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不平等才是金融危机的根源
如果一个国家的收入更加不平等,这个国家的经济增长是会更快呢, 还是会更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两位学者安德鲁•伯格(Andrew Berg) 和乔纳森•奥斯特里 (Jonathan Ostry ) 在 2011 年发表了一篇论文。他们认为,保持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要比实现短期的快速增长更难,而收入不平等程度加深,会缩短经济快速增长的持续时间。收入较为平等的国家在经济增长的赛跑中能坚持跑完马拉松,而收入不平等严重的国家却没有足够的耐力。平均而言,拉丁美洲国家的收入差距大于东亚国家。两位学者认为,如果把拉丁美洲与亚洲之间的不平等差距缩小一半,那么,拉丁美洲的经济快速增长时期可以延长一倍。
还有些学者强调,收入不平等程度太严重,会导致金融危机的爆发。 著名经济学家、曾任印度央行行长的拉詹(Raghuram Rajan ) 写过一本书《断层线》。在这本书里,拉詹说,导致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的根源要追溯到 20 世纪 70 年代。从 20 世纪 70 年代开始,美国受过高等教育和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工人之间的收入差距就开始逐渐拉大。那么,为什么金融危机要到 30 多年之后才爆发了呢?
当底层工人的收入减少之后,政府并不是想办法帮他们找到更好的工 作,增加他们的收入,而是通过放宽贷款条件,让这些低收入者继续通过借贷,维持原来的生活水平。这是一种慢性毒药。英国《金融时报》上有一篇评论文章讲到,债务才是资本主义的肮脏的秘密。资本主义国家是通过债务的积累,推迟了危机的爆发。
♦市场经济无法自动纠正贫富分化
有一种流行的观点是“涓滴效应”,也就是说,富人的钱会慢慢地 转移到穷人那里。富人花天酒地地消费,其实给穷人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穷人的收入就会逐渐提高。这是经济学家有意或是无心地编造出来的谎言。真实的情况是,富人相对穷人而言,在收入中用于消费的比例更小,他们把更多的钱都用于投资了。但是,富人的消费会拉动穷人的消费,这主要是因为“攀比效应”:富人喜欢打高尔夫球,穷人就也跟着打;富人要去海边度假,穷人也跟着去。结果,普通家庭花费了更多的钱,去购买本来是提供给其富有邻居的奢侈品。在美国最富裕的几个州里,普通家庭更有可能出现债务危机,这就是跟风跟出来的问题。为什么中关村的码农对穿衣服更不讲究?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在生活中见到富人的机会不多。而金融街的金融小民工们天天见到超级富豪,一天到晩深受刺激,就把这个世界看成了名利场。
市场经济无法自发地解决收入不平等,而收入不平等的程度日益加 深,会伤害到市场经济的正常运转。不过,有一小部分人听不得别人说要纠正收入不平等,在他们看来,要是纠正收入不平等,就破坏了市场经济的原则,而破坏了市场经济的原则,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
我猜他们之所以这样想,是觉得所有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觉 得:我从市场上挣来的每一分钱,政府都不要想拿走。如果政府要征我的税,就是侵犯了私人所有权。所有权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了,但是,在现实中,所有权是非常脆弱的。想让所有权很清晰,不是一件难事,但保护所有权却很难。鲁迅先生在《阿Q 正传》里写到,阿 Q 去偷尼姑庵里的萝卜,被老尼姑发现了。老尼姑说,你怎么来偷我们的萝卜?阿 Q 说,这是你的?你能叫得它答应你吗?
所以,所有权无法保护我们,相反,所有权要靠我们小心地去呵护 它。如果不愿意放弃哪怕一点点所有权,最后的结果会葬送市场经济。我们不妨这样来想:如果遇到了强盗,你是想交出自己的钱包呢,还是丢掉自己的性命?如果掉进了河里,你是会抱着金条,一起沉入水底呢,还是会把金条扔掉,自己赶紧游上岸?
如果我们去看那些市场经济运转得更为平稳的国家,比如丹麦、德 国、瑞典,它们都对市场经济带来的初次收入分配进行了调整,通过征累进的所得税、征房地产税、企业国有化等手段,让收入不平等程度有所下降。如果不考虑政府的二次分配,德国的收入不平等程度其实比英国更高,但调整之后,德国的收入不平等程度就显著低于英国。就算是美国,其实也对初次收入分配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调整。而那些几乎没有做调整的国家,大多是印度尼西亚、墨西哥、委内瑞拉等相对落后的国家。发达国家都比较在意通过征税的方式调整市场经济带来的初次分配,反倒是那些不发达国家不在意,或是没有办法通过征税减少收入不平等。那么,哪一组国家算是对所有权保护得更好呢?
♦要经济自由,还是要政治民主?
当然,那些坚决反对纠正收入不平等的人说出了现代社会的一个内在 的矛盾:你是要经济自由呢,还是要政治民主?大家要注意,经济自由和政治民主不是一回事,也并不总是互相促进的。如果你想捍卫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那么,收入不平等就是不得不接受的代价,而收入不平等很可能会引发激烈的社会冲突。如果你想要民主,就必须让民主学会控制资本主义。
必须声明的是,不是所有的收入不平等都会引起社会冲突。如果你 生活在一个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中,比如种姓制度,比如奴隶制度,人分三六九等,贱民自出生之时,就永无出人头地之日,那么,人们很可能会听天由命,接受贵贱之间判若云泥的现实。如果你相信安•兰德(AynRand) 的哲学,相信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给自己赚钱,自私是一种美德,贫穷是自己作孽,那么,即使没有暴君镇压,你照样会在一个极端不平等的社会里生活得怡然自得。因此,想要社会稳定,又不肯解决收入不平等问题,就只能要么靠压制,要么靠欺骗,很可能,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链接阅读:拉古拉迈•拉詹,《断层线》,中信出版社。