍道,“我们前往临清县城做些买卖,路过贵地打扰了。”
辛氏斟茶奉了上来,杨溥一边喝茶一边问道:“柳大哥,你刚才说秋收刚完你家粮食就剩下不多了,这是怎么回事,能说来听听么?”
“提起粮食,俺这心里就愁得慌。”柳望良两条眉头皱得紧紧地说道,“这几年又是旱灾又是蝗灾,田里收成一直不好,每年难有五六成,一亩田麦子、谷子能收下一石左右就是好事了。俺家种的是官田,官田田租比民田田租重好几倍,一亩要交租赋五斗,还有这个捐那个费的,一亩田也要一二斗,这样下来一亩地一年到头落个三四斗粮食就不错了。俺家租种了十亩官田,一年的粮食收成也就是四石左右。俺家老小五口人,每年光吃就要七石粮食,您算算看,俺家的粮食不是只能吃半年么?还有半年的粮食,那就靠平常吃菜、咽糠来匀着点,实在不行就只有出门乞讨了。今年旱、蝗来得早,收成只有四成,所以俺们全家从秋收起就开始以瓜菜代粮。”
“秋收时瓜菜代粮还算是好的,老老小小能吃得下填得饱。”一旁的辛氏接话道,“糠粑粑就难吃了,咽下了就结肠,解手困难,所以谷儿闹着不肯吃。你们想,他不吃不是会饿坏么?”
“这糠粑粑连着吃了好几天了。”柳婆婆叹息道,“俺叫媳妇做点细面或是米饭让两个孩子吃,我们大人吃糠粑粑,可是我那媳妇就是不肯。”
“大爷,您是不知道俺的难处。”听婆婆埋怨她,那辛氏不禁垂泪道,“前些时俺也是照婆婆的话做的,可是没有几天俺婆婆就病了,闹了好几天的结肠才缓过来。俺一想婆婆养了俺们一场,这大的年纪还让她老人家活受罪,俺心里难受,就暗暗把婆婆的糠粑粑里加了些细面,让婆婆吃好一点,糠粑粑只是俺和孩子他爹两人吃,可是没几天,孩子他爹也病了,还病得不轻,一蹲茅厕就是个把时辰,难受得用手掏才解的出来。您想他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干活全指望着他,他病了咋办?我只好把他吃的糠粑粑里也多加些细面,我独个儿吃糠粑粑。不料这事很快被婆婆和孩子他爹知道了,他们死活不让俺吃糠粑粑了,俺只好一狠心,老老少少一家五口都吃一样的!可是这家底太薄,眼见得差大半年的粮食,俺做饭的不细水长流匀着吃,叫孩子他爹一个人有什么办法?这不,刚刚又吃了两三天糠粑粑,那不懂事的谷儿就闹着不肯吃了。”
听罢这一家人的述说,杨溥沉默了。好一会,他向柳望良问道:“家里差大半年的粮食,柳大哥你没想着趁秋收粮价贱的时候,用积蓄买一些贴补么?”
“不瞒大爷说,前几年年成好家里倒有一些积蓄。”柳望良说道,“前年秋收和去年秋收时,俺像您说的那样,趁粮价贱的时候也买进一些贴补。连续这两年贴补,家里的积蓄花光了,今年就无钱再买粮食了。再说这粮食的价格是一年年涨,前年是四十贯一石,去年是四十五贯一石,今年用五十贯还难以买到一石粮食了。这高的粮价,像我们穷家小户的就是有积蓄谁买得起?”
“官价米一石不是只有二十贯么?”杨溥问道,“你们这儿怎么粮价这么高?”
“大爷说得是。”柳望良说道,“官家粮价米一石二十贯那是不假,可那是交纳租赋时的折色价格,并非市场上米粮交易价,再说官家粮食只收进去,并没有卖出来,那一石二十贯不是一句空话么?米价都被那些大户控制了,米贱时他们低价收进,囤积居奇,待青黄不接时他们哄抬价格高价出售,从中牟利,只是苦了我们这些穷苦人家。”
“米价被少数不法商贾操纵,为害不小!”听了柳望良的话,杨溥不禁思索着自言自语道,“看来得想个法子平抑粮价才好。”
“平抑粮价?大爷说得轻巧。”柳望良叹息道,“那些不法商人唯利是图,他们肯拿粮食出来平抑粮价么?再说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除非朝廷出手,把官仓粮食拿出来平抑平抑,那粮价一定能降下来。可是,朝廷哪里知道这些实情?”
听了柳望良这话,杨溥又沉默了。过了一会,杨溥又向柳望良问道:“既然家里积蓄没有了,买粮贴补不成,那你们何不去向县预备仓去申求赈饥米呢?”
“申求赈饥米?”柳望良说道,“只听说先前有过这事,打我记事起我们这儿从来就没有发放过什么赈饥米。”
“发放赈饥米,那还是洪武年间的事了。”坐在一旁的柳婆婆回忆着说道,“洪武十八年冬天,俺这地方水灾后闹饥荒,县里打开预备仓发放赈饥米,放一石米,来年秋收后交还官府稻谷一石五斗。如果来年又是荒年,就往后顺延,等哪年丰收了再还。这赈饥米的利息高是高了点,但官府不逼着还粮,也不再加息,所以百姓们还是非常高兴的。可是从永乐年间起,这县里的预备仓就形同虚设,再也没有发放过赈饥米了。”
“赈饥米得不到,那救济粮能领多少呢?”杨溥继续问道,“救济粮是朝廷赈灾无偿发给受灾百姓的,你们一家五口,差半年的粮食,照说应该领到一些吧?”
“您还别说那救济粮。”柳望良回答道,“这几年旱灾、蝗灾接连发生,官府倒是发了一些赈灾粮,但粮食少,灾民多,除了设置粥棚救活流民外,本地的只有那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才能领到救济粮,像我们这些勤扒苦做的人家不但领不到救济粮,还要被官府差役细细审查敲诈一番,所以一到发放救济粮的时候,人们就说,‘懒做好吃,官府救济;死做活做,官府研究。’这话听着多伤心啊!”
听罢柳家一家人的述说,杨溥更加不安了。他想了想继续问道:“照柳大哥这么说来,你们这里市面上的粮食肯定很稀贵了?”
“哪里呢。”说起市面上的粮食,柳望良不由得气愤起来。他鼓着眼睛说道:“杨大爷您别以为官府预备仓无粮发放赈饥米、救济粮少得可怜、市面上米价飞涨那就是本地粮食稀贵了,那临清县城里自不说了,就俺这柳林集小地方,也有两三家米行,仓库里的米堆得像小山一样,一快卖完马上就运来了,从来就没断过,那米是源源不断多得很呢!”
听说市面上的米多得很,杨溥问道:“既然本地和附近州县甚至河南、山东这几年都遭了旱蝗之灾,他们那米是从哪儿来的,还源源不断?”
“谁知道他们那米是从哪儿弄来的?”柳望良咬着牙说道,“杨大爷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就是这么怪,越是丰收年景,这儿的米行倒是存米不多;越是灾荒时节,这儿米行里米粮反而堆积如山!”
杨溥想了想,说道:“这说明这些米行老板在搞囤积居奇。不过,这囤积大量的粮食,需要大规模的粮仓,他们哪儿来的仓库?他们把粮食存在哪里?”
“谁知道这些米行老板把米囤积在哪里!”柳望良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别人的事儿俺也懒得去打听,这一家人的生活就压得俺喘不过气来。年前的两个月吃菜咽糠倒能对付过去,等到了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家五口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话儿说到这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杨溥对柳望良一家又安慰了一番,告辞出来,在街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第二天正逢柳林赶集,杨溥要把那粮食的事儿弄清楚,他决定不急于动身,便带着杨沐来到了集市上。柳林集街市里冷冷清清,那些绸缎布匹店门可罗雀,京广杂货也少有问津,唯有那两三家米行门前人声鼎沸。
杨溥同杨沐踱步来到了一家米行门前,只见门楣上挂着一块硕大的金色牌匾,上书“兴昌米行”四个大字。米行门前围了数十人,一个个拿着口袋,拎着篾篓等着买米,只听人群中一人愤怒地质问道:“前天你们米价是五十贯一石,昨儿涨到六十贯一石,今儿一早你们又涨到了七十贯一石,一天一涨一天一个价,你们还让不让俺们活下去?”
“为富不仁!”只听人群中又一人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囤积居奇坑害百姓,想把俺们饿死么?把俺们饿死了,谁给你们种田?你们也得死!”
“大家别吵,大家别吵!”只见米行两个伙计站在台阶上对人们摆手说道,“这米价确实是一天一涨,可是小店做这生意也有难处,物以稀为贵,小店大米进价越来越高,我们不涨价能行么?大伙儿看看,就是七十贯一石的大米,小店也是只有十多石了,来迟了的恐怕连七十贯一石的米也买不着呢。”
“你胡说,你骗人!”人群中有一人高声叫道,“你们店怎么没米?昨儿晚上你们运来了七八车,足有一百二十石,都放在店后仓库里,我亲眼看见的,怎么说没有?”
“分明是趁火打劫!”又有一人叫道,“今年旱蝗为害严重缺粮的多,你们又玩起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鬼把戏,当俺们不知道?想发灾荒财也不是这么搞的!你们发财的粮食哪来的?还不是俺们老百姓种的!天理良心都不该这么做,二十贯、二十五贯一石收进去,七十贯一石卖出来,有你们这么盘剥百姓的么?”
“嫌米贵了是不是?”站在台阶上的另一伙计两手叉在胸前冷笑道,“嫌米贵了可以不买呀!不愿到俺这店里做生意,可以到别的店里去买呀!”
“到别的店里去买?”人群中又有一人高声叫道,“你别以为俺们不知道,别说这柳林集的两三家米行,也别说临清县城十几家米店,就是这周边的几个州县数十家米号,哪个不是一个价?你们都串通一气,欺行霸市,想把百姓往死里逼!俺告诉你个实信儿,你们别把事情做绝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到时候俺们逼得没有活路了,说不定——”
“谁在这里啰唆?”那人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从店里迈着方步走了出来,傲慢地喝道,“你们也不把眼睛睁大点,知道这是谁开的店么?敢在这里吵闹!谁敢再胡闹,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家听清楚了,大爷这店里,米就是这个米,价就是这个价,愿买的就买,不愿买的到别处去!”
这掌柜模样的人几句话把店门前的一群人镇住了,先前那几个高声说话的愣了一会愤愤地掉头走了,大多数人跟着散去,只有少数几个人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到店里买了几升米拎着回去了。
待人们走得差不多了,杨溥走上前去对那掌柜模样的人问道:“请问,你是这米行的老板么?”
那人对杨溥看了看,见杨溥气宇不凡,不敢放肆,只是冷冷地问道:“你是谁,打听米行老板干什么?”
“这是我家老爷,姓杨。”杨沐连忙上前说道,“我家老爷路过此地,见贵店生意不错,特地问问。”
“是这么回事。”杨溥接着说道,“我们刚从陕西过来,那里闹蝗灾,我们想做点米生意,运到陕西去赚点钱,不知贵店肯与敝号合作么?”
听说是做米生意的,那人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忙拱手赔笑说道:“不知大号老爷驾到,小的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请到小店用茶!”
说着,那人把杨溥和杨沐让进了米行,请坐奉茶,待杨溥和杨沐坐定,他说道:“小的姓娄,单名一个行字,是这店里的掌柜,不知杨老爷宝号设在何处,有什么生意要和小店合作?”
“敝店名叫顺安商号,总号设在北京,陕西、河南等地都设有分号。”杨溥微笑着说道,“陕西那边粮食生意好做,我想弄些米到陕西去销,不知贵店货源充不充足?”
“有,”娄行连连点头回道,“不知杨老爷要多少石大米?”
杨溥笑了笑,伸出右手晃了晃,问道:“这个数有么?”
娄行连连点头道:“五百石?有,有。”
杨溥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娄行吃惊地问道:“不是?五千石?”
杨溥还是没有说话,又把头摇了摇。
娄行见杨溥还是摇头,他不禁笑道:“杨老爷,五千石也不是,难道是五万石不成!”
杨溥漫不经心地笑道:“不瞒娄掌柜说,我要的正是五万石,贵店有这货源么?”
“怎么,真是五万石?”一听杨溥这话,娄行不由惊得从椅上跳了起来。他睁大眼睛仔细把杨溥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地问道,“杨老爷,您该不是说笑吧?”
“哪里会呢。”一旁的杨沐笑道,“我们家老爷是专做大生意的,那五万石不算多,要是我们和贵店合作得好,下次就是十万石了。”
“果真如此?”娄行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问道,“杨老爷付现怎么说呢?”
“果真如此。”杨溥又是一笑,他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付现嘛好说,上车付款,现钞现付。”
一听杨溥这话,娄行喜得抓耳挠腮,回身吩咐伙计道:“小三,快给两位爷换杯上等好茶来!”
“好咧!”小三答应一声飞跑着冲茶去了。顷刻,小三端着托盘来了三杯上等好茶。
杨溥一看,见是福建建宁“探春”茶,心里不禁一惊,这是上贡皇宫的名茶,民间不准售卖,这个偏僻的乡村小集镇,一个小小的米行掌柜,哪来的贡茶?看来这家米店来头不小。他呷了一口,果然满口清香,精神为之一爽。他点头赞道:“好茶,好茶!”
“您还别说,这的确是名茶。”见杨溥夸茶,娄行立刻炫耀起来,“不瞒您说,在我们这儿,不是像您这样的大客商老爷,那是别想喝这上等好茶!”
听娄行这么一说,杨溥笑道:“那我们就谢谢娄掌柜了。”
“别谢别谢!”娄行连忙点头哈腰赔笑。不过,他惦记着刚才所说的生意还未谈妥,待杨溥又呷了一口茶,小心地问道,“杨老爷,您刚才要的货,大约什么时候起运?”
“起运是越早越好。”杨溥不经意地说道,“刚才在外面我听贵店伙计对大伙儿说,贵店存粮只有十几石了,我要的五万石,掌柜的到哪里弄去?”
“咳,那是蒙那些庄稼人的,您别信!”娄行笑道,“做生意就是这样,货越紧张就越俏,货越俏价格就越高,价格越高就赚钱越多。不把这货说紧张些,价格抬得上去么?您老是大老板大行家,小的班门弄斧,让老爷见笑了。您放心,您要的货小的立马就能给您办到,保证不会误您发财!”
“那就好,那就好。”杨溥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贵店把价格抬到了七十贯一石米,又对顾客吹胡子瞪眼睛的,贵店就不怕客源跑到别的米行去么?”
“不会,不会。”娄行哈哈一笑说道,“他们跑到这周边的无论哪个州哪个县都一样,都是一个价,都是一个老板,由他们跑去,为了几升几斗米他们能跑到江南去?”
杨溥一听,吃惊地问道:“临清县周边的东昌府、济南府、大名府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州县,难道这些大小米号的老板都是一人?谁有这么大财气?”
一听杨溥这话,娄行立刻变了脸色,似乎有什么隐情说漏了嘴,他立刻谨慎起来,尴尬地说道:“小的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娄行的脸色变化,没有逃过杨溥的眼睛,见娄行不肯往下说了,他便随意问道:“娄掌柜,我们这笔生意数量颇大,不知价钱上能否通融一些?”
“价钱好说,价钱好说。”转了个话题,娄行立刻又活跃起来,“小店零售是七十贯一石,给您当然要让利,那就六十贯一石吧。”
“六十贯一石太高了点吧。”杨溥笑道,“你们这儿米价这么高,毕竟销量小,再高也赚不了多少,还是薄利多销的赚头大。你还让点吧。”
“还要让点?”娄行笑道,“再让点小店可就没什么赚头了。不过,既然您杨老爷说了,那我就再让点,就五十五贯一石吧!”
“还是高了点。”杨溥摇了摇头,笑道,“你这里进价五十五贯一石,我长途贩运运费是多少?上下搬运损耗是多少?沿途关卡还要打点那又是多少?这样算下来,娄掌柜你是个内行里手,每石米少说也是十贯!现如今陕西那边米价最高也就是六十贯左右一石,我运过去还要贴钱,这买卖做不成,做不成!”
一听杨溥这话,娄行生怕这大主顾跑了,他连忙问道:“杨老爷,那您也说说,您能出个什么价?”
杨溥又伸出四个指头,说道:“我最多只能出这个数——每石四十贯!”
“每石四十贯?”一听杨溥报价,娄行为难地说道,“杨老爷,这个价钱小的可做不了主。小的实话告诉您,就是我们价钱谈好了,您要的五万石这个数,小的也要到临清去向老板禀报,您报的这个价钱,小的更要到临清去向老板请命,不如烦请杨老爷同小的一道到临清去一趟,请杨老爷和我家老板当面商谈如何?”
“这样也好。”杨溥点头道,“反正我们也是要到临清去的,那就到临清县去和贵店老板面谈吧。不过,我们沿途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能和你一道去。这样吧,你说个地点,明日我们去拜访贵店东家吧。”
“敢情好,敢情好。”娄行一听立刻喜笑颜开,他连忙说道,“小店东家住在临清县城西门城西坊屠府,您到那儿一打听,只问裕丰米号老板屠利,没有人不知道的!”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杨溥同杨沐起身告辞,“明日临清县城见吧。”
“明日见。”娄行拱手把杨溥同杨沐送出了兴昌米行。
送走了这位姓杨的客人,兴昌米行掌柜喜不自胜。这一向虽然把米价一抬再抬,抬到了七十贯一石,那是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价格,可是临清周边的许多州县闹旱蝗,年成歉收,粮食虽然稀贵,但百姓手头并不富裕,只好望米兴叹,买米的少,赚的也少,娄行正为这事发愁。今日忽然来了这么个主顾,一口气要五万石,如果生意做得好,下次可能要十万石,这好的生意主顾哪里找去,这不是从天上掉下的财富么?可是这数量太大,他必须马上去向老板禀报,力争把这笔生意做成。想到这里,娄行吩咐伙计们收好门面,自己揣上几个馒头边走边吃,跨上马背飞也似的连夜向临清县城奔去。
柳林集到临清县城也就是个五六十里地,娄行的马快,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到了屠府。这时已是戌时将近了,临清县城裕丰米号的老板屠利还在醉生梦死饮酒作乐。
一见屠利,娄行便行礼禀道:“屠爷,有桩生意来了,小的来禀报您,看接是不接。”
“去去去,没看见爷正在乐着么?”见娄行这么晚了还登门谈什么生意,屠利头没抬眼没睁,烦躁地斥道,“有什么生意明儿不好说么?”
娄行点头哈腰赔着小心道:“屠爷,这是桩特大的买卖,弄得好,您又可赚到一大笔钱财呢!”
听说可以赚到一大笔钱财,屠利立刻睁开了醉眼,问道:“一桩什么特大买卖,说来听听。”
“今儿傍晚,有一位客商到了我们柳林兴昌米行。”娄行笑嘻嘻地禀道,“这位客商姓杨,是从陕西来的,他说陕西那边今年闹旱蝗田地歉收,粮食缺口大得很,他想从我们米行贩些大米到陕西去卖……”
不等娄行把话说完,屠利便打断他的话问道:“他要多少大米?”
娄行伸出一只手晃了晃,说道:“这个数,五万石。”
“什么,五万石?”那屠利惊得从椅上跳了起来,似乎酒也醒了一半。他把耳朵揉了揉,探着身子睁大眼睛盯着娄行问道,“你再说一遍,他要多少?”
娄行再伸出五指,说道:“他要五万石!”
“我的天哪!”听清了娄行说的数字,屠利又惊得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哪里弄这么多粮食去?”
听说屠利弄不到这么多粮食,娄行也泄了气,说道:“正是那位杨老板要的数额大,小的才连夜摸黑赶来,看来这事黄了,眼见大赚一笔的买卖白白溜走,真是可惜!”
“没有货源,到手的钱赚不了,谁说不可惜?”屠利也十分丧气。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我们裕丰米号这连续三年每年的销售额也只有十万石,他一笔买卖就要了五万石,现在我们手头充其量也只有一万石,一下子我到哪里给他弄这么多粮食?”
“这便如何是好?”见屠利为难,娄行急了起来,他掰着手指头算起账来,“这五万石粮食生意要是做成了,最少每石也能赚十贯,按四十贯折一两银子,那便是接近一万二千五百两!几天的工夫,便抱了个银菩萨!这笔买卖丢了太不值!要不小的给那杨老板回信,叫他另找别县的米号去?”
“慢,让我想想!”屠利摆手制止了娄行。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和你连夜去找我叔父,向他老人家禀报禀报吧!”
屠利所说的叔父,原来是临清县预备仓大使屠宝。别看这州县仓大使只是个未入流的粟米官,在灾荒连年粮食稀贵的年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美差。这不,屠宝在这仓大使的位置上干了不到五年,便成了一个特大的硕鼠和腰缠万贯的富翁了。
屠利和娄行来到临清县城南门临河坊的屠府求见,屠宝正准备去睡觉,听说侄儿屠利同柳林集兴昌米行的掌柜娄行夤夜来见,有大事禀报,便立即叫他们在客厅等候着。不一会屠宝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启禀叔父,有一桩大买卖来了。”屠利说道,“侄儿拿不准,特来向您禀报。老娄,你把详情对老爷说说!”
“是!”娄行答应了一声,便将如何碰见那位杨老板,杨老板如何要进五万石粮食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娄行说道,“老爷,这是一桩天上掉下来的好买卖,能赚一个银菩萨。可是,刚才小的和屠爷合计,眼下我们库存凑合着也就是个万把石,还差个四万石,货源没有着落,您说这生意还做不做?”
听罢娄行说的情况,屠宝略一思忖便道:“做,送上门的买卖哪能不做?”
听说这生意要做,屠利和娄行心里一喜,屠利担心地问道:“那货源如何解决?五万石,那可不是小数目!”
“没事,”屠宝捻着胡须笑道,“别说五万石,就是五十万石,你们也不用愁,我自有办法。”
屠利一听不禁大喜,他望着屠宝说道:“您这么说,侄儿就放心了。那明天我们就和杨老板谈去?”
“谈。”屠宝说道,“明天你们尽管去谈,把什么时间下货,在什么地方起运等等都谈好,再来报我。”
屠利高兴地答应一声:“好,那我们就去了。”
“屠爷别忙。”见屠利要走,娄行连忙拦住了他,“还有价格未说呢。那杨老板放过话,每石大米他只肯出四十贯,老爷您看这价钱怎么讲好?”
“这米价市场波动大。”屠宝思忖着说道,“年成一丰收,每石米只卖十五贯、二十贯,这两年闹旱蝗,米价竟涨到了每石四十贯、五十贯。虽说这山东、河南、陕西、北京这些地方米价高,但从全国来看,自从仁宗皇帝即位以来,朝政宽和,民心渐定,农桑兴旺,商贾繁荣,特别是宣德皇帝这几年,守成兴国,君明政清,励精图治,国泰民安,天下已呈太平景象,除受灾之地外,大都仓廪丰盈,百姓足食,粮食已不成问题,我们这儿的粮价不是哄抬也不会有这么高。由此看来,你们和杨老板洽谈,最低不少于四十五贯一石,能高则高吧!”
“我看四十五贯一石,我们也赚了大头。”娄行一旁谄笑道,“丰年时我们二十贯一石买进,每石赚二十五贯,五万石就赚了一百二十五万贯;就是二十五贯一石买进,每石赚二十贯,五万石也可赚个一百万贯呢!”
听娄行把账一算,屠宝更加高兴了,他击了一下掌,斩钉截铁地说道:“行,就这么定了,你们去办吧!”
屠利和娄行喜滋滋地离了屠府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杨溥带着杨沐等人离开柳林集客栈,到街市上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向临清县城出发。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到了一个叫洼里的村庄,只见村边有几个农夫正在地里深沟,一垄一垄的冬小麦已经从土块缝里伸出了新苗,嫩绿嫩绿的十分可爱。杨溥下马走了过去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你们村子里有粮食卖么?”
“粮食?”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农夫停下手中的铁锹回道,“俺村除了一户大户外,一百多户都是吃了上餐愁下餐的,哪里有余粮卖出?您要买粮食算是找错地方了。”
“怎么,今年又歉收了?”杨溥又问道,“听说你们这儿捕蝗很有成效,蝗虫为害不是很厉害,百姓们收成不是还好么?”
“捕蝗还是办得很紧。”那个农夫皱着眉头说道,“可是那些下乡督办捕蝗的官吏、公差,比蝗虫为害还厉害呢。”
听说下乡督办捕蝗的比蝗虫为害还厉害,杨溥更加关心了:“大哥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官吏们下乡捕蝗本来是件好事,怎么反而还害了百姓呢?”
那农夫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地里庄稼闹蝗灾,皇上下诏命官吏下乡帮助捕蝗,乍一听当然是件好事,可是那些地方上的官吏们、公差衙役爷们,却是歪嘴巴和尚念经——把经给念歪了,他们下乡却横草不拈直草不拿,往里长、甲首家里一坐,要吃要喝要东西不说,什么马料费、茶水费、辛苦费,什么这捐、那捐,还动不动就罚老百姓的款,害得老百姓每亩摊派粮食大几斗至一石,老百姓怨声载道,这不是捕蝗的比蝗虫为害还烈么?”
听了农夫这话,杨溥心情沉重起来,这山东的农夫和陕西的农夫说的话一个样,捕蝗的为害甚于蝗虫!看来这事儿到处都是一样,扰民、害民的事相当普遍,不能再继续了。除了这捕蝗扰民之外,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扰民的事呢?想到这里,杨溥又问道:“这位大哥,我们刚从陕西过来,那边到处在征供促织,不知你们这边有无此事?”
“有这事,有这事。”另一个农夫说道,“以前倒没听说过,自从去年开始有皇宫里的公公到临清来征了一次,今年又征了一次,那太监刚走,好像是岁供。”
“那你们给了没有?”杨溥关切地问道,“是县里来人征呢,还是太监公公直接来收呢?”
“给了给了,不给就得罚款。”农夫说道,“现今时兴罚款,动不动就罚你个几贯到几十贯、几百贯钞,不过罚款之后也就没事了。我们这儿促织多,但听说大多没有品相,不中意。去年县里的太爷陪着一个公公来,每里收了一只走了,没说什么,今年那公公和县里的太爷又来了,俺们捉的促织送去那公公不要,说是品质太劣,虫子不善斗,一上阵便被咬死了,责令俺们重供。俺们又接连送了好几只,那公公都不收,说俺们对皇差是敷衍塞责,一怒之下要罚俺们里长两千贯。后来好说歹说交了一千贯钞的罚款,才算把事了了。”
原来那些中官们到处在征收促织,陕西华阴的促织品相好被定为常供,这山东的促织品质差也被责令岁供,真是扰民、害民为害不浅!想罢促织,杨溥正想再问,忽见又一个农夫说道:“皇宫里的太监们真是可恨,除了那征收促织的阉竖蛮不讲理外,还有那在民间征收花石纲的阉货们更是横行霸道!”
“征收花石纲?”听农夫一说,杨溥不禁吃了一惊,他在朝中可从来没听皇上说过要在民间征收什么花石纲,这里怎么有太监在向百姓征收这玩意?他问道:“这花石纲不是北宋末年的事么,怎么现在又闹起来了?”
“听那阉货说皇城中又在建什么宫殿。”农夫说道,“叫什么广寒殿、清暑殿,还有什么东琼岛、西琼岛什么的,皇上派人到天下寻觅奇花异石珍玩呢。”
这事更奇怪了。皇城中确实在建广寒、清暑二殿和东、西琼岛,那是去年就动工了的,宣德皇帝是想游观所至,悉置经籍,走到哪里,读到哪里,这也是皇上喜爱读书的雅事,据自己所知,皇上除了命人在四川采木之外,并未派中官到天下寻觅奇花异石珍玩古木呀?想罢,杨溥问道:“那中官们弄到什么没有呢?”
“咳,大爷您别说这事,说起来就可恨!”农夫吐了口唾沫,恼怒地说道,“俺家院中一棵古檀树,已有上百年树龄,不想被那该死的阉货看上了,今年开春时节那阉货带人把俺家门墙拆掉挖走了,您说那阉货可恨不可恨?这不是和宋代臭名昭著的花石纲一样么?”
“他尚立还算是好的。”又一个农夫指着另一个农夫说道,“这个尚雨可就惨了,不但屋被拆了,人还被打得半死!”
说起这事,那个叫尚雨的农夫立刻怒目圆睁,骂道:“那个狗娘养的阉货阮巨队,他不得好死!”
说罢,尚雨把阮巨队的恶行说了一遍。原来尚雨祖上是个石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一块五彩石,外形酷似一对回首顾盼环绕飞翔的孔雀,人称五彩孔雀石,据说是汉末建安时流传下来的,至今已有一千二百余年了。这石头尚雨家视为至宝,常年供奉于后堂,从不轻易示人。那阮巨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石头,竟带人直奔尚雨家中,口称五彩孔雀石被奉旨征集了,不由分说便要运走。可是那石头巨大,怎么弄也无法运出房子,阮巨队竟下令撤屋运石,尚雨当时不在家,他老娘和妻子死命阻拦,阮巨队十分恼怒,一掌将尚雨老娘打倒在地,还命人将尚雨妻子绑住,打得遍体鳞伤。结果尚雨房屋被拆毁,五彩孔雀石被运走,老娘被打成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没有痊愈,妻子伤是好了,脸上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一张好生生的脸竟然破相了。
说罢这事,尚雨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瞒大爷您说,当时俺在河南彰德府一带做工不在家,要不俺早和那阉货拼命了!”
“幸好尚雨老弟不在家,没闹出大事来。”那个叫尚立的说道,“五彩孔雀石运走没几天,尚雨老弟就回来了。他一见屋被毁,人被打伤,立刻怒火冲天,要去找阮巨队拼命,要不是司树大哥死命拦着,说不定就出事了!您想,那阮巨队是好惹的么?他人多势众,找他拼命那不是白白送死么?”
“谁说不是。”那个叫司树的农夫接着说道,“这阮巨队不光在俺们村抢掠,前不久还听说他想把泰山顶上那块‘李斯碑’弄走,结果遭到道众的坚决反对,没有弄成,阮巨队一怒之下把那个为首阻拦的道士推下了悬崖呢!”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尚雨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天灾连年不断,不是大水,就是天旱,这两年还闹起了蝗虫,再加上这人祸接二连三,米价飞涨,俺们简直没有活路了。”
说到米价,杨溥问道:“你们这儿米价高,不一定别的地方米价也高,你们怎么不到别的地方去打听打听呢?”
“到处都是这般高。”尚雨又气愤起来,“我刚从河南彰德府回来,那里的米价是六十贯到七十贯一石,路过北京顺德府的时候,那里的米价也和彰德府一般高,回到俺们山东东昌府一问,米价一个样,都是六十贯到七十贯一石,好像他们商量好了似的,临清周边府州县都是一个价,到哪里买便宜米去?”
一听尚雨这话,杨溥心里明白了,临清周边二十多个州县米价一个样,绝不是个简单的问题,肯定背后有只巨大的黑手在操纵米价,这只黑手如果没有充足的粮源,是无法把这庞大的粮食交易市场垄断,甚至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这只黑手会是谁呢?他们的粮源又在哪里?还有这几个农夫所说的皇宫派到山东采办中官阮巨队,在民间横行霸道征集奇花异石珍玩古木,祸害百姓的事与陕西华阴常供促织一样,难道真的是皇上派来的么?如果是,怎么不像当今皇上守成兴国民安为福的行事风格呢?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在背后把这些中官派了下来?这一系列的问题难以解开,杨溥困惑不已。不过,他明白,当前最为要紧的是捕蝗之后巡按各地百姓的生活,眼下寒冬即将来临,粮食至关重要,还是先从粮食入手,解决最为紧迫的民生问题才是。想到这里,他告辞了几个农夫,带着杨沐等人,继续向临清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